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校内足球赛半决赛,机械工程学院对建筑学院,比赛很快就开始了。场上的队员拼抢得十分凶狠,赵衡司职左前卫,由于在之前的比赛里几乎每场都有进球,他被机械系重点盯防了。上半场过去30分钟,双方还是全无建树。两边的防守都很严密,足球几乎无法攻入禁区,比赛异常的胶着。就在上半场终场前五分钟,赵衡终于利用个人技术突破了进去,他巧妙的带球压向底线,成功地吸引了两名后卫,跟着突然一个急停,大脚开出一个高球,调入机械系因一名后卫离开而显得空虚的中路,赵衡的队友及时插上,几乎是面对空门抽射,球进了!建筑系1:0。当下掌声,口哨声,欢呼声骤起,一帮小女生还声嘶力竭的大喊着,‘赵衡你好帅!’赵衡显然是听到了,他转过头对着那个方向轻轻笑了一下,接着就和跑过来的队友击掌庆祝。场下又是一阵女生的尖叫。
曲航开心的和韩昭一击掌,望着操场上活力四射的赵衡,撇了撇嘴角,心想:这么多年还是看走了眼,这小子根本是个花花公子,就是喜欢没事瞎笑,乱放电。
兴奋激动过后,上半场的比赛又重新开始,还剩下几分钟的伤停补时。球又被传到了赵衡脚下,场下随之一片欢腾,就像是在预告着这又将是一次成功的进攻。机械系的后卫这次不敢轻易的改变阵型了,只留下右后卫一人对抗赵衡,可他的技术和赵衡比起来显得太过粗糙,赵衡一个假动作,就要摆脱突入了,那个右后卫急了,他倒地抬脚对着赵衡的腿铲了下去,那是个非常明显的恶意犯规,因为所有在场的人都清楚地看到那是对人而不是对球的抢断。赵衡痛苦的摔倒,小腿上没有护腿板保护的地方到膝盖被对方的钉子鞋划开了长长的血口,血汩汩的涌了出来,一下子就染红了白色的球袜。
机械系右后卫显然也没料到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他从地上爬起来愣愣的看着仍躺在地上的赵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猛然出现的人影狠狠的打了一拳,他听到那人在不住的咒骂,‘你他妈的浑蛋!’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显然还不打算就此罢手,不过他的行动被不知道是怎么站起来的赵衡挡住了,确切的说是跌跌撞撞爬起来的赵衡猛地冲到那人面前,生生的受了那人一拳。
再次跌倒的赵衡,抬起一只手臂擦掉嘴角的血迹,另一只手死死拉住挥拳者的手臂,‘曲航,校领导都在那边看着呢,你想被记过吗!’ 36.
张小舒和孙海涛也赶了过来,张小舒盯着赵衡还在流血的伤口,嘴唇都变得煞白。孙海涛挡在他前面,对着傻站在一边的曲航一点头,‘快!去弄台自行车过来!你想让赵衡一直待这儿啊!’曲航这才反应过来,快速的跑开了。又对着剑拔弩张的两队球员冷冷的开口,‘你们干什么呢?想都弄出血来才痛快是不是!无关的人都回各自的休息区去。’这时场边已经有人将纱布药水送了过来,张小舒推开孙海涛,接过纱布,蹲下来帮赵衡处理伤口,可他的手不停的在颤抖,额头的冷汗也跟着一滴滴落下,弄了几次也绑不上。孙海涛伸手把张小舒拉到一边,抢过纱布,低声说,‘明知道晕血还非要往前凑,不想让他再为你担心,就给我老实点在后面待着。’
曲航把自行车推过来的时候,孙海涛已经简单处理了赵衡的伤口,安抚了两队的队员,正在和赶过来的老师简要的报告当时的情形。曲航和张小舒一起送赵衡去了校医院,伤口有些深长,又是铁钉造成,所以缝了七针,打了破伤风。赵衡躺在病床上对着站在两边的张小舒和曲航轻轻笑着,‘没什么大事儿?你们俩别一幅我快死了的样子!’
张小舒有些恢复了常态,他望着赵衡微笑,‘还有精力开玩笑看来确实是没什么事了!医生说今晚你要留院观察,晚上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去买给你。’
‘随便吧!’赵衡抬起手臂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那场比赛结果如何?’
‘我去帮你问!’曲航猛地开口,然后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赶紧改口,‘我是说我回去帮你拿洗漱用品还有换洗的衣服,医生不是说你要留院嘛!’他转向张小舒,‘把你们宿舍钥匙给我,你在这陪着他,我马上就回来!’
曲航回来的时候,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看见张小舒正坐在赵衡的床前,赵衡带着笑伸手揉着他的头发。曲航退开几步,坐在病房门前的长椅上,表情木然的从他拿过来的袋子里取出了一件外套。曲航拿着一袋子东西进到病房后不久,吕奇他们也到了,大家对着赵衡嘘寒问暖了一会儿,又帮着赵衡和张小舒打了饭,就纷纷告退了。曲航随他们一同离开,一出病房就走到长椅边拿起了那件外套,魏多多有些惊讶,‘曲航,那是你的啊,你怎么就扔这儿,也不怕被别人拿走了!’
曲航笑着点头,‘没错,我的。要是真被拿走,那就不要了,有什么关系!’
曲航动手打人那件事,在孙海涛的协调下,只是交了份检查,系里通告批评了一下就告结束。曲航明白这应该归功于赵衡和张小舒,要不是赵衡当时带着伤拦下他,要不是张小舒求了孙海涛帮忙,事情决不会如此轻描淡写。后来的几天里,曲航纳闷的发现,张小舒竟然在学骑自行车。可以看得出他非常的紧张,扶着车把的手不停的颤抖,可他在学会之前竟然奇迹般的一次也没有摔下来过,那是因为他有一个最周全谨慎的教练——孙海涛。曲航很快的明白张小舒此举的用意,他是想带着腿上有伤的赵衡上课。曲航清楚地记得赵衡第一天坐张小舒车的那天,赵衡眼中闪动着惊奇和感动,他浅浅的笑着,然后毫不避讳的在校园清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给了张小舒一个轻轻的拥抱。那一幕真的很唯美,美得让所有人都轻易的相信了这就是真正的爱情。
接下来的暑假,赵衡和张小舒留校为一个在校大学生建筑设计大赛准备设计稿,张小舒负责平面设计图,赵衡来论证各项工程指数。曲航那一年也没有回家,他留在SWIRL打工,想要攒够钱然后去西藏旅行。韩昭和徐临川也留了下来,只有李能达离开去了澳大利亚,据说是要到悉尼看他姐姐。虽然没了鼓手,不过最近曲航唱得多为校园民谣或是乡村音乐,所以表演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曲航和赵衡,张小舒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他们小学的时候,亲密而单纯。有一次曲航到建筑的制图室找他们两个吃饭,看到了张小舒画的设计作品假想建成图样,忍不住说,‘不如我用电脑做个三维的给你们吧,那样你们做PRESENTATION的时候会更有视觉冲击力,怎么样?’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赵衡和张小舒的工作也基本完成了,赵衡在系里机房打完了文字说明部分,伸手捅了捅正在联众上和人下棋的曲航,‘曲航,你的那个立体视图弄完了没有,要是太困难就算了,反正这次比赛也不要求。’
曲航盯着棋盘,也不看赵衡,‘你这是激将法啊!什么困难能难倒我啊!我早做好了,就在宿舍呢,现在没空,’说着从口袋里取出把钥匙,递给赵衡,‘我在CD盒上贴标签了,你自己去拿吧!’
赵衡谢了一声接过钥匙,又推了曲航脑袋一下,‘你歇歇你那眼睛吧,都红的像兔子了!’赵衡推开302门时,虽然对曲航一个人住的房间有心理准备,可还是吓了一跳。桌上散乱的放着光盘,乐谱,没刷的饭盒,甚至还有一个咬了一口的汉堡,床上是凌乱的毛巾被和几件不知道是不是干净的T恤和几条长裤。赵衡叹着气苦笑,曲航这家伙是要自己来找光盘还是想找个免费的小时工啊!赵老妈子认命的从桌面开始整理,分门别类的摆放整齐后还是没有找到自己需要的光盘,只好又开始动手收拾床铺,抖开毛巾被的时候,一个CD盒被甩了出来,掉落在床边。赵衡笑着蹲下去将盒子拾了起来,刚要起身,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床下一个白色的纸箱,里面一件灰色外套的袖子搭在箱子边上。赵衡心里一动,这外套好象有些似曾相识,好像是自己找不到的那件。稍稍犹豫了一下,跟着拉出那个纸箱,抱起放在桌上。
先拿出来的是一件灰色的外套,那不会错,就是自己的那件,因为衣服口袋里还有一张记着系里同学EMAIL的纸条。接下来是一个白色的盒子,打开来,药水,沙布和棉签还和自己放进去时没什么两样。然后是四个苹果汁的空瓶,还有一摞布满了微积分算式的纸,一个五毛钱的硬币,一支圆珠笔,几张麦当劳买餐的收据,……
赵衡回到机房大概是一个小时以后了,曲航见他进来,从电脑前站起身,‘赵衡,你去宿舍拿个光盘怎么和去非洲探险一样,张小舒刚过来说他那边干得差不多了,要你回来就和我一起去找他。走吧!’
‘曲航,’赵衡靠在门框上望着朝他走过来的曲航,午后的阳光照亮了赵衡的脸庞,却无法照亮他眼中的一抹阴霾,曲航好像并没察觉,他笑着站在赵衡面前,‘干嘛?感激我想请我吃饭啊!’
赵衡轻笑,低头敲了敲手上的光盘,‘我说你啊,’他抬起头眼中的阴霾小心的被隐匿起来,没留下一丝的痕迹,‘我说你啊,偶尔也想点蹭饭以外的事嘛!比如,收拾一下你的猪窝。’
37.
新学期开始后,曲航,李能达,韩昭和徐临川每个星期的周末和周日都会到SWIRL唱歌,渐渐的在学生圈子里有了小小的名气。SWIRL基本上已经成了曲航他们的休闲娱乐中心,即使在没有表演的日子,他们也习惯性的在那里聚会聊天。
曲航有些意外地发现,孙海涛在这个学期也经常性的出现在SWIRL,而且每次都是和赵衡,张小舒一起。虽然孙海涛曾经在那次球场暴力事件里帮过他,但曲航还是对这个人有着一种本能的畏惧,他总是觉得孙海涛冰冷的目光在时刻审视着他,锐利的就像可以刺入心底最深处秘密的匕首。他们的第一次交谈是在一次曲航唱完‘错过’之后。曲航站在酒吧后门的巷子里想一个人透口气,孙海涛就那样毫无预警的出现了。他静静的点燃了一支烟,抽到一半的时候才开口问,‘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想什么?’曲航被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那首歌,’孙海涛扔掉香烟,直视着曲航的眼睛,‘听说那是你自己写的,你真的是那样想的吗?错过,没办法补救的错过。’
曲航咬着嘴唇缓缓的点头,孙海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对不起,我只是想确定他的幸福会不会持久,你也许不知道,我就要离开了,明年这个时候我应该是在美国。’那天是孙海涛最后一次出现在SWIRL,曲航知道孙海涛口中的他应该就是张小舒。那天孙海涛拍着他肩膀的时候非常的温和,那个人,曲航想,他的心一定比任何人都柔软善良。
十一过后的一个周末,徐临城拿着一张宣传海报和一封信走到曲航赵衡他们桌前,递给他们,‘你们看看,新生代的摇滚乐团聚会演出,就大下个礼拜六晚上七点,在离这不远一个机床厂废弃的厂房。主办人是个二世祖,他也寄了邀请给你们,’徐临城指了指那封信,‘反正是他出钱,出场地,而且音响设备是超一流的,你们要是那天没什么事,就去玩玩吧!’
赵衡,张小舒,孙海涛,吕奇还有魏多多到的时候诺大的厂房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曲航他们四个乐队的成员在后台的入口处向他们招了招手,然后跑了过来。‘我们第六个上,’韩昭笑着说,‘到时候要记得吹口哨,大声尖叫啊!’
徐临川四处看了看,‘怎么没见郑千里和陈敏?’
‘他们有点事,晚一会儿到。’魏多多接口,他指指那四个人身上的衣服,‘你们就穿这个上?这不是SWIRL的制服吗?’
‘没错啊!’曲航拎起身上的T恤,指着胸前的几个英文字母,‘你看反正我们乐队也叫SWIRL,正合适!而且还可以给城哥做广告,一举两得!’
演出开始前几分钟,曲航他们四个才回到后台,前四支乐队都是重金属风格的,吵闹又极具破坏力,让台下的人们感觉身体和耳膜同样被无情的撕裂,情绪被煽动的已经有些疯狂了。到第五个上场时更是将这样的疯狂推到了极致,他们在唱一首叫‘GET OUT’的歌,他们在台上一遍又一遍的吼着,‘我不爱你,你让我滚吧!你不爱我,你给我滚吧!若不是相爱,就滚开吧!’台下群情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举起双臂,跟着喊,‘GET OUT!GET OUT!’赵衡被吵得受不了,他俯在张小舒耳边大声说他要去一下厕所,见张小舒点头示意知道了,就分开众人向位于角落处的卫生间走去。赵衡在洗手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似乎有玻璃破碎的声音,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刺耳的音箱回收声,人们的咒骂尖叫,赵衡立刻意识到出事了!他迅捷的推开门跑了出去。
外面的情况已经失控,完全混乱了。一部分人在慌乱毫无目的性的冲撞跑动,更多的人在狂暴的攻击和自己擦身而过的每一张脸孔,只是身体上的一点接触,就可以引发潜藏的暴力,根本不需什么理由,那是一种纯粹的发泄。人性中最原始野蛮的部分被疯狂的音乐和流出的鲜血唤醒,从一个人用私藏的啤酒瓶砸破台上主唱的脑袋开始,从人群冲上舞台踢到音箱,毁掉乐器蔓延,像是最强的传染病毒,人在此刻已然化身为兽。赵衡挥拳打开面前两个想要攻击他的年轻男人,拼尽全力艰难的向舞台移动。沿途那些倒在地上呻吟的人们血迹斑斑的痛苦面孔,让他的目光狂乱焦灼,就如在荒原上燃着的火,拥有了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赵衡不停的挥动着拳头,不断的承受着重击,意识已经有些混乱了,可脚步却始终坚定,他所能想的只是让自己再靠近一点,再快一点,他所能辨识的只有一张面孔,一张被他小心收藏的面孔,一张他以为可以渐渐淡忘的面孔。他不能有事!他不可以有事!不能让他有事!
曲航站在后台的入口处奋力摆脱了徐临川和李能达的合力阻拦,不顾一切的向台下冲去。他在哪儿,在哪儿?他的目光快速的在一张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上扫过,颤栗着在一张张因伤痛而虚弱的脸上扫过。他到底在哪儿?曲航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璀璨的可以让星光失色。那里!发现了,曲航看见了!要找的人就在不远处,刚将一个人打倒在地,他的唇边带着血,颧骨被打得乌青,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凶狠。不过他没事,他没事!他看见自己了,他的眼中有着冲天的火焰在燃烧,燃烧着一目了然的欣喜若狂,就如同现在的自己一样,那是可以熔化一切的热烈,烧掉了所有的迷惑,彷徨,矜持,责任,退缩,回避,懦弱,剩下的只有喜悦。曲航飞奔过去,紧紧的拥抱着他,感觉着他更紧的回应,那么的幸福,幸福到可以窒息着重生。
那人随后抓起曲航的手,拉着他边躲避着攻击,边迅速的退向门口,冲出大门的那一刻,他们两个都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不停的喘息,可紧握的手却一直没有放开。秋日晚上清冷的空气里,逃出仓库的人们都在彼此安慰,有谁可以相信一个单薄的墙壁竟然区分了躁狂和静谧的两个世界。
坐在地上呼吸渐趋平稳的两人,相对凝视,就如今天才第一次见面。曲航微笑着轻声开口,‘赵衡,我喜欢你。’
赵衡沉默了良久,晚风吹干了他身上的汗水,吹干了他唇边的血迹,彻骨的寒意直透胸臆,带来刺痛的清醒。他慢慢放开了曲航的手,低声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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