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赵云安既似惋惜,又似叹息,总之很是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半晌才问王动道:“此消息可曾确定?却莫要弄错了。如今这百里秦淮泛滥一片,只怕多有落水遇难之人,却莫要弄错了人。”
面对赵云安的垂询,王动却仍是那副生硬声音道:“回王爷,家里已经派了数位管事前去,介时真假一辨便知。几位管事都是我家的老人了,却是不会弄错的。本来阖府上下都不原信,但那渔民报也曾有言,他虽然认不得家父,但那尸首身着四品公服,却是让阖府上下震惊莫名,只得派人前去。”
赵云安点点头,却是轻声道:“既如此,怕是便没错了。”说罢,赵云安却是又叹气了几声,这才询问道:“还请夫人与公子节哀顺变。若是府上有什么难处,尽管直言。云安代表朝廷,定然会全力协助。”
王动听及此句,脸上终于现出一抹厉色,冷声道:“回禀王爷,家里有众位管事在却也不缺什么用度。只是李账房前几日故去,家中帐薄乱成一团。其子泰来原本是李账房的接班人选,只是听闻其被王爷唤来办公,别情与家母便想央求王爷让其回府中帮忙办事,以度过这段难关。”
王动这话一出来,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他想做什么了!对于王动这种赤裸裸要人命的说法,赵云安即便再如何淡定也不由地瞪大了眼睛——这王动虽然说的婉转,但他要李泰来命的目的也太过明目张胆了些,就差说“借其人头以祭奠家父在天之灵了!”
第二一二章 王家落幕
对于王动的想法,赵云安其实也能理解。这李泰来为报父仇,却是在百般无路的情况下,被监察府的人说动,当真从家里翻出了王家历年来的秘密帐薄。而正是李泰来的这个举动,这才把王仁逼进了死胡同。
还是那个说法,赵云安心里面是一直都不认同王仁失足落水的说法的。甚至只要是个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得出来,王仁当时就是有心求死——他当时若是不死,只怕也活不了几天了,毕竟他贪墨的可是河堤的款子,即便河堤本身未有问题,但贪墨了就是贪墨了,却是没什么可狡辩的!
所以,王动恨李泰来入骨,这实在是人之长情,即便是赵云安这个时候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想让赵云安把李泰来交出去却也是王动痴心妄想了。
虽然从私情来看,李泰来卖主报仇,很是有些令人不齿。但是从公家、从朝廷来说,李泰来却是一个大功臣。若是这种功臣被赵云安交出去,那么不仅是他赵云安要被人弹劾,就算是朝廷也要被人说三道四了。
好在赵云安早早就想好了对策,因此只是微微点头,好似应下了。只是不等王动面露喜色,赵云安却是淡然道:“王公子这话说的是极对的。只是早些时候接到消息,道是苏州府那边遭逢大变,我却是让他过去帮手了。这会儿,怕是都出了南京地界了。”
王动听闻,脸色却是猛地一变,只是似乎忌惮赵云安身份因此只得生生忍住。倒是王黎氏的哭声停了一停,随即却是从抽泣渐渐变作嚎啕大哭。想她一个堂堂四品大员的夫人,竟然这般嚎啕大哭,当真是没有形象了,和外面那些普通根本没有半分区别。
赵云安却是听的有些皱眉。适才王黎氏抽泣时他还不觉得,可这会儿王黎氏大哭了,他却是能察觉到这王黎氏的哭声似乎有些作假。
只是这时候赵云安却是不能去指责王黎氏的,相反还得小心翼翼地好言宽慰几句。只是他一个堂堂的王爷,平日里哪个不是小心伺候着他,什么时候伺候过别人。所以这一阵子下来,王黎氏的哭声倒是收住了,可赵云安却是也劳心劳力地出了一头汗。
别上王动刚才一直没张口,到这时候却是说话了:“安王爷,家母这几日睹物思人,却是日日夜夜以泪洗面。故此我与母亲商议一番,却是想着等过了头七便扶棺回山东老家去。”
赵云安却是立即应允道:“这便也是应当,还请王公子照顾好夫人,务必以生人为重,且莫感怀伤感伤了自己的身子。”又宽慰了王黎氏几句,赵云安这才抬起头来对王动道:“既然王公子已然认定,我这便吩咐下去开始操办王大人的一应事宜。”
又来回走了几步,赵云安却是又道:“这几日王公子便不用出门了,便在府里好生照应着夫人以尽孝道吧,一切用度我都让人送到府上去。”说罢,却是又思索起来。
王动听了,脸色微微就是一变,但他转变极快,赵云安又是低着头,因此却是未发现。
赵云安这时候却是又抬起头来道:“王大人在南京十几二十年,期间为百姓、为朝廷可谓是鞠躬尽瘁,这后事自然不能简易了。只是我适才想过,公子需在家尽孝,却是不易外出抛头露面。不若王公子在府里选个能拿事的,与这府衙里的几位押司一并操办着。想来互相之间也是熟悉的很,办起事来也能事半功倍。待头七过后,王公子一家再启程往山东去,你看这样如何?”
王动听了,这才心里松了一下。刚才赵云安那番话他听着却像是赵云安想要软禁他们一家一样。可等王动听完了后面半句话后,这才明白赵云安的打算,心里的危机才渐渐散去。
轻言谢过赵云安后,王动很是小心地将王黎氏搀扶起来。这时候王黎氏一副神色憔悴模样,比之开始进来时,神色上的确是要差上不少,倒像是老了好几岁一般。
王动从府衙前门出来,两个在府衙外守着的家生子立即就走上前来。又有王黎氏身边的大丫鬟过来将王黎氏接过去,小心搀扶好了。
因为南京府衙就坐落在南京城中心,因此王动一行人从府衙前门走到后门无异于在闹市中心走了半圈。而那些行人见着他王动,虽然纷纷避让开来了,但却又有许多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的。那些细琐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直让他怒火中烧,差点便要走上前去将那人摁倒在地、暴打一顿。
只是如今王黎氏就在他身后一副没了精气神的模样,他竟是难得一回的不想再生事,因此竟是直接忍了下来。只是那股怒火却是全数郁积在了心底里,只等着找到一个借口再全部发泄出来。
围着府衙的围墙走了半圈,王动一行人这才到了家门口。此时王府门前当真是门可罗雀,往日里头在门口候门的轿子什么的却是一个也见不着了,原本应该系满了的栓马桩上也是空空如也,便是连他王家自己这个时候也做出了一副闭门谢客的模样。
这自然不仅仅是因为王动故去的缘故,更多的是却市井街坊里的一个流言,一个传王家即将被赵云安这位安王抄家的传言。这流言传来传去,传到王动耳朵里的时候,就又多了点花样,道是赵云安手里已经掌握了王仁贪墨的全盘证据,只等时机一到就要以雷霆万钧之势拿下王家。
对于这个流言,王动和王黎氏都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只是心里面没个准信,两个人既吃不好也睡不好,当真是度日如年的很,便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得数着过。没办法之下,两个人这才不得不问计与已经反锁在房里整整一天的李醉人,然后依着李醉人的计策,打着王仁尸首的幌子去赵云安处探听消息。
好在消息还不坏,至少王动却是能够体会到赵云安表现出来的善意,而仅仅是这样的一个态度,就已经足够让王家上下好好宽一口气了。
门里的下人听到敲门声,打开小门见着门前一脸肃杀之气的王动,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连忙让开路,躬身道:“少爷。”待等到王黎氏走进门里,下人又喊了一声“夫人”。
客厅里,一脸枯色的李醉人坐在一个极显眼的位置上,手上却不是他官场提拎着的酒壶,而是一支色泽纯白的鹅毛笔,另一只手上却是一本小册子。这小册子是王动去找赵云安时,他去王仁书房里无意发现的。只是看了许久,上面用暗语记录的一些东西,他也看的是懵懵懂懂的,一时半会儿却是难以对号入座。
见到王动与王黎氏回来,李醉人便随手将东西放下,迎上前去道:“夫人,公子,事情可还顺利?”
“先生事事料中,那贼子果然不在南京城了。”王黎氏却是直接回答道,这时自有下人给两人送上热茶,便是李醉人那也换了一杯。
和王黎氏不同,王动却是脸色冰冷的很。
这一次王家三大幕僚中,展暮云消失无踪,早先去苏州联络接洽的人昨日回来后只说联系不到,似乎早就离开苏州了;而韩家派人送了书信过来言称韩一绅因感伤王仁去世、又心伤韩世坤身陷牢狱,竟是积郁成疾地病倒了,此时正卧病在床无法起身。故此三大幕僚里面,此时竟然只有李醉人一个人还留守在家中!
而这李醉人自王仁失足后便将自己反锁在屋中醉酒,有下人从房中经过时,都能闻着门后熏天的酒味。但在接到王黎氏相询后,这李醉人却是第一时间出来,并立即向王黎氏献策。相比较之下,李醉人却是比其他两人好了太多,倒显得忠义无双模样。
只是在王动眼里,这李醉人却是害得王家如此模样的罪魁祸首——若非是王仁袒护他,李泰来那贼子也不会在这等关键时候反水。而若非李泰来倒打一耙,王仁也不会失魂落水。故此,原本就入不得王动眼睛的李醉人此刻更是面目可憎,若非家中还须依仗此人谋划,只怕王动早就要将这人扫地出门——在王动看来,自己不将李醉人杀了以谢天下就已经很是仁至义尽了!
虽然李醉人真正想问的是安王的态度,但见王黎氏模样,李醉人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因此便点头道:“如此看来,这位安王果真如传闻中那般仁义。如此一来,夫人与公子却是可以放心了,王家必然不会有事。”
王黎氏听了,却是大大的透了口气。
虽然早就觉得如此,但此时听了李醉人所说,她才真的定下了心来。和王动不同的是,作为王仁枕边人的她更清楚家中三位幕僚在王仁心中的地位,这位李先生才是王家真正的第一幕僚。
见着王黎氏冲着李醉人一脸的感激神色,王动却是终于忍不住冷“哼”一声,却是甩袖走了。
李醉人虽然低着头,并未曾见着王动脸上冷色,但却也能知道王动对自己的糟糕感觉。只是李醉人这时候却是无心与这纨绔子多说,只是开始尽心尽力地与王黎氏说起怎么收拢王家在南京城的家产来。
第二一三章 经不起惦记
谭纵坐在小小的院子里,后面靠着的就是黄家院子里的那棵玉兰树,略显凋敝的枝叶稀稀疏疏的,彰显出主人十分不称职的打理。
黄家的大门此时关的很是严实,严谨与王坤云两个人都故意留在了外面,连同在外头的还有自愿过来给黄瑶看门的一个衙役,里面自然是只留了谭纵一个人在里面。自然,女主人黄瑶却也是在的。
黄瑶此时一身孝服装扮,两只红肿的眼中并没有多少神采,好在也不至于说毫无生气,只是在面对谭纵的时候,黄瑶并没有任何的异样之处,不管是害羞也好、生涩也好,统统都没有。似乎只把谭纵当成了一个说不上话的陌路人。实际上,谭纵在院子里已经坐了半个来小时,就连茶水也换过了一次,只是两个人却是仍然还没说上一句话。
好在黄瑶在斟茶倒水上的麻利劲倒是让谭纵看的心里大定。虽然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但看她手上那副利索的样子,显然已经从连续的打击中略微缓过神来了。至少一个人照顾自己应该已经不成问题了。
谭纵必须承认,黄瑶的坚强远远超过他的预计。
面对这个莫名其妙闯进自己生活里的女人,谭纵根本连怎么处置都没想清楚,又怎么可能能找到话说。这一回过来,也不过是表明下态度,告诉黄瑶的左邻右舍,这黄瑶背后有人,而且来头不小。这却是谭纵不想黄瑶被人打扰,顺便也算是警告那些对黄瑶有想法的人。
等茶壶里的第二道水冷了,谭纵这才站起来。见黄瑶竟然也跟着站了起来,谭纵却是摆摆手,示意黄瑶不必如此。在谭纵看来,两个人不管怎么样多少都有点关系了,就不必这么拘礼,相互间随意点好。只是黄瑶也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性格如此,还是站了起来。
谭纵对这个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才自己动手打开了大门往外头走去。此时外头邻里之间却是看的见有不少人正探头探脑的往黄家这边瞧,显然是对于站在门口的严谨和王坤云很是好奇——毕竟大红色镶金边的大内侍卫服和普通的公人服差距极大,确实是容易引来人的围观。
见着正靠站在大门对面不知道哪家外墙上的陆生,谭纵与他点点头,这才说道:“黄姑娘这边便麻烦陆小哥照应着了,有你在我却是十分放心的。”
“大人说笑了。”陆生却是连忙躬身道:“文押司因公殉职为我等表率,陆生即位户籍司一员,自然应当前来照应。些许份内小事,实在当不得大人赞许。”
谭纵听了也不说话了,只是点点头,等这陆生进门去了,这才转身走了。
陆生虽然只是来看家护院的,但自然不可能像是守卫谭纵一样在门外面站岗放哨,却是在院子里守着。而按陆生的说法,黄瑶除了方便外,就连饭都是懒得做的,还得他去外面买回来端道房门口交给黄瑶——虽然谭纵和黄瑶双方都没个说法,但两个人的关系经过那些围观群众的宣扬,特别是早上的这场官司,却是已经传开了,而衙门里的更是人人皆知。
只是大伙都知道头一天文家门口发生的事情,因此也不会有人觉得谭纵行为不妥。
“早就让你出来买些粮食,偏偏你不肯。这回好了,米价足足涨了两成。好在城南姚家的杂货铺子里的米价好像还没涨,你快随我去瞧瞧,若是没涨的话定要买些米存起来……”
听见身边走过的这对中年夫妻说起米价涨了两成,谭纵不由地就停下了脚。
柴米油盐酱醋茶里头,米当之无愧是第一。可听这对夫妻所说,这米价竟然陡然间涨了两成起来,不用说肯定是因为无锡遭劫的缘故。只是听那些公人所说,当日山越人出城时,虽然也赶了几辆大车出城,但上面装的却多是山越人从城内各家敲诈来的金银细软等物,却是对米粮没有过多的搜刮。
因此,若说无锡县内米粮缺乏而涨价,谭纵是决计第一个不信的。况且,所谓苏常熟、天下足,这苏州府本就是产粮的重地,即便无锡县的粮食被劫了,可只要从其他县的存粮里调粮过来就成,又怎么可能因之涨价。
而即便是县里的粮食被全数劫走了而涨价,也决计不可能涨到两成之多。毕竟这一地缺粮,却不是天下饥荒,两件事根本挨不着。
“大人?”边上的王坤云却是心眼剔透的,看见谭纵的脸色就知道他是在为了刚才那对擦肩而过的夫妻说的话而引起了思考。因此便出声请示,询问要不要将人追回来详加询问,也免得谭纵一个人想的伤神。只是谭纵却是果断拒绝了。
“该是有人想趁机在米市上捞一把。”谭纵却是自己做了判断。
回到客栈后,谭纵依然在为米价上涨的事情略有些担忧。谭纵却是记得,在后世时,这米价一涨,基本上市面上什么都得涨,便是不想涨的也得跟着涨上去,这本来就是经济学上的一个必然规律。
只是如此一来,这无锡县却是容易生出问题,甚至容易引起市面上的恐慌。而这个时候,就需要朝廷出面来安抚群众了。
“只是……”谭纵皱起了眉,心里忍不住就起了许多的忧虑,便是连端到半空已经放到嘴边的茶杯都被他放了下来。
通过这几天的接触,谭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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