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纵怔了一下,快步向殿门走去,走廊上恭立着的官员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他,谁都知道,谭纵才是今天朝会的主角。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进入殿门后,谭纵在左右两侧文武大臣的注视下,大步走向高高坐在龙椅上的清平帝,在圣驾前跪下,宏声说道。
“平身。”清平帝右手虚空向上一托,沉声说道。
“谢皇上。”谭纵闻言,站了起来,神情严肃地看向清平帝。
“谭游击,朕交待你的事情办得如何?”清平帝望着谭纵,不动声色地问道。
“启奏陛下,经过彻查,微臣在扬州和苏州抓获了一批勾结倭匪、为害乡邻的叛逆,逆首扬州漕运司司守毕时节已经伏法。”谭纵冲着清平帝拱了一下手后,朗声将自己在扬州和苏州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他之所以称毕时节等人为叛逆,就是因为他们将倭匪引进了大顺,罪同叛国。
“苏州城的惨剧竟然是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犯下的,简直可恶之极。”待谭纵说完后,清平帝面色一沉,伸手重重地往龙椅上一拍,望向了大殿里的众位大臣,“各位卿家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置他们?”
“陛下,这些叛逆勾结异族,残害我大顺子民,实在罪无可恕,按照我大顺律例,匪首应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余者满门抄斩,以儆效尤。”清平帝的话音刚落,东侧文臣中走出一名身穿正三品服饰的圆脸中年官员,冲着清平帝一拱手,沉声说道。
“臣附议!”随即,大殿里的官员们不约而同地躬身,齐声说道。
毕时节一案是谭纵奉清平帝圣谕所办的钦案,事实清楚,罪证确凿,那些被抓之人皆参与到了毕时节的组织之中,虽然他们很多人声称并不知道倭匪的事情,但无法否认的是他们或多或少都为倭匪进入苏州城提供了帮助。
换句话来说,要是没有那些人在里面穿针引线,倭匪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苏州城,进而在苏州城内掀起了腥风血雨。
因此,当倭匪踏上大顺国土的那一刻起,这些人的命运其实就已经决定了,注定将背负上叛逆的罪名。
即使有官员觉得他们有些冤,也只能埋在心里,要知道这可是叛逆罪,谁要是同情那些人的人,无疑是引火烧身。
“传旨!”清平帝闻言,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后,宏声说道,“逆首毕时节,罪无可恕,夷三族,余者斩首,亲属流配北疆,遇赦不赦。”
“陛下仁慈。”听闻此言,大殿里的官员们再度冲着清平帝躬身行礼。
清平帝自登基以来,一向以宽厚仁慈著称,即使是面对这些叛逆,他也显示出了自己的宽容之心。
“众位卿家,大家议议忠义堂的事吧。”解决完了毕时节等人的事情后,清平帝环视了一下殿里的官员们,不动声色地问道。
在毕时节一案中,忠义堂属于一个非常特殊的个案,由于其性质恶劣,牵涉的人数众多,影响重大,因此清平帝将它单独拿出来商讨。
“陛下,按照大顺律例,进攻府衙者即为谋反,满门抄斩。”沉默了片刻之后,那名先前开口的正三品圆脸中年官员再度站了出来,宏声说道。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圆脸中年官员的话音落后,不少官员从队列中走出,支持了他的看法,剩下的官员则待在原地未动,也不知道是有别的想法还是在观望。
事后,谭纵知道了为什么接连两次都是圆脸中年官员率先开口,因为他就是刑部尚书仇勇。
趁着这个机会,谭纵扫视了一眼大殿里的官员,官员们按照级别恭立在大殿的两侧,分为东班和西班,所谓东班指的是文臣,而西班指的是武将。
内阁的阁老立在东班文官的前列,最前端一人就是内阁首辅张必年,而皇亲国戚等勋贵则立于西班武将的前列,最前端一人是清平帝的九弟--仁亲王赵永昌,监察府的最高领导者,对清平帝忠心耿耿。
谭纵在西班的前面看见了赵云安,一本正经地立在那里,双目微垂,盯着地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阁老,你如何看待这件事情?”见官员们对忠义堂的态度发生了分化,清平帝沉吟了一下,笑着看向了张必年。
张必年不仅是三朝元老,在朝中任职近五十年,门生故旧遍布天下,文官集团的中流砥柱,而且他也是清平帝的启蒙老师,故而清平帝对他十分敬重。
“陛下,臣认为,谭游击既然亲历此事,不妨听听他的看法。”张必年闻言,看了一眼谭纵后,冲着清平帝一拱手,微笑着说道。
谭纵昨夜被清平帝召进皇宫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了张必年这些朝中大佬的耳中,想必心中已经有了想法,在没有确定清平帝对忠义堂的态度前,张必年是绝对不会轻易表态的。
“谭游击,你如何看待忠义堂一事?”清平帝随即望向了谭纵,不动声色地问道。
“启禀陛下,忠义堂虽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但他们是被毕时节所利用,本身并无反意,微臣觉得应该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谭纵冲着清平帝一拱手,宏声回答。
听闻此言,大殿里的官员们不由得一阵骚动,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那天夜里差点死在忠义堂手上的谭纵竟然会给忠义堂开脱。
“戴罪立功?”清平帝闻言,抬头看向了大殿里神情惊讶的官员们,“众位爱卿的意思呢?”
“陛下,忠义堂造反一事罪证确凿,性质恶劣,为了我大顺的长治久安,万万不可姑息!”一名身穿正四品服饰的瘦高个官员冲着清平帝一拱手,义正词严地说道,他是大理寺少卿刘子良。
“陛下,忠义堂之人虽然情有可原,但法不可恕,请陛下明正典刑。”接着,又有一名正四品官服的粗壮官员站了出来,高声说道,他是御史台御史中丞冯德。
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作为大顺的三法司,面对着犯下大错的忠义堂自然要据理力争,使得其接受应有的惩罚,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请陛下明正典刑。”大殿里的一些官员们闻言,冲着清平帝躬身行礼,人数比先前又多了一些,看来有人已经被三法司影响,加入到了声讨忠义堂恶行的行列。
“陛下,臣觉得谭游击言之有理,忠义堂的人不过是受了蒙蔽,这才铸成大错,与毕时节等人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请陛下开恩。”这时,一名穿着正四品官服的国字脸中年官员从队列中走出,冲着清平帝沉声说道,他是监察府左佥监察叶天行。
叶天行心中其实也认为忠义堂的人该死,不过既然三法司的人攻击谭纵,也就是攻击监察府,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陛下,忠义堂之人被人利用,现在已经幡然悔悟,与其将他们一刀砍了,不如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用余生来偿还他们的罪孽。”随即,又有一名从四品的监察府官员走了出来,沉声说道。
“请陛下法外开恩。”紧接着,监察府的人纷纷站了出来,向清平帝说道。
“陛下,忠义堂杀了我数百名扬州军士,双手沾满了鲜血,实乃罪大恶极,不可轻恕。”见此情形,兵部的人动了,兵部右侍郎雷声走出了队列,宏声说道。
“陛下,不严惩忠义堂,如何使得那些战死的军士们在九泉之下瞑目。”雷声的话音刚落,一名脸上有一道刀疤的武将就走了出来,冲着清平帝说道。
“请陛下严惩。”一些武将跟着站了出来,跟在雷声和那名刀疤武将的身后,向清平帝说道。
正当监察府以一敌二,与三法司和兵部在朝堂之上形成对峙之势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一名副三品的文官从队列中走出,就当谭纵以为他也要声讨忠义堂的时候,那名文官却神情严肃地向清平帝说道,“陛下,无论是扬州的军士还是忠义堂的那些帮众,都是此次事件的受害者,臣认为忠义堂的那些帮众并非想要谋反,他们只是被人利用,从而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第四百七十章 针锋相对
望着那名侃侃而谈的副三品官员,谭纵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嘴角就闪过一丝不宜觉察的笑意,看来为了争夺漕帮的利益,文臣们的“内战”拉开了序幕。
后来谭纵才知道,这名副三品官员是户部右侍郎齐衡,漕帮幕后三个后台大老板中的一个。
“陛下,忠义堂虽然触犯了国法,最绝非叛乱,请陛下明察。”随后,又有一名正四品的官站了出来,神情郑重地高声说道,此人是太常寺少卿杨慕仁。
“请陛下明察。”一些官员们从队列中闪身而出,躬身向清平帝说道。
“哼,都已经攻打府衙了,并且杀了那么多的军士,难道这还不是叛乱?”兵部右侍郎雷声闻言,一声冷笑,冷冷地看着齐衡,高声反问。
“忠义堂受到毕时节的蒙蔽,以为周大人要对忠义堂不利,这才在情急之下攻打了府衙,他们不过是想救出他们的帮主向朝廷伸冤,何来叛乱之说?”齐衡并没有回答,杨幕仁不甘示弱地反问。
“攻打朝廷衙门,杀害朝廷军士,即为叛乱。”雷声瞅了杨幕仁一眼,双目一蹬,高声说道。
“雷大人此言太过武断,如果与官军发生冲突即为叛乱的话,那么街头上的流氓地痞应该也是叛匪了,是不是都要将其擒拿,满门抄斩?”立在杨幕仁边上的一名正四品官员冷笑了一声,针锋相对地问道,此人是御史台两名御史中丞中的另外一个――御史中丞李进。
“李大人莫要偷梁换柱,雷大人前面已经说了,之所以说忠义堂谋反,是因为他们攻打了扬州府府衙,韩大人可曾见过有地痞流氓攻打过府衙的?”这时,另外一名副三品官员对李进进行了反驳,沉声说道,“府衙乃我大顺的地方权力中心,忠义堂的人攻打府衙,即为谋反。”
这名副三品官员是礼部右侍郎邱成,一针见血地点出了忠义堂所犯之事的关键所在。
“邱大人此言差矣,府衙不仅是我大顺的地方权力中心,更是我大顺子民的庇护之地,百姓们受到了委屈,自然想到了要到府衙去伸冤。”邱成的话音落后,工部左侍郎唐三科不动声色地说道,“忠义堂攻打府衙是为了给自己伸冤,并无叛乱之心,如何有谋反一说?”
“那么依照唐大人所言,不仅地方府衙,就连咱们京城里的各部衙门,只要有人打着一个伸冤的旗号,就可以让其肆意妄为?”邱成闻言,冷笑一声,向唐三科说道。
“邱大人以偏概全,实在不妥,朝廷自然有朝廷的威仪,岂容他人胡来!”唐三科摇了摇头,神情严肃地说道,“忠义堂之事完全就是毕时节从中作祟,他们只不过受人利用,何来谋反之心?”
“陛下,忠义堂此举乃大逆不道,请陛下严惩。”
“陛下,忠义堂无谋反之心,请陛下明察。”
“陛下,不严惩忠义堂的谋反之举,将给大顺带来恶劣的负面影响,将来地方上若有效仿者,必将引起混乱。”
“陛下,作恶之人乃毕时节,忠义堂不过受到蒙蔽而已,虽然做法过于偏激,但与谋反无关。”
……
邱成和唐三科的交锋迅速引爆了朝堂的气氛,两人所属阵营的官员纷纷开口对其表示了支持。
面对着文臣们的“内战”,武将和监察府自然“不甘寂寞”,随后也加入了这场争辩之中,分别支持邱成和唐三科,整个大殿里声音嘈杂,官员们相互纠缠在一起,脸红脖子粗地争吵着。
由于谁也说服不了谁,双方的争论越来越激烈,有些人甚至开始了轻微的推搡,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
谭纵颇为无奈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大殿里的众人争得歇斯底里,说到底无非是为了一个“利”字,别看他们在朝堂之上一个个慷慨激扬,可是有谁真的关心过在扬州府府衙战死的那些军士,又有谁真的在意忠义堂那些帮众的死活?
百无聊赖中,谭纵见赵云安立在那里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不由得微微一笑,看来他也不喜欢朝堂之上的这种明争暗斗和相互倾轧。
无意中,谭纵的目光落在了赵云安身后一名穿着郡王服饰的男子身上,那名男子看向他的目光中先是寒光一闪,随后又恢复了正常,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向了别的地方。
“这位兄台,请问那位郡王是谁?”虽然那名男子眼中的寒光一闪而逝,但谭纵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敌意,于是冲着那名男子一努嘴,低声问向身旁站立着一名监察府从四品的官员。
“他是安平郡王。”那名从四品的官员看了那名男子一眼,小声回答。
“安平郡王。”谭纵闻言,心中不由得恍然大悟,禁不住多看了那名男子几眼,安平郡王就是赵云博的哥哥赵云兆,怪不得他会自己自己有敌意,肯定是恼怒自己坏了他们在扬州和苏州的好事。
就这这时,大殿上的形势忽然发生了变化,只听得啪的一声,与御史中丞李进像斗鸡似的大眼瞪小眼争吵着的兵部右侍郎雷声,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一扬手,重重地给了李进一耳光。
李进没有丝毫防备,这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嘴角顿时流出血来。
惊愕地伸手摸了一下嘴角的鲜血后,人高马大的李进不由得勃然大怒,当即就予以了还击,一拳打在了雷声的鼻梁上,鲜血顿时顺着雷声的鼻子流了下来。
接下来,两个人就扭打在了一起,又是抓头发又是扯衣服,周围的官员们见状连忙上前拉架,将怒视着对方的两人分开,大殿里乱哄哄一片。
李进虽然人高马大,但毕竟是一名文臣,哪里有武将出身的雷声身手矫健,因此在刚才的纠缠中吃了不少亏,不仅头上的帽子被扯掉了,而且胸口还挨了两拳,现在隐隐约约作痛。
“肃静!”一直坐在龙椅上慢条斯理喝着茶的清平帝见状,将茶杯往面前桌子上一放,一旁侍立的安德山立刻尖着嗓子喊道。
听闻此言,嘈杂的大殿顿时安静了下来,官员们连忙站回了各自的位子上,等待着清平帝发话。
“谭游击,你为何知道那些忠义堂的人并无反意?”清平帝望向谭纵,沉声说道。
“启禀陛下,当晚之事微臣记得十分清楚,忠义堂众人为了‘救出’堂主和八大香主,悍不惧死,与我官军拼死厮杀,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谭纵冲着清平帝一拱手,郑重其事地说道,“可当忠义堂的两名副香主明白过来中了毕时节的诡计,堂主和八大香主并没有受到囚禁后,立刻让已经杀红了眼睛的帮众向官军投降,避免了官军更大的伤亡,如果他们是造反的话,自然不会在意忠义堂堂主和八大香主的死活。”
“众位卿家如何看?”清平帝闻言,微微点了点头,觉得谭纵言之有理,于是问向大殿里的官员。
“请问谭游击,本官可是听说,是扬州盐税司的援军到来之后,那些忠义堂的叛逆这才投降,完全就是形势所迫!”片刻之后,大理寺少卿刘子良率先向谭纵发难,面无表情地问道。
“这位大人有所不知,在盐税司的援兵到来之前,忠义堂的两名副香主已然知晓了毕时节的诡计,并且与忠义堂的叛徒进行了殊死搏斗,并非受形势所迫。”谭纵转向刘子良,宏声说道,他并不认识刘子良,因此只能以“大人”称呼。
“谭游击,忠义堂的那些叛逆早不投降,晚不投降,非要等到盐税司援兵到达的时候投降,这也太过巧合了吧?”刘子良闻言冷哼了一声,沉声说道。
“这位大人,此事千真万确,当时在场之人皆可证明。”谭纵知道刘子良是在质疑自己,于是郑重其事地向他说道。
“哼,他们还不是你的人,你想让他们怎么说就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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