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栋大楼除了我,没有别的人了,早下班了。小孩儿,要玩儿回家玩儿。”保安不以为然地说,他以为林雨晴在和他开玩笑。
“没别的人?不会吧,市场部不是常常加班吗?”她想起一年前也是这样来找没有回家的妈妈,可是前提条件是妈妈第二天早上在家。
“什么加班,你给加班工资啊。我天天加班都没人给我发工资,他们这些人还愿意加班?鬼扯!走,走,走,别消遣我。”保安把额头上满是汗珠的林雨晴赶出了大厦。
林雨晴站在人行道上抬头看大厦,除了闪烁的霓虹灯,大厦的房间漆黑一片。玻璃窗反射着街上的灯光,五颜六色。
爸爸的公司是一座白色的人字形的大楼,大楼的窗户里透出白色的灯光,告诉周围过往的人,还有人在里面勤奋的工作。
林雨晴就是信息的接收者。
她走进大楼,没有保安拦他。这座大楼压根就没有保安。
乘坐电梯来到28楼,电梯门一开,无处穿着黑色西装或者白色衬衫的人在被落地玻璃隔开的通道里快速走动。他们手里都拿着白色A4纸打印出来的文件,一片繁忙。
“小张,把航海公司最新的数据报表交给我。”
“小陈,张总需要的文件打印出来没有,快点,十二点之前他还要开会。”
“你这是什么?数据,什么数据?一堆垃圾。”
“先把帐转给他再说。”
无数人说的无数句急迫的话在林雨晴耳边一一滑过。她直接走到落地玻璃的部长室,透过落地玻璃,爸爸正在专心的看文件。
再没见爸爸妈妈的48小时以后,林雨晴终于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她直接推门走了进去。爸爸见有人推门进来,放下了文件,准备训斥一下这没礼貌没规矩不打招呼就推门而如的人。
看见爸爸放下文件,推门而进的林雨晴站在原地,虽然只有短短的48小时没见,可爸爸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呢?对了,不是爸爸变了,而是他根本就不是爸爸。
他,正朝着林雨晴微笑,很熟悉的一个人。好像叫做陶叔叔。
“晴晴,你怎么来了?”陶叔叔见到林雨晴出现在办公室非常惊讶。
“爸爸,爸爸。陶叔叔,你为什么在爸爸的办公室里?”对于陶叔叔侵占了爸爸的工作领地,林雨晴似乎表现得非常不满。
“哈哈,晴晴,这个问题你可是要问你爸爸了。是什么样的公司让他给放弃这个职位的?”陶叔叔微笑着说,尽管林雨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什么放弃职位?”
“你不知道吗?你爸爸早就辞职了?说是被一家公司高新聘请去当主管。”
“主管?什么,什么时候?”林雨晴吞了口唾沫,工作上的事情爸爸从来都不说。
“一年前。一年前你爸爸突然就不来公司了,我们打他电话也不接。后来我到你们家去找你爸爸,没想到你们却搬家了。要不是今天你到这里来,我还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你们。真是的,搬家也不给个地址。”陶叔叔说的煞有介事。
“搬家?搬什么家,陶叔叔记错我们家地址了吧。我们一直住在江南大街浮云路23号哈勒博斯小区2栋805。”林雨晴把家里的地址说得非常详细,以此印证陶叔叔去错了地方。
“是啊,就是那里,我去了敲门也没人答应。问了物管,物管说搬走很久了。”
“你被物管骗了。”林雨晴没有底气地说。
“是啊,他们为什么要骗我,真是奇怪。晴晴,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我爸爸妈妈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回家了,我今天到公司来找他。”
“我被物管骗了,我不会骗你的,从去年开始,你爸爸就没有来过公司了。晴晴,我不知道你爸爸妈妈为什么没有回家,但我想你应该回家等等他们,或许他们在忙着事业呢。你先等等吧。公安局也要等48小时才能报警啊。”陶叔叔安慰晴晴,“你给爸爸妈妈打过电话没有?”
陶叔叔一提醒,林雨晴才想起21世纪有找人最便利的工具——手机。她对陶叔叔说了声谢谢,道了声再见。从兜里拿出手机,走出办公室。
电梯前的走廊上,林雨晴拨通了爸爸的手机,音乐铃声一直一直唱到副歌,他也没有接听,电话自动断线。她拨打妈妈的电话,也没有人接听。连续打了三遍,都是如此。
他们彻底与这个世界失去了联系,不,与林雨晴失去了联系。林雨晴站在走廊的窗口,看着夜晚路灯下飞驰的汽车,像是一辆一辆带走她充满的希望的心。
她转身走回陶叔叔的办公室,这里,曾经属于她的爸爸。走到办公室门口,她停下脚步,竖立在玻璃窗前的广告牌,挡住了她的身影,她不能再前进,是不想再前进。
“陶总,他女儿怎么来了,向你示威来了?难道他知道了?”
“这小姑娘是来找她爸爸的,她说他爸很久没回家了,他也玩起一蹶不振和失踪了,怎么看也不像是他的风格。”
“不过,还是陶总你的风格对我的胃口。要不是您,我们都还在他的残酷统治下干活呢。他做梦也想不到那张写着他名字的假报表会是您的杰作。”
“是我干的吗?”
“不是,不是!是他自己自作自受。说不定现在正在哪个地方喝凉茶呢?”
路灯和霓虹灯交织的人行道上。
林雨晴快步的奔跑,额头上的汗水在她快速的的跑动中向后抛洒,滴落在反射着五彩灯光的马路上。她不相信爸爸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也不想去追究他们究竟对爸爸做了些什么事情。
林雨晴的内心,在思考一个问题:邻居也好,陶叔叔也好,为什么他们当着自己的面要说与内心不同的话呢?
她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暗夜森林 下
灯光如昼,林雨晴写完作业躺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睡觉。
每个房间的灯全开,她第一次在亮如白昼的家里睡觉,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不断的闪现着失踪的爸爸妈妈,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一个小时前,她拿起手机打给了远在老家的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他们并不知道爸爸妈妈失了踪,反而安慰林雨晴也许爸爸妈妈出差了。关切的询问林雨晴爸爸妈妈有没有给她留下纸条之类的,她回答有,就是那张贴在门上的纸条,老人家如释重负。
林雨晴拿着手机,无聊的翻看微博和微信。
交流软件如有一潭死水,没有人和她交流,因为她的高傲,同学们认为她不是一个作业完毕后能够随意聊天的人,微信朋友圈也只有寥寥的几个人,他们从不说话,只是转发与心灵鸡汤有关的帖子。
刷了一会儿微博和朋友圈,百无聊赖,将手机丢在一边。
看着刷着象牙白乳胶漆的卧室天花板,林雨晴将情绪集中到一点,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爸爸妈妈抛弃一样的孤儿一样。
卧室门外一阵响动,从卧室门缝中透出来一股强烈的暖黄色的光。
“嘣”的一声,防盗门有力的关闭,暖黄色的光越来越强,林雨晴趴在床上看着门缝中透出来的光亮,欣喜若狂。
“爸爸妈妈回来了。”
她兴奋的跳下床,穿好拖鞋,打开卧室门。一阵强光直射眼睛,林雨晴闭上眼睛,用右手遮挡住冲击过来强烈的光线。
好一会儿,她睁开眼睛,看的傻了眼。地中海风格的客厅变成了了一片原始森林,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蛇贯而出,消失在黑暗的森林深处。小道两边是开满紫蓝色风信子的土地,迎面飘来淡淡的水仙花般的香味。
林雨晴睁着大大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出现的风景。这是一座挺拔的深棕色毛榉树形成的树林,时不时还有几头白斑桔色梅花鹿跳进深林里。
向前迈步,淡粉色软布拖鞋踩在风信子和绿草相间的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深林的最深处传来悠扬的歌声,歌声的音符顺着羊肠小道弯弯曲曲的飘进林雨晴的耳朵。
一首非常好听的西欧乡村小调。
歌声仿佛有着不可抗拒的魔力,吸引着她向前走。她沿着棕色泥土的蛇形小道一直向前走,深林的树木越来越茂密,阳光穿透树叶,斑驳的洒在地上。
林雨晴的阴郁的心情在歌声的带动下逐渐快乐起来,她一边走一边跟着调子哼唱起来。虽然不明白在唱些什么,调子节奏明快,曲风欢快,每一个音符中都带有让她的血液沸腾起来的能量。音符们在随风飘舞的风信子中翩翩起舞,如一块块积木,在林雨晴心中堆积起快乐的堡垒,抵挡孤独这个敌人的进攻。
一处毛榉树,银杏树和木槿交错生长的地方,林雨晴挺住了脚步。前方有一个人叼着烟斗,右手拖着调色板,左手拿着画笔正一笔一笔的勾勒色彩。
林雨晴慢慢走进,画家浑然不觉,看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来,惊讶的看着林雨晴,似乎被她的贸然来访打扰了。
蓬乱的金黄色头发,白里透红的皮肤,高鼻梁,鼻尖弯成鹰嘴;宽肩膀,身材高大,充当篮球场上的中锋绰绰有余;上身卡其色西装,下身棕色帆布裤,他也正用蓝色的眼睛打量着林雨晴。
“你好。”他耸耸肩,向她问好,左手拿着的画笔还有翠绿的色彩,他说的是英语。
“你,你好。”林雨晴还没有习惯同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陌生人说话,更没有习惯用英语来对话。
“你是森林里的小精灵?”画家如海般蓝色的眼睛看着林雨晴,好奇地问道。
“不,不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事实上,这条路一直通往我家里。”她转过身,用手指着身后绵延的小路,蓝紫色的土地上已看不到卧室的房门。
“那可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幸福的事情?”
“一想到转身就能够从未知的远方直接回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吗?”画家调了调色彩,在画布上重重的画下一笔。
“实际上,我一点也不幸福。爸爸妈妈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不要我了。我从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没有家庭的温暖还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吗?”
“爸爸妈妈不会随意就丢弃自己的子女,他们一定有他们的原因,或许,你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他们迟来的幸福。”画家又在画布上抹下几笔。
“等待,我等待了一年,就连今年的生日他们也不愿意和我一起过。”
“啊哈,你可真幸福。我可从来没有和父母一起经历过生日。”
“你是孤儿吗?”
“不是,但也可以算是。我是耶稣基督的孩子,但也不知道是谁的孩子,我在教堂长大。”
“真可惜,一个亲人也没有吗?”
“亲人?有。”画家用画笔指了指心脏,“在这里。”画板的色彩调成了彩虹,涂抹在画布上,这幅画快要成型。
“刚才那首歌,是你唱的吗?”
“是的。”
“真好听。”
“谢谢。”画家动作娴熟的调色,运笔,落彩,点出最后一点淡蓝色以后,那幅画完成了。
林雨晴看着这幅画,全身一阵酸麻,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不就是家里餐厅悬挂的那幅画吗?她走上前,不经过画家允许,将刚刚作好还散发着油彩味道的画拿起来。
和眼前的森林重合在一起,如单反相机拍下来的高清风景画。
画家在眼前消失,阳光普照的森林在乌云的笼罩下,变得一片黑暗。暗夜森林里一个声音响起来。
“哈哈,爸爸妈妈不要你,你也没有朋友,不如来和我们玩吧,我们当你的好朋友。”
林雨晴站在原地,脊背凉意,她哆哆嗦嗦的说:“你们,你们是谁?”
“我们是愿意和你作朋友的人,我们,嘿嘿嘿,最喜欢找没爹妈疼,被抛弃的小孩一起玩。”
“我不是被抛弃的人,我有爸爸妈妈,虽然他们现在不在,况且,我有好朋友。”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林雨晴没有多少底气。她没有一个朋友,在学校一个人坐着两个人的位子,就连愿意和她交朋友的孙晓慧也拒绝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就是一个被抛弃的人。
一双黑色的手黑暗森林里伸了出来,像两条黑蛇,牢牢的抓住林雨晴的双手,她惊恐万分。手臂上感觉有一团气抓扯着她,拖着她进入黑暗森林。
“画画的,喂,画画的!”双手被拉扯,她转身看着身后,妄图刚才作画的那位画家能够救她,救她不堕入黑暗的森林里。身后没人,是寒冷的飘着黑色树叶的空气。
“来吧,来吧,和我们玩耍,我们不会让你孤独的。”黑暗越来越浓,林雨晴的额头冒出黄豆大小的汗水,她十分害怕,害怕黑暗中未知的恐惧。
“我不是被抛弃的人,我不是。我有好朋友,你们放开我。”双脚蹬地,不断的挣扎,脚跟在黑色的泥土上划出两条拒绝的平行线。
黑色的手放开林雨晴的双手,惯性让她摔倒在地上。她站起身来,沿着小道快速向卧室房门方向跑去。
“如果你不是被抛弃的人,证明给我看。否则,明天我还要来找你。啊哈哈哈!”声音从空中传进耳朵,林雨晴双手捂着耳朵,拒绝接受这来自暗夜森林的声音。
好朋友,一定要有个好朋友。
赤着脚在柔软的黑色土地上奔跑,卧室的房门出现在小道上。
刚刚踏上门槛,身体急速后移,飞向天空。那双黑色的手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拉向黑暗森林,秀发在风中向前飞舞,遮挡住了她的眼睛。心脏狂跳,逃脱的希望,在快速后移的风中破灭。
那种感觉,真比欢乐谷的跳楼机还要刺激,一种反胃的刺激。
眼前漆黑一片,她被黑手重重的摔到地上。
“你不会有朋友的,哈哈哈,就在这里陪我们玩吧。”笑声在黑暗中响起。
林雨晴站起来,脚下出现一道裂痕,夹杂着碎石的龙卷风从裂痕里旋转着升腾上来,将林雨晴卷在旋风中央。
急速下落。
“你不会有朋友的。”
身体重重的摔在地上,脊背疼痛,坐起身来,阳光穿过淡绿色纱布窗帘照射进原木色木地板上,林雨晴看着鸟儿叽叽喳喳叫声的窗外,头脑晕晕乎乎的。
一个梦?看着旁边与眼睛平行的床沿,坐在木地板上,林雨晴回忆着晚上那个梦,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站起身来,打开卧室的门。爸爸妈妈还是没有回来,地中海风格的客厅在暖黄色阳光下格外漂亮。
餐厅咖啡色墙壁上的那幅画,和梦中画家的画一模一样。她仔细的注视着这幅画,深绿和夹杂的树林间,一团暗幽的黑色,闪烁着若隐若现的亮光。
仿佛阳光在油画中形成的光晕。
“《林中雨》,十九世纪二十年代比利时著名画家艾登·贝莱的名作,也是他最后一幅画。为了纪念逝去的爱人米拉·丽斯特而作。”班上的艺术家季明远拿着林雨晴手机里的照片,如此说。
“也就是说,这是他的遗作?”
“不,巅峰之作。画完这幅画以后,他就走进画中的森林里,再也没有出来,独自享受着独孤。”
“迷失在森林里?”
“错,不是迷失,是他自己的选择。”
“叫做《林中雨》,可为什么这幅画上没有看见雨呢?明明画的是晴天,还叫做这个名字。”
“这个,这个,所以才说这是他的巅峰之作。艺术界众说纷坛,有说着其实是他的一种反喻,用树林中的雨比喻自己的心情,但最终却画成大晴天。有说也许和他身世有关。大家承认一点,他是个孤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