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现下的当务之急都是要先保住柳太妃的性命,否则无论是对秦霄还是对天下人都是没有办法交代的。
景帝心中略一权衡,便是点头,秦菁与他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就不再理会这殿中种种,错开他快步走了出去。
前殿那边大部分的人都已经被景帝打发了,只留下几个位份稍高的妃子在帮忙照应。
秦菁行至门口的时候脚下下意识的顿了顿,随即才是迈进门去径自走到付厉染面前。
付厉染原是正在垂眸注视着杯中茶叶出身,此刻便是抬头礼貌的与她招呼:“荣安公主,里头太妃娘娘的境况可有好转?”
秦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抿抿唇正色道:“国舅大人,本宫有个不情之请,需要你帮个忙,可否请国舅大人移驾咱们借一步说话?”
付厉染见她满脸的凝重之色也不含糊,爽快的放下茶盏起身,微微笑道:“长公主不必客气!”
秦苏是陪着蓝淑妃留在这里的,见着两人欲走就十分的不痛快,不过她也不傻,自然明白秦菁来找付厉染必定是因为里面柳太妃的事,是以不敢阻挠,只能死捏着手里的帕子安奈下来。
付厉染跟着秦菁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苗月轩,及至行到前面外围宫墙下头空旷的御道上秦菁才止了步子回头对付厉染直接开口道:“本宫记得晏皇陛下此次出行有带了一名巫医随行,麻烦国舅大人让你的近卫去请他过来帮个忙吧,咱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正好本宫有几句话要对国舅大人说!”
付厉染特立独行,一向喜欢独来独往,即使今日入宫需要入乡随俗也只就带了一个看上去话不多的侍从。
不过也许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今日他对秦菁倒是有求必应,当即就对那侍从摆摆手道:“你去吧!”
“是!”那侍从拱手,恭敬的退下去,他的身手该是不错,不过片刻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付厉染自秦菁背后跟上前来一步和她并肩,此时天色已经将明,远处宫灯的光影斜斜的的铺射过来把两个人的影子压在一处,重叠落在旁边的墙壁上。
付厉染侧目看了那道影子半晌,再开口时声音里就带了点笑,说出来的话仍是礼貌而疏离:“这次过来事务繁多,还没来得及同公主殿下叙旧,殿下这么兴师动众的把我请出来,想必是有要事同我商讨吧?”
秦菁回过头来看他,因为身高的原因她要稍稍仰起脖子才能直视他的眼睛,付厉染的瞳色很深,眼底或有或无的情绪她从来都没有看透过,所以秦菁也不深究,就只是言简意赅的吐出两个字:“樊泽!”
“呵——”付厉染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面上表情并无多少惊讶,只是由喉间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同时不动声色的往旁边移开两步把目光错开。
秦菁也不介意,仍是望定了他,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决断:“我得到的资料,他是五年前回的大名府,这个时间刚刚好和纪云霄意外丧生的时间吻合,这件事国舅大人应该不会再对本宫否认了吧?”
她开口时就带了十足的把握,根本就不给人否认的机会。
付厉染负手而立,忍不住又回头看她,出口的语气颇为叹惋道:“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难道你还指望他们可以破镜重圆不成?”
以秦薇和樊泽此时各自的身份,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已经不止是秦薇曾经让人沦为笑谈的那段婚姻,更有两国错综的政治关系,这其中复杂的关系牵扯了很多。
“那是他们之间的私务,轮不到我来过问,本宫只是有一困惑始终不得解,故而不得不向国舅大人求教。”对于秦薇的事秦菁固然恼怒,但却并无插手之意,所以她就只是冷淡的扯了扯嘴角避开这个话题。
这个女子,公私分明的决断总能让人刮目相看。
“你说!”付厉染心里暗笑一声,并不急着拒绝。
秦菁也听出了他话中的敷衍之意,笃定的补充:“但是你不保证回答?”
“呵——”付厉染闻言不由的嗤笑一声,回头对上她冷肃的眸光就像是有些无奈,转而改口道:“我尽量知无不言。”
秦菁不再理会他语意当中的调侃,因为有些事她今天必须要弄清楚,所以也就直言不讳的开口问道:“樊泽——是你的人?”
从樊泽出现在云都的时候起付厉染就想过他的身份可以瞒过所有人,不过秦菁会这么快把他和自己连成一线还是让他始料未及。
付厉染微微抽了口气,这才有些重视,微抿了唇角反问道:“何以见得?”
“我们就从上一次在猎场上说起,”秦菁道:“那时婗靖公主打着前来游玩的幌子三番两次对我皇姐下手,是为了寻找你们大晏一国遗落在外的龙脉所在,可那时候与我皇姐结缘的所谓纪云霄分明就是樊泽,我不知道樊泽是因何而取代了纪云霄的身份,他是大晏的臣子,不管那颗珠子是不是早就为他所得,我皇姐都根本就不可能牵扯到这件事情里面,那么付太后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的打她的主意?本宫思来想去,就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付太后她本身根本就不知道樊泽曾经冒充过纪云霄一事!接下来我们再从樊泽的身份入手分析一遍,他的父亲镇西大将军是付太后的心腹,股肱之臣,按理说他对付氏也应该忠心不二才对,可是有什么理由能让他瞒着付太后做事?而且还是这样一件轰轰烈烈、完全可以说是在故意妨碍付太后寻找龙脉的忤逆之事?”
秦菁开始在付厉染的注视之下平静的分析整件事情,说话间她的目光也一直锁定在付厉染的脸上,为的就是随时可以将他对此事的所有反应都尽收眼底,她的思路很清晰,言语之下却不牵扯太多的个人感情,只是一五一十将所有的事件串联起来陈述,而自始至终付厉染都没有任何表示,用一副完全局外人的立场饶有兴致的听着,但是秦菁相信他今天一定会说一些事情,所以她也不急,仍是抽丝剥茧丝丝入扣的做出自己的判断。
最后,她的目光完全沉淀下来,语气铿然而肯定的下了结论:“所以本宫只能大胆推论,他表面上虽然依附于付太后,实则真正效忠的另有其人,并且这个人暗中作梗并不希望付太后寻到大晏被人遗忘多年的龙脉所在!”
黎明之下,少女的眸子清亮而充满了莫名高亢的勇气,付厉染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带了玩味道:“这个人——是我?”
“樊大公子惊才艳绝又恃才傲物,他生平放荡不羁,能左右他的定非常人。纵观整个大晏朝中,除了国舅大人,还有第二个人能有这样的魄力甚至是能力来与付太后抗衡吗?”秦菁微笑着向前,却是错过他身边慢慢的走到远离宫墙那一侧的一株灌木跟前垂眸去摸索那上头鲜亮肥实的叶子,淡淡道:“当然,这一切都不过是本宫一厢情愿的推断罢了,国舅大人若是发觉其中谬误,还请指正本宫。”
付厉染跟过去,探手自她指尖下将她把玩的那片叶子扯下来,指下微微用力就有浓稠的绿色汁液渲染到他修长的手指上,最后他道:“公主殿下的心思缜密,这番推论也很精彩,而且毫无破绽!”
秦菁闻言轻笑一声却是不以为然的摇头,她抬起头仍是很认真的看着付厉染的眼睛道:“所谓推论毕竟不是事实,破绽自然都会有的,而本宫此番最大的漏洞都败在这一切的前提上。据本宫所知,付太后和国舅大人你姐弟情深,她不惜一切的栽培你,并且对你的器重程度甚至远胜于她的亲生儿子英帝,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国舅大人你要与她背道而驰,甚至暗中作梗阻挠她欲行之事,究竟原因何在?”
这一次她的语气带了些许责问之意,而付厉染与之恰恰相反,反而越发的漫不经心起来,不愠不火的反问道:“我一直以为公主殿下你对长宁公主的姊妹之情非比寻常,怎么此时你不关心她将来的祸福命运,反而却研究起我这样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来了?”
“国舅大人此时顾左右而言他,也就是说这个问题你需要回避了?”秦菁直言不讳。
付厉染笑而不答,仍是很自然的岔开话题,慢慢道:“我们之间的合作不变,有些事你实在是没有必要深究的!”
这语气不能算作强硬,甚至可以说是带了丝诱哄商量的意味。
“为什么?”秦菁皱眉,也许是疑心病太重的缘故,付厉染越是这样就让她越发的警觉,她的眸光敛起,言语间语气也跟着犀利起来:“其实从上一次你答应帮我给付太后和蓝家的合作搅局时我就已经心存困惑,毕竟付太后既然答应了蓝家的盟约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和全盘考虑的。你却那么轻易的倒戈答应了我的条件,随后还真的截下了蓝礼那老匹夫准备再次传递给付太后的信函,你们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亲姐弟,这一切的一切都太不合情理了。原先我还以为你对我可能只是权宜之策下的逢场作戏,就为了迂回着帮她达成目的,可是纪云霄的身份是假的,你根本一早就知道那颗刻有大晏龙脉秘密的珠子并不在我手上,到底是为什么?而且事到如今再谈合作我手上已经完全没有你感兴趣的筹码了,这场所谓的合作,我们真的还有必要进行下去吗?”
说到底,付厉染和付太后之间不管有什么猫腻都与她无关,但付厉染若要作为合作伙伴的话,她就不得不刨根问底把这一切事情的因果掌握下来,以便自己可以权衡利弊正确的估量他们这场所谓合作还有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事实上付厉染这个人是完全不由人左右的,秦菁声情并茂一口气问了这么多,他却回避了前面所有,只捡了最后的一个问题来回答,肯定道:“只要我说可以,自然就是可以的!”
在挑选盟友的时候秦菁习惯了掌控全局,毕竟人心的变数太多,你唯有抓住对方的弱点或者目的才能在关键的时候克制他,以防背叛。
付厉染此时的讳莫如深便让秦菁在他们之前定下的盟约上起了动摇之心,试探着小心翼翼道:“无功不受禄,国舅大人如今这般慷慨总让本宫心中难安……”
“有时候疑心太重可不是件好事,总之我不会害你就是。”付厉染自然能将她的心思揣测出个**分,当即便是挥手打断她的话,巧在这时候他的侍卫已经带着那名巫医从远处过来,他便直接引开话题道:“好了,他们回来了我也差不多是时候回苗月轩了,公主殿下还要一道儿回去吗?”
他们在此处停留太久的确容易惹人怀疑,秦菁虽然心里还有疑惑,但眼看着那两人走近也不知道不能在和付厉染继续纠缠下去,于是就顺着他的话茬接口道:“那里的事本宫也帮不上忙,就不陪国舅大人一道儿了,正好皇姐那里我也不放心,就顺路去看看她吧,咱们改日再叙。”
柳太妃那里事闹到这一步已经注定不得善终,谁掺和进去都不会讨好,此时唯有敬而远之方得明哲保身。
付厉染对她的决断和冷情一向都很欣赏,所以此时也不为难,只就略一点头:“好!”
“那本宫这便先行一步了!”秦菁与他象征性的互相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转身往旁边旁边一条岔路的方向走去。
付厉染负手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突然出言叫住她:“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秦菁止步,转身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那个跟在你身边的小白脸——”付厉染悠然的开口,说着便是话锋一转沉声道:“你该注意他一下。”
他用的这个形容让秦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才不悦的开口道:“国舅大人是指莫大夫?他是本宫特意请进宫来给宣儿瞧病的大夫。”言辞间虽不十分明显,但对莫如风的袒护之意却是有的。
“这个我知道!”付厉染佯装没有察觉她情绪的变化,仍是不冷不热的淡淡开口:“不过公主殿下应该不曾察觉,无论到哪里他身边总有不下十个顶尖高手在暗中窥测保护,包括这次进宫,所以——这个人的身份怕是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从心理上讲秦菁总觉得自己对莫如风是戒备不起来的,不过付厉染虽然并没有一次说的太明白,她也敏锐的抓住了他话中重点:莫如风初到云都,又是她大张旗鼓迎回来的,这里注意他的人毕竟不少,他身边暗藏了人手保护必定是白奕所为,为了以防万一,但若是这些人连皇宫内院都可出入自如的话——
可见付厉染这“顶尖高手”四个字并不是说虚的。
秦菁心里暗暗记下他的话,面上却是神色如常的微微笑道:“谢谢国舅大人的提醒,本宫记下了。”
“嗯!”付厉染点头,转念一想,就又走到她面前庄重了神色再度开口道:“不要怀疑我与你合作的诚意,而且今日之事未必就是婗靖做的。”
柳太妃弄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还有谁会在意晏婗靖怎样?梁太后首当其冲是轻易择不干净了。
“当然!”出乎意料,秦菁对这件事的原委竟然表现的没有半分的好奇和兴趣,只是眨眨眼很惬意的回道:“是谁做的对我而言都没有差别,我也没有兴趣去追究,我要的只是一个结果,仅此而已。”
不管是晏婗靖还是梁太后,再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她要看的只是这场矛盾激化之后所能产生的连锁反应,并且从中算计谋利罢了。
秦菁说这话时候的语气薄凉的让人心底发寒,付厉染的目光却是为之明亮一闪——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看到了同类,同时更愈发明白了自己对这个女子的兴趣到底从何而来。
无论是她聪慧狡猾果敢毒辣的个性,还是处变不惊算计一切的用心,她对这人世种种的薄凉和冷酷都让他上瘾,这个女子,就像是行走在阳光下的另一个他自己,而他,愿意在黑暗中观赏这一切——
人间冷暖、万物百态。
付厉染颔首,随后毫无征兆的缓缓抬起手来拈起她胸前垂下的一缕发丝替她拢到肩上,那动作可以称的上是温柔。
秦菁的心跳没来由的突然一滞,抬头,付厉染的目光已经深深定格在她脸上,她这才惊奇的发现,就在自己这俯仰之间的那一瞬天已破晓,旭日的光辉点点散落在他披散下来的墨发之间带着奇异的光晕隐隐跃动,反而衬得他眸底的颜色更加幽深而沉静。
“我们之间有盟约在先,我自然不会背弃,只是今日之事毕竟是你们秦氏的家务,作为外人我并不好随便插手,这一点公主殿下你应当体谅!”不同于前一刻的干脆强势,这一次他开口的声音很轻,略带了几分情人间耳语般的浅淡。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道歉,解释了之前他没有主动插手此事的原因。
但是在所谓的合作者之间根本就谈不上交情二字,秦菁只觉得莫名其妙。
短暂的怔愣之后,她马上往后连退了三步,不动声色的避开他的手,礼貌的回应:“本宫并没有指责国舅大人的意思,国舅大人不必介怀。”
“那就好!”付厉染像是完全没有在意她言辞行动之间的疏离,略一点头就已经率先一步转身大步的离开,等到他走远了旋舞才从后面快走两步跟到秦菁的身边,试探着轻声唤她:“公主?”
“嗯!”秦菁从付厉染的背影上收回目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走了神,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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