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忠伸出大拇指说:“对极啦! 谁要倒退。就是找死。谁让我们退,就等于让我们去死。这不行!”他又对搀着他的吕春江和刘祥说:“二林送来这个信,省得咱们追谣言耽误时间了,赶快商量对付的办法。我估计,大泉他们参加的那个会,就是为这个口上边的指示,他们不好硬顶。有一手能行;往群众身上推!咱们得快发动群众,让他们心里有个数儿!' '
高二林说:“您身体不好,在家里给我们出出主意就行了。”周忠说:“身体再不好,不是还没断气吗?有一口气,就得拼。你哥哥讲话,一百多斤交给党了,如今正是要我往外交的时候了!' '
这几个人本来准备到办公室去商讨对付谣言的,听高二林说好多人在高家,就也奔到这儿来了。
高大泉那屋子,里外都挤满了人。人们把老周忠和邓三奶奶让到炕上,钱彩凤还给老周忠铺了褥子。
周忠坐稳以后,制止人们那焦急的议论和不满的怨声,说.“咱们得抓紧时间,别用瞎吵吵把事情耽误了。二林你再把红枣村的情况。给大家详细讲讲。”
高二林说:“我看到的听到的就那么多。杨广森给我哥捎来一封信,那上边写着他的意见。”
吕瑞芬说:“快让周忠大伯看看吧。”
钱彩凤抱怨说:“你呀,这信一定顶重要,还等着问才说。”高二林从兜里掏出那叠成三角的信,递给老周忠,冲着媳妇说:' ‘人家老杨是冒着危险给咱哥写的信,我瞎嚷嚷还行?〃 老周忠打开信一看,不住点头。那信上只有简单的几句;大泉同志:
红枣村遭的这场大灾,让二林回去当面对你谈吧。我只能把我们的教训告诉你,希你能吸取一些,保住芳草地这杆红旗.
我们的主要教训,是缺乏思想准备,因此也就缺乏行动七的准备。好像地动一样,睡着觉,一下子就来厂。如果我们事前能想到会有这一手,对贫雇农骨干社员交了心,他们会挺起来,就不会因为我和支部委员一被停职,立刻塌了架,让人家随便收拾。你得赶快动乎。这场灾不会放过芳草地。我相信,经过改造土壤,又提高了觉悟的芳草地的兄弟姐妹们,一定能够顶住这场大灾。
还有一些人,平时那么积极,一遇到风吹草动,追风追得比谁都快。这回让我看透了。得小心他们!
红枣村遭点损失,也让我们长了见识,不吃亏。我们的农业合作化
运动不会垮卜去,转个小弯子,很快就要走上社会主义正道。我有信心,也请你们放心。
革命的敬礼!
杨广森老周忠又把信给大伙念了一遍,说。“这是红枣村的同志给我们传来的经验。我们商量咋办,就有依据了。”
邓三奶奶说:“对,先给咱们贫雇农社员打个招呼,让大伙稳住神,铁了心,一块顶住这场大灾。”
周忠说:“我们还得把那些容易动摇的中农团结住,拉着他们,不让他们随风倒。”
钱彩凤插了一句;“对啦。从打一拉沙子改土,小算盘就愁眉苦脸地不出好气儿,得想法撼住他。”
吕瑞芬说:“我一会儿去找赵玉娥,让她在家里开导开导她的公爹。”
吕春江说:“除了咱们社,还有别的社哪。咱们应当想法儿保证芳草地一个社也别垮台! 〃
周永振说:“只要东方红社纹丝不动,别的社的事情就好办。”
周忠说:“看红枣村这个样子,大泉不)}匣从他们,准得被撤职口我们几个支委也跑不了。得准备一套领头干的班子:我们停职,他们就立刻接手,一点时间也不耽误。”
邓三奶奶说:“对,对。我先推个人,小龙妈打旗吧! ”好多人都说“行”。都叫“好”。
万淑华加了一句:“这个打旗的没错儿,是支书白天黑夜给训练出来的… … ”
吕瑞芬推万淑华一把说:“到了啥时候,你还有心肠闹着玩!”她又对大伙说;“我跟着干,打旗不行… … ”
“别谦虚啦户
“这个定下来吧! 〃
吕瑞芬认真地说:“不是我怕苦怕难,是怕让人家抓辫子… -一支书刚停职,他老婆干起来了,不是他的后台,也是他的后台:抓住这个借口,还不硬逼着咱们散社?〃
周忠说.“这想法有道理。大伙再琢磨琢磨合适的人。”钱彩凤说:“让邓三奶奶多合适!〃
邓三奶奶说:“我给你们当个参谋还对付,不能跑跑颠颠地在前边冲,那不耽误事儿:〃
铁汉妈说:“我看秦恺可以。这几年他跟大泉真是一心一意。”
吕瑞芬说:“领头的不是党员,也应当贫雇农。秦恺二叔算一个领导,领头不合适。”
玉环说.“让朱荣大哥当行不行?' '
万淑华马上反对:“唉,他那个炮筒子,打冲锋行,动心眼能对付了人家?还不如让文庆干哪。”
周忠说:“文庆倒是一般党员,就是年轻,太嫩了。”这个一言。那个一语。把东方红农业社的积极分子全都扒拉一遍。很难找出一个走社会主义道路坚定。又老成持重的人材c
一直闷头抽烟没有发言的大个子刘祥开口了:“我提个,大伙看看行不行。”
玉环赶忙喊:“大伙都静静,老饲养员发言了。”
刘徉磕打烟灰站了起来。
大伙这才发现,他那刚刚刮过的脸.上,每一根胡子茬里都像充满了血,满脸通红通红的。
刘祥说:“我先讲几句心里话,不算数,说完了大伙儿评。我没有在座的同志水平高,也没啥文化。可是,这屋里除了老周忠和邓三奶奶。属我在芳草地活的年头长,苦水也比你们喝得多。
解放了,我从肚里倒出一点苦水;上改了,我又从肚里倒出一点苦水,只有走上社会主义这条大道,我肚里的苦水才彻底倒干净,又装一七了甜水。这甜水,我是一口一口喝的,每一口都是我拿心肝品尝的,全都尝透了。没有社会主义的道路,能有我刘祥吗了不让我走这条道.想半中途把我拉下来,我能答应吗?农业社就是我的命,我的命就是农业社,谁想砍倒它,我能不拼了命地保它吗?〃
人们听着这些从心坎里蹦出来的铮铮有声的话,都不住地点头。有几个妇女,感动得眼圈都红了。
高二林沉不住气,说:“这屋里的人,跟您的心里还不是一个样吗?您快点提名吧,别耽误时间了。”
刘祥越说越激动。被高二林打断了话以后,他使劲儿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地说:“春节那会儿,大泉讲过一句话。他说,没有社会主义思想的人,搞不了社会主义。这话对。有社会主义思想,就能搞好社会主义。杨广森也是我信得往的人。他信上说,别听一些人平时说得漂亮,到节骨眼就追风跑。这话对。立场坚定不坚定。不能光看能说会道。我用这两条量了量我自己,我是够格的。所创我投我自己一票,我当这个临时打头的,大伙看行不行?〃
大个子刘祥说出最后一句话,也是好多人没有思想准备的。、一时有点发愣‘了。
老周忠和邓三奶奶却带头鼓掌。叫好:
“行,刘祥行了”
“怎么把这个合适的人忘了?〃
人们的思绪转过弯来,也都跟着鼓起巴掌。
高二林被刘祥的精神感染,大声说:“我也来个自报奋勇。给你当帮手!〃
钱彩凤说:“你是支书的亲兄弟,不照样让人家抓小辫子呀! 〃
高二林认真地说。“我跟他分家,〃
一听这话,满屋子人都愣住了,立刻又爆发起掌声。刘祥等大伙儿热热闹闹地议论了几句以后,说:“我是这么想的,临时的班子。由我和邓三奶奶,算是打头的,加上秦恺和张小山,他俩管两个生产队;小龙妈管副业还有发动妇女;玉环,掌管保管那一摊;常胜,负责财务那一摊;二林就替我看守饲养场。这几道重要关口都有人把着了。谁要想拆散咱们,不用想办到。那股风不刮到这儿,最好,咱们还是按部就班;要是刮到了,大泉他们支委会在后边给咱们指挥、出主意,咱们几个就出面干― 我们群众自己要搞农业社,要走社会主义的道儿,是不犯法的。名字也可以改一个,就叫前进农业社。… … ”
“好口我们一定前进不后退!〃
“你安排得不错,就这么办吧!〃
刘祥说:“大伙要是赞成,就让老周忠和春江出面召集骨干会,按照杨广森的意见,给他们打个招呼。大伙一条心了,又有准备了,再分下去做宣传工作。最后剩下我们临时班子的人,再仔细地商量一下每一摊工作的做法。”
满屋子人都变得格外兴奋,乍听到不幸消.息所产生的恐惧、急躁的情绪似乎都跑光了,一个个都充满了战斗豪情。最高兴的是高二林。他对自己满意,尤其对刘祥满意。这个饲养员还有这么一股子冲劲,这么一套心计,实在有点儿出乎他们意料。刘祥在他眼里突然间高大起来,不是一个个子最高的人,而像一根顶着房盖的大柱子。
不一会的工夫,东方红农业社的骨干会议,就在办公室里召开了。接着,骨干们又散到一个个社员家里,去透信,去谈心。在人们不觉中,细雨已经停止。雨后是晴还是阴呢?不管怎么样,芳草地都做好了防备,肯定跑到灾害的前边了。
六+八动向
东方红农业社的骨干会,没有用喇叭广播,是由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挨门通知的。人来得快,到得齐,会议开得时间短。老周忠把他们几个人在高家商量的办法一述说,没有一个不赞成的。这会儿,他们按照每人的情况分了工:有的到别的社搞宣传,有的回到自己家里做工作;一个个怀着紧张而又庄严的心情,要像个搞社会主义的人那样,把农业社这个天撑起来,决不能让它塌了架!
秦文庆把一块旧油布卷起来,夹在胳肢窝,走出那个热气腾腾的办公室。他瞧见赵玉娥正在那刚吐叶的香椿树下边,跟钱彩凤、万淑华和谭稚琴几个年轻妇女喊喳什么,就停在门口,招呼:“嫂子,回家吧。”
赵玉娥心里慌慌的,想跟大伙儿呆一会儿,多听听,安安神,就说:“我们儿个包了一个社,马上就行动啦。”
秦文庆说:“我有话对你讲。”
钱彩凤推赵玉娥说:“你快去吧。我们得商量几套办法才动身,丢不下你。”
万淑华也说。“你先去问问他啥事儿,我们到那儿等着你嘛。”
赵玉娥只好跟秦文庆走出来。
秦文庆先不开口,等下了高台阶才用一种怪怨的口气说:“你可真沉着,不忙着抽个空回家看看动向,还在这儿闲扯!〃 “奶奶在家,孩子睡着了… … ”
“孩子睡着了,老的呢?〃
“你说的啥呀?〃
“咱家那个小算盘,这种时候能睡觉?〃
“噢… … 他能咋着呢?〃
“哼,能咋着:他人入社了,心入了吗?本来这么一合伙并槽,他就一肚子怪气儿,有.汽风吹草协,他不跟着倒?〃
“他不准有胆子闹腾… … ”
“咱芳草地要是成了红枣村的架势,他还不敢随大流呀!〃 “倒也是。从咱家蹦出这么一个跟着闹的人,那可糟了。”赵玉娥听小叔子这一说,紧张起来了。或者说,她更加紧张了。听到高二林带回来的消息,她跟所有积极分子一祥,预感到这一场风暴很厉害,肯定会刮到芳草地来,将要出现一场不好具体沽计的动乱。大伙儿开了会。都表了决心;只要众人齐心,农业社就能保住。社会主义道儿就能走下去。反过来说,万一人多.公多,齐不了,高大泉和朱铁汉又给撤了职,别的干部率领不起来,那i 可怎么办?刚刚从旧式小家庭的罗网里钻出来的小媳妇,自由而又欢乐的日子正过得香甜,再退回去,将是一种啥滋味,她完全能够琢磨得到的。过去.罗网的外边,有辽阔的天空,能给她希望和.力量,只要她不胆怯不退缩,有决心,有勇气,就能够冲出来。假如,农业社被砍掉了,社会上义道路被堵住了.那就等于被装到网里,又丢到井下,还有什么出头之日?想到这一点,她立刻便跟所有参加会的人一样,决心耍拼了命保住农业社。只要是一心保农业社的人,赵玉娥就丝毫不犹豫地跟着干。一时间.她却忘记了秦家小院里那一块没有治好的病。她那个公爹,像苍蝇闻臭味那样,追逐个人的好处,凡是能得到眼皮底下的便宜.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赵玉娥当然不会像过去那样对公婆忍气吞声了。可是,农业社万一垮台,单干就成了合理合法的事情;谷县长过去就护过他,这回更得护他,做儿女的还能把他怎么样呢?
当然可以分家。分了家,不二样都是单干吗?千思万想,保住农业社是根本。耍保住社,就得让大多数人都齐了心,包括公爹,也得想办法把他稳住,不让他闹事儿‘
赵玉娥想到这儿,就压着慌乱的心情,对小叔子说:“你去帮着老周忠和刘祥他们管社里的大事儿去吧。我回家看看情形再说。”
秦文庆不放心地问:“他要闹腾起来,你一个人对付得了吗?〃
赵玉娥说:“咱也团结大多数嘛。你哥哥在工地上,除了你我,就是孩子他奶奶。我设法把老太太拉过来。光剩一F 老头子一个单人独马.总是好办一些。”
秦文庆觉得有道理,就说.“我到周士勤那个社去做工作,出了难题儿,就去找我口”
叔嫂俩正要分手,只见秦恺和冯少怀家的兰妮一块儿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
秦恺朝秦文庆喊:“你快来吧,她说有个十分要紧的事情要报告,又不对我说,非得找个党里的人.〃
兰妮一见赵玉娥就高兴了:“我跟她说也行。让她再跟你们说。”
赵玉娥拉拉她说:“走,一边走一边说。”
她们离开了秦文庆和秦恺一截儿以后,兰妮回头看一眼,小声告诉赵玉娥说二“张金发又跑到我家造谣言去了。”
“啥谣言?〃
“他说县里的梁书记犯了大错误,高支书也得挨整,农业社要解散。”
“这事儿呀?他没说怎么知道的吗?' '
“他刚从县城回来。可神气了,要翻天! 〃
赵玉娥听罢,感到这些人一跟着起哄,事情就变得更严重。
她对兰妮说:“你赶紧回家,盯着他们点,有啥行动,赶紧找我,我马上到家里去。找不见我,对文庆他们谁说都行。”
兰妮说:“喜生我们两个一块出来的。走一截儿,他多了个心眼,又回去听风去了。”
赵玉娥说:“你们两个不简单,应当受表扬。不论遇到啥风险,都要跟积极分子们站在一块儿。要不然,你们两口子没有好路走。”
“这个我知道。要不是搞社会主义,我们两个,一个当野鬼,一个当家奴,白了头发也团圆不了哇!张金发要是把支书压下去,我们又得掉进火坑里啦丁”
“放心。连你们不在社的人,都爱护社,谁还拆得了?别听咋唬,他节汀翻不了天!〃
赵玉娥又安慰兰妮几句,见她优心忡忡地进了黑大车门,这才转身回家。她一进门楼就闻到一股老尘土的气味。刚下过雨,哪来得尘土呢?
二门掩闭着,几只被雨淋湿了的公鸡和母鸡,正蹲在门槛子下边,有的冷得缩着脖子打吨儿,有的用尖嘴检洗羽毛。听到脚步声,它们骚动了一下,一见是家里人,就没有逃避,轻声地叫起来。
赵玉娥推开二门,瞧见像云雾一般的土烟,在满院子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