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歌不解,眉头越发皱的紧了。
主仆二人在门口站立不动,那殿中的疯妇们因为争抢吃食而哭号打骂连成一片,不时有人举着糕点冲出来,又有人出来争抢,两人厮打着倒在地上,把对方咬的鲜血淋漓,有几次推打中几乎碰到右侧偏殿的屋檐下呆坐的一个女人,那女人面无表情的回头一道目光扫过,她们便像是遇到了洪水猛兽般跑远了,像是生怕触了禁忌,而不敢去招惹她。
自进门起秦菁的目光就一直锁定在这个女人身上,她也是同其他人一样的衣衫破败,满脸污垢,却自始至终一动不动,不去争抢食物也不哭不闹。
灵歌很快察觉秦菁目光的落点,心里便是明了,长舒一口气走过去,试探着道:“您是姝嫔娘娘吗?”
女人呆坐不动,只是不住摇头晃脑的去掐头发上的虱子,聋了一般,不为所动。
毕竟这长春宫里的其他人没有一个是正常的,灵歌越发不确定秦菁找到的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就再次开口道:“姝嫔娘娘,您能听见奴婢的话吗?长公主殿下来看您了?”
那女人仍旧不动不语,自顾摆弄着拖地的头发,神色漠然。
灵歌退后一步,担忧的看向秦菁道:“公主,她似乎听不见!”
秦菁摇头,似笑非笑的牵了牵嘴角走上前去。
灵歌见状只得先行退后,却也不敢大意,只就小心防备着盯着两人。
秦菁走到那女人面前止住步子,默默的仰天呼出一口气,神色幽远的慢慢道:“我知道你听的明白,本宫什么也不想多说,你点头,不出一月我可以让你堂而皇之的从这里走出去,重新拿回原本属于你的一切;你若不想,也便只当本宫今日没有来过,我自己走了便是。”
说话间秦菁一眼也没有再去看她,整个人看上去高贵无双,冷漠至极。
灵歌着实不明白她何以要对一个疯子这般礼贤下士,当然就这个女人此时的反应,若说她是个傻子,可能还更贴切些。
这边她正在思量着要不要劝秦菁离开,冷不防黑暗中一个阴冷嘶哑的声音响起:“你要我做什么?”
眼前的女人仍在低头摆弄头发,没有半点异样。
也许是因为此间风声太冷,这个声音这般突兀的响起,灵歌一时反应不及,竟有些茫然不知道它是从何而来。
而下一刻,秦菁却是笑了。
她看的也不是那个女人,而是依旧昂首看天,眸子映着天上星光明亮而清冷的字字说道:“本宫什么都不用你做,你只要放开手脚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行!”
显而易见她是来讲条件的,但却什么条件都没有提。
蓝月仙是到这时才有些按耐不住,缓缓的抬起眼睛看向她。
眼前的少女一身侍女服,腰身纤细,美丽的脸孔映着夜色显出几分清冷岑贵的模样,整个人竟然会在无形中给人一种波光潋滟之感,让人过目不忘。
秦菁幼时她是见过的,前后十年,当初那么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人儿如今已经长成这般亭亭玉立高贵端庄的少女了!
无非就是因为她有显赫的身份作衬,有庞大的母族支撑,才能有了今日容光,反观自己,却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死样子。
出去么?她当然是想的,这十年间她无时无刻不都在想着有朝一日可以从这里走出去,把蓝家人和蓝淑妃给她的轻视和侮辱统统还给他们。
其实秦菁给她提出怎样的条件她都无所谓的,毕竟这样一个机会千载难逢,就算她提出的要求再苛刻,自己都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经过最初的迟疑之后,蓝月仙又收摄眸光阴测测的看向秦菁,讽刺道:“你要怎么帮我出去?他不会答应的。”
她口中所谓的“他”,是景帝!
“这个你不用管,回头等一切部署好了,本宫会再着人过来,到时候你只要照着我的吩咐做就行了。”秦菁冷然的牵动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蓝月仙满面狐疑的看了她两眼,然后就默许的垂下眼睛继续摇晃着身子去掐头发上的虱子卵,就好像刚才那般神思清明的和秦菁讲条件的人并不是她一样。
秦菁又在她面前站了片刻,忽而开口道:“对了,有件事本宫觉得还是应该让姝嫔你知道的。”
蓝月仙原就不信她会这么轻易就走,以为她是终于要亮条件了,冷漠的抬起头来看她,鄙夷道:“什么事?”
秦菁抿抿唇,目光萧索道:“素心她——去了!”
蓝月仙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片刻,像是反应了一下,然后复又垂下眼睛去做自己的事,但秦菁分明还是感觉到了,她那一下迟疑是故意做出来的,或许——
她对素心的死讯是早有耳闻的。
这冷宫之中完全与外界断绝来往,秦菁不确定是不是前来送饭的太监宫女们闲谈时透露了口风,所以也就不再多言,回头对灵歌挑眉道:“去把食盒取回来吧,我们走!”
“是,公主!”食盒留在这里难免惹人怀疑,灵歌应声,转身快步蹿进正殿,里面的那些疯妇惧怕她,顿时惊叫着做鸟兽状散。
临出门时,秦菁却忽而止步,又侧目回去看了披头散发呆坐在屋檐下的蓝月湄一眼。
灵歌察觉她神色有异,就狐疑的凑过去道:“公主怎么了?”
“这里有问题!”秦菁咬下了下唇,语气笃定。
灵歌不解,不禁皱了眉头:“您是说这姝嫔娘娘有问题吗?”
秦菁不语,而是神色凝重的慢慢扫视了一圈这四下颓败废旧的宫墙,然后才道:“这个地方是宫中禁地,因为知道被发落在这里的嫔妃宫人注定永无出头之日,所以这里负责管事的太监嬷嬷捧高踩低,对这些废妃宫人无不苛刻残忍,你再回头看看蓝月仙——”
灵歌依言转身又往那房檐下看去,那女人满身污垢,衣衫破烂,样子的确是十分凄惨的。
她一时还不十分明白,迟疑间正殿那边又传来那些疯女人为了争抢糕点而发出的尖叫声,灵歌下意识的扭头看过去,目光在那些疯妇身上滞留片刻突然如醍醐灌顶般猛的明白过来——
的确,这蓝月仙是有问题!
同样是在冷宫当中被拘禁,那些疯妇不管进来三年五年,都是形容枯槁身形消瘦,唯有这蓝月仙,她虽然也是衣衫破烂一副凄惨相,但是污垢覆盖下面的皮肤却仍然极为莹润丰满的样子,至少在膳食上应该是不曾受过什么苛待的。/》 “会不会是素心姑姑暗中接济的她,毕竟——”灵歌道,自己说着又兀自住了口。
她也很清楚,即使素心在梁太后身边受宠,但众所周知,经过当年之事景帝对这蓝月仙可谓深恶痛绝,梁太后更是不待见蓝家人,她在梁太后身边多年连自己对蓝月仙的主仆之谊都不敢对梁太后透露,为了不给蓝月仙惹麻烦,更是不会冒险做这种事的。
不可能是素心,那又有谁敢公然违逆景帝的心意来暗中帮衬蓝月仙的?
秦菁神色凝重的思忖着,一时间也不敢妄下论断,只就收摄心神长出一口气道:“走吧,我们先回去。”
“嗯!”灵歌谨慎的点头,还是不很放心的回头又看了眼远处的蓝月仙。
秦菁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就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回去马上让苏沐调派两个得力的人在长春宫附近埋伏下来,看看能不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是,奴婢明白!”灵歌应道,转身把大门合上重新落锁。
两主仆遂不再多留,举步往侧宫门的方向走去。
方公公果然还是守在那里,彼时正扒在门缝处紧张的观察外面的情形,听闻秦菁的脚步声他就急忙转身迎过来下拜道:“长公主出来了?”
“嗯,公公请起吧!”秦菁颔首,示意灵歌又打赏他些银子,观察着外面没有异象便带着灵歌原路回了乾和宫。
为了防止风声走漏,夜访长春宫的事秦菁并没有透露给旋舞和苏雨两个小丫头知道,待到深夜回宫她们都早早的歇下了,唯有墨荷心急如焚的以值夜之名在寝殿等她。
“公主,你们怎么才回来,可担心死奴婢了!”见着秦菁回来,墨荷大大的松一口气,待到灵歌关了门就迫不及待的上前拉了秦菁的手上下打量她。
以往无论秦菁做什么她都信她,这一次却是前所未有的担心,只因为蓝月仙的事是景帝禁忌,秦菁这般捋虎须的行径总让她心里惶惶不安。
“没事了,不用担心。”秦菁安抚性的拍拍她的手背,径自走到卧房的圆桌前提了茶壶来倒水。
墨荷走过去接了茶壶,帮着倒了水递给她,还是忍不住絮叨:“奴婢怎么能不担心,别的什么事都好说,可是这——”
她说着却又主动止了话茬,她不知道该对秦菁说什么,秦菁做的事她都阻止不了,只是也控制不了的为她担心。
秦菁看她如此模样不禁微微动容,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弯了眼睛道:“你瞧你,本宫就是出去了一趟,哪值得你大惊小怪的,了不得以后都带着你好了。”
“公主就会拿些好听的话来搪塞我!”墨荷见她这般也忍不住噗的笑了声,笑过之后还是沉下脸来把茶壶放回原处道:“奴婢知道自己没用,以后您去哪里还是都让灵歌跟着才稳妥些,好歹有个什么事儿也能照应着。”
秦菁当初会从萧羽那里要了灵歌和旋舞两个,一则是为了示好取信于萧羽,二则也确实是考虑到有两个身手了得的丫头在身边也是个不小的助力。旋舞虽然有些孩子气,到底灵歌却是个稳妥又周详的个性,的确是非常得力。
墨荷为人宽厚,她这样酸溜溜的说话定然也不是真吃醋,是以秦菁也就只是一笑置之,眨巴着眼睛道:“是啊,以后本宫出门就带着灵歌和旋舞两个,让她们替我打架卖命,可是这会儿本宫想沐浴来着——”
自家公主虽然对蓝家那伙人冷酷无情不择手段,私底下对自己这帮奴婢的事却是极为上心的。
墨荷是听了她撒娇的语气这才把之前的事完全放下,心情的大好的嗔她一眼道:“是啊,在这宫里您还是使唤着奴婢省心些,热水早就给您备着了,奴婢这就过去命人提进来。”
目送着墨荷出去,秦菁的目光才又慢慢冷下来,挑眉示意灵歌去把门带上。
灵歌过去关了门,回头也有些不解道:“公主,蓝月仙的事您到底要怎么处理?”
在长春宫的时候秦菁明明是和蓝月仙谈妥了条件,可是就方才她对墨荷说话那意思,又像是打算不管了,灵歌一时分不清她哪句话真哪句话假,就忍不住的开口问道。
秦菁慢慢低头抿了口杯中水,然后抬了抬下巴道:“你坐下,本宫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灵歌被她这样郑重其事的态度吓了一跳,急忙惶恐的垂下头去道:“奴婢不敢,公主有什么话吩咐奴婢就是!”
“坐下吧!”秦菁却不急着转入正题,又指了指圆桌对面的凳子。
灵歌皱着眉权衡一下,也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好在她一直跟在萧羽身边也是见过些世面,所以倒还泰定,默默的走过去坐了。
秦菁手里捧着茶杯,垂眸盯着里面微动的水光,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放下杯子看向灵歌道:“你也看到了,经过昨夜的事,本宫和父皇之间就算是彻底撕破脸了,虽然碍着彼此的脸面身份他一时也不能明着拿本宫怎样,但是在这宫里到底也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母后做不得主,就连皇祖母那里也被压制的有些强弩之末的意思,从今尔后,咱们乾和宫的日子就更要小心谨慎的来过了。”
“奴婢明白!”灵歌慎重的点头,却不知道她这样的开头意味着什么。
秦菁移开目光看了眼紧闭的窗口,然后继续道:“我知道你跟旋舞姐妹情深,凡事不想让她扯头儿,而且她跟苏雨的性子都单纯,有时候本宫也不是很放心,墨荷虽然稳妥,但她终究也只是个弱女子,有些事还是担不得,以后——像今天晚上这样的事,就尽量不要对她细说了,明白吗?”
秦菁是个十分机警聪慧的女子,而且心机颇深,这样的人尤其不会轻易相信人,自到她身边以后灵歌一直都很明白,她真正视为心腹的应该是苏沐墨荷等人,而自己与妹妹旋舞永远只会是外人。
此时秦菁突然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灵歌一时拿捏不准她的真实用意,顿时就有些惶恐的不知所措。
“公主的意思——”灵歌咬咬下唇,终于还是仓皇起身跪了下去:“奴婢愚钝,请公主明示!”
与景帝撕破脸又和蓝家挑明了关系,以后她在这宫中的每一步路都会和以往不同,这些话还是要一次说清楚的。
秦菁并不急着让她起身,仍是稳如泰山的坐在那里,神情冷肃的句句说道:“今天本宫就跟你说句明白话吧,从今以后本宫身边的每一条路都会步步凶险。你的身手好,性子沉稳,又心思清明,本宫对你很放心,从今尔后你和苏沐就是本宫的左膀右臂,有什么事我都会尽量吩咐你们两个去办——”
“公主——”灵歌隐隐猜到她后面要说的话,急忙出声打断。
“你先不用忙着推诿,先听本宫把话说完。”秦菁挑眉,声音果决的打断她的话。
“我——”灵歌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见她一脸严肃的表情终究还是识趣的把话咽了下去,垂眸下去轻声道:“是!”
“羽表兄远在千里之外,又是处在和西楚短兵相接的关键地方,他那里万事不容有失,本宫不希望他分心。而你,既然是来了本宫的身边,本宫希望从今以后你事事都能以本宫的命令为先,这一点要求你觉得过分吗?”秦菁道。
灵歌心跳一紧,斟酌着慢慢道:“服侍公主,听从公主的命令都是奴婢的本分。”
她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显然是还有顾虑。
秦菁斜睨她一眼,也不急着逼她应下,只就亲自起身去扶她,一边弯身替她拍了拍裙摆一边道:“先起来吧,横竖今天本宫是先把话撂在这了,你也不必急着回答,今天晚上回去想想清楚,明日一早再给我答复不迟。如果你就是做不到,本宫也不会强求,我可以让苏沐去办。”
虽然白奕安排在她身边的人不少,但真要运作起来,她却还是只能靠着自己的人,苏沐手下的确是还有一些可用之才,但终究是不如灵歌这种可以随时带在自己身边的丫头来的妥实。
秦菁这样说虽是让步了,灵歌却还是不能平静,对她时候的态度就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为了缓和眼前的气氛,秦菁坐回椅子上喝了口水,又移开话题道:“方才从长春宫回来的路上,本宫见你几次欲言又止,你可是有话要说?”
“哦!”灵歌猛地回过神来,迟疑了一下道:“奴婢是在想那个姝嫔娘娘,公主觉得她真的可用吗?”
“那人你也见过了,你觉得呢?”秦菁笑笑,不答反问。
灵歌抿抿唇,还是颇多顾虑道:“可一个在冷宫里呆了整整十年还能不疯不傻活着走出来的女人,公主您觉得那还是个人吗?”
想着方才在长春宫里蓝月仙那阴冷晦暗的眼神,着是杀人放火都不在话下的灵歌也难免胆寒。
所谓冷宫,不过是个吃人的地狱。它最大的作用不是困住谁,而是让人在那种绝望的境地中活活被逼疯。
自古以来,冷宫都是有进无出的,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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