“骆主任,这个恐怕不行。”姚伟强说道,“佩曼先生跟我说的是要和我的轴承店合资,他们的目的就是在中国开一家轴承销售公司,电机厂的业务,跟轴承差得太远了,佩曼先生恐怕不会愿意的。”
“这也好办啊。”骆兰英又抛出了第二方案,“你的轴承店,现在是一家个体工商户吧?太初级了。我跟石阳县打个招呼,不不不,不是跟石阳县,而是跟金南地区二轻局打个招呼,以后你的企业就挂靠到二轻局,算是二轻局的企业,你看怎么样?”
“那以后,我这个轴承店的事情,谁说了算呢?”姚伟强问道。
“当然是你说了算。”骆兰英道,说完,没等姚伟强高兴过来,她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啦,在业务上你还要服从二轻局的管理,公司的利润是要上交给二轻局的。”
“啊?那我图个啥?”姚伟强一句抱怨脱口而出。
“这……”骆兰英也糊涂了。是啊,姚伟强原来是个体户,赚多少钱都是他自己的。如果把轴承店挂靠到二轻局去,就算是二轻局的企业了,赚了钱当然要交给二轻局,否则就不合规定了。可如果赚的钱都交给二轻局,姚伟强图个啥呢?在此前领导把这个方案告诉骆兰英的时候,她还真没去想这个问题,现在姚伟强一说,她才反应过来,人家是私人的店,凭什么一句话就交给二轻局了?
“你原来的轴承店是个体工商户,没听说过个体工商户还能挂靠的。要挂靠,就得改成集体所有制。可你这哪能算是集体所有制呢?”骆兰英纠结地说道。
姚伟强道:“骆主任,我这些年在外面跑,听说外地有一种企业,叫作‘联户企业’,也叫‘社员联营集体企业’,就是由几个人合伙一起开的企业。我这个能不能照着这种方式来算?”
“什么地方有这样的企业?”骆兰英问道。
“这个嘛,我也是听人说的,不太清楚。”姚伟强支吾着说道。其实,这个概念是冯啸辰灌输给他的,建议他这样向金南行署提出来。冯啸辰知道,在个体企业还不能公开成立的情况下,以所谓“社员联营”的方式来瞒天过海,在政策上是可行的,或者说,是当时政策上存在的一个漏洞。
不过,改革开放后第一家披着“社员联营”外衣出现的私营企业,还得等到1982年的年底。冯啸辰给姚伟强支的招,是把这种形式给提前催生了。
涉及到政策方面的事情,又是在地委、行署领导划出的圈子之外的,骆兰英就不敢做主了。她让人安排姚伟强去休息,自己则赶紧给董兆安打电话,向他汇报这个新的情况。董兆安自然也不敢擅专,又与在金南的地委书记柴承祖通了电话,予以通报。
经过一番颇为复杂的讨论,金南地委终于做出了决定,同意使用“社员联营”这样一个名目,将姚伟强的个体工商户升格为集体所有制公司,其实也就是后世最常见的民营股份公司了。既然是集体所有制,当然不能由姚伟强一个人持股,而是需要有几个名字才行。这倒是难不住姚伟强,他一个电话打回石阳,立马就找到了七八个合伙人,当然,这些合伙人只是出个名目而已,实际上与公司没有任何关系。
因为是打政策擦边球的事情,金南地区就不宜直接出面了。在骆兰英的授意下,石阳县指示社队企业管理局给姚伟强发了营业执照,执照上的名称为“石阳县城南轴承经销公司”,这个名字反正也只是一个过渡,等到佩曼到来,双方确定合资事宜后,公司的名称还得再改,这就不是石阳县能够管得了的事情了。
再往后的事,就不必细说了。佩曼在董兆安的亲自陪同下来到了金南,在公开场合与姚伟强狠秀了一番恩爱,让人觉得佩曼简直就是姚伟强失散多年的表哥。双方在地委、行署领导的见证下,草签了合作协议。
随后,金南行署专门派人陪佩曼、姚伟强前往京城,进行合资企业的登记工作。这个流程需要等待几个月的时间,佩曼只是签了几个字就到桐川去指导轴承生产工作了,姚伟强则返回金南,招兵买马,准备扩大轴承店的业务。金南地区对姚伟强的一切活动全部开绿灯,不敢有丝毫怠慢。
受到姚伟强这个例子的启发,金南地区对其他九个“大王”的问题也重新进行了讨论,认为虽然不能与姚伟强的情况类比,但为了避免某天突然再出现一个什么外宾,导致行署工作出现被动,最好还是对这些人网开一面为宜。已经被抓捕入狱的那几个大王都被放了出来,由家人具保,实施监视居住。他们的企业也被解封,只等着国家政策再松动一些,就可以恢复生产了。
被放出来的那些大王们听说自己能够脱厄的原因在于姚伟强,纷纷上门拜访,在艳羡姚伟强的好运之外,也帮他介绍了一些自己过去建立的关系,并且与姚伟强约定未来要互相协作,同甘共苦。
这些事情就不是冯啸辰需要关心的了,姚伟强的弱小,只是因为他的地位,要论起经商以及在社会上周旋的本事,姚伟强丝毫不比冯啸辰更差。冯啸辰给他提供了平台,姚伟强自然能够打出一片天地,冯啸辰要做的只是等待收获的时节而已。
春节过完,冯啸辰离开南江,返回了京城。一到单位,他就听到了一个可喜的消息,由胥文良、崔永峰署名的学术论文《1700毫米热轧机工艺优化》一文在轧钢领域的国际顶级期刊上发表,立刻引起了全球轧钢业界的轰动。无数的业内专家和学者纷纷致信,要求索取更进一步的细节资料。日|本三立制钢所和德国克林兹公司的人员都已经飞到了中国,准备与秦重方面商谈合作开发新型轧钢机的事宜。
“胥总工和崔副总工已经来过一次重装办了,是专程来向你致谢的。他们说,他们这篇文章的思想,主要都是来自于你的启示。胥总工还说,他原本是想把你的名字署在最前面的,是你坚决不同意,他们才作罢了。不过,在文章里,他们可是特别对你提出了鸣谢。”罗翔飞向冯啸辰说道。
冯啸辰微笑道:“胥总工他们太客气了。其实我只是和他们聊了一些想法,具体的设计都是由他们做出来的,我根本就不懂。他们的文章我事先看过,我提出的想法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是他们根据自己的经验进行的发展,其中不乏有意义的真知灼见。”
“你还是有些家学渊源的嘛。”罗翔飞道。不过,他并不打算多谈这件事情,而是对冯啸辰说道:“秦重方面,根据你的提醒,提前对文章里提到的几种设计申请了专利保护。三立和克林兹想按照这些新的设计思想来开发轧机,必须要征得秦重的许可。过去是我们求着西方企业,现在也轮到西方企业求着咱们了。关于与三立和克林兹之间的合作,你有什么考虑?”
第二百零九章 与虎谋皮()
冯啸辰前一世是技术型的官员,对于许多领域的技术概念都有所涉猎,但到具体细节上,就不如在一线浸淫多年的胥文良、崔永峰这些人了。
他在秦重向胥文良他们说了一堆轧机设计的新思想,胥文良、崔永峰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把这些思想消化得差不多,并在这些思想的指导下,提出了一批轧机设计的新方案。胥文良没有急于发表这些方案,而是由秦重出面,请外贸部在欧美日等国申请了这些设计的专利,随后才把综述文章发到了国际学术期刊上。
从一开始,胥文良就知道这样一篇文章会在轧钢业界引起轰动,但当各种索要详细资料的信件如雪片般从世界各地飞来的时候,胥文良还是被吓住了。他毕竟还是离国际技术前沿稍微远了一点,无法体会到这些创新对于目前的业界意味着什么。轧钢技术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革命性的突破了,他和崔永峰写的这篇文章中提出的很多思路,颠覆了许多传统的观念,三立、克林兹等一众西方企业都从这篇文章中嗅出了浓烈的商机,因此便如飞蛾扑火一般地冲上来了。
“我的意见是,来者不拒,和这些西方企业进行全面的合作。”
在重装办召集的会议上,冯啸辰向一干参会者说道。在前面,众人都已经发表了各种观点,冯啸辰作为与秦重联系的重装办官员,又是胥文良他们那些设计理念的首倡者,自然也获得了发言的机会。
“小冯,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吧?”原来在冶金局担任机电处副处长的杨永年质疑道。去年冶金局撤销的时候,他被调到冶金部去了,还提了半级,目前是冶金部的一名处长,轧机制造正是他分管的业务之一。
“杨处长的意思是什么?”冯啸辰问道。
杨永年道:“我了解过,胥总工他们提出的这些设计,都是居于国际领先地位的,这意味着我们国家的轧机设计水平一下子就达到了世界前列,而且受专利保护的影响,日、德企业都无法使用这些设计,这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我们的考虑是,限制专利授权,迫使国外那些需要建造新型轧机的客户只能向中国订货。一套轧机生产线就是几亿美元,如果我们一年能够吃下两三条,那就是十多亿的外汇收入,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一年吃下两三条?”前来参会的浦海重型机器厂副厂长曹苏骏嘟囔了一声,摇了摇头。
“曹厂长,你别摇头啊。”杨永年发现了曹苏骏的这个小动作,笑着说道,“秦重和浦重是咱们国家制造热轧机的主力企业,如果我们真的能够实现一年两三条轧机生产线的目标,这可都是你们的生产任务呢。”
曹苏骏道:“杨处长,你说得容易,关键是,咱们能吃得下吗?就我们厂的生产能力,别的什么东西都不造,一门心思搞轧机,造一条生产线起码也是两到三年的时间,这还得看配套厂能够及时提供配套件。秦重的情况和我们也差不多少。别说一年两三条生产线,就是一年一条,也能把我们浦重和秦重都给累趴下了。”
杨永年笑道:“曹厂长,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既然我们有这么多的业务,可你们的生产能力又不足,那就需要扩大生产能力啊。你们可以打一个报告上来,交给……呃,交给罗主任吧,请他们替你们向中央申请技改经费,把你们的生产能力扩大个一倍两倍的,不是挺好吗?”
坐在主持位置上的罗翔飞笑了笑,说道:“永年太高估我们重装办的能力了,要让浦重、秦重这样的企业把生产能力扩大一两倍,恐怕需要国家计委专门立项才行。我觉得,冶金部的这个考虑还是比较欠周到的,我们还是一个工业基础薄弱的国家,即便在轧机设计上有了一些突破,要想垄断全球的轧机生产,还是太困难了。”
“我说的也不是要垄断,而是说……这么好的技术,拿去跟别人合作,太可惜了。”杨永年知道自己把话说得太满了,只能悻悻然地往回收了一点。
罗翔飞没有在意,而是指指冯啸辰,说道:“小冯,你接着说吧,为什么你认为应当来者不拒?”
冯啸辰道:“刚才杨处长说我们要迫使国外客户只能向中国订货,我觉得这个想法还是太乐观了。胥总工他们能够提出这些新的设计理念,但理念和最终的设计还是有很大差距的,这些理念交给三立、克林兹,他们能够迅速应用于轧机设计,但在咱们自己手里,恐怕还得磨上几年才能真正融汇贯通吧?”
“小冯说得对,我们对于当今的轧机设计方法还不熟悉,这些设计理念要和现有的设计相融合,对于我们来说,难度太大了。”胥文良诚恳地说道。
一台轧机光重量就是几万吨,各种零部件加起来数以十万计。要把这些零部件组合在一起,成为一台高效率的轧机,不是光有几个理念就够的。就如崔永峰向冯啸辰说起过的配管问题,国内就没人能够真正掌握。你可以提出一个板坯定宽侧压的思想,但具体如何实现,涉及到的技术问题、技巧问题都多如牛毛,这些方面的差距,不是冯啸辰给胥文良几个金点子就能够弥补上的。
“除了设计能力上的不足之外,我们也同样缺乏把设计转化为产品的能力。恕我直言,秦重、浦重的工艺水平,与三立、克林兹相比,至少还有10年以上的差距。”冯啸辰继续说道。
“岂止是10年啊。”曹苏骏苦笑道,“三立在20年前就已经解决的辊子表面堆焊问题,我们到现在还在摸索,合格率连三立的一半都达不到。我觉得,我们起码比人家要落后20年以上。”
“曹厂长,也不能这样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吧?”杨永年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他刚才还说要一年吃下两三条生产线,现在冯啸辰和胥文良、曹苏骏等人一唱一和,把自己的设计和生产能力都说得一文不值,让他情何以堪呢?
曹苏骏笑着摆摆手道:“也对,咱们也不是所有的技术都比别人差,有些我们和日|本的差异也是比较小的,努努力也能达到他们的水平。”
冯啸辰冲二人笑了笑,接着说道:“正如刚才胥总工和曹厂长说的,我们和国外在技术上还有不小的差距,光凭着胥总工他们提出的几个新奇理念,不能包打天下。我的意见是,既然我们有了这样一个资本,就要趁它还值点钱的时候,拿出来和三立他们交换我们最需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秦重的副厂长邬三林问道。
“技术。”冯啸辰道,“我们以专利授权为条件,要求三立、克林兹他们与我们共同设计,分工制造。这一回,咱们除了辅机之外,还必须承担一部分的主机制造任务,至于主机制造过程中需要的技术,由他们负责提供,而且必须做到包教包会,否则我们就不和他们合作了。”
“小冯,你这不是与虎谋皮吗?”杨永年笑道,“我怎么记得咱们上次去德国的时候,你提出的也是这个观点啊。”
冯啸辰也笑道:“本来就是一个一以贯之的政策嘛。我们不需要钓上来的鱼,我们需要学习钓鱼的技术。等到我们掌握了全面的技术,那时候就可以琢磨着垄断全球的轧机生产了,杨处长说的一年拿两三条轧机线的理想,并非高不可攀。”
“哈哈,你小冯也会做梦啊,而且比我想得还美。”杨永年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也算是把自己刚才的尴尬给掩饰过去了。
罗翔飞问道:“小冯,你觉得,你提出的这些条件,三立和克林兹能接受吗?”
冯啸辰道:“我觉得他们会接受的。就胥总工他们提出的这些新的设计思想,已经得到了业界的普遍认同。在这种情况下,客户在购置新的轧机生产线时,一定会要求制造商满足这些方面的技术要求,以免新的轧机生产线没等投产就已过时。这样一来,三立、克林兹要想保住自己的市场份额,必须找我们提供专利授权,这种时候我们不管提出什么要求,他们都得捏着鼻子接受。”
“哈哈,捏着鼻子这个形容太好了!”胥文良道,他转头向着罗翔飞,说道:“我也赞成小冯的意见。其实,我们要求三立、克林兹转让的技术,并不算特别核心的技术,也不是他们专有的技术。换句话说,有些技术我们完全可以从他们的竞争对手那里得到,如果他们不愿意与我们合作,那么我们就可以和那些竞争对手去合作,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完全不可忍受的。”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确定这样一个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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