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潇本是一直垂着视线,此刻听到海公公的话,恰到好处的诧异浮现在脸上,抬起眸子看向海公公,笑意浅浅。
海公公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侧殿外,再三确认了没有人后,才缓缓迈步,走到了贺潇身前的位置,声音低沉萧瑟:“王爷,皇上……”
“皇上?怎的了?”
直至到了此刻,贺潇还是一如既往地沉住了气,并未有任何的异样。
“皇上……薨了……”薨字出口的时候,海公公只觉得自己的脑仁疼痛剧烈,宛若被火灼烧一般不能忍受。
“什么?!”
率先出口的,是苏无双,白色身形一个回过,快步退到了海公公的身前:“怎么会?!”
苏无双的惊讶和诧异极为恰当,既看不出异样,也看不出假意。
海公公的思绪越发沉重了起来,只是在说话的一瞬看着了贺潇,旋即,垂下了视线,满满懊悔的神色浮现而上。好似苍老了半个世纪一般,满满的无奈。
贺潇的身子,终是缓缓地站了起来,黑色的身形分外挺拔,站在海公公的面前,气息敛起,感受不出任何的情绪。
片刻极为诡异的气氛后,贺潇开了口,话语沉沉,每一个字都很平静,却又是每一个字都透着责备。
“为什么不早点说?”
海公公的步子下意识地再次向后退去,身子又开始泛着颤,久久都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只有那一双浑浊的眼泛着水光,久久不得动作。
叫他如何开口,难道要告诉贺潇,之所以没有早些开口,是对他贺潇不放心,是生怕他出现异心?这叫他怎么说得出口?!
贺潇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问,下一个问题已是出口:“皇上在哪里?”
海公公心绪早就是一阵失措,此刻听到贺潇的话,下意识的便开口回道:“皇上……在正殿……”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贺潇面色那一闪而过的深邃神色。
“无双,一起去看看。”沉沉的声音落下,黑色的身形再无停留一个转身,已是向外走去。
苏无双的嘴角浅浅一勾,没有犹豫,白色的身形很快跟上了贺潇的步子。
独留下海公公一个人在侧殿,神绪久久不得回过,满心里想着的,还是皇上。
直至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弱弱地响起:“海公公……海公公……”
“怎么了?”
猛地一个回神,海公公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抬起头,看向小太监。
“王爷和那公子……去了正殿……了……”先前海公公就是吩咐过,任何人不得去那正殿,如今王爷和无双公子不顾不管径直入了正殿,他心头自是有些害怕,所以便过来问一问。
无声地叹了口气,海公公的脚步向着外头缓缓走去,抬起手轻轻摆了摆:“无事,下去吧。”
“是。”得了令,小太监很是迅速地退下了。
海公公的神色越发憔悴了起来,胸口莫名地泛起了疼,一把捂住,而后缓缓走出侧殿。
夕阳的光徐徐洒下,照在这养心殿内的那一地的白雪上,煞是美幻。
“咳咳咳……”无力地咳嗽了两声,海公公收回了看向夕阳的视线,拖着疲惫的步子,向正殿方向而去。
心力交瘁,几近无力支撑。
黑白两道身形刚入到养心殿正殿,扑面而来的浓郁的龙涎香让苏无双下意识地便深深嗅了两下,眉头瞬时一凛,却是并未出身,静静地跟着贺潇往里间走去。
贺潇的手刚要撩起那里外间分隔的纱帘,苏无双的已是一把伸出,拦住了贺潇的动作。
贺潇手脚皆是顿住,侧过眼看向苏无双。
重重而后缓慢地摇了摇头,苏无双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了解毒水所泡过的锦丝手套递给了贺潇,扬了扬下巴示意道。
贺潇眼中划过一丝浅浅的情绪,接过那手套戴起。
同时刻,苏无双脚步上前,出手撩起了纱帘,率先往里头走去。
里间,一片安静。
最远处,那分外惹眼的明黄色的龙榻,静静地躺着一人。
贺潇跟在了苏无双的身后,视线微微压低,却也是格外深沉地注意着四周。
苏无双则是更为认真和仔细地轻轻嗅着这屋中的气息,片刻后,平稳的声音落下:“里间没有毒气。”
闻声,贺潇的视线微微抬起看过苏无双,声音低低出口:“外间有什么问题。”
入外间的时候,他并未错过苏无双面上那一闪而过的神色。
苏无双的视线已是从那八仙桌处开始仔细查看起来,听到贺潇的问话,弯着的身子直了起来,看向贺潇,嘴角重重一勾,冲着贺潇挑了挑眉:“你说对了,外间的确有问题。”
贺潇也不多问,脚步缓缓往里头走去,等着苏无双接着往下说。
“这老皇帝,果然一点都不安分。”
“外间燃的那龙涎香里头,你猜都有什么?”
苏无双带着些打趣的意味,同样凑近了贺潇。
贺潇的步子同样在八仙桌旁停下,神色淡薄,瞥看了苏无双一眼,手已是拿起了桌上的一只空茶盏,旋即,平稳低沉的声音落下:
“阿芙蓉。”
第五百九十七章、突然知晓
“厉害啊贺潇,这你都能嗅出来!”
苏无双的掌一把便拍在了贺潇的肩头之上,眉头重重一挑,眼眸中满是赞许的光。
贺潇的余光再次深瞥了一眼苏无双,并未搭话。在边疆太长的时间,他对于阿芙蓉这样的东西,虽说并没有亲自吸食过,却也是有了不少的了解。
肩头一个矮下,避开了苏无双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转身就要向着龙榻的方向而去。
也便是这一瞬间,贺潇已是发觉了手上的不对劲,一个低头,看向了自己手上套着的手套。
摸过茶盏的地方,已是有了一部分开始泛起了灰黑色。
苏无双自是没有错过贺潇的动作,身形飞快走到了贺潇的身旁,眼眸凝着看着他的手,一个回身,已是一把拿起了茶盏:“是这个?”
贺潇本还看着自己的手,余光一瞥看见了苏无双的动作,低呼出口:“毒!”
“放心,今日入宫来,我自是做了准备的,看你那手套上的灰色印记,这毒,怕是并不浓。”
苏无双手拿着先前贺潇所拿的茶盏,开始细细地端详了起来。
今日入宫,知晓是要来看穆天德的尸体,苏无双早就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医毒不分家,他从小就接触这些,身子自然要比普通人要耐毒一些,况且今日,他还特意在解毒水中泡了自己的双手,这茶盏上浅浅的毒,自是不会伤到他。
闻声,贺潇的心头自是放下了不少,并未再多言语,一个翻手,已是将那手套褪了下来,看着苏无双分外认真查看的动作,没有出声打扰。
直至苏无双将那茶盏看了有一刻钟的功夫,贺潇的目光终是缓缓移开,看向了龙榻的方向。
穆天德的尸体就那般静静地躺在那里,宛若睡着了一般,没有任何的生息。
远远的,视线落在穆天德的身上,贺潇眸子中的凌厉逐渐加深。
苏无双终是将那茶盏轻轻地放了下来,发出了格外轻的声响,也是唤回了贺潇的神绪。
深吸了一口气,苏无双的面色并不好:“毒太浅,只能是依稀分辨出其中几味,并不能知晓是什么毒。”
贺潇眸子里一阵了然,对着苏无双低低道了一句:“去看看穆天德吧。”
点了点头,苏无双迈步,向着龙榻方向而去。
贺潇看着苏无双的动作,却是并未上前,不过依旧站在原地,看着苏无双的动作。
榻边的凳子并未撤下,苏无双先是拿出了一块纯白色的帕子,对着那凳子轻轻地拂过,确认了没有毒后,才缓缓坐了下来。
也便是苏无双坐下的一瞬间,一个冰寒的念头顿时涌入了贺潇的脑中,瞬时迈步上前,拍在苏无双的肩上。
“是不是失息散。”
没有呼吸,“尸体”却又是没有任何的异样,宛若睡着了一般,这样的特征,和先前微儿所中的失息散格外相像。
闻声,苏无双也是愣了一瞬,旋即眉头重重皱起,伸出手便要去探穆天德的面目。
纱帘处,突然有了动静。
贺潇的眸子分外凌厉转过,看向了来人。
正是海公公。
海公公的面色格外苍白,脚步也是极为缓慢,对着两人又一次行了一个浅浅的礼。而后缓缓向着龙榻方向走去。
苏无双不过是瞥了海公公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探穆天德面目的手并未停下。
出手一下子,便掀开了穆天德的眼睑。在两眼间一个来回,苏无双的眉目更是深沉。再次翻看了一遍,回过头对着贺潇的方向重重地摇了摇头:“死了。”
并非是假死的状态,穆天德,是真的死了。
海公公已是走到了龙榻旁,却是小心翼翼地站在偏的角落方向,听着苏无双的话,心头一紧,手攥紧,指甲又是死死地掐入了掌心。
贺潇的脚步已是微微退开了些,站地离那龙榻远了些。眉头微微蹙起,心绪沉沉。看着苏无双仔细地查看着,一个抬眸,贺潇已是看向了海公公。
“皇上出事前,发生了什么。”
根据先前宫中送到王府的消息,穆天德是木澄所害,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对。
听到贺潇在问自己话,海公公瞬时回过了神,向着贺潇先是行了一个浅浅的礼,旋即声音沧桑,开始说起自己所知晓的事。
“昨日三水殿走水,水妃娘娘和易若丫头被烧死了,皇上一时气急攻心就晕了。”
“今日请那张太……”
“昨日三水殿走水?”
贺潇的声音沉沉,询问出口。
话语被打断,海公公愣了一瞬,而后弯着腰点了点头:“是……昨晚烟火大会的时候……”
“水妃娘娘死了?”
“是……”
“易若死了?”
“是……”
苏无双的视线本是查看着穆天德,听到贺潇的问话,明显也是愣了一瞬,快速回过头看向海公公,静静地听着他的话。
他当然明白贺潇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而所问的问题,最关键的,便是那最后一句。
易若死了。
天还未归府,他们并不知道这件事。
而原计划中,没有易若死这一条。
良久的沉寂,贺潇的眸子愈发黑了起来,半晌,声音重新响起:“接着说。”
“……是”
“今日请了张太医来给皇上看病,最后诊断为,中风之症。”
“后来皇后娘娘过来了,我尤其嘱咐了不得过分靠近皇上。”
“差不多就是前后脚的样子,四皇子过来了。”
四皇子三个字一出口,贺潇的眸光瞬时凝起,却是谁都没有看,而是看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我也同样嘱咐了四皇子不得靠近皇上。”
“不过片刻的功夫,四皇子便出来了,临走前,告诉我要留意皇后娘娘。”
“老奴本没有多想,后来似是觉得不妥,便站在这里外间的纱帘处偷偷往里头瞧去。”
“皇后娘娘她……她……她……她……”
“她怎么了?”苏无双的视线已是完全看向了海公公,顺着她的话就问了下去。
“老奴看见……看见皇后娘娘……亲了皇上……”说这话时,海公公更是有些扭捏。
第五百九十八章、尤桑黄
苏无双的视线瞬时凝起,一个回身,手中动作已是格外迅速地向着穆天德的口唇而去。
拇指和食指伸出,重重用力扼住了穆天德下巴,将他的口生生用力推着张开,而后身子缓缓凑近,视线凝在他的口中格外认真的查看了起来。
不出片刻的功夫,苏无双凌厉的眸子已是看清了穆天德唇边的东西。
唇微微翻起的内侧,连带着前牙上都能看见,非常细的白色粉末。
眉头微微一凛,苏无双未扭头,声音已是沉沉落下:“将我的药箱拿来。”
药箱在马车上,两人入养心殿的时候,苏无双并未一并带下来。
在场一共三个人,海公公明显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愣愣地看着苏无双的动作。
半晌,屋内没有声响,苏无双松开了捏着穆天德下巴的手,动作格外缓慢转回身子,看向海公公眸子里的是沉沉的怒意:“去吧我的药箱拿来。”
海公公对山苏无双的视线,这才意识到他是在同自己讲话,匆忙应了一声:“是。”
这才又匆忙地往外头踉跄跑去。
贺潇的眸子始终沉着,谁也没有看。
直至海公公离开了里间,脚步声逐渐远去,贺潇的身子一个转过,却是在远处的八仙桌前坐了下来:“什么毒。”
这么多年的兄弟,他当然是了解苏无双的,让海公公去那药箱,只不过是要支开他罢了。
苏无双的手已是从穆天德的身上收了回来,坐在龙榻旁的凳子上,有些无趣的样子伸了个懒腰:“最简单的毒,砒霜。”
贺潇的手搭在桌上,轻轻地敲了两下,没了声息。
“不过有一点倒是有趣,这砒霜里头,加了尤桑黄,你知道吗,这尤桑黄,对于女子,是大补之药,可若是男子服下,便是剧毒。”
眸子浅浅滑过苏无双,贺潇的心头早就是有了数,木澄和穆云锦同时在场,谁下的毒手,不言而喻。
海公公很快就将苏无双的药箱给拿了过来,气喘吁吁的模样送到了里间:“无双公子……”
“放着吧。”苏无双极为无谓的模样将指了指龙榻旁的一个矮桌,手中动作又是开始动了起来,像模像样开始给穆天德的身子进行查看,足足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苏无双才收回了手,走到药箱旁,打开箱子开始取出药帕,细细地擦起了自己的手。
海公公神色分外紧张,看着苏无双的动作,重重地咽了咽口水,见他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擦着自己的手,心头实在是没有忍住,颤颤巍巍地开了口:“无双公子……皇上他是……”
“砒霜。”苏无双并未说出尤桑黄,而是轻飘飘两个字落下。
那毒中,砒霜的成分并不大,主要的,还是那尤桑黄,且如苏无双所说,对女子大补,对男子剧毒,再联系海公公所说的他所看到的事,事情很容易便串联了起来。
穆云锦,定是想了什么法子,让木澄吃到了那毒,而后因为亲吻的缘故,毒便到了穆天德的体内。
“砒霜……?”闻言,海公公明显格外震惊,可却是在出口的瞬间感觉到苏无双投来的深沉视线,旋即声音消散,再不敢开口。
若是砒霜,张太医怎么会诊断不出来呢?
擦净双手,苏无双从药箱中取出了新的一双手套戴上,而后拿着一个小小的毛刷和琉璃瓶,转身走到了八仙桌前,极为精准地拿起了有毒的那只茶盏。
贺潇就坐在八仙桌子前,看着苏无双的动作。
毛刷不过一个成人食指的粗细长短,细细的软毛被束在一头,透明小巧的琉璃瓷瓶被苏无双拿在手中,另一只手拿着毛刷,开始在整个茶盏上轻轻刷过。
茶盏上的毒粉量明显太少,几近将整个茶盏刷完,透明的琉璃瓶中才只有一点点。
苏无双却是格外认真仔细,再次反复刷了两遍,这才放下茶盏,将瓶子盖紧,送回了药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