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冯世安,夹在对立的两派间,位置微妙,十分尴尬。
秋后,皇城中发出一纸诏令送往西北边关,令王老将军火速返京。
接着,又一旨发往廉州,封了当年的五皇子如今的谨王爷太子太保,令年内必要到京都赴命。
早前圣上初登基时,便颁了数道旨意,希望能将触怒先帝发往廉州的谨王爷接回京中,却被谨王爷数度谢绝,说是已惯了廉州城内的时日。
要说五皇子同圣上当初情谊极好,虽非同母所生,却与那些同母的亲兄弟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来因是圣上疑与他们二人有所关联之事的背后,藏着夺嫡之争的暗涌,便遣了人暗中彻查,最后查得,所有的筹谋皆为五皇子一人所犯,便失了圣宠,发了廉州多年。
当时就有人传,是五皇子一力替三皇子担了所有罪名。
又有人说,是走投无路的三皇子一狠心,便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五皇子身上。五皇子无可辩驳,只能吃下这死猫,
不管哪种猜测更近事实真相,总而言之,最终的结果都是一致,所有的错处尽归咎在五皇子圣上,三皇子成功逃出升天,自此步步谨慎,再不得人轻易寻出错处。而远在廉州的五皇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鲜少有人极其。也不知这堂堂皇子流沛多年,在廉州过得是怎样的生活,就有好奇人去问黎氏,黎氏却道是清苦,再要问个中细节,便是淡笑不语。
而后圣上不仅想起了五皇子,还一而再再而三放着姿态去昭他回京却不得,就有许多人在猜,当年的揣测,大约是后一类应了真相更多些。
如今圣上急昭,却是态度坚决,便有人揣测,或是圣意又有了新的变化了。
早先有传闻说,王老将军要解甲归田,被一纸诏书诏回本是没什么,可怎地也是急诏?
便有人觉出了不寻常的气氛,四下活动打探起来。
袁老太爷着人去探,来回话的人说的是圣上微恙,却还算是安康。
又有蒋老侯爷遣了人去打听,抄了份药方回来,是御医下的治圣上的方子,都是些寻常药材,用得温和平缓,治的是伤寒,却又边调着身,想是近来圣上的身子差了许多,怕是方剂下去亏了身,这才边治边调。
于此,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时至林书茹怀胎五月,已显了肚子。
袁亦儒再翰林院中撰书修册,一直甚为轻响,而道此时书信渐多,愈发的忙起来。
林书茹知晓袁亦儒的忙碌是与远隔千里的五皇子有关时,廉州传来了五皇子重病不起的消息。圣旨到时,五皇子是奄奄在床上躺着的,想要亲自接旨,却抖着手半尺都抬不起来,约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瞧着却像是老了十岁。
圣上听闻,即刻派了数名御医,随一队亲兵护送,顺流南下前往廉州为那谨王爷医病。蹊跷的是,不仅那御医是皇后的母家荐入宫中,就连那领着亲兵下廉州的两人,都恰是太后那头的本家人。
王老将军只剩一人,火急火燎的赶回京都。时值秋后,再晚些便是戎狄关长犯边之时。
她如今身负官职,并未卸去,边关众将皆还只听令他一人,朝廷目下并无意再派人来。
若一旦战事起了,无人号令众将各施战术之下,必然是被动挨打的局面,边关必然会经受一次难能规避的劫难。
思及此处,王老将军才会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来京都。也正是思及此处,王老将军已做好若圣上仍无让他告老还乡之意,自己就要将解甲的请奏呈上去了。
可虽他依着诏令所定之时日更早到得京城时,却意外的一连五日都未见得圣上一面。又被人明着宴请相约实则看管监视的看顾起来。
第五日,宫中来人传话,以为是圣上精神了遣人来他,却没想到是太皇太后差来的人。
先是一例说着舟车劳顿的客气话,后是不容推拒的让王老将军进宫一趟。待得王老将军进宫了,却也还是些嘘寒问暖的场面话。王老将军因而急起来,便同太皇太后说起自己想要卸了官职闲赋下来。
太皇太后像从未听过这论调般,瞬间大惊失色,道这天大的事情,该是要等圣上精神好些了,王将军亲去同圣上去说。
王老将军便问圣上身子如何。
太皇太后答曰:病痛虽小,却是精神不济,总是要将养些的,约是过几日就好了。
顿了顿,太皇太后又问,老将军当年请了先帝,一辈子都戍边的,为何如今要辞了呢?
王老将军怅然,斑白发须衬着怅然神色,如民间普通老者模样的辛酸,道:当年是失了所有亲人,心灰意冷。如今先帝准我认了个孙女,便多了个念想。
太皇太后点点头,眼中似哀似凄,转瞬后却什么情绪也不剩,又安慰了王老将军一顿,过了场面上的问暖后,便让他出了宫。
冯世安从未想得朝中局势变化得如此突然,自己明明身负着重生的记忆,清楚记得当年袁亦儒处于自己现如今这般位置――娶了姚家女,一路春风得意。那时的后党与皇贵妃一派的相处,瞧着也是甚好的,哪有如今这样势不相容的水火之势。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冯世安的后院着了“火”。
他如今最宠幸的,是个姓施的姨娘。说是姓施,不过是冯世安替她从“施施然”几字间取出的姓,本是个舞姬出身的,连个正名儿都没有,总之不是个从正经人家中落入风尘的女子,据人所说,便是连行个路都是婀婀娜娜的媚态,让人瞧着都是不齿。
后同姚氏前后怀了身孕,因平日里这施姨娘更得宠些,倒比姚氏这正妻的谱摆得更大,更张扬些。
冯世安偏也是偏帮着,偏疼着,仿佛是上一世欠了他许多,这一世总有些没来由的退让,便对施姨娘的许多举动瞧在眼里,并不去斥,瞧着像是对施姨娘的总总动作并不觉得怎么过分,很不以为然。
偏偏这姚氏也不是个软脾气,不睦便摆到了明上来,连着将冯世安也憎恶上了,年岁里说过许多刻薄的刺耳又刺心的话。
在冯世安那些春风得意的日子里,冯世安还会稍忍忍。如今圣宠渐消,又被两派竟相挤兑,冯世安便觉得姚氏的话里句句都是酸溜溜的扎耳,两人大闹过几次后,夫妻间的情谊就更疏了。
施姨娘却是有着雄心的,如今见冯世安同夫人姚氏因她在其中的挑拨嗦摆而渐行渐远,心头一阵的喜,便妄想着能将这姚氏挤下来。
心中虽是这般想,面上却不能显,还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将冯世安送她的一只南珠凤钗装了在福禄老红木匣中,小心翼翼捧了来给姚氏。
姚氏看了就一阵冷笑,听施姨娘柔柔说着这样漂亮珍贵的钗该是要配夫人才是,便知她是想让惹自己更恼冯世安,明明过了自己眼的钗子,转背却去了姨娘手里。
她光是笑,全当施姨娘是耳边恼人的蚊虫,施姨娘端着匣子不过片刻,就开始紧张起来,神色有些奇怪,转头要将手中的盒子交了丫头,却被姚氏身边的庞妈妈喝住,道:“你端着!”
她是老人,经的事情多,一看施姨娘的神色,就知这老红色的匣子,该是藏着蛇蝎样的心肠。
施姨娘大惊,同丫头使了个眼色,想要去搬冯世安做救兵,却被庞妈妈看在眼里,让门口的仆妇将那要去搬救兵的丫头按了住。
施姨娘一脸慌张,便要丢了手中的匣子,就有两个婆子进来,也不作践她,就将她两手按在匣子上,又将那匣子贴了她的肚皮。
这恰满三月的胎,其实并不稳,施姨娘终明白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这般被逼迫的站着,面色铁青。
姚氏就说了:“给姨娘个坐,别到了老爷耳朵里,又成了我这夫人歹毒,连个坐也不给人,就让人站了两时辰。”
施姨娘面上死白,被按着坐了下去,依然捧抱着那老红色的匣子。庞妈妈道:夫人该要去外头走走才好。姚氏点点头,应了句:也是。
顿了顿,姚氏又说:施姨娘不大舒服,就在我屋里坐坐吧,让老爷知道你不舒服又陪着我四下走动,可是又要气了。
说完,难得张扬的笑起来,笑罢,便出了门去。
当夜,施姨娘便落了孩子,大夫来探脉,环顾屋中左右,将目光锁定在了角落那福禄的老红木匣上。
抱起闻了闻,便是一阵叹息。
冯世安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了?如何过了三个足月还会落了孩子?”
大夫却转头问施姨娘这匣子的来历。
施姨娘咽了口气,还是没有将泪尽咽下去,眼角落着一大颗一大颗的,湿了枕巾。半晌后,她不甘又无可奈何的答说:“是齐姨娘送我的。”
好一招借刀杀人,幸是没能让她如愿。
一旁的姚氏听着,笑得清清冷冷。
第111章 败退()
施姨娘自失了孩子后;瞧着性情就变了;原本的娇媚态只剩得零星半点;唯多了的就只有空洞的眼神和古怪的沉寂。
真要说回来,施姨娘也不算是变了性情,不过是将心底的那一丝萧索放大了,又将人前讨好的媚态收藏起来而已。
她又满心于姚氏的恨;却无处发泄述说,便郁结于胸中。
待到姚氏临盆那日;天上层云密积,偏是撑了一天一夜也没落下一滴雨来。稳婆急了一身的汗;心里清楚这如今还没落下孩子来;该是万分危急。
偏冯大人不信;定要母子皆保;这如何能保得了?怕撑到最后母子都难能平安了。
稳婆心惊肉跳的捱着,屋里人人何尝不是一分一秒的捱。
庞妈妈看得明白,悄然走上前去,同那稳婆道:“是否再捱不得?”
稳婆颤巍巍点着头,庞妈妈下一句更是压低声音,道:“只管保我家夫人吧。”
姚氏九死一生,终于在最后一刻拣下命来,还是因为庞妈妈一力的坚持,才得的存活,从此脾性更是刁酸清冷,越发的古怪。
适逢圣上久未临朝,冯世安的窘境加剧,人言的那句“屋漏偏逢连夜雨”,说得果然是一字不错。
冯世安不明白,为何自己复制了一条曾经亲眼目睹的捷径,一走之下,却发现自己选的这条路不仅一去难归,更满是泥坑。
他不知道的是,曾经的袁亦儒也曾经历过同他一样保子或保母的抉择,而那时的袁亦儒断然选择的是保住姚氏。不管在那样的当下,袁亦儒考虑的究竟私心里掂量过姚家在朝堂所拥有的地位,对他今后的前程带来的庇护;还是真正出于对这个正妻的尊重亦或者是爱意,临到最后,袁亦儒的果断抉择,不仅保住了姚氏的性命,还保住了那个历经艰难终得出世的稚子。
人人都有着自己对于事物的看法和取舍,也因此同样的路让不同的人去走,就会变成截然不同的模样。
冯世安想要复制一种人生,却偏偏这样的人生在他的手中便会成为难以收拾的局面,以至于波及到至整个朝局中,成为了如今甚难收拾的局面。
有身子的人总会犯困的厉害,可真要躺下去,却偏偏辗转着难以入眠。
林书茹的身子重了,辗转都是不便,于是醒而又睡,睡而又醒,终搭了个手去推袁亦儒,低声道:“明个儿让做个昏些的灯,也不管你的眼睛伤不伤了。”
袁亦儒就笑,忙吹了灯一手让她枕着,一手轻放在她隆起的肚子上,道:“又是入神了,”
林书茹此时睡意全无,同他拌嘴道:“别又陪着脸儿道歉,多少次了,不说更好些,一说我就想替你记着数。”
顿了片刻,却是袁亦儒道:“我记着,第九次。”
夜色里相拥的两人,看着悄然蔓入屋中的月光,漫不经心的聊着,声音的尾端划出悠远绵长的弧度,终催得林书茹蒙蒙睡过去。袁亦儒缓着动作下床来,将方才熄灯前放到桌边那本书拿起来,走到窗边抬手一翻,将夹在其中的那张巴掌大的纸笺拿了出来。
这是林老将军与他递来的信,可如今袁家也因林老将军和多年来他与谨王爷保持的关系被看顾起来,如何能让这王老将军亲手书写的信递往塞北去呢?
他在昏暗的月色中再次陷入沉思,丝毫不知道沉入梦中的那人又懵懵然醒了来。
整屋的月光,照得纱绸的帐如随风飘渺开去的水雾一般。林书茹探手摸了摸床边,却只剩清冷的枕被,脑子里乱了许久,半撑着身子将要下床去寻人时,却看见窗边如泥塑般站得笔直的袁亦儒。
想到今日自从探了王老将军回来后,袁亦儒就多了许多失魂之刻,林书茹不觉有些纳闷,想要一探他手中那张半透着月光的纸究竟记着什么,遂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来。
双身子的人,平日里多是脚步沉得很。如今要做出轻步无声的前行,实在令林书茹犯难。
好在袁亦儒此刻失魂的厉害,该是那纸上记着的东西实在太费神思,便也没有察觉到有人近前,只以为夜半清风带起了些院内外的细枝叶摇曳碰擦中产生的声响。
待到林书茹将他手中那笺扫眼看了个大概,他才惊觉有人在身后屏息吐气之声。
袁亦儒第一反应,以为是那奉命而来的看顾之人大着胆子近前来一看究竟,惊乍之下回身,却发现是林书茹,提在嗓子眼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林书茹没被他的惊乍吓着,却为他手里头握着的那张纸笺惊疑不已。
原来今日去探王老将军时,老将军突然想起要借给袁亦儒的那本书的封皮中,居然藏了这样一张薄如蝉翼的纱纸,竟是连在王老将军指点下将书册拿下来的那太皇太后指送给王老将军照顾他起居饮食终日寸步不离的侍从,在顺势翻查一遍书册才交与袁亦儒时,居然什么都没发觉。
“这?”林书茹问。
袁亦儒点点头,抚着她的肩。
本是担心她知道了之后平添焦虑,这才瞒了他想要独自解决这王老将军交来的托付。只是如今已被林书茹看了见,就也没有再相瞒的必要。
袁亦儒将那纸递给林书茹,将油灯点了起来。
林书茹看了许久,抬头问他:“可有主意了?”
袁亦儒苦笑。
若是有了主意,何必迟迟无法入眠,伫立窗前愁眉不展。
思来想去,家中虽矛盾众多,却无一点能加以利用。而且,若不是自己带了这音讯出去,值得相信的那几人又能借着怎样的由头,悄无声息的将这号令递去漠北呢?
南柒,太近身,一旦远离,必遭怀疑。
长乐,却是最上不牢靠的,胆子也是小,连袁珂柔的吓都经不起。
逐一排除身边的人,又逐一去想远近的友朋,就连沈绍延都思及进去,却在那如何不遭疑虑出城的由头处,重重打了个问号。
两人相对坐着,面对那放在桌上的王老将军的铿锵字迹发着呆。
然后,林书茹突然道了句:“你母亲不喜欢我呢。”
而后,林书茹抬了眉,目中倒影着烁烁的烛火,就像是她的眸光如火光一样熠熠生满了光华,于此再次强调:“一直不喜欢。”
从林书茹进袁家门来,王夫人就一直不喜欢林书茹,这是宅子里上上下下心中明镜一般的事情。平日里两人也曾闲话间说过,袁亦儒只是歉,说当初那事情他确是做得不当,这才留了王夫人的不忿。若是多拖得几年,或是王夫人连对林书茹的半星脾气也没有,反正克妻的袁亦儒,几乎没了人念想。
每每说起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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