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见,浑身加了劲头。高大泉把别的干部打发走,故意把秦方和周士勤留下。他把自己从县里回来以后,在东方红社.还有别的社看到的一些问题,根据这些问题,怎样一步一步地想到调整土地劳力分红比例,等等,详细地介绍一遍。他鼓励两个社长,学习东方红社的样子,按照自己社现有的条件,把财力、人力调动起来,再量力而行地开展改造土壤的工作。
秦方被支书说得很兴奋。他表示,一定要领着他那个穷社,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冲打。
周士勤也被支书说得安静了。他说,等明天给社员的混杂情绪安顿安顿,就照东方红社的样子试着做。
他们谈得很痛快。可是必须得回家睡上一会儿,天亮之后好开展工作呀!
高大泉送他们到大门外。迎着他的,是那一条已经抹上曙光的大标语。他激动地指点着,对身边的两位社长说:“你们看见没
有,这才是我们的真正口号,我们这些日子的工作,就是照这个口号做的。共产主义,是远大的目标。我们要掏出全部心思和劲头,争取它早日实现。在这个争取过程中,不论遇到什么风雨困难,我们都要一时一刻不动摇,不松劲,一定为它奋斗到底。这个目标,一定要实现;也许在我们这辈子人手上实现,也许在我们下一代人实现。那是个最美好的社会,实现了以后,都会热烈庆祝的。咱们一块儿。一步一个脚印地干下去吧!〃
彩霞升起了。
芳草地一个新的、奋一牛的日子开始了。
姜波老师,觉得这一夜是在神话一样的境界度过的。他的心里产生一股子强烈的诗情。他想:要好好地深入这火热的斗争生活,好好地认识和熟悉这些普通的英雄人物,将来,下决心写一部中国农村革命的史诗。在这部史诗里,他要把这个有几干年历史的国度里,饱经灾难蹂罐的五万万个体经济的农民,是怎样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引下,一步一步地走上社会主义的道路,并且正在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的过程记录下来。
三十三小算盘的算盘
小算盘秦富、躺在那旧棉花套子的被窝里,胡思乱想地折腾半夜,不困倦,不头疼,反倒憋了一身的劲儿。天没亮,他就爬了起来,一只腿蹲着,一只腿跪着,腮帮子几乎贴着地皮。一只手按着地,一只手祺着一根烧火棍子。在柜子底下拨拉来、拨拉去,弄得“哗啦”乱响。
文庆妈被声音惊醒,就斜着身子,探着头看一阵儿,忍不住
地问:“黑古隆冬的,你又鼓捣什么哪?〃
秦富继续用火棍子在柜底下拨拉着说:“我记得那双钉着掌
的旧棉鞋放到这儿了,昨没了呢?〃
“腊月二十三打扫屋子,让我给你扔到后院小棚子里去了
“你呀,你呀?社里那么号召勤俭节约,你都没往耳朵里边听,哪像个社员呀?〃
“破成那样,还能穿吗?〃
“就算对付着穿一夭,也能让脚上这双省一点儿。”“你爱穿它,等吃过饭,我给你找。”
“我得马上动身了。”
“大冷天,干什么去呀?〃
“你呀,你呀丁社里那么号召积极投工,你都不积极响应,还混充社员宁”
文庆妈听出老头子今个说话,变了腔,改了调儿,又摸不着头脑,就说:“等我起来给你弄口吃的。”
“秦富抽身站起,一边拍打着膝盖上的土,一边挺严肃地说:“等你磨磨蹭蹭地做了饭,不就误了时间了?我还不太饿,省一顿吧。”
秦富说罢,从后院小棚子里找出那双缝补了不知多少次、沾满油泥嘎巴的破棉鞋,在原地站着,就一只一只地换在脚上;然后,一手拿起一只脱下来的半新棉鞋,使劲拍打拍打,合在一块儿,回屋放到柜子里。他又从炕上抓过一顶破毡帽头,胡乱地往脑袋上一扣,匆匆忙忙地往外走。
大儿子秦文吉,刚从被窝里爬出来,正站在厢房屋里门口揉眼睛。
秦富停住对他说:“一会儿,你去找找小会计,让他再把我那投工的数目字儿加上十个。”
秦文吉说:“加不加的都没啥,到时候您多出工就是了口”秦富连忙说:“不行! 不行!社里的事儿,都是计划的.如今不白纸黑字儿地写在他们那个帐本子上,等到以后,到时候,没有了我的活儿干,不就白扔了?〃
“农业社的活儿多得很,还愁没的干呀。”
你没眼光,还逞能。规章这么一改,劳动力这么一值钱,咱社里那些人,不红了眼抢分才怪哪!〃
秦文吉含笑地说:“您哪,老毛病就是不改。”
秦富挺不高兴地瞪起眼睛:“噢,我咋着于都不可你的心啦?护着地股子,你说不对:稀罕起工分来,你又说我是老病艺”“好,好,我一会儿给您加数去,还不行吗?〃
秦富“哼”了一声,往外走,在二门外边,他又碰上正抱柴禾进来的赵玉娥。
赵玉娥让着道儿,奇怪地看公爹一眼,问道.“您怎么起这么早哇?〃
秦富仍旧带着刚才对儿子那副神气,说:“不早点儿动身,半天的工分,我朝谁要去?〃
“您别老想着工分,主要是多为集体出力… … ”
“我不出力气,谁发慈悲给我记个工?这是一回事儿。劳动力值钱,咱们就多出劳动力。”
赵玉娥笑笑,往院里走。
秦富刚迈出两步,又停住了;“喂,贵头妈!〃
赵玉娥转回身,见公爹的脸上露出一种少有的笑模样,就问:“您有啥事儿?〃
秦富朝前凑了一步,压着声说;“文庆找那对象,有成色了没有哇?' '
赵玉娥没料到大清早起来,公爹突然间起这个,就摇摇头:“这一程子过节、开会,忙忙乱乱的,我一直没有顾上问。”
“瞧,你当哥哥嫂子的,咋不关心关心他呢?〃
“您不是嫌那个对象的家离着远吗?〃
“唉,那是啥时候… … ”
“这时候路程就缩短了?〃
“以前媒人来提亲,我嫌远,是」泊媳妇过门的时候,不能把她土改分的那份地带过来… … ”
“现在就能带过来了?〃
秦富慢慢地摇着脑袋;“我看透了,土坛垃要一夭比一天不值钱了。”
赵玉娥从公爹嘴里听到这句话,虽然觉得不正确,却又感到这也算社里调整分红比例的事儿,在这样一个落后社员身上见了点成效,应当欢迎。于是,她用商量的口气,说道:“对文庆这门亲事,我们大伙儿都挺惦着。春节前,贵头奶奶跟亲戚打听过,人家说那姑娘针线活儿不大行,就不大愿意了。”
秦富不屑地一努嘴。“她呀,糊涂脑袋,不用听白你没.见人家新生社拉回的那架溜光亮堂的做衣裳机器?村长说,过了麦收,咱社也买个来。有了那家伙,裤子袄的,都有专人给做着穿,女人家不会针线活还算啥缺欠?能出力气到社里挣工分就行.〃 “好吧,您既然这么热心,我就过间过问。”
“不是过间过间就放到脖子后边,你得催着文庆点儿。在咱们家,他最听你的话。让他把这个对象赶快搞成,赶快成亲。”赵玉娥迟疑‘一下说;“您要想赶快成亲,恐怕党支部不会批准… … ,;
秦富把手一拍说:“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合婚姻法的章程,他们支书还能不准?真成了以后,定下日子,我亲自找支书说去。这点面子他还能给我。”
赵玉娥又有点故意地叮问一句:“真要是成了,你们老两口舍得吗?〃
“啥舍不得?她娘家要多少聘礼儿呀?〃
“人家那边早说了,完全按新风尚办,一分钱一寸布也不要咱家的· ”
“这不结了,养那么大一个姑娘,白给咱们,到哪儿找这么便宜的事儿去?〃
“人家可是新事新办… … ”
“照老法儿办,又租花轿,又摆酒,来一伙子吃的喝的,对我有啥好处?〃
“人家这新办,是娶女婿… … ”
秦富大吃一惊:“什么?〃
“那边老两口就那么一个闺女,要招咱家文庆去,又是儿子,又是女婿。”
秦富火了:“妈的,到我这儿找便宜来了?我还嫌劳动力不够哪。不拉一个来,倒给我拉走一个?没门儿! 我才不干这号傻事儿哪!〃
赵玉娥愣住了:“闹半天,您是打着小算盘哪?〃
秦富踉踉跄跄地走出土门楼。他听见背后传来儿子和媳妇掺在一块儿的笑声。
前边有个人,转过头来,停住步子.朝他们笑笑好像要等他搭个话几.
这个人是昨天才“挤”进东方红农业社的秦有力。他是空着两只手进来的,芳草地还没有这么一号特别的社员。他刚剃了头,刮了脸,脱了旧棉袍子,一身小打扮,连鞋都换成夹的了。看他那个高兴! 看他那个精神劲儿,逮着便宜了嘛!
叔叔辈的秦有力,回村一个多月,第一次这样呼叫小算盘了;“秦富,你干啥去?〃
秦富冷淡地回答两个字儿:“上工。”
“我也属于一队的口咱们正干什么活呀?' ;
夕
“各有各位,按部就班。”
“我呢?〃
“那得听队长安排。”
“好,我去找张小山吧。”
秦富往前走,想甩开秦有力。
秦有力偏偏跟着他不放开,还兴致勃勃地说:“这几年,老社员们闯江山真不容易。我真得好好地朝人家学习。”
秦富听得出,这“人家”不包括他秦富。这也就是说,秦有力找了农业社的便宜,也不领秦富的情。这个亏秦富可不能吃。于是,他就吹起来了:“农业社是由互助组发展起来的,就像盖房子,基础最重要。当年,全天门区就两个长年互助组,眼珠子一样珍贵:高大泉那个是第一,我们那互助组是第二。县里也挂着号!〃
秦有力听着,看他一眼,那眼神里果然有一点敬佩的意思。小算盘接着吹:“回想起来,那时候真叫人受了罪。干难万难,总算过来了… … ”
秦有力既不知道秦富参加过互助组,也不知道他参加过“假”互助组,就插问一句:“听说,那会儿张金发也有个互助组,是不是呀?〃
小算盘没有提防这一手,有点张口结舌:“啊,是吧?〃 秦有力说:“那个人,年轻的时候就不怜惜穷人,跟他靠近,还能得着好?刘万的媳妇,不就是让他那个互助组给害死的吗?〃 小算盘被这句无意的话给掐住了脖子,不敢往下吹了。他见秦有力还要接着说下去,惟恐他跟张金发一块儿搞“假”互助组那事情露了馅儿,忙说.“你别跟我走了。找队长往那边去.〃 秦有力收住步,说了声“回头见”,就高高兴兴地奔张小山家去T 。
小算盘来到邓久宽新门楼里,见郑素芝正喂猪,就问:“久宽
起来了吗?
郑素芝说:“起来是起来了,说浑身不合适.〃
“厉害吗?〃
“谁知道。皱着个眉头,问也不说。”
“那是因为他心里边不大痛快。”
郑素芝脸色难看地说:“他不痛快,我就痛快啦?好不容易熬着不愁吃穿了,又总生闲气儿。”
秦富赶忙说那廉价的宽心话元:“唉,这耳朵进,那耳朵出,谁爱说啥就说啥,咱们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
“这日子也难过。他一天到晚地出车不在家。这一摊子,又是猪,又是鸡,又是免子,还得伺候两个上学的孩子,做三顿饭。这一天忙得我脚丫子朝天,再下地干活儿,我还活不活?〃 “你不去干活儿,捞不着工分,收来东西都让别人分走,那不更没法活了吗?〃
郑素芝叹息一声:“操劳了这么些年,真想松心几天。谁想得到,那几个头目,放着挺好的日子不过,总是瞎折腾。”秦富用自己拿定的主意打好的谱儿宽慰她:“不用愁。响啥弦儿,唱啥调儿,不吃亏为准儿。劳力价钱,咱有现成的,就往外多掏点儿,里外一个样,吃不了亏。你们两口子再苦几年,把房子盖起来,把媳妇娶过门;劳力一年比一年多,挣的工分也得随着长。那才算熬出来了呢。”…
“老大娶了媳妇,还有老二哪?〃
“那就在这几年里边多下点功夫,把底子铺点儿,把房子盖宽绰点儿,你们老两口住旧房,他们一对儿一个屋。这不蛮好吗?〃
郑素芝被他说笑了。一个一心过日子的人,没有比听到过日子的话更顺耳的了。她年轻轻地守寡,熬了几年,不顾别人笑话地又带着孩子走了一步,图个啥呢?还不是为了过个富足的日子
嘛:这样的日子,她尝到了甜头.胃口张开,越发如饥似渴,想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从打农业社稳稳当当地办了两年之后,除了鼓动她满足这种要求的话,再好听的声音,也听着不对味”。邓久宽听外边有人讲话,掩着大棉袄的衣襟,慢吞吞地从屋里走出来。
秦富迎上去说:“我说队长,咱们得出车了吧了”
邓久宽微着眉头说:“吹晚上张小山告诉我,社里还要开干部会。”
秦富一摆手,说:“他又不是社委,他能代表社里下命令?咱们该走还是走吧。”
“我身子又有点不大合适。”
“要我说呀,再有~一分能坚持的力气,还是坚持。多跑一趟,来回俩工,外带饭费补助。蹲在那儿开会,日头照样落,星星照样出,你不也是白白蹲过去吗?你去看看吧,从昨晚上把那个分红的办法一更改,就有好多人抢着找活干了。连秦有力都起了早。那不是抢工分吗?工分就是大米干饭蒸馒头哇! 〃
邓久宽的心被他给劝活动了,就说:邹自们明天去吧?’少“唉,报了那么多投工的数儿,不抓紧完成,一出溜,到了大热天,半年就过去了;那时候一天能顶两天干哪?
邓久宽想了想说:“好吧,咱们马匕动身。”
小算盘笑了:“哎,这才是个奔日子的架势。”
邓久宽往外走的时候,对郑素芝说;“你收拾一下,也出工吧。”
郑素芝不高兴地说:“等我把家安置安置再去也不晚。”邓久宽说;“你没听见大伙儿都在抢分吗?〃
“这一院子东西都扔下,我跑到野地里去?〃
“我昨个跟张小山说了.让你到副业组干倒麻结绳的活儿‘〃 小算盘在一旁顺情说好话.“久宽真会给你挑。那活儿在屋 口
里做,又暖和,又不累,随时可以回家看看。再好不过了。”郑素芝也动心了:“今个就去?〃
邓久宽说.“多干半天,不是也好吗?〃
小算盘说:“对,对,这才是过日子人说的话。不得苦中苦,难得甜中甜;今天付出点辛苦,明天就是囤里的金黄的麦子粒儿。”郑素芝又笑了:“那好吧。你到城里,看看有没有幅面宽一点儿的白布。”
邓久宽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又扯白布千啥?〃
郑素芝在他的背后说:“你什么事都不操心。把媳妇说妥了,就算完了?铺的盖的,我不早些准备着点儿.到成亲的时候,我拿啥给人家?〃
邓久宽和小算盘来到大车队的停车场、。他们刚把车套上,就见秦有力匆匆忙忙地进了大车门儿。
小算盘朝那边使个眼色,低声说:“找你来了?〃
邓久宽一边顺着牲口套,一边顺口说:“他社也入了,还找我干啥?〃
“你讲话,摘枣子的、揩油的― 红了眼睛来抢工作噢了”邓久宽“哼”一了一声。
小算盘说:“反正你们当队长的,对那些地少劳动多的主儿,派活儿得搂着点_) ! 。”
呼嗤呼嗤喘着气的秦有力已经跑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