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这么提,也得准备着哇。”
“我说他们不会干这号害人的事儿呢!只要他们不没收我的地,别的啥事儿也好办… … ”
“哎呀,你倒挺想得开。我刚才替你盘算了。土改那阵儿,你们还是两家.你一个人两份地,黑牛娘仁,三份地,这是五份。这地股子,你一年分多少粮食钱?劳动力哪,黑牛上学了,将来再去学乎艺.黑牛妈出不了勤,就你一个人蹦趾,那粮食钱不是都得让劳动力多的户分走了吗?〃
邓久宽刚刚平稳下的心,又提起来:“是呀!这样更改,是安心害我呀!〃
秦富继续说:“明年地股子要是再降一回,后年再来一回,你不就成了扛大活的穷光蛋了吗?〃
邓久宽一想:“对呀!我一个人咋干,也抢不过他们劳力多的户呀!到那时候.就算不交土地照,它还顶个屁用呀,这可不就等于没收了嘛!〃
秦富哀求地说:“就伏伏帖帖地让人家压价?民土嘛,不赞成能反对呀!你是干部,你得起个头,我好跟着走哇?〃
邓久宽一跺脚:“不行,我得跟他们千!〃
“要是干不过呢?〃
“干不过,就硬干!”邓久宽说着,气呼呼地朝高台阶走去。秦富跟在屁股后边走几步,忽然又摇摇头,靠近邓久宽,小声说:“你再仔细想想吧。上一回,分猪头的时候,你吵得不凶?干得不硬?归堆末了咋样呢?人家还是脚步不乱地照样儿走.你再来个硬千,这是没把握的事儿。跟你说,刚才我给自己也盘算好了。他们要一定降土地股子,我们老两口子那份地,还当自留地。”
邓久宽想了想,说.“这倒是个办法。不行的话,我把西北坡地抽出来,当自留地。”
秦富终于找到了领头的、仗胆的,十分满意:“就这么办,就这么办。到会场上,只要你一张嘴,我就跟着喊。”
他们俩正往高台阶那边走,瞧见秦有力正扯着朱铁汉的袖口,挺严肃地说什么。
秦富捅一下邓久宽,小声说,“你看,那个没有一块土屹垃的主儿,这回闹美了。”
邓久宽哼一声;“他闹美个屁!想着让他入社来拣便宜,没门儿!我拚命也不干丁”
他们两个假装不在意地从身边走,听到朱铁汉对秦有力说的一句话:“支书有支书的安排。他说,只要让大多数社员都把土地看轻了,把劳力看重了,你这事儿就好办。我们一定不把你关在门外边· · 一”
秦富走过来以后,咧着嘴对邓久宽说:“你听见没有?朱铁汉给秦有力打保票了。”
邓久宽说:“我买猪头那事儿,他还打了保票,咋抹了?〃 秦富点点头,心想,让这么一个没有地股子的人入社,社章上没规定,大多数社员都不吃这个亏,反对的人少不了,肯定办不成。他傍着邓久宽,刚要迈台阶,只见大儿子秦文吉正焦急地站在上边。
秦文吉冲着他说:“您为啥又不来开会?我正要回家找您去。”
秦富说:“我早就来过了,等一会儿还没开始… … ”“那是开小组会,大伙酝酿。”
“是吗?酿成个啥样了?〃
“马上集合开大会.你快听听去吧。”
“真要给地股子降价?〃
“这是调整… … ”
秦富用手势打断儿子的话,咧咧嘴巴说:“我计算了一辈子,还算不清这个帐,我真糊徐了。土地又不是窝瓜、茄子、大枣儿,还能缩个儿、抽分量,像过去的票子那样,花着花着就毛起来呀?' ;
如今的秦文吉,是个想往进步人身上靠的青年,还没有真正理解这次改革的真正意义,自然也难给他这个爸爸解释,就说:“开头,有的人也想不通,大伙儿一酝酿,都赞成了… … ”“你呢,你也赞成了?〃
“我赞成… … ”
秦富气恼了:“你这不是败家子儿吗?媳妇孩子地,都是不让人的! 你能这么一张嘴就把老祖宗的地让出去呀生”
秦文吉诚恳地说.“这笔帐,我还没有算过来。爸爸,有一点,咱可不能忘了:支书咋说,咱就得听,就得咋干… … ”
秦富,瞪眼:“他让我死,我也得听?〃
秦文吉说:“要不是他,我能活到今天吗?〃
这一句话,立刻把小算盘的嘴给堵住了。他想:是呀,是呀,一九五三年,儿子要是掩死了,我也得委难死;多亏高大泉搭救了秦家老少;这一回要是跟他闹翻,人家不笑话自己是忘恩负义吗?唉,还是随大流吧,反正不是一家两家,有别人有我· · 一他这么想着,一声不吭地迈上最后两级台阶,跟儿子进了大门。
秦文吉最后那句话,对一直站在秦富旁边鼓着气、静听着的邓久宽也发生了作用。他心里边,像折起跟斗:这些年,高大泉给穷哥们办了那么多的好事,要不是拉着扯着奔日子,我邓久宽也混不到今天,这个恩情,也不能忘掉;就算高大泉办了一件两件对不住我邓久宽的事儿,也得忍一忍,不能跟他当众顶着于;散了会,找他好好说说,把西北坡那块地抽出来,他对穷哥们还是讲义气的,不会不答应这点要求。
当秦富和邓久宽先后脚走进会场的时候,这会议开得正热火朝天。
三十又一个胜仗
凳子上、椅子上、窗台上、横摆在屋地下的圆木上,都坐满了男女社员。大伙儿聚精会神地望着东边讲桌跟前的党支部书记高大泉。
高大泉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纸卷儿,正在兴奋异常地讲着话。他那俊气的脸孔,红彤彤的。他那深沉的眼睛,亮闪闪的。他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很有劲儿,字字句句在四壁回荡,冲进人们的耳朵里,落到人们的心坎上。
他说:“刚才,咱们的小组讨论会开得很好,比党支委会估计得还好。前几年,社会主义在我们大伙儿的心里撤下籽儿,宣传过渡时期总路线的时候冒了芽儿;这一年多,社会主义已经在我们大伙儿心里扎根儿― 根越深、杆越壮,就要放起大绿叶,开出大红花! 大多数的社员同志,对于随着生产发展,逐步提高劳力分红比例这个重要间题,认识得很正确、很深刻.认识不大清楚的同志,经过讨论,互相一启发,也跟上来了。许多同志的发言非常好,朴朴实实,真真切切。我们从这些发言里,又听到芳草地前进的脚步声! 我没有多少讲的了,就有一点希望.大伙儿再把认识统一一下,提高一步。我昨天晚上画了三张图表,咱们就拿
这三张图表当引子,再在大会上讨论一遍,
把几个间题决定下来。”
大家听着,目光都集中到他手上拿的那卷纸上。
高大泉把图纸打开,放在讲桌上,揭起一张,两手提起,贴想在墙壁上,
刚刚转回来的朱铁汉,赶忙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早就准备好了的图钉,帮着高大泉把图表钉在墙上。
高大泉退后一步,朝图上看一眼,说:“这张蓝色的,是咱们办起农业社,劳动了一年以后的土地产量图。”他用手指点着接着说,“这是咱们的一块一块的土地,每块地上都标着当时的亩产数目字。一会儿,大伙可以到跟前看看,自己家入社那些土地当时的亩产数。”他用眼在人群里扫视了一下,发现了跟小算盘秦富坐在一条板凳上的邓久宽。他想,“猪头事件”之后,朱铁汉、吕春江和邓三奶奶找邓久宽谈过。二个人都反映,邓久宽的思想弯子扭得很厉害,跟过去比变化很大;如果单独找邓久宽谈心,怕一时扭不过来,不如借这个机会,帮助帮助更有力量。于是,他接省说,“一户一户地念一遍,用不着了。我举个例子吧。”他用手指点着左上方的一个小方块,“这是邓久宽的西北坡地。这块地在入社之前,不遭灾害的时候每亩年产量是七于五斤。入社那会儿,就是按七十五斤作的股子,对吧?〃
邓久宽只看一眼,没有吭声。
朱旺老头替他说:“没错。那天搞四评,就在邓三奶奶家炕头上嘛。”
会计常胜说:“我那)! 有帐本,拿来总总吧。”
苏克俭说:“谁心里都有个帐,不用费事了。还是让支书讲下去吧。”
高大泉又从桌子上揭起第二张图表。
朱铁汉又帮他把图表按在墙上了。
高大泉说:“大伙儿再看看这张绿色的图,还是这地方。这是
第二年邓久宽家的西北坡地。办社第一年,这一块地的产量提高到多少呢?〃
邓三奶奶说:“我记着哪,一亩地一百五十一斤,春江和永振两个人专门给过的秤,我站在旁边,一秤一秤看的。”
高大泉说:“对。那一年这一块地亩提到一百五十一斤。提高一倍!再看第三张红色的图表,还是这块地。”
朱铁汉已经帮他揭起,并且钉在墙上了。
高大泉说:“入社第二年的收获,也就是去年,这块地亩产达到二百零二斤。一亩就顶原来的二亩半地还多呀! 〃
小算盘秦富在邓久宽的耳边说:“这么一摆,你那块地哪儿抽斤缩块了,不是长个儿了吗?〃
邓久宽轻轻地哼一声:“那为啥还要给我减少土地股子分红,合理吗?〃
他俩旁边的朱荣喊了一声:“你俩有话嗓门儿高点儿,让我们都听听丁”
在一群女孩子里的春禧也喊‘一句:“小心别把耳朵咬掉哄! 〃 好多人被她逗得直乐。
高大泉又站到第一张蓝色的图表跟前,仍然指点着邓久宽西北坡地块,说:“不知道大伙儿还记不记得,这块地,在入互助组那年,是咋种的?〃
邓三奶奶用拐杖使劲儿拄着地说:“谁能忘那丢脸的事儿!没出息的小子,种的是白茬子生地! 〃
好多人又要笑,没有笑出声音。那是个多让人难受的日子。翻身农民过去盼了几辈子,好不容易盼得土地还了家,却没有力量把种子撒到地里去― 没有牲口,雇不起套,那个村长还大喊“政府管不着”,还亲自带头卖套口回想起那个受罪、受气的日子,谁还笑得出来呀?
坐在邓久宽旁边的小算盘秦富,当时一心想让邓久宽雇他
的套,好捞邓久宽一把。可惜他忘记了这件事情。
高大泉又移到第二张绿色的图表跟前,说:“还拿这块地当例子,农业社第一年,是种的生茬子,还是种的熟地?〃 他背后的秦恺说:“当然种的熟地。用社里新买的新式步犁耕的,还是我扶的犁哪丁”
高大泉往前跨一步,指着第三张红色的图表,望着大伙儿间:“去年是咋耕的呢?〃
好几个青年异口同声地喊:“用双轮双桦犁耕的! 〃 高大泉说:“对,用的是双轮双桦犁。”
朱荣补充说;“耕了两遍。把那地弄得,像棉花褥子一样松软。”
朱铁汉忍不住加了一句:“这就是农业社的优越性儿! 〃 朱旺说:“咱们农业社的优越性儿可多了。就说使粪吧。久宽这块地,单干那年,地里的庄稼苗子,像个念佛吃斋的,连粪味儿也没有闻着。”
粉?吧! 〃
秦恺说:“第二年一亩地使一车粪,也像撤胡椒面似的。”朱旺说.“告年可就老鼻子了,一亩地使两车还多· ”保管员玉环播一句:“还有那么多化肥哪! 〃
朱荣也补充说:“那块地生虫子的时候,打了多少六六六药要是单干,久宽你只能看着虫子开宴席,坐在地头上哭去啥?〃
我的数儿
众人这才笑出了声。
邓久宽嘟嚷一句:“我也没说集体的力量小哇。你冲我来干朱荣说:“咱们这不是讨论题目吗?你不愿意说你的地块,说,我欢迎。我可以自己说。我眼也不瞎,心也不瞎,还没有个
朱铁汉赶紧维持会场
“都不要乱吵吵,听支书往下讲吧!”
高大泉说:“刚才邓久宽提到集体力量大。这raJ 题提得对。土地的高产量,是靠集体的大力量干出来的。别的活茬项目,还得转个弯儿,一眼不能看个清清楚楚,咱们不去费事了,就单说锄地吧。西北坡这块地,入社前,能锄两遍就不容易了。入社第一年锄了四遍,第二年锄了五遍。除了锄五遍,还用耘锄踵了一遍。大伙都亲自参加了,都看到咱们的人是怎么掉汗珠子的;一滴一滴,掉在地上摔八瓣儿,千真万确,是劳动力的汗珠子浇出了土地的高产量。就是大家在小组会上说的。劳动创造一切,劳动创造了东方红农业社年年增产,一年比着一年高。劳动创造了骡马驴牛成了一群,一年比着一年多。拿刘祥大叔来说吧,他当年也是个连种子护撒不到地里的翻身户。他入社那会儿,没有带进一条驴腿,可是,看看这三年吧,他用自己的劳动双手繁殖了三匹马驹,两匹骡驹,五头牛犊,四条小毛驴。再过两年,他还得给集体创造多少财富。这些牲畜呢,反过来又给土地出力气,耕种、拉运,出的力气也不小呀。”
会场更加活跃了。人们忍不住地议论起来,嗡嗡的声音响成一片。
朱铁汉大声说:“有的人,就看不起劳动力,把土地当成自己能生驹下患的宝贝!”
高大泉说.“这个看法是不对的.因为有些人出的劳动多,等到年终一分红,收入还没有出的劳动少、土地股子多的人高。这些社员干起活儿来,还有劲儿吗?有的人觉着劳动力稀烂贱的,没多大油水,白挨累挨晒,还费衣裳费鞋,就不积极出工,光靠着土地股子分红。他们关心集体的心思一夭一天地往下减,干家里的私事儿,那个热乎劲儿,一天一天地往上增;实在闲着没事儿干了,就去走走亲戚,看家,抱孩子。看看,这些能创造财富的劳动力,全浪费了。”
朱铁汉说:“有的人没有病,见了重活就有了病,打个喷嚏,也要歇工。”
众人大笑起来。
朱铁汉继续扯着大嗓门说;“要是大撒手,不管不间,再这样下去,等我们把土壤改造好了,一亩地要收五百斤,六百斤,得顶过去的八九亩,地股子得涨到多高的地方去?我们要是不赶快调整调整土地跟劳力的分红比例,那不等于靠土地收租子了吗?〃 众人止住笑声,又议论起来。
高大泉趁机问大家:“我们应当不应当提高劳动力的地位?〃 一满屋子人一个声地回答:“应当工”
高大泉又问:“我们把分红比例改成地四劳六,同意不同意?' '
又一个声地回答:“同意! ”
朱铁汉高兴地说:' ’通过了,一致通过!〃
众人鼓起巴掌,“哗哗哗”,震得窗户纸儿直响。
高大泉又提高声音说:“大家赞成提高劳动力的地位,赞成修改分红比例,那就一个心眼,用劳动创造高产,创造财富,创造我们的幸福吧!为了人多力量大,我想把一个送到门口的劳动力请进来! ' '
朱铁汉立刻按计划朝外喊:“秦有力,进来吧! 〃
门儿打开,从外边走进那个神色十分紧张的秦有力。高大泉说。“贫雇农秦有力两口子,从一千多里以外的地方,奔到老家芳草地,要参加农业社,要走社会主义道路,要跟我柯一块儿创造更幸福的生活· 可是,有人不欢迎他· 一个多月里,到十个农业社报了名,十个社像踢皮球那样,把他踢来踢去,所有的门都不给他打开。为什么呢?就因为他没有地股子。是人值钱,还是地股子值钱?这个咱们都清楚了.光凭这一点,把秦有力关在农业社的大门外边,也是错误的呀!我们东方红农业社是老社,家底比别的社厚,生产水平比别的社高,我们应当不应当
带个头,把农业社的大汀向他打开?〃
暴风雨般的掌声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