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的差不多了,婗靖就坐到妆台前,她回头跟青桐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神色,青桐马上会意,谨慎的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片刻之后门口的毡门再打开,她已经笑容满面的引着秦菁走了进来。
秦菁也是先回自己帐篷换了衣服,重新梳洗过才来的这边,身上大红的织锦皮毛斗篷裹着她高挑略显细弱的身躯,脚下步子从容的走了进来,行走间发间赤金凤尾流苏微微晃动着,上面镶嵌的红玛瑙明艳如血,生生刺痛了婗靖的眼。
她下意识的就要抬手去触自己受了伤的那只胳膊,随即又猛然察觉这个动作太过明显,于是强忍着安奈下来,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不由的捏紧了一下,然后才露出一个笑容,起身迎出来道,“真是稀客啊,这么一大早的,荣安公主怎么得空来本宫这里了?”虽是客套话,言辞间却不见半分情意。
“听婗靖公主这意思像是怪罪本宫扰人清梦了么?”反正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起她们之间就已经注定是敌非友,婗靖的态度秦菁倒也不介意,只是微笑着走过去,随行的宫女上前替她脱下斗篷,露出里面藕荷色的缕金飞凤广袖上衣,配着下身石榴红的烟纱散花裙,腰间金色的丝绦垂下来,衬着裙摆上大簇的镂空牡丹花叠起绽放,给人一种十分高贵明艳的感觉,两个人站在一起,她越是容光焕发就衬出婗靖此刻的苍白和虚弱。
“怎么会?”婗靖见她这幅模样心里就更加恼恨,但明面上还要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神情冰冷的扯出一个敷衍的笑意来。
青桐把秦菁引到座位上坐下,马上有婢女奉上茶水,秦菁端起茶碗慢慢拢着杯中茶叶轻啜一口,婗靖陪坐在侧手下却没有动,只是神色厌倦的看着。
秦菁佯装看不到她眼底的恨意,只是不解的指了指她面前的茶碗道,“怎么婗靖公主不喝茶吗?”
她身上上带着伤,偏偏秦菁脚跟脚就赶了过来,根本连包扎的时间都不给她,此时那只胳膊动一下伤口就要往外冒血,根本就抬不起来,这个女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婗靖看着她脸上无辜的表情,只觉得胸口处积压的那口气又顶了上来,连呼吸也跟着变得艰难。
旁边的青桐见她脸色不对,生怕她控制不住会在这个时候跟秦菁翻脸,就急忙站出来打圆场道,“是下头的人疏忽了,公主这几日晚上睡眠不好,太医嘱咐过不能饮茶。”她说着便是笑笑的上前端走了婗靖面前的茶碗,转身递给随侍在侧的二等宫女荣喜,斥道,“怎么这样大意,还不去给公主倒杯水来?”
“是!”荣喜见到她的脸就吓的有些腿软,赶紧点头称是,转身去倒了杯温水刚要往婗靖手里送却被青桐不动声色拦了下来。
青桐接过水杯亲手端着送到婗靖面前,不动声色的稍稍隔开秦菁的视线,对着婗靖眨眨眼道,“公主,水来了。”眼底的神色分明是在暗示什么。
秦菁低头喝茶,聊作不经意的看了她一眼,心道这丫头倒是个厉害的角色,比她的主子要能沉住气的多。
经过青桐一提,婗靖才有所顿悟,不管秦菁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她都要稳住,千万不能给对方以借口把之前夜里的事抖出来,否则事情一旦暴露,就算她能勉强活着从大秦逃回去,付太后也会扒了她的皮。
她原以这次的事肯定会万无一失,所以才会毫无顾忌的亲自前往,这样一来便可以在付太后面前邀功,把所有的功劳都占尽了,引得付太后的赞赏,只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秦菁会半路杀出来搅了她的好事,不仅害得她功败垂成不说,还让人抓住了这个把柄,让她处处受制,根本没有办法抬起头来。
她用右手端起杯子来喝了口水,稍稍稳定了情绪道,“荣安公主此时来找本宫,是有什么事吧?”
“哦,是有点事!”秦菁倒是爽快,说话间已经放下手里茶盏,她抬了抬手,身后的墨竹已经上前把个大红镶边的烫金帖递到她手上,秦菁接了帖子又亲自转递到婗靖面前,道,“三月的狩猎节是我们秦氏的传统,明日父皇会亲往主持围猎大赛,这一次择日不如撞日,大晏的使臣都是我们的上宾贵客,父皇想请诸位一同前往,樊将军那边帖子已经由二皇弟亲自送过去了,六公主您这边他却是不方便过来的,所以方才父皇才叫了本宫过去,说是让本宫亲自把这帖子给你送来。”
婗靖惯于出风头,若在平时,就算没人来请她也是一定会去凑热闹的,但眼下她受了伤,明天举行的又是狩猎大赛肯定不能只坐在席间看着,到时候人多拥挤,实在是保不准会不会生出什么状况来,最主要的是秦菁会特意来请她——
婗靖不傻,马上便是想要开口推脱道,“本宫——”
“对了,本宫早就听闻六公主您的马技不错,正好咱们也能趁机切磋一下!”可惜秦菁早就料到她的意图,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就打断她的话,进而更是笑得明媚道,“这帖子可是父皇亲自叮嘱本宫递过来的,婗靖公主应该会给我父皇这个面子吧?”
秦菁一再强调是景帝的意思,分明就是故意在拿景帝的面子给自己施压,而可气的是自己就是被她的这句话套牢了,根本没有办法反驳,而如果她称病推脱的话,保不准秦菁就会坚持传太医过来替她诊治,到时候她受伤的事就是怎么也瞒不住了。
婗靖脸上颜色青白交加十分的不好看,她冷冷的盯着秦菁看了半晌,终于还是咬牙道,“这是自然,能赶上大秦的狩猎盛会,是婗靖的荣幸。”
“这样才好,本宫便可以回去向父皇交差了。”秦菁脸上笑容不由的更深三分,这时她才像是突然发现了婗靖的脸色不好,惊愕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她扭头对墨荷道,“婗靖公主是不是不舒服?脸色怎么竟是这样的差,墨荷你还不快去请个太医来给婗靖公主瞧瞧?”
“不用!”这一句话又是踩在了婗靖的尾巴上,她猛地起身就要追上去阻拦墨荷,但是因为失血过多再加上动作过于激烈了,只觉得眼前一晕就要摔倒。
“小心!”彼时秦菁和青桐离得她最近,见她身形摇晃,秦菁便是立时往前抢去一步,像是极为关切的模样顺手就一把用力抓住她的左臂做出要去搀扶她的样子。
这一下子她下手极狠,又是算准了地方偏偏按在婗靖的伤口上。
“啊——”婗靖痛的突然凄厉的尖叫一声,整个人瞬间就清醒过来,她见了鬼似的用力一把推开秦菁的手,青桐见状赶紧扑过去,她的身子晃了几晃就软软的靠在了青桐的怀里,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连唇瓣上仅存的那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秦菁佯装不知情,露出一幅无辜夹杂着茫然的表情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不解道,“婗靖公主这是怎么了?本宫不过是好心扶你一把而已。”
屋子里双方带着的大小宫女足有三十几人,但是真正的知情人不过三五个,众人都被婗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由的面面相觑起来。
婗靖屋里的人中已经有人隐约觉出事情的蹊跷,但他们只以为是自家主子害人的兴致又来了,想要栽赃点什么东西到这个大秦公主的身上,不由都神色微妙的垂下头去。
婗靖疼的身子发虚,一时间连说话的力气都缓不过来,只是半梦半醒神色朦胧的看着眼前恍惚的影子,头脑里的意识开始一点一点慢慢涣散。
青桐生怕生出什么不该有的事情来,赶紧转头陪着笑脸对秦菁解释道,“荣安公主请您见谅,我家公主这些天里连日恶梦,晚上都没有睡好,所以精神不济一时冲撞了您,您别见怪。”
“做恶梦么?”秦菁看一眼她怀里奄奄一息的婗靖,心里冷笑,面上表情却显得极为关切道,“婗靖公主可别是有什么心事吧?”
俗语说平时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其实她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变相讽刺婗靖作恶多端罢了。
“荣安公主说笑了,我家公主不过是认床睡不踏实,再加上初到此处有些水土不服而已!”青桐虽然听出来了,脸上却不得不继续做出微笑的样子,讪讪说道,“您看她现在已然是困极了,奴婢先扶她进去歇着,就不招呼您了。”
此刻这帐子里还藏着他们做贼心虚的证据,是以为了防止事情败露而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她并不敢强行对秦菁下逐客令,只能用一种谦卑的近乎恳求的语气跟她打了个商量。
秦菁的目光落在婗靖的左臂上不紧不慢的扫了一眼,但见那件深色的绣袍底下已经慢慢有血迹渗出来,这才满意,于是迟疑着点点头道,“真的不用请太医过来瞧一瞧吗?”
“不用!”青桐回的斩钉截铁,随即发现自己的表现过于急切,赶紧的又补充,“公主没事,应该休息一下就好,奴婢替我家公主谢过荣安公主的好意。”
“那好吧,本宫还有别的事,便不打扰了。”秦菁微微的出了口气,还像是不很放心的又看了眼跟前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婗靖,道,“好好照顾你家公主!”说完便是扶着墨荷的手,转身往门口走去。
随行的女官上前重新把斗篷给她披在身上,门边服侍的宫女赶紧打开毡门,秦菁这边前脚刚一出门便听到身后帐子里什么东西摔在地上发出的沉闷的撞击声,然后紧跟着就是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只是所有人都压抑着没敢出声而已。
秦菁的脚步微微一顿,侧目往后斜睨了眼,然后就大大方方的往前走去,一直到离那帐篷远了身边的墨荷才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小声道,“婗靖公主好像是晕过去了。”
“流了那么多血,伤口还一直没有处理,她能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秦菁面无表情的开口,语气也是平淡至极,听不出半分的情绪波动的字字说道,“更何况,本宫这不过是以牙还牙先给她一点小小的教训,姑且算作之前她设计皇姐受伤的回礼罢了,她若是连这点小痛都熬不住,后面的事情得要多无趣啊!”
说话间她慢慢抬头去看了眼远处天边正在冉冉攀升起来的旭日,金色略带着一丝晕红暖意的光线落在她清秀雅致的脸孔上,将她的眉目渲染的分外生动,竟然带着一种近乎可以称作是明艳的美丽神情,在日光下灼灼生辉,可偏偏她那眸色极冷,像是黑夜中最深的一汪潭水,波光潋滟下仿佛掩藏了很多未知的秘密,幽远的让人害怕。
墨荷一时间看的有些失神,回过神来又颇有几分心惊,她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看了秦菁一眼,见秦菁没有回头往她这边看,心里起伏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下来,跟着快步往前走去。
秦菁回到自己的帐子前,远远已经看到苏沐在等候,她脚下步子稍一迟疑就迎着他径自走了过去,苏沐急忙让到门边作揖见礼,“公主!”
“嗯!”秦菁点点头,目不斜视的从他面前走过去,一边不甚在意的开口道,“随本宫进来。”
宫女上前掀起毡门,秦菁带着苏沐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苏雨紧随其后把准备好的参茶送进来递到秦菁手上,又抬头冲苏沐偷偷的吐了下舌头这才笑嘻嘻的转身走了出去。
秦菁抿了口茶,放下茶碗才抬头看向苏沐道,“说吧,什么事?”
苏沐抿抿唇,神色肃然的从袖子里掏出个三寸长的纸卷双手呈到她面前道,“公主,前两个月您吩咐奴才办的事情有点眉目了。”
秦菁闻言倒是一愣,苏沐主动来找她肯定是有要紧事禀报这一点毋庸置疑,她原以为是景帝或是蓝淑妃那边又出了什么岔子,不曾想竟是那件事。
“哦,竟然这么快!”短暂的诧愣之后她脸上表情瞬间化开,接过苏沐手里的纸卷打开仔细看了片刻,徐徐展开一个微笑,又把那纸卷塞回苏沐手里,自己重又端起桌上茶碗继续喝茶。
苏沐取了那纸卷便径自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引燃,待到那纸烧成灰了,才又抬头看向秦菁,微皱了眉头道,“公主觉得怎么样?”
秦菁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像是忖度片刻才不甚在意的轻声笑道,“那件事事关重大,得要分外谨慎,倒是不必急于一时,回头等本宫得空了亲自见见人再说吧。”
“这样也好!”苏沐慎重的点点头,说完却也没有主动告退,而是微垂了脑袋杵在那里不动了。
片刻之后,秦菁抬头见他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就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不由的吐出一口气道,“你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苏沐已然是做了半天的准备,却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还是没能说出来,局促的一会儿看看秦菁一会儿又低头去看自己的鞋尖,总之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十分的不爽快。
若是为了任务的事,他一向都果断利落,秦菁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扭捏模样心里也是奇怪,待到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之后便是突然有所顿悟的苦笑一声道,“你要说的事是跟白奕有关吧?”
苏沐张了张嘴,还是一脸诧异的说不出话来。
其实从那会儿在树林外头白奕赌气跑开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察觉苏沐是想要对此说些什么的,只不过他一直没有开口她也就没有没有主动追问罢了。
“说吧!”秦菁把茶碗搁回桌上,低头抖了抖袖口,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苏沐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心里又很是斟酌了一番方才垂下头去避开她的目光,道,“刚刚奴才过来的时候经过右丞相夫人的帐篷,听说昨晚四公子在火场里撞伤了后背,丞相夫人死活不肯在这里多留了,说是今儿个上午就要带了四公子回京。”
怎么白奕受伤了么?难道是那屏风倒下去时候砸伤了?
秦菁手下的动作一滞,晃了半天神才是面色如常的的抬眸看向苏沐道,“太医过去了吗?”
苏沐十分惊讶于此时她眼底的平静,他是跟在秦菁身边多年的,对于秦菁的很多事情他都看的比别人透彻,白家四少爷的为人虽然荒诞不羁又孩子气了些,但对自己公主的事却是掏心掏肺的,就拿这一次的刺客事件来说,别人也许察觉不出什么,他却看的分明,白家少爷这全是为了自家公主拿了命在拼的,这样的事,纵是他这个外人看在眼里也是深深的震撼,怎么秦菁竟可以对白奕这样的无动于衷?
当然秦菁是他的主子,他是没有资格置喙秦菁与白奕之间的任何事情的,只是一想到早上白奕独自离去时的那个背影,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压动着,十分的不舒服。
“公主——”苏沐想了想,终于还是咬牙道出心里话,“奴才觉得您是不是去看看?”
其实他的原话是想说“四少爷需要的是你,不是太医”,只是那样的话说出来是宫里的忌讳,更是超出了他为人奴仆的本分。
苏沐惜字如金又谨慎仔细的个性秦菁是很清楚,此时听到这样的话由他嘴里说出来,更是惊诧不已。
她突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却不知道她跟白奕之间究竟怎么了,不过朝夕之间,竟然能让木头一样的苏沐都站出来为白奕打抱不平了?
算起来,前世今生她的确是欠了白奕许多的,她不明白白奕为什么总是这么无所畏惧的凑上来,可是在完全推不掉的事实面前她还是被动的承了他的情。
“你真当他是因为恼了我才赌气跑开的吗?”看着苏沐眼中近乎可以说是责难的神色,秦菁却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