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儿却偏偏让西太后不高兴了。一日,她突然想起了瑞王爷,立即派人去他府上。
公公宣道:“太后懿旨!太后说了,五王叔清养这些年,我倒有些想他老人家了。从今儿起,他仍是瑞王爷。去吧,请他过来说说话!”
公公又端起了架子:“起来吧,随我去漪清园见太后去!”
黄玉昆跪地而拜:“玉昆恭喜瑞王爷重新出山!”
瑞王爷说:“好个鬼子六,朝廷刚刚打败长毛,人心初定,他却急着整肃吏治,弄得鸡犬不宁!太后说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天下安定,和衷共济。鬼子六说是替大清基业着想,实则是打自己的小算盘!现在朝野上下,谁都怕那位议政王,谁还怕咱太后?”
瑞王爷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怒视着黄玉昆,吼道:“你快别盖那园子了!说不定鬼子六就等着拿你开刀哪!我们现在要联手起来,把鬼子六整垮!”
天都快黑了,三宝领着玉麟来到义成信。
祁子俊被带到恭王府,天早黑下来了。玉麟领着他,径直去了奕昕书房。奕昕背着手站在大书架前,纹丝不动。祁子俊胸口乱跳,犹豫片刻,跪下拜道:“子俊拜见议政王。”
祁子俊道:“原户部侍郎范其良私存库银案,议政王是知道原委的。”
议政王沉默不语。祁子俊接着说:“义成信重新开张后,欠户部的一百七十万两银子,我已如数还了。最近我的大掌柜告诉我,那一百七十万两银子,后来又存在义成信了。因为我替朝廷协饷,账务上同户部有些往来,起初也就不怎么在意那些银子。我不知道这一百七十万两银子在户部是否入了账。”
议政王问:“你的意思,黄玉昆可能私吞了这一百七十万两银子?”
祁子俊笑道:“黄玉昆遇事只知出汗,他一个人没这个胆。”
议政王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么,你说他同别人合伙,就敢私吞吗?”
次日晌午,阿城跑到人和客栈,报知祁子俊:“三宝差人报了信儿,说户部尚书黄玉昆被议政王抓了,已押往刑部大牢!”
祁子俊点点头,半字不吐。阿城问:“二少爷,谁和牌了?”祁子俊说:“还得静观其变。”
润玉掩了门,背对着祁子俊,说:“来找我,什么好事儿?”祁子俊说:“黄玉昆让议政王抓了!”
黄玉昆到底是个书生,哪扛得过刑部的人?到底还是招了。陈昭马上赶往恭王府报信儿,议政王闻讯大喜:“招了?用刑了没有?”
陈昭说:“他自知无可抵赖,无须用刑。”
mpanel(1);议政王摇头叹道:“瑞王爷,我嫡嫡的五王叔!他的胃口不小呀!如此说来,范其良真是被冤枉了?”
陈昭说:“确实是被冤枉了。他被上司胁迫,不得已才在自己名下落下一万两存银。近墨”同“黑,方能立足,这已是大清官场规矩了!”
瑞王爷找不着黄玉昆,早慌了。他派人满世界打听,竟然没有黄玉昆的半点消息。陈宝莲亲自出马,才打探明白,黄玉昆早被奕昕抓了。瑞王爷闻知,大惊失色,咆哮道:“鬼子六!我找他去!”
正巧,奕昕上门来了,听到瑞王爷的叫喊,应道:“五王叔,我来了!”
入了座,茶也递上来了,议政王说:“听说五王叔身子一向不好,才精神了几日,可别生气。我早听奴才们说,外头有人给我取了个外号,鬼子六。今儿头回亲耳听人这么叫我,挺新鲜!”
瑞王爷脸上略显惊恐,却仍端着王爷架势。议政王喝着茶,眼睛望着别处,慢条斯理地说:“黄玉昆将义成信归还的一百七十万两库银又私存在义成信了。这回可不是私存生利,而是干脆私吞了。他自己吞掉了五十万两,已用去大半。他还诬赖五王叔您,说是将另外一百二十万两存在您名下了。他全都说了,签了字画了押!”
瑞王爷脸色顿时白了,只说了三个字:“黄玉昆!”
议政王回到王府没多时,正埋头批折子,家丞进来,低声道:“回议政王,瑞王爷他老人家归西了。”
议政王面见太后的细节,外人没法知道。只是朝堂之上,文武大臣们知道的情形是黄玉昆贪墨库银一百七十万两,供认不讳;瑞王爷因多年听信墨臣而自责,一病不起,竟然死去了。太后念其有功于国,依制厚葬。
夜里,阿城去了人和客栈,告诉祁子俊:“三宝回话,说瑞王爷死了,活活吓死的。黄玉昆被赐药酒,见阎王去了。还有几位大人都出了事。”
祁子俊笑笑:“议政王和牌了!走,我们回去!”
第四十二章
潭柘寺山门外站着些带刀护卫,安静平和的山寺平添了些许紧张气氛。和尚们双手合十,催眉低眼,不敢旁视。依然是香烟缭绕,木鱼声声,唱经如歌。原来是议政王奕昕要到这里吃几日斋。
议政王突然立定,望着祁子俊说:“有很多人上折子,保举你当户部尚书,你知道吗?”
祁子俊慌了,低头谢罪:“子俊愚钝不才,又没有功名,岂能担此重任!”
议政王继续走着,说:“功名何用?治国是没什么大道理的。时势日新,治国之道是圣贤书里读不来的!”
议政王说:“洋人同我吵了几年了,要把他们的银行开到大清的地盘上来。现在看来,挡是挡不住了,他们迟早会进来的。利弊相权,让他们进来或许也有好处。
只是,我们自己先得办起银行。“
议政王这才立定,望着祁子俊:“我想让你把山西票号联合起来,共同出资合股,朝廷自然也要出钱,一同来办。朝廷暂时财力不够,善于理财的干练之才更是缺乏。我反复斟酌,堪当此任者,惟子俊尔!”
塔林里,玉麟同润玉相伴而行,几个宫女和太监跟在后面。
润玉故意套玉麟的话:“子俊经常带着你玩吧?”
玉麟说:“我胆子比你大,嘴巴比你快,可我到底没有你这么自由自在。上次他回山西,我吵着跟他回去,把他吓死了。”
润玉问:“格格,子俊也很喜欢你吧?”
玉麟得意道:“他敢不喜欢我,这也由不得他。我哪天想好了,吵着太后下道懿旨,到那时呀……”玉麟话没说完,捂脸而笑。
润玉愣住了,忙说:“我可知道,子俊是同别人订了婚的。”
玉麟蛮不讲理,说:“他订了婚我也让他退掉!他的婚事,我做主!”
王爷说:润玉,你来一下。
议政王心事重重地走着。润玉小心跟在后面。议政王也没什么话要同润玉讲,只是觉得自己刚才太粗暴了,有些过意不去。议政王说:“俗话说,家贫思贤妻,国乱思良相!你父亲虽然谨慎怕事,不敢冒犯上司,但为人到底还算清白坦荡。大清现在尤其需要方俭中正之士,我很为你父亲痛惜。”
润玉说:“议政王能这么看待我爹爹,他老人家九泉有知,也会瞑目的。”
润玉走后,玉麟咄咄逼人:“告诉我,你是不是订婚了?”
祁子俊搪塞道:“您知道,我是成过家的人,还有孩子。”
玉麟说:“这个我知道,你夫人早就没了。”
祁子俊说:“玉麟,您是格格!”
玉麟却说:“子俊,我想好了,我就嫁到民间去,你说好不好?”
mpanel(1);祁子俊只能把玉麟说的这些当小孩子的玩话,岔开话去,问:“玉麟,你同我说过,你哥书房里有个抽屉,专门装些要紧的折子,还记得吗?”
玉麟说:“记得,怎么了?我不跟你说这些。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祁子俊说:“玉麟,我说的是正事儿。抽屉里面有些折子,只怕同我有关。”
玉麟无所谓的样子:“那又怎么了?我哪天去翻翻!”
祁子俊回到票号,天都快亮了。祁子俊睡不着,叫醒袁天宝、阿城商量事儿。
他把议政王让他办户部银行的事说了,道:“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啊!”
袁天宝问:“如果不依议政王的,会怎么样?”
祁子俊说:“凶多吉少!在潭柘寺,议政王同我谈天说地,论古道今,好不投缘哪!可是,实则是杀机四伏,想来后怕啊!”
阿城说:“参股户部银行,扛着朝廷的牌子,说不定生意越来越红火呢?”
袁天宝说:“分明是朝廷想打秋风!不然,朝廷不知道独自办银行?”
玉麟正在里面找那些折子。她想拉开议政王密藏折子的抽屉,却见上了锁。玉麟翻着没上锁的抽屉,想找钥匙。稀里哗啦老半天,才找着了钥匙。毕竟害怕,慌张地试了几次,都没找对钥匙。
终于打开了抽屉。玉麟拿出一码折子,小心翻了起来。突然,玉麟脸色大惊:参封赠正四品中宪大夫祁子俊通匪附逆,贩卖私盐……
玉麟双手发抖,继续翻着,又发现一个参祁子俊的折子:参封赠正三品通议大夫祁子俊私铸官钱……
一连几本折子都是参祁子俊的:参封赠正二品资政大夫祁子俊暗通洪逆,为逆贼提供湘勇军服……参封赠正二品资政大夫祁子俊笼络朝廷官员,结党营私,邀官谋权……参封赠正二品资政大夫祁子俊贿赂朝廷官员,败坏朝纲……参封赠正二品资政大夫祁子俊窝藏贪官赃银……三宝在外头远远的看见议政王来了,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轻声喊道:“格格,议政王回来了!”议政王打开密藏折子的抽屉,见折子被人动过了。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喊道:“来人!
着人去义成信,看看祁子俊回山西了没有。他若还呆在京城,叫他马上来见我!
“
第四十三章
润玉找袁天宝打听祁子俊的事,问:“袁叔,子俊有消息了吗?”袁天宝实在拗不过润玉,只好告诉她:“议政王要祁子俊说服山西商人出钱,同户部合办银行。”
润玉道:“原来是这样?袁叔,难道这事有危险?
穑俊?
袁天宝说:“银行办成了,子俊就不会有事;要是办不成,就难说了。”
润玉说:“可是,山西的老财东们肯定不会同意的。”
润玉从义成信出来,径直往恭王府去。
这会儿,玉麟正为祁子俊的事儿在家里哭闹。议政王背手站在旁边劝慰她:“你不再是小孩了,处事不能如此糊涂。”
玉麟说:“我心里只有祁子俊!不管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
家丞说:“有个叫润玉的姑娘,说要找格格。”
议政王说:“润玉?叫她进来吧。”
家丞退了下去。议政王回头同玉麟说:“我告诉你,祁子俊他心里有没有你,你也不知道。这位润玉,我看她同祁子俊倒是情投意合呀!”
玉麟吃惊地抬起头,问:“润玉?你说子俊真喜欢润玉?”'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 1 7 Z 。 c O m'
议政王去了茶厅,见润玉正坐在那里喝茶,便微笑着进去了。
润玉说:“谢谢议政王!我今天却是专为祁子俊而来。”
议政王很吃惊的样子:“祁子俊?祁子俊怎么了?”
润玉说:“我知道祁子俊现在是提着脑袋当差!”
议政王笑道:“祁子俊现在好好的,润玉姑娘何出此言?”
润玉道:“议政王,我要是爹爹在世,也算是大家闺秀,说话办事兴许顾及多些。可是我自从家道不幸,发配漠北与虎狼为伴,回京后又是自己开戏园子糊口,自然就少了些温厚娴淑的女儿态。如有冲撞,请议政王恕罪!”
润玉说:“我同子俊共过家难,话说得到一起去。议政王,请代我向格格请安,我告辞了。”
祁子俊没有办成户部银行之事,本想迟早也是复命,就想在家多呆几日。他早身心俱惫了。他更想同世桢、世棋多厮磨些日子。如今世桢懂事多了,在他面前不再冷眼冷脸的。没想到袁天宝派人急急地送了信来。祁子俊展信大惊,却不知北京那边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他只好另做打算,早早回京去。
苏文瑞说:“现在能帮你的,恐怕只有格格了。”
祁子俊回到京城,并没有去找玉麟,他径直去了润玉那里。润玉开了门,见祁子俊站在门口,惊得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你从格格那里来?”
祁子俊说:“我才进城,哪儿也没去,直接奔你这儿来了。”
祁子俊挤进门来。他没有坐下,站在屋子中间望着润玉,眼中慢慢的就有了泪水。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脆弱,轻声喊道:“润玉,过来抱着我!”润玉眼圈一红,扑了过去。
祁子俊泪流满面:“润玉,如果能够,真想现在就带着你离开这里,抛开一切,什么也不管,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俩隐居起来,读书唱曲,白头到老。”
润玉紧紧地搂着祁子俊,泪流不止。祁子俊说:“润玉,你说我这是为什么?
当初我在驼道上遇见你,可是我不能爱你,你也不能爱我。我离开你,为了我祁家的家业,为了发财,为了升官!光宗耀祖,显亲扬名!到头来,你在我怀里了,我抱着你了,我却是大祸临头了。“
祁子俊坐轿去了恭王府。跪拜之后,祁子俊将回山西筹办户部银行未成之事细细禀报。议政王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拍了桌子,一怒而起:“祁子俊!
你辜负了朝廷的恩典!我让你回去说服财东参股户部银行,你却鼓动他们齐心抵制,对抗朝廷!“
mpanel(1);祁子俊回道:“回议政王,祁子俊办事不力,自是有罪,但决没有鼓动财东对抗朝廷!”“将祁子俊拿下!新账老账一起算!”议政王衣袖一拂,背过身去。话音刚?
洌礁龉艘檎跏榉浚聍虢舾诤竺妗9溃骸耙檎酢⒂聍敫窀裉迹 币檎跬聍朊蛳隆?
公公继续宣旨:“太后口谕,玉麟格格自小让皇阿玛宠着,性子可不那么乖顺,由着她吧。她喜欢那个祁子俊,我准了这桩婚事。太后还说,听议政王说,祁子俊替朝廷协军饷,解京饷,还认购不少兴国债券,想必是个办事干练又忠心朝廷的人。
对他累加封赠,也都是议政王在我面前替他讨的。我相信议政王不会看错人的。议政王多多操心,择吉日完婚吧!“
望着公公们离去了,议政王冷冷地望了祁子俊一眼,拂袖走了。玉麟却是欢天喜地,就要拖着祁子俊去花园里赏花:“子俊,去园子里走走。我让奴才们提壶好酒来,你压压惊。”祁子俊哪有心思喝酒?只说票号里还有很多事,改天再来陪她。
玉麟撒撒气,只好随他去了。
祁子俊从恭王府出来,人便像亡魂似的,游走不定。他真不知要去哪里。票号的事,他真不想管了。赚再多的银子,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他最想去看的人是润玉,可他没脸见她。他伤害了的人,正是自己最爱的人。
过了些日子,恭王府差人召祁子俊进去说话。
玉麟说:“子俊,你别以为我就是个傻子。其实我心里知道,润玉姑娘喜欢你,你也喜欢润玉姑娘。”
玉麟说:“我去求太后赐婚,是为了救你的命,也因为我是真心喜欢你。我这么做,在民间女子那里都显得自轻自贱,别说我是格格。可是,子俊,我心里只有你呀!”
祁子俊不知怎么说话才好,连望望玉麟的勇气都没有了。他眼睛望着别处,心头痛得像刀子在剜。玉麟低头抚摸着玉碗,说:“送你这只玉碗,或许你见着了,多少记着我的好,对我也有一点真心。”
祁子俊接过玉碗,轻轻搂住玉麟,轻声喊道:“玉麟。”玉麟把头倚在祁子俊肩上,闭着眼,一脸幸福。
玉麟说:“告诉你吧,我偷看了哥哥锁在抽屉里的那些折子。”
祁子俊紧张地问:“那都有些什么?”
玉麟说:“那里面都是些可以取人性命的东西!参你的有六七条,什么贩运私盐啦,私通洪逆啦,私铸官钱啦,可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