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得中皱着眉头,一路苦思。从小到大,没这么动过脑子,不知死去了多少脑细胞。
林得中走后,林复声摊开一张张印着小黑手印的宣纸,再打开林老爷子那幅画。对照之下,他便在纸上尝试着模仿。
中国古代,讲究书画同源,中国书法和绘画,皆产生于远古的象形文字,当时,字既是画,画既是字。发展到后世,文人以写字的笔法来绘画,渐渐形成了独特的中国画。
到明代,自命风雅之士,更是喜欢寄情于景,作画一幅,再赋以诗文,方能显其才华过人,与众不同。若是只会作画不会赋诗,或是只会吟诗,而不会作画,那都将是人生一大憾事。
所以,大多数会写字作诗者,多少都会绘画,只是,画得好坏之分。
林复声就在这样一个环境的熏陶下,就是不会画,但至少也会临摹。
他俯在桌案上,仔细观摩着林老爷子这幅画,研究了很久。看老爷子是如何将一个五指印,生生变成了一片竹叶,又是如何将随意的涂鸦变成一片竹林的。
林复声俯案两日,几乎用光了所有弄脏的宣纸,最终,才模仿出一幅并不甚出彩的竹林图来。
第六十章 坏水藏坏招()
林复声画好竹林图之后,便交与了林得中。
这也是他,翻腾着自己肚子里的坏水,想出来的办法,要整整这个贪钱的堂兄。
是日,林得中便拿着他的宝贝,跟着林士通往镇子上去了。
一路上,林得中仍是嘀嘀咕咕地发表着自己的不满。“这个二弟,真是小气,骗了我一堆纸不说,才给画了一幅破画儿,怎么卖能卖得出高价呢?”
“爷爷的一幅字,才卖了五十文。”林得中坐在牛车上晃晃悠悠地,打开了手中的画。一瞧,上面还真有两行小字。“就算有字有画,最多也就一百文吧。还要跟他三七分,连我的纸钱都不够。”
“哼,要是就能卖一百文,我才不会分给他一文钱呢。”林得中自己唠唠叨叨地,不觉在牛车上睡着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镇子上。
林得中不是头一回来了,之前也跟着林士通还有他爹娘来过几回。这镇子上的买卖铺户,他是摸了个门儿清,尤其是卖吃的地方,他更是闭着眼睛都能去。而且,里边儿的掌柜,还都认得他这个吃货。可能是人比较个性,好记。
这次林得中可顾不上去买吃的了,他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细细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在镇子的东区,有一家富户,富得流油,人还特别大方,最重要的是,这位还特别喜欢文人,对诗书字画儿那是爱不释手。为了突显他的文化底蕴,还特意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了一大片竹子。
林得中得知了这个消息,是兴奋不已呀。可是,转瞬,他便又担心了起来。
这位大爷,要这么喜欢诗书字画儿,肯定是大有学文呀。那他不会一眼就看出,我这个,不过是个无名无姓的乡下小子画的吧。
想了半天,“管他呢,去试试。要就最好,不要,不要他还能打我一顿不成?”
林得中为了钱,是什么也顾不上了。一路打听地来到了东区这家。
还没进巷口,就看见前边儿,隔着墙,冒出棵棵翠竹。
嘿,到了。
林得中上前叫门。
很快门开了,出来一个下人打扮的人物。这位,和一般有钱人家府上的仆人,不太一样,身上穿着干净到是干净,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不像好人,流里流气的,活像个混混。
林得中心里咯噔一下子,我不会掉进坏人窝了吧。
“你谁呀?”门人上下打量打量林得中,随即很不客气地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会写字儿吗,不会写字儿的,不能进这门儿。”
一听这话,林得中暗想,镇上的人所言非虚呀。
都说这位爷,是出了名儿的爱才。只要你是读书人,穿一身青衣长衫,会写字儿,甭管认不认识,那绝对是待如上宾呀。可要是不识字儿的主,讨吃要饭去了,就是饿死在他家门口,他都不管。甭说讨吃要饭的,就连和尚化缘,都得给他打出去。
林得中一瞧这门人的架势,像是说着话就要动手,他急忙举起手中的画,说道:“我就是来卖字画的。”
“字画?”门人刚抬起来的手,又落了下来。怔怔地看了看眼前这个黑不琉球的乡下小子,迟疑片刻道:“那好吧,你等着。我去叫我们员外来。”
门人走后,林得中松了口气。
少时,一个挺着大肚子,脑满肠肥的家伙出来了。
林得中一见,一脸的横肉,脸上一颗大黑痣,那眼睛本来就小,再被肉一挤,更是没了。不过,这人一身好料子衣服,一看就知道是这门人的主子。不由得后退两步,冲着这人,一个劲儿地讪笑。
胖子出了门,低头瞧,下巴立刻堆起一坨肥肉。“你卖什么字画啊?”
林得中战战兢兢地展开林复声给他的画,说道:“员外爷,您瞧,您这满院子的竹子,一看就知道,您多有学问,多么风雅。我这画上,一片竹林,挂在您堂上,最适合不过了。呵呵,呵呵”
这位员外,一听说,有人说他有才学,就跟他这满院儿的竹子一样。不禁大喜,就想多说两句,“你到是很会说话嘛。你知道,爷我为什么喜欢会写字儿的人吗?”
那我哪儿知道呀。林得中摇头。
“不瞒你说呀,我王三爷发家,就是因为曾经受到一个小书生的点化,才混到今日这份儿上。你是不知道呀,这有学文,真不一样,动动嘴,呃不对,当年那小子,是动了动手,就从爷这儿骗走二两银子,嘿嘿。可是,三爷我就用了他的招儿,捞了更多的钱。如今,爷我有大院子住,有山珍海味的吃,光女人就娶了十八个。所以,三爷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林得中听了这位王三爷的一番言论,也更加确实了他的梦想,频频点头。
王三爷说着话,得意之极,摇头晃脑地一抬手,道:“拿来你的字画,我看看。”
林得中举双手,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王三爷展在手中往上这么一瞧,只见其上一片墨色竹林,角落里似还加着几棵弯腰的杂草。整幅画简单清丽,没有过多的笔墨,却更显得其雅致,也更突显了其上的两行小字:
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
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我这法子,是不是有点儿过啦?
夕阳的红光之下,林复声正独坐在院中的磨刀石上,面有忧色地看着通往镇子上的方向,暗自思量。
若是那小子遇着个善类,看了那字画,狠狠骂他两句,给他点教训也就罢了,可万一遇到个脾气不好的,打他一顿,哎呀,那可就
林复声此时觉得他做事有些欠考虑,鲁莽了。
正这时,只见远处,父亲林士通正驾着牛车,面带着愁容,徐徐向家的方向开进。
看着父亲的表情,林复声拢眼神,往他身后的车上瞧去,却无论如何瞧不见林得中的身影。
第六十一章 骂人的遇上耳背的()
在林复声的担忧之中,牛车终于开到了近前。他匆匆跑到牛车前,想问问父亲,林得中的下落。
“唉!本想多卖些钱,给你们做盘缠,却没想到今日的买卖这么差。”停了牛车,林士通见儿子跑来,便一脸的愁容道。
“爹不必担心,有十七两银子已经足够。”
原来父亲是为了这个才犯愁的,那林得中那小子呢?
正想到这儿,林复声忽被一声怪叫,吓得一惊。
“哇——!哈哈哈”随之而来这熟悉的笑声,林得中原本平躺在牛车上的身子,豁地跳了起来,像打了鸡血一样,只猛地一蹦,便蹿到了林复声面前,“跟我来!”还没等林复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林得中拉到了一旁。
林复声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打量一番林得中。这小子是囫囵的,没缺胳膊没少腿,连一点儿破皮擦伤都没有,还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嗯?这不科学呀!
照道理,他若是卖那画儿,给任何一个书生文人,就是不招打,也至少会挨顿骂。即便,这小子脸皮厚,不怕被骂,可那画也不可能卖出去呀。他怎么竟如此高兴的模样?
林复声被弄糊涂了。
他没想到,更糊涂的还在后边儿呢。
只见林得中伸出一个拳头,随后反手向上,神秘兮兮的样子,将手往开一摊。
林复声彻底震惊了,“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只见白花花的碎银,足足有十两,闪着无比诱人的光芒,就摆在他的眼前。
林得中挑挑眉毛,大赞道:“哎呀,要不说,还是二弟你精明啊。你这一幅画儿,果然比一大堆字,更值钱。”
“哦?”林复声大瞪着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二愣子青年,竟不知能说些什么。
这可真是运气到了,拦都拦不住啊。天要让你发财,你就是栽个跟头,都能捡二两钱。
林得中继续兴奋地道:“我跟那个员外爷说呀,你那字画儿,全是竹子,风雅。就跟他的人一样,最适合挂在堂上。那位爷一听,可高兴了,拿起画来欣赏了半天,笑得都合不上嘴。问我多少钱,我本来想要个一百文得了,刚抬手,还没伸出一根手指头,那位爷就扔给我十两银子。还说十两太便宜了。哈哈,你说他是不是有钱烧的。”
林复声简直是开了眼界了。
挂在墙上?还可高兴呢?!
这真是骂人的遇上耳背的,骂了白骂。
这是什么爷呀,那画儿上的字,是不认识呢,还是看不明白呀。
林复声愣了老半天,这才看着林得中不住地点头。“鸿运当头,不服不行。”
“嘿,二弟呀,你的七两,我留三两。”林得中说着分开银子,把事先说好的那份,交到林复声手里。随即说道:“你赶紧,再画几幅,下次我再去卖给那员外去。”
林复声看着手里这些碎银子,拍了拍林得中的肩,意味深长地说道:“那三两银子,够你花一阵子的,你也就别贪心啦。小弟我给你个忠告,最近别去镇子上,就算是去了,也千万不敢再到那员外家,若是路上遇见了,有多远,你就躲多远。你可一定要牢记。”
林复声说完,便转身走了。
林得中却是一头雾水,抠着脑袋,不以为然地道:“有钱都不挣,还绕道走?读书太多,都读傻啦。”
这件事之后,很快就到了县试的试期。
林复声与林士修二人各自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
许氏在屋子里,一边给丈夫整理衣衫,一边小声说道:“夫君呀,你好歹也比复声那个小毛孩子,多读了十几二十年的书,再怎么着,还能输给他不成?咱们就算考不上状元,怎么着,也得考回个秀才吧,要比你爹强的那种。省得他一清醒了,别的不说,就知道说咱们吃闲饭。”
林士修只觉喉头有点紧张,勉强地勾了勾嘴角,闷闷地道:“嗯,知道啦。”
二人说着话,林士修便背着行囊,出了屋子。
一大清早,林士通已经把牛车赶了出来,准备送兄弟和儿子一段路程。
“复声,一路上,可要听二叔的话。别在路上乱跑。”在院子里等着的杨氏见到林士修,低头嘱咐林复声道。
“放心吧爹,娘,儿子一定顺顺当当的去,平平安安的归。”
“二弟,一路上就要麻烦你多照看复声啦。”林士通也对兄弟嘱托道。
林士修自打答应了今年赴试以来,就一直惴惴不安的。今日早起,更是心慌得厉害。可也已经是骑虎难下,此时听大哥的嘱托,只能强撑着,勉强挤出个笑容,回应道:“大哥放心,我会看好他的。”
这一大早,林老爷子和祖母王氏自不必说,就连一向爱睡懒觉的林得中,还有两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安儿,珠儿也都起了个大早,站在院子外头,一起给林家两个学子送行。
“二叔,二哥,你们一定能考上的。”安儿仰着小脸,笑道。
“嗯,爹和二哥肯定能考中状元。”珠儿揉着惺忪的睡眼,只听说状元光荣,便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
林得中见大家伙都说了话,自己也说一句吧,“二弟,你可早点儿回来呀。”这句话,着实是发自肺腑的。
林士修差点儿鼻子没给气歪了。好小子,不跟我说话?我才是你爹!
老太太王氏没说什么祝福的话,只是嘱咐二人,在路上要注意安全,记得吃饭穿衣之类的。
大家都嘱咐完了,再看林老爷子,已经是满面泪痕。可这哭得有些夸张了,不像是在送子孙赴考,到像是
“士文啊,你一路上可要照顾好自己。就别再温书啦,一切随缘,莫要慌乱呀。”
一句话震得众人七荤八素的。
老头儿又犯病了。
难怪哭成这般,多半是又因此想起了,死在考场上的林士文。
最终,在一家人的热泪挥手之下,林士通挥着鞭子,驾起牛车,渐渐远去了。
十里长亭相送,互道珍重话别。
与父亲林士通在长亭告别之后,林复声与林士修叔侄二人,便踏上了去县城的路途。
第六十二章 黄梅县投宿()
黄梅县边黄梅雨,白头浪里白头翁。
自古被称为是“吴头楚尾”之地的黄梅县,风光旖旎,山清水秀,将多少文人墨客吸引至此,游览山川风光,吟咏黄梅风物,并且寄情于景,挥毫泼墨,留下无数万世流芳的不朽诗篇。
林复声与二叔林士修一路赶,根本顾不得观赏沿途的风光,终于在日落西山之前,来到了黄梅县。
林家的经济条件并不宽裕,县里的住宿费可是贵得很,所以,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叔侄二人几乎是踩着试期的点儿来的。相比其他参加应试的学子,已经晚来了多日。
刚入县城,行至一处门面不大的客栈,林复声仰头建议道:“二叔,这间客栈看来门面不大,想来无需太多费用,咱们不如就住这儿吧。”
林士修往客栈里头看了看,皱着眉头道:“这里离城门如此之近,怕是离考棚甚远。咱们还是再往前看看,挑个离考棚近一些的客栈住吧。”
“二叔,此时正值童子试期,考棚周围的客栈或满或贵,咱们不可能住得上的。”
“可是”林士修仍显得十分不安。
他这个不安的表情,已经伴随了一路了。打从一出家门起,就是这副模样,像是已经刻在了他的脸上。
更为可笑的是,这个林士修竟在一路之上,找了各种理由想要落跑回家。一会儿说是忘带了书生证明,一会儿又是肚子疼,甚至是找各中理由拖后腿,有意想要赶不上赴试。
对于二叔这种种小伎俩,林复声总是不紧不慢地说一句话,“二叔,你若不去,爷爷那支笔,可就是小侄的啦。”
林士修立马上路,走得飞快。
此时,林复声见他又表现有些犹豫,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如我们先进去问问价钱,然后,再到别家看看,比照一下,再决定住在哪里。”
林士修迟疑着点点头。二人这才走进客栈。
一见来了客人,小二立刻笑脸相迎,“哟,二位这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住店。”林士修回道。
“哎呀,这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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