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维不冷不热地回答:“是呀。我就为这事儿找你。芳草地一百五十名,一个也不能少。”
“要这么多民工干什么呢?〃
“彻底治理彩霞河,国家主办的,两个县联合千。一定得保证人力口芳草地一百五十名,短一个也不能交待。”
“多会儿上工呢?〃
“正在从南往北测量,估计一个星期就得动工,你们要凑上
一百五十名,得保证全到。”
朱铁汉大手一摆.“好吧。我们等着听通知。”
刘维反倒吃一惊:“高支书病了,这件事情,乡里可朝你村长说了?〃
“没问题,〃
“到时候,你可不能叫我坐蜡呀。”
“你打听打听,芳草地多会儿干过那种说话不算数的事儿呢?〃
“好,好。我到别的村去了。”
朱铁汉又喊住他:“大泉闹病的事儿,你别告诉周丽平。”刘维挺好奇地问:“怎么还保密呀?〃
“她挺忙,白惦着,也管不了。”
“呢… … ”
“过几天,他就好了。”
刘维心里打个转,又把推起的自行车支起来了。他朝朱铁汉跟前凑一步,问:“高支书病了,谁在家里照看他呀?〃
朱铁汉回答说:“我把他媳妇硬给扣在家里厂。”
刘维说:“是呀,有了疾病,爱人在身边,比个医生还贴心哪。”他说着,脸上忽然露出一点笑模样,“喂,铁汉同志,你也该成亲了… … ”
朱铁汉厌烦地一摆手.“忙得四脚朝夭,还有闲心说这个!〃 “嘻嘻,公私兼顾嘛。”
“算了,你快去忙吧!〃
刘维见把话引到了这一步,就又施展起他那灵机一动的本事,压着声说:“有一件事情,我正要找你们支部,帮助乡里做做工作。”
“你说吧。”
“周丽平的未婚夫叫吕春河。对吧?〃
“没错。芳草地的杀敌英雄。”
“他最近从东北给乡总支写来封信。”
“是吗?他说多会儿回来?〃
“短时期不会。他在信里提到跟周丽平的关系问题。”“就等着他回来办喜事儿哪。”
“办不成了… … ”
“怎么?〃
“吕春河提出两地相隔太远,分别太久,相互不了解,希望解除婚约,各奔前程,· · … ”
“什么,什么?〃
“要求乡总支帮他做好这件工作。”
“他放屁! 〃
朱铁汉咬牙切齿满脸涨得通红,就地来回走了几步。刘维说:“我们考虑。事已至此,勉强也不好。”
朱铁汉说:“为啥勉强?他有什么了不起!〃
刘维说:“对。双方就近找一个年貌相当、地位差不多的对象,不是更实际吗?〃
“当然啦!周丽平没人要了?要老在家里了?滚他的蛋吧! ”这当儿,正巧高二林赶着一辆拉满沙子的大车,从坡下边上来。
朱铁汉奔过去,把小褂子往车上一扔,夺过高二林手里的鞭子,“辟叭”一抽,赶上就走了。
刘维望着朱铁汉那气势汹汹的背影,感到自己办了一件顶聪明的事情。他已经请示区委,马上要把吕春河的信跟周丽平见面。不管她怎么痛苦,她跟吕春河的关系肯定断了.只要一断,她便成了一个没有主的人;再设法促进朱铁汉能跟周丽平好起来,朱铁汉也就不会追陈爱农了。那时候,刘维朝陈爱农加把火,让陈爱农对朱铁汉明显地一冷淡,进一步促使朱铁汉断了这个
心。最后,两全其美,谁也不伤害。他越想越美,乐颠颠地骑上车子。
他怎么会知道,他带来的两个伤脑筋的消息,给朱铁汉那纯洁、坦荡的心里,增加了多么大的痛苦和压力!
硬汉子村长,绷着面孔,皱着眉头,咬着下嘴唇,两手使劲儿挥锨,两腿快速地迈步,只干活,不说话。直到又一次晚霞消退的时刻他才回到村里,奔高大泉的家了。
五十二凑办法
街道也跟田野一样,正在解冻,显得挺松软。通向高家门口的路,被脚印探着脚印,踩个光溜溜的。几天来,怀着关切心情到这儿探望的人,很不少。
朱铁汉每天到这儿来一趟,都是在夜间开完了碰头会以后,看那么一眼。除非高大泉提头间起村里的工作,他不主动谈一句。今天这件大事情,他实在没办法独包独揽,非得找高大泉给拿拿主意不可了。
他本来走得很冲,到了高大泉的那间屋子的门前,却犹豫起来了.他三次要迈门坎儿,三次都退回步子。他想,高大泉的心气比任何一个干部都高,对上级派下来的任务,决不会讲一句价钱;高大泉正闹病,就算好好的,也不会变戏法儿,变出一百五十
个劳力来呀!他想,这样闯进去找高大泉,除了给病人加病,能有
啥结果呢?他又在院子里兜了两个圈儿,才发觉屋里有人低声说
话。刚转回身,就见拄着棍子的周忠,被大个子刘祥搀扶着,从屋
里出来。后边还有几个人,他没有用心去看,就赶紧地迎上去,想
伸出手扶老人一把。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心,像被钳子夹了一下那样一阵剧痛.服前这位老同志,是多么可亲可敬呀J 他为了跟高大泉一块儿带着大伙儿走社会主义道路,为了跟挡道儿的人做斗争,身上受了伤。从那以后,他那健康的体魄被毁坏了,如今还拼着性命奔忙。假如乡总支书记刘维传说有关吕春河和周丽平的那个消息是真的,又传到这位老人的耳朵里,他的心坎的创伤会多么厉害呀!吕春河这个人,当了几年志愿军,没有进步,反而变坏了吗?常言说没风不起浪,刘维不会拿这样的事情闹着玩。朱铁汉只能把这件让人痛苦的消息,压在心底,既不能对老周忠说,也不能告诉病着的高大泉。等把眼前这些紧要工作忙过去,找找区委书记王友清,一块儿商量一个最妥当的处理办法;起码得等高大泉退了烧再说… …
周忠朝大门口那边走了几步,间:“看你这急火火的样子,是想着要操持春播了吧?〃
“正想这事儿,谁料到上边又布.置下出河工的任务,一张口就是一百五十名!〃
“噢,数目够大的! ”
老周忠说着,朝屋里指指,示意朱铁汉不要高声,免得被病倒在屋里的高大泉听到,就又往院门那边走。
朱铁汉跟过来,嘟嚷着:“这一回,可真让我作了大难。”周忠停住,回头看看,说:“这是照顾咱们,多给国家效力气,好事儿呀。”
朱铁汉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唉,拉沙子的事儿正在热火头上,一下子收住,这劲儿真有点难扭。”
“你想停工?〃
“一批棒劳力全抽走,剩下的人,都得忙着种地了。”周忠想了想:“能不能从各副业摊摊抽下一部分劳动力,另搞成春播小组,两头都不耽误呢?〃
朱铁汉说.“我想过这个办法。牲口咋办呢?壮牲口都在车上拴着呀! 〃
在旁边的刘祥灵机一动,擂嘴说:“我有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 '
周忠鼓励他:“有主意就拿。大伙儿都得上心帮着铁汉,把这重担子挑起来。”
刘祥说:“没拴到车上的牛、驴还不少,用它们春播劲头小,一惧多套上一头,不行吗?〃
朱铁汉听了一拍手说:“对,对,这倒是个办法。我马上召集干部会,让他们试一试。”
周忠说:“你先别急往外嚷嚷。咱们去看看牲口,再排排能抽出来的人力。计算好了,再说出去,不是更有把握吗?〃 刘样很赞成也有点担心地说:“有把握了,就下狠心干。光是试试,要是不行,几天就过去了。节季不等人,别让我多一句嘴,把大事给耽误了呀! ' '
朱铁汉说:“你放心,耽误了也不怪你。如今是得病乱投医,有门路就得干。”
周忠说:“大泉病着,不能惊动他,咱们办这火燎眉毛的事儿,又得快刀斩乱麻,又得稳稳当当,干一下就得有成效。”他们这样说着.就朝饲养场走。周忠体质弱,举步艰难,刘祥得扶着他,所以走得很慢。
朱铁汉心急如火,就扯开大步,跑到前边。
他比刚才奔高家去那会儿,心情轻松了一大半儿。那会儿.他觉得除了停止改土的工程.别说门路,连一道缝儿也没有。大个子刘祥的一句话提醒了他。他想,把不顶用的驴牛打扫起来搭上惧,把没做农活的行业上的人挖出来,搞春播;这样兵分两路,哪一头也不耽误。东方红农业社先这样干起来,给别的社看看,比空口发号召强得多。
傍晚的饲养场,是最热闹的地方。拉了一天沙子的大牲口,都卸去了车套,被社员送回来喂料一大溜的草棚里,都是牲口,脑袋挨着脑袋地挤在木槽里,既不嘶叫,也不嘻闹,全都香甜地吃着草料。
让大个子刘祥留下的替斑的新社员秦有力,一手托着小簸箕,一手抓着黑豆的香料面子,挨着槽续添着,搅拌着。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亲手伺侯这么多的牲口。这不是市场上的牲口,更不是地主老财的牲口,而是农业社集体的牲口。刘祥说,这些牲口如今当“拖拉机”用,将来要变成拖拉机。秦有力入社的日子· 还不长,可是他已经能够体会出这句话的意义了。东方红农业社的人敢于想改造大草甸子,敢于动手改造大草甸子,除了有人力,就是因为有这些畜力呀!才几夭,靠着这些骡马拉车,把几里外河套的沙子,一车一车地运到那胶泥地里,使古来原封不动的土地变了颜色:一小块、一小块地连成一大块、一大块的好土地,千到春耕大忙,那得变成啥样呀?那大片改变了模样的土地,也有秦有力和刘万赶的那辆牛车,一趟一趟地拉来的沙子呀?朱铁汉一阵风地刮进饲养场,直奔秦有力走过来。秦有力记住那天刘万对他的警告:村长这一段不顺心,爱发脾气;在村长不顺心的时候,要少说话。于是,他只看村长一眼,还是接着拌草料。
朱铁汉这会儿有点顺心,眉头没有皱着,态度也有几分和气,主动地招呼他说:“有力,你帮着在这儿看堆儿哪?〃 秦有力加着小心地回答:“刘祥去看支书了.〃
朱铁汉朝牲口棚里扫一眼说:“你帮着我数一数,除了在车上拴着拉沙子的大牲口,还有多少牛,多少驴,闲着没事儿干?〃 秦有力赶紧放下簸箕,扳着手指头,一个个地数点起来。朱铁汉从另一头开始,也清点一遍,随后问秦有力:“你数完了,多少?〃
秦有力说:“眼下没用着的,有四头牛,七头毛驴。”“不对吧?我怎么数着六头牛,九头毛驴呢?〃
“是我数错了?〃
朱铁汉又往回返数着:“你看,这是一头牛,两头牛,三头牛
…
秦有力说:“村长,这头大花牛,不是我跟刘万使着拉小排子车的吗?〃
“欺。不算它。这是三头,四头· ~… ”
“村长,这头牛、还有这边槽上的灰驴,都在大车上拉帮套哪。”
“唉,这还他妈的有几头富余呢!〃
秦有力不知道村长这样急火火地数点起牲口到底为了啥,也不好问。他站在一旁,发现这个让人敬畏的干部,眉头又皱了起来,脸色像掠过来一片乌云那样阴沉。
这当儿.周忠和刘样赶到饲养场。
朱铁汉冲着他们说.“幸亏没有嚷嚷.要不非得放个连烟都不冒的空炮广
周忠奇怪地问;“你这一会儿阴,一会儿暗的,又怎么啦?〃 朱铁汉说:“就这么几个小牛蛋子、瘦驴架子,顶多凑上三俱,管啥用呀?〃
刘祥说.“咱们就是对付着干的事儿嘛。牛跟驴搭配开,一惧一天总能连耕带种的弄出个三、四亩来,三俱加一块儿,就是十几亩;于上十天半个月的,就鼓捣完了。”
朱铁汉说。“您还是庄稼人?春播能拉这么长的空当种吗?〃 周忠说:“咱们明天就动手,提前点儿,也就迟延不了多少。”朱铁汉说:“种完早高梁、早棒子,还有棉花。大片的土地一动抬子,靠这样的牲口,还不得种到五月节去呀?〃
周忠说:“有几惧,先干着,再到区里摸个底儿。民工真要七
天走,没办法,只能先停下拉沙子的活儿,抢着下种了。”朱铁汉想了想,说:“只能这么对付了。那就小吹大打,别再吵嚷。”
站在旁边的秦有力,从人们的话音里听出一点眉目,也明白了村长数牲口的原由,就插言说:“要是忙着抢种,我和刘万那个排子车就收回来.那头大花牛,拉车跑远途不如大牲口,要是拉犁耕地,大骡子大马也比不上它。”
周忠先称赞说:“有力又把刘祥的主意圆满了。咱们把拉沙子的牲口也排排号,把拉车跑路不顶用的,拨拉下来,用在种地上,人手也可以腾下几个,去当民工。这样行不行呢?〃 刘祥看着朱铁汉皱着眉头思索盘算,就说:“我看只有这条路,就先干起来吧。”
秦有力说:“我明天就用花牛耕地了,是不是呀?〃 周忠说.“你先等个回话吧。铁汉,咱们打这个谱要是行,晚上就开会定个准吧。连别的社一块儿召集来,通通气儿,多想点办法.估计他们听到要民工的信儿,都得发愁。”
朱铁汉下了决心似地说:“万般无奈,只能按照大伙儿凑的这些办法干。只要拉沙子的大车不停,就能把铺了沙子的地连成片;一个星期突击完春播,民工走了.拉沙子的事还可以不停一一老头也能赶车,妇女也能跟车。行,这回可要真正地发挥咱这集体的优越性儿了广
他说着,又甩开大步子往外走。
五十三土地喷香
芳草地又创造奇迹了。他们要在被抽走大批劳力上河工之前的一周里边,拉沙子改土的大工程不停顿,再另外组织了春耕小组,把播种春小麦的任务突击完成。从想起这个办法,到干部协商、统一思想,又发动组织人力,只有一个夜晚的时间,在一般情况下是很难办到的。芳草地办了。黎明来临,钟声一响,拉沙子和春耕的两路人马,便有条不紊地出了村庄,奔赴田野。不少的人认识到,这样神速地行动,完全由于春节前后,支部书记带着人们做了大量的艰苦的工作,才得到了今天这样“水到渠成”的结果.从物力上说,开展了勤俭节约活动,集中了资金,修理了农具,像武器装在库里,打开门,拿起来就用,从人力上说,调整了土地和劳力分红比例,调动了积极性,像整装待发的战士,号声一响,就能冲锋。从思想上说,前两个活动,使许许多多的人受到社会主义教育,而以后的改土实践,更激发了他们的创造新成绩的热情。… …
当两支队伍一出发,秦恺对周士勤和秦方两个人说了一句大家的心里话:“支书虽然病了,他早有计算,早把梅子给咱打好了,他这会儿好像还在指挥着咱们哪I 〃
周士勤诚心诚意地说:“是呀,没有前一段,哪有今个?昨天我一听要那么多的民工,真慌了神。集体的力量就是了不起。”各个农业社把那些养了一冬一春膘子又不能驾辕拉车的驴牛牵出来,套上了新式犁杖,或是双轮双桦犁,一犁一犁地翻耕着铺了金银沙子的土地。同时又套上铁齿耙,把犁过的土块耙
碎,把黑土和沙子掺拌均匀。当一块土地耕耙完毕以后,原班人马,又换上拾子和铁瓦:拾子在前边开沟,后边跟着人用手撒春小麦籽儿;牲口拉着的铁瓦,立刻又把翻开的泥土拉进沟里,掩埋上种子;最后再套上鸭蛋型的石吨子,吱吱扭扭地把垄沟轧结实· ·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