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个头,把农业社的大汀向他打开?〃
暴风雨般的掌声响起来.
朱铁汉高声宣布:“秦有力从今天起,被接受加入东方红农业社了! 你是社员了!〃
秦有力站在原地,嘴唇抖动着,两行泪珠,簌簌地滚落下来。热热闹闹的会场,立刻变得静默无声.一双双眼睛,都激动地盯着他们的老乡― 新社员,
一直在等待这个时辰,紧张得没有吮声的刘万,忍不住地提醒他说:“秦有力,大伙儿这份好心,你得当着面,表个态呀里”秦有力抬起头来,嘴唇抖动了几下,一句话才冲出口:“我一定,好好干j 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跟你们大伙儿走到底! 〃 又是一阵掌声响起,
高大泉说.“秦有力,你找个地方坐下吧。”
好多人让出座位,伸出手来,拉秦有力.
高大泉说:“现在,我们再讨论决定另外一个新问题。”大伙全都静下来,听他往下讲。
院子里忽然传进一个老年人的声音:“高乡长在这儿吗?〃 朱铁汉动作快,赶忙迎出去。
院子里站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那老头的手里牵领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
朱铁汉问他:“您是哪的?〃
老头说:“我是梨花渡团结社的。”
高大泉在屋里听到,马上一边朝外走,一边答应:“孔百干老大爷,快来屋里吧广
孔百千一步迈进门槛儿,上前抓住了高大泉的手,使劲摇了半晌,才说:“你真是个妙手回春的神医呀里你一下子就把他们的心给治好了。这几个月,你知道把我愁成啥样?你们芳草地一办农业社,我就看准了这是一条穷人非走不可的道儿,我就催我那儿子,快加人农业社。谁想到哇,他去年一个暴病死了。这孩子他妈,很快就走了一步,剩下我们这一老一少,不能给社里效力啦,他们就逼我退社。我就翻来覆去地想,不退吧,这个团结社是小,是穷,有几户中农就因为嫌我累赘,闹退社;退吧,离开农业社.我们咋活?离开社会主义的道儿,我们往哪儿投奔?我不能退社。我活着一天,就得走在社会主义道儿上。我找社干部,找乡干部,咋要求也不行。非让我退社不可呀! 你去这一趟不要紧,真给他们开了窍,真给我救了命。他们昨晚上就开了社员会,不光不再让我退社,还要把我们这一老一小保起来,供吃的,供穿的,供烧的,… … 我这不是一步登天了吗?高乡长,你可让我咋感谢你呀?〃
高大泉听到老人这番话,又高兴,又感动。他说:“老大爷,用不着谢我。共产党发动农民组织起来,就是为了使每一个人过上幸福生活;能劳动的时候,积极为集体出力,老了,遭天灾人祸,不能劳动了,集体就要把他养起来,同样过幸福生活… … ”朱铁汉说:“这就叫组织起来的优越性儿!〃
孔百干老头拉过小孙子:“福头,过来,给高乡长磕个头
围上来的人一下子愣住了。
高大泉慌张扯住孩子的手,对孔一百千说:“您是个进步的老人,怎么能搞这老一套呢?〃
孔百千认真地说:“我不是让他向你谢恩,是向你拜师,让他长大了,也做你这样的人。咱中国的农民,要都成了你这样,那就真到了社会主义了!”
掌声雷鸣般地响了起来。
高大泉把孔百千拉到炉子边的椅子上坐下,又对大伙儿说;”我刚才提的问题,让孔大爷给打断了一一咱们社,也有个差不多的问题,宋老五,不能劳动了。讨论讨论怎么办?〃
朱铁汉沉不住气,大声喊道:“别丢人了,还讨论哪?人家梨花渡那么一个小社都走到前边了,我们得比他们保得更好,让宋老五活得更幸福! 〃
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高大泉在这掌声里,喜得他胸膛猛跳,脸上热乎乎。他忍不住看着周围的人。他觉得,这掌声是胜利的鞭炮,又是冲锋的号角。第二仗又打胜了。这是多么关键的一仗呀!有了这个胜仗开出的路子,东方红社改造大草甸子土壤的事儿,就能扎扎实实地进行了才
三十一混乱
东方红农业社开大会,把全村,· 卜几个农业社的人,都给搅动得心神不安了。
干活收工的人,家没有回,就跟在屋里呆够了、出来散散心的人凑到一块儿,看看标语,打听打听消息,信口地议论上几句,就怀着不同的心情,各自奔到各自的农业社办公室,或是社千部家里,便放肆地吵吵起来了;
“东方红社要于什么呀?真要没收土地了?〃
“他们这是搞试验,别的社也得跟着跑是咋的?”
“你们不是老宣传社会主义办好了,才到共产主义吗?”“共产主义到底啥样子,你得给我们先讲清楚哇?〃 被质问的社千部们,让这突如其来的题目给追间得张口结
、无言答对,他们只好半信半疑地跟着吵吵嚷嚷的人来到街,一块儿看标语,一块儿打听消息,一块儿茫然地议论起来。
社干部们没一个从外地派来的,都是土生土长的坐地户;没有一个是拿薪金的干部,都是稽锄把、敲土坷垃的庄稼人。他们都有老婆孩子,都有几间屋,几亩地,几布袋粮食,几张锁在柜子里的人民币。他们跟围着他们的农民所不同的,就是走社会主义道儿的积极性高一些;就算高好多吧,刚刚放下捣粪的那把老祖宗传下来的铁锨,盛着带皮儿的棒子粥的饭碗,就能忽一下子进了“共产主义”呀?不相信吧,黑烟子写的大标语,明明白白地就在那泥土墙上呆着。解放这几年,一个运动接着一个运动,谁都摸透了这条定规.标语,就是上级的号召;这一条不光是号召搞“共产主义”,而且是庆祝“实现”了。这可真让人摸不着头脑I 奋斗社的社长秦方,干一下午活儿,回家来,又累又饿,手脸没洗,就端碗盛粥。
粥是挺稀的,那米粒儿一个追着一个跑;饭瓢子变成了鱼网,他兜底儿捞了好几圈,才捞上半飘稠的:
媳妇拿过瓢子说:“真笨,我给你盛!〃
秦方伸着碗,看着媳妇“捞鱼”;看着看着,忍不住地笑了:“你不笨吧?不怪你少下了米。”
媳妇也陪着抿嘴一笑,举起好不容易捞上来的米粒儿,要往男人的碗里倒。
他们的儿子,这会儿从爸爸的胳膊底下钻出脑袋,把空了的小碗伸过来:“妈妈,给我盛。”
秦方媳妇说:“你没干活儿,一会儿就睡觉了,喝点稀的还不行?’犷
秦方不忍心,收回碗来,说:“你给他吧… … ”
媳妇没等他把话说完;那半小飘稠一点粥,已经扣到他的碗里。
小儿子这回翻了,把小碗往桌子上一扔,屁股往地上扑通一坐,搓着脚,咧着嘴,“哇哇”地哭起来。
秦方赶紧端着自己的碗,往儿子碗里一边倒粥,一边哄他说:“别哭,别哭,我全倒给你了。快吃呀,〃
手拿着空碗的媳妇,瞪儿子一眼,对秦方说:“你呀,总惯着他。等他长大了,能心疼你才怪哪.〃
秦方阴沉着脸说:“已经开春了,明天改成吃三顿饭吧。”媳妇说:“你也不看看缸里的粮食还有多少,就说大话!等过几天,要是学东方红社的样子,运沙子改土,那是多费力气的活儿,饿着半个肚子能干?离着麦秋还有好几个月哪,断了烟火可不得了尸
秦方看媳妇一眼,一边拉起哭声不止的儿子,一边说:“你甭发愁,只要今年再遇着一个好麦收,咱社有了底儿,也把咱家的债窟窿堵上。到了那会儿,保管让你过上几天吃不愁、穿不愁的舒心日子。”
就在这工夫,一伙穿着破烂衣衫的社员,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儿,挤进屋子里。
走在前边的是吕成民,像喝足了烧酒,又像得了喜事儿,脸色通红,眼睛发光。他乐颠颠地蹿进屋,撩开门帘子,伸进脑袋就喊;“这么大的事儿到门了,你还在炕上坐得住呀?〃
秦方见吕成民这副样子,又见后边呼呼啦啦地跟进一群,不摸头脑地间:“什么事儿,把你们都给惊动来了?〃
吕成民说:“人家东方红社都实现共产主义啦!〃
秦方镇唬他说:“你别胡说八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话。”社员们七嘴八舌地对他说;
“真事儿。人家把大标语都刷出来了,〃
“正在高台阶开庆祝会哪户
“连你叔,没一个地股子,都能入社了。他倒一步登了夭! 〃 “是呀,咱们还在后边磨蹭个啥呀?〃
秦方说;“我不信.共产主义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
要啥有
啥。我这儿,一天喝两顿粥还不松快哪,就到那一步了?准是又有人起哄。吕成民,你是做梦娶媳妇,还是那一群孩惠子把你给吃疯了,带着他们吃喝这傻事儿?〃
吕成民急赤白脸地说.“你要不相信,快快起动你的大驾,到街上看看去呀上”
秦方一边下炕穿鞋,一边说:“要是没有这回事儿,转来我要整你胡造谣言罪。到时候,你可不许抵赖不认帐。”
这伙子人。又叽叽喳喳地跟着秦方往外卷。
快近黄昏的街上,已经不像刚才那么人多和热闹.除了一些玩耍的孩子,只有几个天一冷便不常出屋的老人和一些仍然单干着的户主,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块儿.
秦方老远就瞧见了墙上的白字标语,跨到跟前,扫了一眼,又一字一字地仔细看了一遍。是真的,真的“庆祝实现共产主义”了?会不会上边下达了新指示,像互助合作的指示,统购统销的指示,“过渡时期”已经“过渡”完了,马上要跨进一步?要是那样,真得紧紧地跟上,别落到人家后边呀里
他背后的社员们,又指手画脚地吵吵起来了:
“你看不假吧?得拿主意啦!〃
.他们干,咱们也干;穷社办个啥劲儿! ' '
“可是,这么穷光光的,就成了共产主义了?〃
秦方用耳朵听着,脑瓜里急速地转着弯儿。他想,要是上边下达了这么重要的指示,党内得先传达,先讨论,起码得先在社长、组长的会上布置一下,支书他们怎么会这么冷不防地就向群众宣传出来了呢?他想.是不是今个下午开的会,自己去下地干活儿,没有接到通知呢?
人们越吵越声高了:
“快找支书去,得让他带上咱们一块儿走万”
“就是呀
,把咱们这几根穷把骨丢到半中途,算个啥呢?〃
“人家也许光要富的,不要穷的吧?〃
“没准儿。要不为啥咱社长都没闻到一点儿风声呀?〃 秦方想,这样冒冒失失地找支书去不太好。应当问问别的社的干部;听到这个消息没有,打算怎么办?这样也好提要求。自己这个社太穷,这种事儿跑到前边,人家会笑话的。他对大伙儿一摆手说:“你们都先回家吃饭去吧。”
吕成民说:“这样的大事儿不拿准了,我们肚子里哪有地方盛饭呀?〃
秦方说:“我先去打听打听消息,一会儿你们等我的回话再传达。”
吕成民又代表大伙儿说:“行。你可得快点儿呀! 〃 秦方没等他把话说完.已经蹿出去好几步。
他的胸膛里,不知是慌乱的,还是兴奋的,忍不住地突突跳。说实话,他有点怀疑,人们把“共产主义”这个词儿理解得简单了,甚至是有点糊徐;可是,那标语又是真真切切的。要是真的这么早,这么快,又这么省劲儿蹦到“共产主义”,可就太好了。自己年纪轻,文化水平低,背着家口、债务,拉扯着这么一个小穷社,实在够招架的。全村合到一块儿,由高大泉和朱铁汉他们直接带着干,那可多省心、多带劲儿。去年,高大泉领着几个农业社社长到通县双桥农场,参观一次用机器收割麦子。秦方也跟着去了。那辆收割机,火车头一徉大,从麦子地里那么一走,不光把麦子割下来,还轧了,扬了,麦粒和麦鱼子都给分开,光用汽军跟在旁边,往仓库里拉粮食。那家伙,一百头牲口,一千把镰刀,也比不上它。那位开机器的工人师傅说过一句话.等到社会主义建成功了,农村全部活计都用机器。那么,是不是国家从工厂里调来了机器,发放到农村里,立刻就让社会早往前迈一步呢?他的前边,是新生农业社的办公室。他想顺便进去看一眼,问间有心数的周士勤,听了啥消息,打主意怎么办。
一片震耳欲聋的吵嚷声从那里边传出来:新生社这会儿炸锅了。
秦方从门口朝里一看,人数不太多,嗓门儿都挺高;周士勤被围在当中,脸色特别难看。
张老八满嘴喷着唾沫星子骂:“芳草地什么混蛋的事儿都有人干。这简直是让公鸡下蛋,让老爷们生孩子!〃
会计给他帮腔说:“妈的,这不就等于共产了?〃
张老八说:“没那么便宜的买卖。共别人的行,共我的,办不到 〃
“上边要是有这个令,你不干行吗?〃
“这叫强奸人!〃
周士勤劝解他们说:“你们别见风就是雨行不行?到底咋回事儿,咱们等到个正经八百的通知,再说嘛。”
张老八又冲他质问:“我说社长大人,你虽然不是党里人,干的可是共产党指派你干的差事,他们支部还跟你保密是咋的?〃 会计又帮一句:“昨个为秦有力入社的事儿,高大泉不是找你聊了半夭嘛,他真没给你透露一下风声?〃
周士勤说;“我要是提前知道一丁点儿,也不至于慌了神儿呀?支书跟我说,眼下生产发展了,劳动力太便宜,吃亏了,得调调分红比例,真正贯彻按劳分配。共产主义这个词儿都没有。”张老八吼叫一声;“天哪,这叫他妈的调整?一调整就给调到共产去了J 〃
会计说:“反正我反对!”
有人附合着:
“让他们共产去吧,咱们新生社不能干.〃
“对,就是下十二道金牌,咱们也不能跟他们干共产。”这当儿,张金发有点气喘地从外边快步走来,从秦方身边跳进屋子里。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像有点奇怪地问:“你们
还为这个事儿吵吵哪?唉,大势所趋,吵吵半天,管啥用呢?〃 张老八冲他说:“不吵吵,就规规矩矩地站在这儿,等着人家来共产?〃
会计说:“是呀,这也太没人活路啦。”
张金发挺庄严地说;“你们这样想,这样说,都是挺危险的。人得到什么地方说什么话,光顺着自己的心意不行,你不赞成共产主义,人家有人赞成,人家立刻就干,你就得把你那个不赞成掖到裤兜里.张开嘴巴,高呼:赞成,赞成,一百一地赞成。这才是顺潮流尸
张老八说.“我就偏不顺着干。我要喊叫:退社,退社,一百一地退社了!〃
会计说:”对,看他们能把庄稼人怎么着?〃
张金发用痛苦的语气,开导人们说:“你们这样顶着牛干,绝没啥好处。你们只要回想回想我的教训,就能听懂我这句话的意思。得听党的话。党支部书记就代表党。党支部书记的话,就是党的话。谁若不听,就是反党!〃
张老八一翻白眼:“这么厉害?〃
张金发说:“厉害不厉害,反正我心里有个数儿.士勤我对你说,我可把土地照都准备好了,啥时收啥时现成。”他说着,从衣兜里掬出一卷子发黄的纸,朝众入的眼前摇晃了几下。那是土地照.是这一屋子人命根子一样的土地照。他们极少是翻身户,当年因为害怕土改改到他们头上,日夜提心吊胆的难过劲儿,哪能忘记呢?以后得到了土地照,是定心丸、保险书;他们捧在手上以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