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恺见苏存义不再说什么,就岔开话题问:“我看你这样子,饭没吃,脸也没洗,这是往哪儿去呀?〃
苏存义说:“到你们副业组开会去。”
“你赶大车的,到那儿开啥会?〃
“听说是个煤核现场会… … ”
“秦恺心里挺纳闷儿,加快了步子。
他们来到副业组大门口,就听到一个妇女讲话的声音。这声音像吕瑞芬,是从那五间通着的工作间传出来的。
秦恺拉开门一看,才发现,不光他通知的副业组那几个“小头目”来到了,好多干别的行当的社员,也差不多来齐了。村长朱铁汉头顶上冒着汗气儿,站立在人群里。还有会计常胜、保管员玉环、队长张小山,外带几个大车把式一一满满地挤严了这五间大北房。他还发现,每个人都十分严肃认真,屏息静气地听那个站在中间的吕瑞芬讲话。
吕瑞芬正讲述高大泉小时候拣煤核的故事。她已经讲到积善堂黑心地主心毒手狠,嫌穷人到他们门口拣煤核有伤大雅,不
让穷人去拣,害得高大泉一家人不能蒸糠、煮菜,高大泉一家为这个发愁。
人们听着,不少人发出叹息声。这一声,那一声,不断地响起。
吕瑞芬继续讲述着,幼小的高大泉为了一家人活命,怎样冒着寒风,饿着肚子,到地主那门口去等待,怎样见长工挑出灰土,那个凶惨的管家怎样喊叫要让长工倒到枯井里去。
人们听着,发出咬牙切齿的声和小声咒骂声。高一声,低一声,响成一片。
当吕瑞芬讲到,高大泉用一双被冻僵的小手,抓在火炭上的时候,整个屋子里发出一个声地惊叫。男人们眼圈红了;妇女们抑制不住掉下了泪。有的竟哭出了声。
站在门口的秦恺和苏存义,开始还没有听清,等到听出一些门路,就到了故事的“高潮”,他们也被打动了。
吕瑞芬把故事讲完,略停片刻,又说:“这件悲惨的事情,我小时候就听过好多遍。我没忘。后来,我常讲给彩凤和小龙他们听。忘是没忘,讲也常讲,就是没拿那时候的苦日子,跟今天我们
这个甜日子比一比。更没有想到,得把过去的苦水,当成咱们兢
兢业业过集体大日子的力量。这说明,我的思想,跟人家党支部
的同志还差着一大截儿.”她说着,发现门口的秦恺
长来了,咱们正式开会吧。秦恺二叔,
,就说.“副社
你过这边来呀。”
秦恺不摸头脑地一边往里边挤,一边问:来参加咱们的会吗?〃
“支书哪?不是支书
朱铁汉擦着脸上的汗水说:“我刚从天门赶回来。
拉到这儿来了。
他就把我
事儿去了口
他去找各农业社和互助组的领导商量订公约的
您主持会吧,这叫‘煤核现场会’。先让大伙儿参观参
,马上就散;你们副业组的人再留下,照原计划的程序开。”
朱铁汉一提“煤核现场会”,大伙儿都以为是让吕瑞芬给讲
忆过去的苦难,谁也没有料到还有下文。
秦恺说:“那就让小龙妈讲吧。过去的事儿,是得常讲着.汽儿。虽说咱们都是熬过来的人了,又过上好日子,嘴里的糖疙瘩也就不知不觉地把苦味给解了。小龙妈,你讲吧户
朱铁汉说:“咱们不是诉诉苦,嗓子眼儿苦一阵子过去,再扔到脖子后边口这种苦,我也亲身经历过。瑞芬嫂子还常想、常讲,我连想它、讲它都没有过。过去了嘛、讲它啥用?这是错误的! 一忘了过去,不努力改造自己的脑瓜子,就会跟集体散了心,对集体松了劲儿。都照这样子放任下去,过去的苦日子还会返回来的。就像彩霞河的洪水,发一次水就完了。不得年年修堤,年年防汛。奔社会主义道儿.也一样。刚才瑞芬嫂子说,比党支部的同志差着一大截儿。她是搞包庇哪。第一,包庇咱们支书。这件大事,是支书抓起来的,到如今还有人不愿意让他抓。第二,她包庇了我,我是搞铺张浪费的挑头的。在这方面,不要说比支书,就是比瑞芬嫂子,我也差着一大截儿口你们看这堆煤核吧!〃 正听他讲话听得很有趣的人,见他用手朝墙角一指,把眼睛都集中到那边。因为人多,有的被挡着,看不见,就扳肩伸头地往那边看。
秦恺看到了,他看到了昨天下班那会儿还没有的一大堆银灰掺杂着乌黑的煤核。他奇怪地想: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呢?朱铁汉大声说,“都别挤,等我讲明白,一会儿,大家轮流来看一看,想一想,比一比。这一大堆煤核,是昨个夜间,瑞芬嫂子冒着大冷的天,一块一块从灰堆里扒出来、拣回来的。”他一说,大伙儿更增加了兴致和好奇心:
“哎呀,这是从哪儿拣来的?〃
“得有一车。”
朱铁汉说:“都别呛呛,听我往下说,这些煤核,一不是从天门镇拣来的,二不是从火车站拣来的,是把我们东方红农业社社
员自已扔出去的东西,又让瑞芬嫂子拣回来了。说具体点儿吧,秦恺二叔,就是从你们这个副业组的灰堆里拣回来的。”人群里响起一片惊讶的声音。
秦恺有些发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朱铁汉继续说:“一会儿,我准备把它约约。就先用眼睛估堆吧。你们说,这堆煤核,一个炉子够烧几天?〃
这个说:“起码得烧十天。”
那个说:“要省着烧,十天可烧不完。”
朱铁汉说.“咱们往低估一点儿.这堆煤核烧六天。这么大的一个社,烧六天的煤算个啥呢?谁要这样想,就错了,过去这一冬天,就是因为咱们脑袋得了传染病,才这么看问题。粗粗地算个帐吧。咱社,除了副业组,还有办公室、会计室、何养场、还有俱乐部,共五盘炉子。每盘炉子半个冬夭就无原无故地扔掉这么多的煤。五六三十,正好扔掉能烧一个月的煤.这是小事吗?秦恺二叔是我们社最精细的人,您说说?' '
秦恺马上答腔:“大事,大事。不是芝麻,是西瓜… … ”他说出这句话,是因为刚才听过这个词儿,因利就便,既能快一点表态,又能把意思说得明白一些,就顺口而出。他确实没有要捎带着刺一刺别人的意思。
一直站在门口的苏存义,却闹个大红脸.
朱铁汉又强调了一下:“对,是西瓜,不是芝麻。支书抓得对。瑞芬同志做得对,要受表扬。我还得提醒大伙儿。支部费这么大的劲儿,可不光为这堆煤核。支书刚才交待给我了,为的是要抓典型。什么是典型懂吗?就是有代表性的意思。支书说,咱们社的摊摊不少了,家当不少了,要做的事情可越来越多了。要是每个摊摊,每一件事情,都发挥这个‘拣煤核“的精神,同志们哪,咱们每天得节约多少钱?省下钱,投到生产建设上,得办多大的事儿?各摊摊的同志回去照照镜子,检查检查,看看自己是不是比
人家吕瑞芬同志差着一大截儿! 我的话完了,该秦恺二叔讲了。”秦恺很激动。他能说什么呢?几年前,当他过自己那个小日子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地计算着开支和使用吗?哪是几年前哟,就是眼下,每天忙完了社里的工作,进了他那砖门楼,坐在大瓦房的炕沿上,不也同样这样精打细算地安排着吃穿花用吗?为什么一过集体的大日子,就不能这样呢?好像变成了两个人。这个“差着一截儿”,到底差在哪儿呢?
类似这样的问号,在场的不少人都在脑瓜里转悠起来。秦恺开口说.“我得向支部书记,还有小龙妈学习。咱们副业摊摊的人,都得像过个人日子那样,过集体的日子。”
保管员玉环插了一句:“要爱社如家。”
秦恺点点头:“这个词儿好,要爱社如家,这是一个大家,更得爱护它。从今以后,咱们都给集体抱西瓜!〃
朱铁汉纠正他说:“集体的一个芝麻粒都爱惜,才算是有集体主义思想。”
秦恺又点点头:“对,对,咱们全体社员,西瓜芝麻一齐捡哪
众人轰地一声笑起来了。
十七旗开得胜
副业大院的“煤核现场会”开得正红火,伺养场也很热闹。秦文庆和高二林两个人,起大早离开了芳草地。那工夫,最勤快的人,都在被窝里沉沉大睡。等他俩办完了事儿,从天门镇欢天喜地地转回来,立刻就被吃过早饭,打着饱嘱儿来到街上的
人瞧见了。人们不光瞧见他俩赶着一辆空车,还看到那辆大车尾巴上拴着一匹像骆驼一样高大的红马。
社员们都无一例外地高兴起来。他们奔走相告,说说笑笑地跑到饲养场,把那匹来自张北草原的大红马团团围住。“啦,这匹马的骨架真不小,简直像一堵墙!〃
“毛色也不赖,不用说使唤,就是看着也顺眼哪!〃 有的人拍打大红马的屁股蛋:“真棒!”真棒! ”
有的人瓣开大红马的嘴唇。“四岁口,正年轻,〃
刘祥手扯着缓绳,笑眯眯地站在那儿,任凭别人观看、抚摸、赞美。他见人越来越多,就故意大声地跟正在小屋门口洗脸的高二林引话说;“二林哪,你可真狠,为啥想把咱社这么好的一匹大红马杀了呢?' '
周围正大说大笑的人,听了这句话吓了一跳.
高二林离得远,没有听清楚:“您说什么?〃
刘祥用更大的声说:“我问你,为啥要把这匹马杀掉?〃 高二林被闹得莫明其妙:“我多会儿要杀它了?〃
刘祥还是挺认真地说:“我见你把刀子都磨快了,拿到手上了嘛丁”
高二林笑着说:“您别逗了。我舍得把这么一匹好马杀掉?就算舍得,我也没有这份胆子呀! 〃
众人听出是闹笑话,哑了一阵场,就又吵吵起来了:“饲养员你美得不知说啥好了吧?〃
“就是嘛。疯子也不干这种事儿!〃
“二林敢杀这马,我们不跟他拚了才怪哪!〃
刘祥又大声喊:“这不能怪二林。发扬民主,大伙儿讨论讨论!〃
“快喂你们的牲口去吧,我们闲着没事儿在讨论这个呀?“不用讨论,谁要提这当子事儿,看我打他耳刮子不?〃
刘祥更加严肃地说:“你们不用做了事儿不承认。真不是你们这里边的好多人都起哄,一定要村长下指示,让二林杀马?想一想吧,腊月二十八那夭。”
心眼机灵的刘万听出味来了,也帮着刘祥说:“是这么回事儿,你们就别抬杠了。”
小算盘秦富,自认为最能算计,大帐小帐都忘不了,新帐旧帐都记得清,就插一句说:“你们别打马虎眼了口我问你,二十八过去几天了,你说呀!
刘万说:“这还用问,两天了观车”
小算盘又追问一句:“你在把舌头伸长一点儿说说,这马是啥时候买来的?〃
刘万说:“今个上午叹:〃
小算盘两只手一拍:“这不就得了?大红马是今个上午买来的,我们社员咋能在二十八就让村长下指示杀?你说呀?〃 众人一下醒过梦来:
“哈哈,还是小算盘精!〃
“咱们不行,真让刘祥给唬住了。”
刘万把手一摆说:“他呀,过他那个秦家院的小日子精,过集体的大日子,那可差远啦。秦富大哥,你不服气,也把舌头伸长一点儿,你说说,这头人人喜欢的大红马,是拿啥钱买来的?〃 “人民币狈!〃
“买马的人民币是从哪儿来的?〃
“卖肥猪的钱呀!〃
刘万大手一拍:“着哇才那十口肥猪,二十八那天,要是一刀一刀地切了呢?〃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又都哑住口了.
小算盘秦富也闹了白瞪眼。
扯着缓绳的刘祥这才收敛了那副严肃样子,仰面“哈哈”大
笑。
高二林也明白过来,凑到跟前说:“真有意思,二十八是我要杀那些猪.今个又是我跟着文庆一块儿把猪送到供销社的,猪款是我收的;到火车站挑牲口,交款、写收据、拉回大红马.又都是我.我咋就没有串起来这么想呢?〃
刘万用开新名词:“这叫政治水平广
高二林逗他说:“你的政治水平就挺高,赶着牛车串全乡.收购猪头、下水,· 一。
围着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当儿,生产队长秦文庆从人圈外边进来。他喜眉笑眼地看看大红马,说;“我不懂眼.是二林挑中的。可是看着它这副架势,挺不错,试试活吧。”
刘万说;“这时候有啥活可试口除了使碾子。”
秦文庆说:“支书昨晚上对我讲了,这马买回来,要拉车驾辕用;让我们拉回来以后就套上车,在街上走一走,大伙都看看到底怎么样。”
饲养员刘祥先拍手赞成:“对,对,我懂得支书的心思用意。二林,动手快套上吧。”
秦文庆又说:“支书还有话哪。他不让套新车、胶轮,要套咱们芳草地第一件集体财产。”
刘祥忙说:“主意高,快套吧! 〃
刘万立刻奔向东墙根,把高大泉跟他起大早安装上的那辆彦理过的木轮车,扳着辕子,拧了半个弯儿:“来吧,套这辆万”高二林从刘祥手里接过缓绳,把大红马牵到天车跟前,背了套包.背犷小鞍,一手抓着笼头,一手提起套枷板,对围过来的众产、说:“你们都靠边点儿,还不知道它让不让套,别看惊了,碰着你们。”
众人听这样说,都稍微往后退了几步。
刘祥和刘万两个靠前一些,以防备马惊了以后.好帮高二林一把。
高二林嘴里轻轻地吐喝着,抓笼头的手慢慢地调动那匹马。大红马虽然高大威武,但是对它的新主人却十分温顺,四个大蹄子随着高二林的手劲挪动着,圆圆的屁股退进车辕子里边。高二林顺势把大红马往里一推,另一只手也随把手里提着的套枷板挂在它的脖子上。
围着的社员们,又惊又喜地拍起巴掌,往前拥过来。“行,赶吧。”
“让它走几步。”
高二林从车厢里抽出红缨长鞭,举起来,在空中轻轻一摆口大红马举起蹄子,向前迈动。
众人又是一个声地叫好。
一群本来躲在大人身边的男孩子,这会儿一齐呼叫着扑过来,要坐车。
刘祥对他们说:“先少上几个,等试试它有多大劲头再多上。”
高二林说:“让他们轮流坐吧。”
有几个胆大的孩子,早从车尾巴爬上去了。这里边有小龙,有刘祥的儿子,朱占奎的儿子和秦文吉的儿子。
秦文庆对没有坐车的几个孩子笑着间:“你们怎么不坐上去,女孩子胆小呀?〃
小凤一听就喊:“我上,我上!〃
刘万把她抱了起来:“乖乖,危险,你可别上去。”
“男女平等,我是女的!〃
众人又一阵大笑口
刘祥说:“一会儿走稳当了,让小龙抱着她坐上去。高二林赶着大车,先在大院里兜了两个圈子。他对这匹马很满意,也感到有了把握,就要往门外赶。
这当儿,邓三奶奶、铁汉妈、刘万的“新媳妇”曲贵香,结伴走来。
秦文庆说:“哎,这回可来了妇女代表。等等,请她们老姐几个上车吧。”
铁汉妈搀扶着邓二奶奶就往车跟前走。
曲贵香不放心地说;“这车稳当吗?〃
从里边走出来的周永振搭茬了:“这太好办了。让刘万大叔楼着您呀· · 一”
曲贵香红着脸瞪他一眼。
刘万骂周永振:“你这东西真浑,总是没大没小的。”他奔到女人跟前,说;“十脆,你抱上小凤坐上去吧,要不让她怪眼馋的。”
曲贵香一边接过小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