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周后,接到成绩的二班老师无语承受了曲航六年里给她的最后一个打击。这个混了五年半的小子,居然考上了全市最好的实验中学,看了看抽屉里厚厚一摞画着乌龟的纸条,想起了那个在她的第一堂课上咬苹果的调皮小脸,不由得笑了起来。虽然不像赵衡那么懂事,不如张小舒乖巧,可还真是个惹人疼的坏孩子呢!
那个暑假,家长们采取了放任的态度,作为一个上初中的奖励。三个孩子的心情就像是盛夏的阳光一样的灿烂。就连很少笑的赵衡,都经常性的上挑着嘴角。他们迷上了运河边上的那个堤坝,那上面青青的草坪躺上去一点也不硬,就连小草扎着脖子的感觉也很舒服。可玩儿的实在太多了,可以抓蚂蚱,可以打水漂,可以放风筝,日子快乐悠然得像是蓝天上的白色云朵。
可几天持续的高温,让张小舒不支中暑了。赵衡和曲航跑去看他,张爸爸张妈妈都上班去了,张小舒孤零零,可怜兮兮的躺在床上,原本红润的嘴唇都发白了。赵衡跑来跑去一次次的帮他换冰毛巾敷头,曲航破天荒第一次的削了苹果,虽然削出来的和果核也差不了多少,张小舒还是说那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一个。
张小舒病了,赵衡和曲航也没了兴致,再加上家里人也害怕他们也会中暑,两个只好无精打采的窝在家里。一天下午赵衡和曲航在赵家边吃西瓜边看电视,电视里刚好演到一对情侣历经磨难,终成正果,相拥接吻。曲航放下手里的西瓜,歪着脑袋看了半天,又转向赵衡,一本正经的问,‘衡衡有没有亲过别人的嘴?’
赵衡才咬了一口西瓜,一听到这句话登时咳了起来,红着脸摆了摆手。曲航帮着拍了几下,‘电视里的人总是亲嘴,而且一亲过了,就什么都好了。顶有趣的样子。’赵衡艰难的咽下西瓜,转头看曲航的时候,发现他黑黑的眼珠亮亮的闪着光。不好,赵衡暗想,从小到大航航一这个样子,那准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衡衡,’曲航继续的皮卡皮卡放电,‘不如我们试试吧!’
5.
赵衡张大了嘴石化了几分锺,曲航也不说话,静静的在一旁细心的观察,从没见过衡衡这副样子,傻傻的很可爱啊!这句话问得真是值得!
赵衡终于恢复常态,干咳了一声,‘航航,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接吻?’
‘知道!’曲航向沙发上一靠,‘当然知道!这两天看了这么多,’转过身,一拉赵衡的胳膊,‘别说废话了,你到底要不要试?’
赵衡的脸更红了,拉下曲航的手,‘航航,我们太小了,不可以这么做……’
‘那就算了。’曲航甩开赵衡的手,转过身不看他。
赵衡一急,伸手扳过曲航的肩膀,‘航航别生气,我拿零用钱买新出的遥控车给你好不好?’
曲航抬头调皮的一笑,‘我没生气,’眨眨眼睛,‘反正你不肯,我可以去找张小舒试。’
赵衡僵了一阵子,最后下了好大决心的样子狠狠的咬了下嘴唇,‘记着,就这一次。’看见曲航一下亮起来的眼睛,赵衡嘴角流露出了一丝笑意,声音也不自觉的柔和了起来,‘还有,不可以再去找别人试。’
曲航连忙点头,眼睛直直的盯着赵衡唇角的笑,真是奇怪,自己为什么一直没发现呢?原来衡衡笑起来这么好看的,不知道以后怎么才能逗他多笑几次给自己看。
赵衡看着曲航因为兴奋透着微红的脸颊,专注望着自己的深潭一样的黑黑眼睛,潭底还零星的闪动着游鱼的鳞光,赵衡觉得一阵的慌乱,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劲,有点害怕,有点退缩,可曲航嫩红的小嘴正微微张着,还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脸上,赵衡突然只想凑过去贴近他,就算只是轻轻的碰触,那也一定是前所未有的甜美。再不多想低下头,印上曲航的嘴唇,凉凉的,软软的,甜甜的。真是不错!分开后,满意的打量着曲航涨红的小脸,真可爱,原来航航也会害羞呢!
曲航瞪大了眼睛,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赵衡,‘你耍赖!’赵衡一愣,难道航航脸红是因为生气,‘这个不算!是我先说的,我不管,我要先亲啦!你乖乖的别动,让我亲回来!’果然航航是个根本不懂什么是害羞的小孩儿。
曲航也不等赵衡答话,身子向前一倾,飞快的在赵衡的嘴上点了一下,退回来后却缩在沙发上闷不出声了。赵衡觉得有点憋闷,用胳膊肘推他一下,‘怎么?哑巴了?都和你说了不要试的。’
‘衡衡,’曲航头埋在膝盖间,‘你也不可以和别人试。张小舒也不行。’
‘为什么不行?’赵衡心情陡然变好,忍着笑突然想捉弄曲航一下,‘张小舒和你一样都是我的好朋友啊!和你试过,当然也要和他试,这样才公平嘛。’
‘当然不行!’曲航抬头一脸的认真,‘因为,因为……’皱着眉努力想了一会儿,忽然展颜一笑,‘因为衡衡的嘴巴是西瓜味的,那张小舒最讨厌吃西瓜了,所以你不可以和他试!’
赵衡看着扬着头急着等他回话的曲航,情不自禁的又在菱形的小嘴上轻啄了一下,‘航航说得没错,就听你的好了。’
‘真的?!’曲航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不行,光说说不算!’冲到赵衡的书桌旁,拿过纸笔递到赵衡面前,‘还是写下来比较保险!’
张小舒的身体在曲航和赵衡这个小小试验的第二天就彻底恢复了,接下来的日子依旧是三个人玩儿在一处,虽然够开心,不过对于赵衡和曲航来说不免有了小小的遗憾,毕竟两人独处的时间变得少得可怜,也再没了继续试验的机会。
那一年的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曲爸爸曲妈妈工作变得异常的忙碌,据赵爸爸和赵妈妈讲,他们是在为设计院在B市承建的一座高层多功能大厦赶设计草图。那年设计院的承建范围和业务地域不断的扩大,在B市有很多的项目,曲航父母所设计的是其中最重要也是对建筑技术要求最高的一个。这项工程成功与否,对设计院能否在B市站稳脚跟,打响声名至关重要。曲航父母压力颇大,几乎全天泡在图纸和资料堆里实在是抽不出时间照顾曲航,曲家和赵家一向交情很深,赵衡爸妈又一直疼爱曲航,这次更是当仁不让,直到开学前曲航除了晚上睡觉,几乎都是呆在赵衡那里。
不管如何的眷恋,三个孩子作为小学生的最后一个暑假还是过去了,他们带着不同的期盼和相同的好奇,在九月的一天,一起推开了实验中学的大门。
实验中学的初一学生被分成了六个班,而这一次三个人全部被分开了。赵衡在一班,张小舒在二班,曲航则在六班。曲航开学典礼结束后回家的路上,闷闷的将车子骑得飞快,六班和一班二班隔着那么长的走廊,可一班二班却只隔着一道墙壁。从未有过的那么远的距离,让曲航莫名的慌乱。曲航拼命的蹬着车轮,想把心中的烦闷和一些不知名的情绪全都抛在擦身而过的风里。赵衡一带着张小舒回了家,就急匆匆的朝自己家里赶,只想尽早的追上曲航。到了院门口一眼看见曲航正坐在楼门前的台阶上等着他。
赵衡走上前,两人互视着对方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一时无语。赵衡挨着曲航坐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拍了下曲航的肩膀,‘上去吧!有什么关系,还有谁比我们两个离得更近。’
曲航轻快的跑进家里时,惊奇的发现爸爸妈妈居然都在家。看他进来,曲爸爸笑着对他一招手,‘小航,回来了。过来坐这里,爸爸妈妈有话和你说。’
‘衡衡,’曲航站在赵衡家门口,却第一次的没有进去的意思,‘我要离开了。’
赵衡一愣,随即伸手拉曲航进屋,‘少开玩笑了!离开什么啊?’
曲航甩开赵衡的手,十二年里第一次冲着他大喊,‘什么开玩笑!我什么时候和你开过玩笑,说过谎!我说要离开了,离开这里,离开张小舒,离开叔叔阿姨,离开老师同学,’曲航向后退着,靠向冰冷的楼梯扶手,一向灵动的双眼第一次失去了生气,‘离开衡衡。’
赵衡直直的望向曲航的眼睛,有些窒息,有些恐惧,有些茫然而不可置信。从未想过一直满满得充填在自己心里的部分会有失去的一天,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不可以,一定要做些什么。赵衡走上前,死死抓住曲航的手臂,一字一句,低沉而坚定,‘你就是在开玩笑。就是在说谎。’
曲航激烈的挣扎着想要摆脱赵衡的双手,‘没有没有!我就是要走了!我要去B市了!赵衡,你给我放手!’
赵衡当然没有放手,他反而更拉近了曲航,紧紧地抱住了他,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做过的一样,那时只是因为曲航几天的不理不睬,而现在……,赵衡加大了手上的力量,就像是要把曲航深深的嵌在自己的身体里,从此再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可以将他们分离。
曲航渐渐平静,靠在赵衡的肩膀上像只世界上最温顺的小猫,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哑哑的,‘衡衡,放开我一会儿,我喘不过气了。’
赵衡有些尴尬的稍稍推开曲航,航航水蒙蒙的眼睛微微发红,因刚才的挣扎而变得粉红的脸上还有着闪亮的水痕,赵衡心里一痛,‘航航,你哭了。’
‘才不是!’曲航扭过头吸了下鼻子,‘都是你那么大力气,我眼睛里的水都被你挤出来啦!’
那天下午运河堤坝的草坪上,赵衡,张小舒和曲航仰躺着看着秋天高高的晴空,听曲航断断续续的转述他父母刚刚说给他听得那些话。曲爸爸和曲妈妈的设计方案被采用,设计院对这项工程特别重视,一定要派驻人员全程监督工程进度。再加上B市的承建项目越来越多,设计院领导决定趁此机会在那里设立常驻办事处。曲爸爸顺理成章的被委任成那里的主管负责人,曲妈妈也跟着调任。曲航没有丝毫的理由独自留在这里,或者可以说,曲航没有任何可以让父母接受的理由留在这里。
曲航觉得眼睛被阳光刺得生疼,他坐起来走到运河边上,俯下身挑了一颗扁平的小石子,回头对着赵衡和张小舒一笑,‘早知道这样,我才不会闷在屋子里那么长时间,真是浪费!’转过身轻轻的在小石头上吹了口气,如果它可以跳起十次,那他们就永远也不会忘了我,不管距离多远,不管时间多长。小小的石子自手中飞出,在平静的水面轻快的掠过,一下,两下,三下,……,曲航仓惶的转身,承接赵衡和张小舒关切的目光,背后,骤起的秋风吹散了层层的涟漪。
曲航在一周后去了B市,赵衡和张小舒都没能去送他,那天是实验中学新生的摸底考试,不可以请假缺席。赵衡在半个小时后就交了卷,那是赵衡一生里唯一一张没有答完的考卷。可当他冲进曲家的大门时,除了那些在透过玻璃窗射向室内的阳光下飞舞的灰尘外,一切都是静止而空旷的。
赵衡并没有回到学校,他从家里拿出了一个大大的纸袋,骑上车直奔运河边的那一小片草坪。坐在运河边打开那个纸袋,里面满满的都是纸折的小船。拿出了一个,船帆小的几乎看不到,真是丑,赵衡浅浅的笑着,整了整小船,放进了水里。
‘张小舒,这盒彩色铅笔送给你,你一定要好好用啊!绝对绝对不可以弄丢,商场里的阿姨说这是从日本刚来的新品,质量颜色最好了。为了给你买这个,我可是花光了所有的零用钱。’
所有吗?就知道你从来就不懂什么叫储蓄。再拿出一只,船底太窄,几乎打不开,小心的放下,看它摇摆着惊险万分的向远处飘去。
‘衡衡,不好意思。这次你没礼物收了,我的钱全花在张小舒的那套笔上了。千万别生气啊!’
当然不会。这只好一点,只是船尾扯破了一块,不过没什么问题,看它在水面上漂得多么自在美丽。
‘衡衡,有人说只有亲手做的礼物才是最珍贵的,你怎么想?’
那是我说的我当然同意。这一只的纸怎么皱成这样,手指沿着折线整理了几下,试着让它在下水前尽可能的平整。
‘这个给你。我也知道这个折得不太好,可它是仅有的没被我弄破的一个。要不然你拿着这个,只是边上破了一点点,不仔细看发现不了啦!不喜欢,这个吧!这个不错,船帆是歪了些,可这样才有个性与众不同嘛!要不然这个,……,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不管,就算难看,你也不许嫌弃,不许不要!快说,你到底要哪个?’
哪个吗?我可不可以都要。一只接着一只,白色的小船在水面上嬉戏追逐,承载着重重的回忆,渐行渐远。谁说它们丑陋,那是最美的白帆,在阳光下朝着自己招手微笑。取出最后一只小船,赵衡举起它迎向太阳,直射的光线很快让他的眼睛有了盲点。模糊了的视线里,赵衡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个有着黑亮眼睛的男孩皱着眉头,在灯下一个又一个的折着纸船。赵衡轻轻摇头,那不是他,曲航不该有那样的表情,航航是永远调皮笑着的,快乐又张扬,肆意而充满活力,如在最明媚的天气里出航的帆船,他最喜欢的帆船。
可在远航的这一天,他竟然连影子也没能见到。
‘衡衡!’意外的声音驱散了赵衡眼前的幻象,赵衡猛地转过身,视力还是没有完全的恢复,朦胧中一个少年正从不远处向他走来,‘就知道你在这里。’
6.
赵衡紧闭了下眼睛,甩了甩头。那当然是张小舒,当然只能是张小舒。颓然的倒向草地,抬起手肘遮住眼睛。
张小舒径自在他身边坐下,望向运河里漂浮着的一艘艘白色纸船,‘真是不错。’一阵微风吹乱了他栗色的柔软头发,琥珀色的眼睛里波光闪动,‘航航他一向最喜欢这里,他一定很想让它们在这里出发。’转过头微笑的注视着赵衡,‘你总是最清楚他的心意。’
那天其实很值得纪念,那天曲航离开,那天的草坪上只有两个身影,那天的运河里飘满了白色的纸船,那天的赵衡和张小舒开始有了需要小心隐藏的东西。对于赵衡,那是一只上衣口袋里的纸船;对于张小舒,那是一种绝不应该在当时出现的快乐心情。
赵衡和张小舒是在四天后,周六的晚上才接到曲航的第一个电话。曲航一听到赵衡的声音就大叫一声,‘衡衡,我要死了!’
赵衡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不然为什么会一听到那种半恼怒半耍赖的声音,就立刻开心兴奋得想要大叫呢!他紧紧地抓着话筒,听着曲航用像机关枪发射出的子弹一样的语速,讲着他这几天的遭遇。
‘衡衡你都不知道我妈她有多狠,刚到的第一天逼着我帮她收拾东西,害得我整个晚上都没得睡,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他亲生的啦!哎呦,妈你轻点儿……’
一晚不睡还真是辛苦,要是我在就好了,可以帮忙。
‘还有啊,这里市一中和实验不是一样都是是重点,我爸他带着我去面试,还拿了实验的录取通知,可那个大肚子校长还是要我第二天考试,真是没天理!你也知道,我一考完初中就没再摸过书了,这下可好,又一个晚上没睡,衡衡,我好可怜啊!不过,我还是很聪明的哦,只用了一个晚上,考试就通过了!很棒吧!对了,你快记下我的地址,B市第一中学,初一一班,邮编是******,你以后可以给我写信,因为爸妈说不可以总打电话,长途的话费太贵。’
总是熬夜怎么行!航航果然很能干,这么仓促也可以通过。写信?我是没问题了,你那么懒得动笔不会不给我回信吧!不过,航航也在一班,和我一样呢,我们又在一起了。
‘衡衡,我这里有个叫徐临川的同桌,是个讨厌的不得了的家伙。昨天我第一天上学就和他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