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我还活着,自无不可。奈何此时已是由不得我做主了。”
周循摇头苦笑道:“此屋如今的主人乃是我生前的挚友,天工山庄夏侯老庄主之女,夏侯蕙所有,男女多有不便,怕是不能留各位借宿。”
“方才夜黑之时,夏侯蕙点亮了灯火,而后匆匆离去,想必是临时有要事,值此时刻,应是在回来的路上,为免产生误会,还请各位早些离去。”
“何方小贼,胆敢擅闯他人房屋,看剑!”
“嗷……,你这娘皮也太泼辣了吧,哪里不好刺,非要刺人家屁股!”
周循话音刚落,屋外就传来一阵呼呼剑啸之声,夹杂着宋史那令人哭笑不得的狼嚎之音。
“住手,我们是青龙坛的弟子!”
跟班小弟被揍,关兴立马跳了出去,加入了战场之中,一刀将那女子逼退,道:“山下酒楼已经客满,我等只能摸黑赶路,见到这里有火光,以为有人家就过来投宿了,并不是什么蟊贼!”
夏侯蕙借着周围的火光,看清了关兴身上青龙坛所特有的服饰,这才收剑入鞘,抱拳对着宋史道:“方才多有得罪,只是看到阁下依偎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往里偷窥,这才将阁下误认为毛贼,实在抱歉。”
平生出了房屋,仔细的打量着夏侯蕙,只见她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湛蓝劲装,眉目清秀,肤色泛着一种健康的黝黑,浑身透露着一股豪爽利落的气息。
眼下夜色已黑,夜路难行,平生便打定了主意赖在这里,道:“我等是为赴铸剑大会之约而来,如今天色已晚,不知可否留我等在此栖息一宿,好有个遮头之地,明日再赶路前往天工山庄?”
夏侯蕙伸手指了指屋内,道:“诸位请自便。只是不知诸位莅临,未能准备茶点,还望海涵!”
平生朝着屋内的周循挑了挑眉头,道:“姑娘客气了,江湖儿女,不兴这些!”
夏侯蕙径自入屋,双眼直直的盯着案几上的凤尾琴,见它安然无恙后,似是长吁了口气,而后从卧室之中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细细的对着琴木和琴弦擦拭起来。
不同与方才的坚毅果敢,平生注意到了此时的夏侯蕙,眼睛之中带着几许的温柔和细心,甚至还有一些缅怀和羞涩,仿佛此时擦拭的并不是一把琴,而是恋人的脸颊。
平生看了看夏侯蕙,又瞅着面有尴尬之色的周循,大有深意的说道:“是你告诉我,还是我来问她?”
第5卷 第五章 伯牙子期()
“夏侯姑娘似乎很看重这把凤尾琴!”
平生走到案几前,借着暖黄的灯光,仔细的打量着夏侯蕙温柔擦拭的琴,琴木的色泽十分的鲜亮,纹理细腻而丰富,尤其是在火光的照耀下,更像是一只高贵优雅的凤凰,轻轻的摆动着绚丽的尾羽,想必凤尾之名,就是如此得来的。
“……这是我一位故去的挚友所留!”
夏侯蕙停下了手,目光中有种深深的忧愁和哀痛,似是因为平生的一句话,陷入了不堪回首的记忆之中,嘴角轻轻的挽起,甜蜜,眷恋……,最后化为无法抹除的哀伤。
平生感觉到身旁一凉,抬头望去,却见周循已然站在他身旁,双目紧闭,轻轻的摇着头,不言不语,似是也陷入了深深的惆怅惘然之中。
看着夏侯蕙和周循的反应,平生也不敢继续深挖下去,尴尬道:“……抱歉!提及了姑娘的伤心往事,并非有意,还望见谅!”
“无妨……,虽是故去了,可是我总觉得他还留在我身边……”
夏侯蕙深深的吸了口气,整理好心情,不想在外人面前出丑,然而那带着些许呜咽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的真实心境:“尤其是早上在我练剑的时候,总是能够听到一段琴音,就好像,就好像……他还在这里为我抚琴!”
解语嗔怒的瞪了平生一眼,拉起夏侯蕙,道:“夏侯妹妹,咱们进房里去聊吧!凤儿,你也进来,留下他们在外面喂蚊子好了!”
三人走进了寝室里,关上了房门,开始说起了悄悄话,那絮絮叨叨却又听不清的话语,还真跟蚊吟差不多。
“能再为我抚琴一曲吗?”
平生走到的席垫旁,很没形象的躺下,道:“以前先生在我家时也常常抚琴,虽然我很想跟他学,可是却怎么也学不好。我知道,在琴艺方面,我是块不堪造就的朽木,可是若论对琴艺的品鉴,我可是不落人后的!兴许咱们就是传说之中的伯牙子期呢!”
“乐意之至!”
周循跪坐在案几前,开始轻轻的波动琴弦,道:“不知公子从我刚才的琴音之中听出了什么?”
“先前我曾在山中小道上听过你的琴音,从中听出了一些眷恋,对于家人的思恋,对于过往岁月的迷恋;还有一些不舍,放不下亲人,放不下友人,放不下恋人;甚至还有一丝的不甘,胸怀济世之才,却不能如你父亲那般遭逢明主,致使明珠蒙尘,剑藏南山!”
“可是,你的琴音之中终究是少了一些东西!”
若说起初周循对平生说的有品鉴琴艺之才还是半信半疑,待到平生说出那番话后,他却是再无疑虑:“愿闻其详!”
“少了迷惑!”
平生双手枕在脑后,闭上双眼,静静的聆听着周循奏出的天籁之音,似是回到了孩童时代的无忧时光里,那时的他,也是喜欢睡在周瑜身旁,听他抚琴轻吟,从琴音之中理解他的过去种种,品味他的人生经历。从琴音之中遨游天地风光,观赏山河之壮阔,沧海之无垠。
“……公子还是看出来了!”
“嗯!”
平生低低的应了一声,道:“就是再豁达的人,莫名其妙的被人杀死,心中难免会生出疑虑,想弄清楚究竟是被何人所害,而你的琴音之中却没有这一点,这证明你很清楚是何人所为!”
“公子的观察力果然敏锐!”
“呵呵,我可以说是这个世上最聪明的人。因为我从小生长的环境,就是任何人都比拟不了的。因我父亲的关系,我从小就往来于曹府与荀府之间,学会了曹操的虚实奇诡之法,也偷师了荀彧的堂正浩大之谋,更是从先生那里学到了奇正结合之道,于谋略韬晦这一领域内,我自认不会输与任何对手!即便是曹操和荀彧也不行!”
“公子可有意出仕?”
“想拉我为东吴效力?”
平生静静的说道:“我父亲曾跟我说过,孙权只是个守成之主,缺乏开疆辟土的雄心和野心,在这乱世之中,最终也只能被人慢慢的吞并!”
“这一点我还是很赞同我父亲的看法。”
平生侃侃而谈道:“从赤壁之战后,他对南郡的处理就可以看出他的心胸气度如何!更何况,他连你都容不下,如何能够容得下我!”
“我年纪轻轻,已忝为骑都尉,且还娶妻孙鲁班,成为孙权的女婿,难道这还不能证明他的容人之量吗?就是当世之枭雄曹操,也不得不称赞一句生子当如孙仲谋,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孙权的才干!”
“生子当如孙仲谋!确实如此,谁不希望能有个心灵相通的好儿子呢!”
平生取笑道:“曹操亲自统帅大军威逼江东,不过是想借此转移朝廷内部的矛盾,将荀彧调离许昌,令朝廷中反对他受封为国公者,群龙无首。”
“孙权亦知曹操的用意,两人就隔江相望,大眼瞪小眼,等到荀彧死后,曹操率军回朝整顿内部,为表示对孙权知情识趣的高度赞扬,于是曹操就说了要是我的儿子能像孙权这么明白事理,能在我离开朝廷期间,将那些潜伏的隐患调出来全部清理掉,那该多好啊!”
平生继续说道:“而政治联姻这玩意,我从来都不感兴趣。”
“孙权将你招为女婿,看重的不是你,而是先生在军中的人脉,想利用你周家的人望而已。否则你正逢锐意进取的少年时期,何必隐居到此,遭逢暗杀!”
“正如公子所说,江东有过一个周郎就足够了,不需第二个。而公子乃是外人,在江东并无根基,若有真才实学,必将一鸣惊人,何必就此埋没,明珠蒙尘!”
“天下,不止一个东吴!算了,咱们今天只谈私事,不谈天下大事!”
平生怅然道:“你如今的琴音之中出现了迷惘,想必你此刻的心,一定很乱吧?不知自己将维持这样的状态会到什么时候?不知最终的归宿将在何方?不知那虚无缥缈的来生,是否真的存在?”
“是啊……,公子可曾听说过鬼仙?”
“妖仙我倒是见过一个,不过鬼仙也曾有所耳闻。”
平生感慨道:“据说鬼魂是最难修炼成仙的,因为他们在成仙之前,没有肉体作为依托,灵魂只能在天地之间游荡着。落叶尚且可以归根,他们却只能孤零零的飘荡在茫茫天地之间,昼伏而夜出,与人斗、与命斗、与天斗,其中之凄凉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平生张开了双眼,怜悯的看着身旁的周循,道:“你该不会是想修为鬼仙吧?”
“公子以为呢?”
周循微微的笑着,嘴角似是饱含着酒浆,令人熏熏然不觉自醉。
“为了她?”
平生的目光转向卧室的方向,道:“她才是你的红颜知己吧?”
周循不答,只是眼神之中的光芒,于瞬息之间黯淡了许多。
平生好奇的问道:“难道你就不想报仇吗?”
“……逝去之事,已成定局,无从更改,纵使真的报了仇,又能如何?”
“那为什么不让解语帮你超脱往生?”
“我与夏侯姑娘曾经有约,她会将铸剑大会上铸成的宝剑赠送于我,男儿一诺,自当千金不悔,岂可言而无信!”
“你真的跟先生很像,不但样貌像,琴艺像,就连性格也很像!若是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我真的会将你当成先生!”
平生闭上了双眼,继续聆听着周循的琴音,道:“不管你想干什么,我都会帮你,真正下定决心了以后再支会我一声!”
…………
《三国志·吴书九》:瑜两男一女。女配太子登。男循尚公主,拜骑都尉,有瑜风,早卒。
第5卷 第六章 龙吟凤鸣()
萧萧剑鸣,若隐若现的从前院传来,彷如隔着遥远的蓬莱烟雨,观看群龙昂首,嘶风低吟,煞是壮阔恢弘。
琴音嘈嘈,急如雨点,仿若凤凰欲火,历经万千劫难痛楚,发出新生的啼鸣,充满着勃勃生机和激昂清越的优雅。
龙吟凤鸣,剑魄琴心,一时竟是听得穆山有些恍惚。待到他清醒过来时,原来窗外已是一片明朗。
天光破晓,旭日初升。
“天亮了……”
平生疑惑的打量着身旁的周循,而后又望向门外练剑的身影,正是早起的夏侯蕙。
昨夜听着琴音,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而清晨时又被剑鸣所唤醒,得以观赏美人剑舞,倒是令平生感到不虚此行。
夏侯蕙所使的剑法平生虽是看不懂,只是从那变化莫测的剑招之中,还是能够看出这一套剑法的不凡。
身形忽而轻灵矫健,忽而雄浑苍劲,忽而空灵迅疾,爧如羿射九日落,娇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佳人剑舞,看得平生大呼过瘾。
“好剑法,真是好剑法!师姐的龙吟凤舞,已得师傅的三分真传,大成之日不远矣!”
篱笆外忽的传来了稀疏的掌声,以及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妩媚的声音,打断了夏侯蕙的剑舞,令平生大为不满。
屋内的琴音,随着夏侯蕙剑舞的中断同时停止了,平生回首看去,却见周循双眉微皱,似是对那人的不请自来很不待见。
平生浑然将自个当成了茅草屋的主人,开口向那款款走来的女子质问道:“你又是谁?”
女子正处在莫豆蔻年华,发髻高绾,头戴凤形金步摇,眉如新月,眼似桃花,身穿一袭金红相间的裙裳,正不满的朝着平生瞪来:“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才对!”
夏侯蕙开口解释道:“师妹,这几位是青龙坛的弟子,因城外的酒楼客满,无处栖息,故而昨夜暂栖在此!”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师姐可真是大胆,难道就不怕被人说闲话,丢了天工山庄的颜面!”
关兴也起来了,走到前院,愤愤不平的骂道:“什么叫孤男寡女,难道我不是男人吗!真瞎了你的一双狗眼!”
“哎哟,孤男寡女算不上,不知大清早的,一个弱质女流到这深山老林来做什么?该不会是春心萌动,前来偷会情郎的吧!”
平生出言调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肆嘲讽道:“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虽然你长得的确有几分蒲柳之姿,可是还不入小爷的法眼,小爷是不会跟你这样的人幽会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你……”
女子本想利用平生来玷污夏侯蕙的名声,不料却被平生倒打一耙,脸色涨得通红,指着平生怒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位是我师妹孙鲁班,乃是孙权孙将军的长女,兄台方才的话,切莫再提!”
夏侯蕙打圆场道:“不知师妹为何到此?”
“为何到此,好笑!”
孙鲁班趾高气昂的从夏侯蕙身旁走过,指着平生道:“这里是我夫君的居所,而今他亡故,自然归我所有,这里不欢迎你,请离开吧!”
“还有,师姐,这里你以后还是少来为妙,你尚是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冒然闯入有妇之夫的居所,难道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平生闻言,回头看了看屋中的周循,只见他神色黯然的点了点头,俨然孙鲁班所说都是实情。
“谁稀罕来你这里,就是用八抬大轿来请小爷,小爷也懒得过来!”
平生朝着屋内招呼了一声,道:“解语,我们走!”
“师姐,听说你得到了一块驻阴石,不知能否割爱,鲁班愿用其他东西交换!”
“抱歉,驻阴石乃是锻造灵器的必须材料,恕我无法割让!”
“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正打算将这座茅草屋贱卖掉,里面有一把凤尾琴还算可堪入目,既然师姐无意这些琐碎之物,我就只能将它们当成柴禾烧了!”
平生正打算带着解语等人离开,听到孙鲁班想要烧掉凤尾琴,不由的停下了脚步,双目直视着他,怒火腾腾的说道:“你丈夫的遗物,你就是这样对待的!”
“你都说了那是我丈夫的遗物,如何处置,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我就是要烧了它,你又能怎样!”
“你……”
平生怒极而笑,道:“好一个无情无义的婊子,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能够教出这样的女儿,想必孙权的人品也定然不咋!”
“放肆,你是何人,敢在我江东的地头肆无忌惮的诋毁我父亲,当真以为我杀不得你!”
别人或许不知道那把凤尾琴的价值,然而平生却知晓周循就寄居在琴里,若是将琴给烧了,也不知道会对他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与周循算是师出一门的师兄弟,感念周瑜的教诲之恩,更是容不得孙鲁班任意胡来。
平生欺身走进孙鲁班身旁,腰间的长刀已经被他拔出了半截,冰冷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杀气,仿佛挣脱了枷锁的恶龙,饱含着肃杀之意:“嘿嘿,谁杀谁还言之过早呢!”
“你……”
孙鲁班情不自禁的朝后倒退了一步,正如她所说,这里是江东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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