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她也只当他是因为出了这么大的事而受了惊吓,这会儿被秦菁这样骤一提醒才恍然大悟:蓝玉华的确是有点不对劲,即使他是被景帝的天威震慑受了惊吓,可这眼见着就要被拖下去处斩了都不知道求情的——
“华儿?华儿!”蓝李氏匆忙抹了把泪,上前一把抢过蓝玉华的一只手臂晃了晃。
方才一直顾着在众人面前做戏不曾察觉,这会儿细看之下她才愕然发现,儿子虽然满眼通红一副登徒浪子的癫狂模样,内里目光却像是毫无落点一般,不看她也不看景帝,更不看这屋里的任何人,走到哪里都是直勾勾的盯着秦苏的身影在打转。
“华儿?华儿?你看着我,你说句话啊?”蓝李氏有些惊慌抬手去拍他的脸。
奈何蓝玉华只就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像是完全感知不到她的存在一样。
如果儿子是真的神志不清,这倒不失为一处生机!
“老爷,老爷!”蓝李氏的心里顿时又再升起一线希望,急匆匆的回头招呼蓝光威:“老爷你来看看,华儿他这是怎么了?”说话间她又一把抱住蓝玉华使劲的晃了晃,无措道:“华儿,你倒是说句话啊,我是母亲啊,你说句话啊!”
蓝玉华木偶一般任由她晃着,眼睛仍是错开她的肩头直勾勾的盯着秦苏跪在地上的那一剪背影。
蓝光威见状,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疾步上前也试着唤了蓝玉华两声,对方仍是毫无反应的模样。
屋子里众人面面相觑,都开始有些信了——
如果这蓝玉华不是故意装傻想要借口逃过此劫,那他便真是有些不对劲了。
景帝的目光略微有些松动,旁边的萧文皇后拧眉观察了蓝玉华一阵也忍不住喃喃低语:“皇上,臣妾瞅着——是不是叫了太医来桥上一瞧?”
陆贤妃往这看了两眼,紧绷着唇角不置一词,明显还没有从之前的打击里头走出来。
管海盛察言观色,这便上来打圆场,迟疑着道:“这三公子怎么不认人呢?莫不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魔障了?”
这宫里真正干净的地方本就不多,这处宫人居住的院子又不及主殿富丽堂皇,即使青天白日屋子里也隐约透着阴森,再一想到方才院子里被处死的二十多个宫人,几个女眷都不免一阵胆寒。
景帝也察觉出了这样一种异样的气氛,阴暗却无半点情绪映现的目光移过去看了蓝玉华一眼。
“父皇,是不是请了太医过来瞧瞧?”秦菁迟疑道,说着四下打量一遍这座院子:“贤妃娘娘脏了地方,也好打扫,父皇不如还是移步去正殿稍坐吧!”
横竖见不得人的事都已经关在这个院子里处理的差不多了,景帝略略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站起身来。
“皇上!”管海盛急忙上前扶了他的手,走到门口时景帝才略微停滞了脚步侧目看了蓝玉华一眼道:“去请林太医过来!”
“是!”管海盛小心应道,同时飞快的对站在旁边的小井子使了个眼色。
小井子点点头往旁边移开,只等着景帝离开后再行出门。
萧文皇后和陆贤妃相继跟着往外走,蓝光威夫妇不敢怠慢,也急忙强行拽上蓝玉华尾随而去。
秦菁走在最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却唯独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秦苏被人遗忘,还跪在门边无人搭理。
秦菁一路行至大门口,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转身去对着那偏殿的方向灿然一笑道:“皇妹如果伤心完了,也快些往前殿去吧,一会儿少了你在场——父皇怕是会不高兴!”
大多数的时候她都会唤秦苏一声华泰,但此时这个称号已经明显不实用了。
眼见着其他人都已经走远,秦苏的耐性也是压抑到了极致,闻言一改方才的怯懦悲戚之色猛地从地面上爬起来,提着裙摆几步奔进院子里冲到秦菁面前。
“是你做的对不对?是你害我的对不对?”她这般问,死瞪着秦菁的双眼中几乎要被愤恨吞噬,狠厉无比。
“是啊,就是本宫安排的!”这院子此时已经没了别人,只有一个浑身瘫软死死贴靠在门后墙壁上的赵水月,秦菁却像是并不怕她听到的样子,反而大大方方的承认道:“作为上一次撺掇蓝玉华来设计本宫的回礼,皇妹你觉得可还满意?”
曾经他们意图毁她清白甚至害她性命,今日反过来她便是这般如数奉还,想来无论是日后清醒过来的蓝玉华还是现在的秦苏都会很满意。
秦苏却没想到她已然猜到当日之事的主使是自己,神色间不见闪过一丝慌乱,不过转念一想横竖自己今天是毁在这里了,索性也就认栽了。
“难道你没看出来,父皇他是有意在护着我吗?”秦苏银牙一咬,语气轻狂的冷声一笑:“秦菁你别得意,就算这一局让你侥幸先胜又如何?”
“有些事要的不就是抢占先机吗?”秦菁口齿伶俐的反问,说完也不等秦苏回答紧跟着就又话锋一转,冷厉了眸光道:“本宫这叫先下手为强,而且本宫猜测,如果皇妹你若不是因为此事被绊着脚步在这里,眼下这个时间要被父皇扣起来言辞审讯的人只怕就不是他蓝玉华,而是本宫我了吧?”
蓝玉华的事秦苏气虽是气,却并未太上心,也就是当日里见着秦菁、秦宁和苏晋阳三个在启天殿外头像是有什么纠葛的样子而试探了秦宁,继而又突发奇想的神来之笔罢了。
而今夜她所谋划的事,才是重中之重。
这件事她连采兰都不能透露过,为什么听秦菁这话却好像是已经知晓内因的模样?
不,这不可能!秦菁她——怎么可能知道?
秦苏的心神微微一恍,心里突然有些惊疑不定,满眼防备的死死瞪着秦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半晌之后,她才冷哼一声,强硬道。
越发这样,便越发显得欲盖弥彰起来!
“是吗?”秦菁却是不甚在意的轻声一笑,忽而扭头向窝在墙根底下的赵水月看去道:“皇妹说她不明白本宫在说什么,赵六小姐知道吗?”
秦苏心跳一滞,这才恍然明白秦菁会这般毫不顾忌赵水月的存在而和盘托出今日之事的原因——
原来她真是有备而来,而且,死死的握了她的把柄。
赵水月本来还沉浸在之前那血肉横飞的场面中没有回过神来,此时骤然听闻秦菁的声音在唤她,冷不防的就打了个机灵,脸色愈加苍白。
秦菁面色笑容宁静而平和,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阳光下她的容颜清丽端庄,自有那么一股不怒而威的架势在那里。
“我——我——”赵水月死死的靠着身后的墙壁支撑着身体的重量,眼神惶恐,语无伦次,挣扎半晌还是心虚的垂下头去,小声道:“臣女愚钝,也——不知道!”
她的声音虚弱而苍白,明显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表现。
秦苏脑中如被响雷骤然击中,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这时候她才真的有些害怕起来,方才被人捉奸在场时她都不曾这般的慌乱的过,只因为她突然名字,自己苦心孤诣谋算多时、最后一步准备用来孤注一掷扳倒秦菁的棋,在尚来不及落子之前已经彻底漏了败象!
那明明是天衣无缝的一步计划,为了不让秦菁怀疑,她甚至用了赵水月这样一个最不可能与她牵扯上关系的人,即使秦菁再怎么多疑,也不该联想到赵水月这女人身上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甘!愤恨!绝望!
胸中千般感情汹涌翻卷在一起,让她的脸色变幻不定,时而阴暗,时而狰狞。
“赵水月!”飞快的权衡之下,她忽而目光一厉,一个箭步奔到墙脚下给了赵水月一记耳光,怒声道:“你这个贱人!你出卖我!”
“我——”赵水月惊慌失措的捂着脸,下意识的想要辩解,却在触及旁边秦菁眼中嘲讽的情绪时突然改了主意,两眼含泪的咬牙道:“三公主您在说什么?臣女——臣女不明白!”
这会儿她也算是看的明明白白的了,这个三公主秦苏完全不是秦菁的对手。
这步计划既然已经提前被秦菁洞悉,她就再不会留下任何的破绽在原地等着她们的攻击,后怕的同时,赵水月又忽而有些庆幸,庆幸方才当着景帝和萧文皇后等人的面她没有依照秦苏所言站出来指证秦菁。
她什么都没有做!她什么都没有做!这一切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
她却还未想到,方才秦菁进门时只保了李嬷嬷和黄嬷嬷而听之任之的看着景帝杖毙了这嘉和宫中的其他人,其目的之一为的就是用来震慑威吓于她!
秦苏听她在这个时候倒戈更是勃然大怒,目露凶光的狠掐了一把她的胳膊恨不能吃人。
赵水月眼睛里蓄了泪却不敢哭,只就死咬着下唇忍下。
秦菁面色平静的看着两人揪打在一起,淡漠一笑道:“父皇还在前殿等着,本宫便先行一步了。”
她和蓝玉华被捉奸的那出戏还没有完!秦苏心里咯噔一下,手下不觉就失了力气。
眼见着秦菁施施然的转身走出门去,她自知不能落后,只得警告性的狠狠瞪了赵水月一眼就匆匆提了裙摆也跟着走出门去。
待到两人离去,赵水月靠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死死的抱着自己被掐的青紫一片的肩头终于慢慢落下泪来。
事实是她算是个很坚韧的人,自幼在继母的苛待下长大,已经注定养成她这般隐忍而果断的性格,正是因为早年看着自己的姐姐被秦苏吓得疯了都无人为其做主,她也便将这世态炎凉看的更为通透些。
因为赵水秀,她对秦苏的恨是有的,但赵水秀落得那般下场却又何尝不是她自己的懦弱所造成的?
正是因为心疼赵水秀,她才越发的害怕,她怕像赵水秀那般活着,所以在认清了将来朝中大位归属之时她选择昧着良心忘了自己姐姐的那段屈辱和仇恨,匍匐在秦苏脚下,帮着她共同设下一个局,做她的走狗和侩子手,只为了将来替自己谋一个好前程。
可是秦苏败了,还未出手就先败了个莫名其妙!
而她不想跟着她去死,为今之计唯有倒戈方才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这样想着,她便不再犹豫,强撑着站直了身子,然后掏出帕子仔细的抹干了泪痕,擦掉手背上的污渍,脸上重新挂上柔弱纤细的模样离开了这座犹且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院子。
秦菁和秦苏一前一后的往嘉和殿正门的方向走去,秦菁走路的步子稍快,秦苏在后面健步如飞的追,但却仿佛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临近门口时秦菁忽而就放缓了步子,而秦苏疾走两步也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两人各自侧目,目光交锋激烈的冲撞在一起,然后秦苏脸上阴狠的表情瞬间压制下去变回失魂落魄的惊慌模样。
秦菁牵动嘴角微微一笑,抬手去扶住她的一只手臂,两人并肩跨进门去。
“门槛儿高,皇妹小心些!”秦菁道,语带担忧。
“谢谢皇姐!”秦苏虚弱的应,微垂了眼眸,声音哀婉。
见到两人进门,景帝仍是冷着脸不说话,萧文皇后却不能跟他一样的脾气,只能先行发问道:“华泰,出了这样的事,你父皇一时气愤也在情理之中,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说说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这种话怎么也不改是由她这个女子来说什么的,奈何此时蓝玉华打死不开口。
虽然萧文皇后未必就是有意,但在秦苏看来这就是种刻意的羞辱。
只不过眼下秦菁反戈一击,占尽先机,让她完全的措手不及,在失去所有筹码的情况下她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父皇,母后,儿臣冤枉,儿臣真的没有做过秽乱之事,请父皇母后明鉴,还儿臣一个清白!”秦苏哽咽了一下,暗暗咬了下嘴唇让自己勉强压下情绪,做低了姿态娓娓道来:“头前儿是儿臣身子乏了与母后请辞向回寝宫歇息,路上遇到三表哥的小厮顺六,说是表哥突然身体不舒服,他一时找不着人帮忙,就叫了我去看。儿臣当时也是想着在宫里,儿臣也好歹算是半个主人是该帮衬着些,然后就跟着顺六去了那边的偏殿。当时见着表哥昏昏沉沉的像是头疼的样子,我便叫了采兰带着顺六回我宫里去取些药油过来,可是不想他们才走了不一会儿表哥他——表哥他——”
她说着便有些难以启齿,以袖子遮挡了半张脸孔往旁边去抹泪。
既然现在蓝玉华被怀疑神志不清,她断没有不利用这个机会的道理,只要能够坐实了蓝玉华头脑不清楚的说辞,之前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就可以适当的压下去,对双方而言都是好事。
这会儿秦苏已经计较的很清楚了,采兰和顺六两个不知所踪,她现在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多半是这两个死奴才也被人买通了故意的陷害她,但她也没有时间再去考虑口供合一的问题,横竖两个奴才而已,到时候真的对质起来,景帝断没有相信他们两个而舍弃自己的道理。
既然打定了主意死扛下去,她就哭的就越发哀怨。
景帝看了浑浑噩噩的蓝玉华一眼,像是有些信了,稍稍缓和了语气对管海盛道:“找个人去看看,那两个奴才在哪里?”
按理说采兰和顺六两个若是真如秦苏所言这般回去取药油,眼下怎么也都该回来了。
管海盛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看了秦苏一眼,然后恭恭敬敬的领命去了,不多时小井子便带着林太医匆匆赶来。
“微臣参见皇上,皇后,贤妃娘娘!长公殿下万安!”林太医对此间情况不甚明了,但只见在场众人的脸色也就知道事情非比寻常,只就本分的垂着头不去胡乱揣测。
“太医免礼!”景帝在这个时候定然是不肯多言的,萧文皇后就代为说道,然后抬手指了指蓝玉华,“林太医你去看看那孩子是怎么了?”
“是!”林太医弓着身子道,转身把携带的药箱放到稍远的一张桌子上,然后过来给蓝玉华把了脉,又掀开他两边的眼皮看了看,脸上神色越发凝重。
蓝李氏紧张的搅着手里帕子,不安道:“太医,我儿子怎么样了?”
林太医不语,又半眯着眼睛皱眉诊了一阵,转身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就着蓝玉华身上几处要穴扎下去,蓝玉华却都始终毫无反应,只就眼神时而混乱时而惊恐的不断变幻。
林太医诊到最后已经汗湿夹背,终于在萧文皇后再次开口追问的时候抹着汗跪下去回道:“回禀娘娘,微臣诊断了蓝公子的脉搏,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既不像是受创也不是中毒,可是——可是——他这症状,大约就是失心疯了!”
失心疯?疯了?就这么毫无征兆,好端端的就疯了?
蓝李氏一个踉跄,险些昏厥,蓝光威急忙抢上前去一步扶住她,焦急道:“夫人!”
“老爷!”蓝李氏泪盈于睫悲戚的看着他,下一刻就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我可怜的孩子啊!”
蓝光威一共三个嫡子,蓝玉桓稀里糊涂的惨死,蓝玉衡又病在榻上,蓝玉华虽然不成器,到底也是他嫡亲的骨肉,这就莫名其妙的疯了?
三个儿子,在这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折进去两个半,这个打击足够蓝光威消化一阵了。
他心中悲痛是真,但是眼下却不是和蓝李氏抱头痛哭的时候。
“皇上!”颓然叹了口气,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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