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棋茹抿着唇想了许久,仍是没有弄明白大奶奶方才话中的意思,回头问受了大奶奶表扬的林辰祖:“为什么你要叫大奶奶母亲呢?”
林辰祖探看了一下薛姨娘的脸色,见是副强制隐忍将欲爆发的模样,便明白了薛姨娘对自己方才的举动很是生气,于是没敢同林棋茹解释方才那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只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闭了嘴少问些。
林棋茹见林辰祖如此紧张,又看看薛姨娘那副暴风将至的神色。虽然依是不大明白大奶奶方才一连串举动中的含义,但想着母亲同大奶奶一向不对盘,林棋茹隐隐明白几分。林辰祖做的事情让大奶奶高兴了,却同时让母亲生了气。
林棋茹寻思着,眼珠子一转。
林辰祖生得一张巧嘴,又是睿智聪慧,再加上那副不知从哪处学到的世故圆滑做派,向来比她更招人喜欢。
平日里母亲待他自不必说,就连老太太那都对他比自己好了太多。
每每见得林辰祖被人夸赞,林棋茹的心头就像是被什么挠了一样。她又不比林辰祖多差,不过是没他那副甜嘴招人喜欢。
林棋茹做不出林辰祖的谄媚样,只好站在林辰祖身边做出好妹妹的模样甜腻腻的笑。
薛姨娘说林棋茹似她,这话还真是不假。林棋茹不仅长了副活似薛姨娘的清丽纯真面貌,更遗传了那副极其善于伪装成小白花的脾性。
此刻的林棋茹眼瞧着薛姨娘那副气冲冲的模样,想起林辰祖往日里的得意,过往的那些不忿便全在这个时候浮了上来。林棋茹抿唇一笑,抬头望向薛姨娘的时候,一双杏眼清澈无比,“母亲,为何哥哥要叫大奶奶做母亲?”
林辰祖一愣。
他一向认为林棋茹是个聪明的,怎么今日竟会在自己使了个眼色给她之后,还会问出这样一个类似于火上浇油的问题。
但林辰祖显然低估了林棋茹火上浇油的能力,因为林棋茹的话还没有说完。
林棋茹用出奇认真地语气问:“母亲,难道我们应该有两个母亲?”
薛姨娘的脸,果然垮得更加厉害。
林棋茹心中笑开了花,回头望向林辰祖时,却是一副不明所以兼带着怀疑自己做错了事情的忐忑神色。
林辰祖本在心中嘀咕,这丫头是不是故意来的这两句,让薛姨娘同他生出罅隙。如今看她那副无辜模样,不禁又有了些怀疑。
毕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林辰祖自忖自己了解林棋茹,且这丫头自小以来都是喜欢跟他在一起,从来人畜无害,怎么可能特特挖个坑来埋他呢?
故而,林辰祖只当这两句话是林棋茹的无心之失。
眼见薛姨娘的脸垮了,林辰祖忙想了几句话去哄。
平日里,只要林辰祖去哄,薛姨娘定会笑得乐不可支。可今日,林辰祖说了两句,薛姨娘定定看了他一眼后,脸却更黑了。
林辰祖不明白,薛姨娘为什么要如此介意一个称谓。
前几日老太太罚了大奶奶,林辰祖很清楚薛姨娘必定从中做了些什么。老太太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不会这么紧紧盯着顾氏在说什么干什么。
自那日出了事情,林辰祖便有了心理准备,准备着应付大奶奶接下来的动作。
要知道,大奶奶顾氏绝不像那位二奶奶沈氏,成天的哭哭啼啼,从来只有昏着,没拿出过什么见得人的主意。林府上上下下,连那洒扫的小丫头都知道大奶奶不是个好对付的,可偏偏薛姨娘就仗着老太太表侄女的身份,成天的在老太太耳边吹风,借着老太太的手拿捏大奶奶。
平日里,一直对薛姨娘好脸色的大奶奶只不过是吞了气没发作而已。其实,她的作风在料理林府的时候已经表露得十分清楚,只是薛姨娘因有老太太挡着,从来也没有看得明白。
大奶奶的清扫手段一向干净利落,所以她从来不是软包子好拿捏,她不过是瞧着老太太的面子忍了薛姨娘而已。
如今,薛姨娘却把动作伸到了林辰光的身上,要知道,林辰光是大奶奶的长子,心尖尖上的长子。大奶奶怎么可能不会有动作,兔子急了还会咬人的。
今日大奶奶差了福顺来书院,帮他告了半日假让他过去木槿轩一趟时,他就已经有了几分觉悟。
坐在薛姨娘身旁,听着李迎家的对于林棋茹不知礼数的大胆指责,林辰祖立马就明白了。一向恭敬守礼的李迎家的,哪曾如此越矩过,定是大奶奶借了她的口,说出这番话来。
大奶奶的用意很明确。
她要点醒薛姨娘的是:你的孩子从来就不是你的。
衍生含义是:我是嫡母,有着祖宗章法撑腰,即使老太太偏心你,我却仍有千万种法子来摆弄你和你这两个孩子。
按着规矩来,林辰祖和林棋茹只能叫薛姨娘一声“姨娘”,能被叫成“母亲”的,只有顾氏一人而已。
于林辰祖而言,这不过是一个称谓,没什么大不了的。将大奶奶叫成什么都好,即使唤成“母亲”,也不代表这句“母亲”的份量究竟有多重要。
可薛姨娘却不这么认为。
她这十几二十年被正妻压在头顶,因是个姨娘的身份,即使有老太太护着,她也没法子翻了天。林府上下,皆是顾氏打理,每月的月钱也皆是由顾氏点了差人送来。虽然未曾有过苛刻,但薛姨娘的心里头就是憋了一股子火气,十二万分的不舒服。
凭什么顾氏要压她一个头?凭什么压住她的一直是顾氏?
是以,薛姨娘重视身份,亦重视在林辰祖看来无需过度介怀的称谓。
林棋茹火上浇油的一问,令薛姨娘憋屈于心中的多年怒气爆发,侧头对林辰祖道:“你妹妹没有喊她做母亲,也不见她掉块肉的。”怨愤的情绪十分明显。
林辰祖见薛姨娘动了真气,忙劝慰:“尽是孩儿的错,尽是孩儿的错,母亲别生气,孩儿看着心疼得紧呢。”
他连劝带哄,其中更夹杂着一种撒娇的意味。明明是个只十岁出头的孩子,一番动作话语却世故得不行。
偏偏薛姨娘很吃他的这套,每每听这孩子用这种带着哄骗意味的方式同自己说话,薛姨娘的怒气便会立马的消去一半不止。
现下薛姨娘虽仍是火着,但多半是由于顾氏方才的动作而怒气冲冲,并没有过多怪责林辰祖的意思,不过有着些许的不开心而已。
自己肚里出来的孩子,又是在自己房里长大的,孩子的心向不向她,她自己可明白得很。
如今,薛姨娘气林辰祖的点在于,林辰祖居然毫不迟疑地朝顾氏作了个揖,并叫了句母亲。
这孩子怎么能如此轻易的服了软,又怎能如此轻易的将这句称谓毫不犹疑的叫了出来。
顾氏最终的满意笑容,才是薛姨娘最气林辰祖的地方。
林辰祖见薛姨娘面色略略缓和了些,趁热打铁赶忙道:“母亲万别再气了,且听孩儿同你说说。”
有些话,林辰祖早就想说了。
原先还小的时候,他瞧着母亲明理暗里在老太太面前说大奶奶的不是,也没什么太多的想法。如今大了些,他去得学堂学了许多,明白道理时自然格外的通透。
林大老爷与顾氏之间的关系,比同薛姨娘的要好上不止一点半星。且姨娘的身份摆在那里,即使再得老太太的青眼,嫡妻是嫡妻,姨娘仍是姨娘,怎样都不可能翻个天。
如此一来,最好的做法该是和乐相与。
林辰祖会这么想,主要也是因为他开始有了自己的私心。
学堂中的几个林家子弟,就数他最是机灵聪颖。林家一向以文入仕,他今后必定也是以此为目标努力。可入仕容易,要想步步攀升,却不止需要聪颖机谨和运气,更需要帮助攀登的助力。
林辰祖很清楚,薛姨娘的娘家已经败落得连个渣都不是,不然怎会进了林家做小。可嫡母顾氏却不同。她本人讲些道理,即使薛姨娘步步紧逼,没有威胁到她的孩子前,她也只是略做妥协的向后退让半步。顾氏的父亲是户部员外郎,若是自己得了她的喜欢,一旦有朝一日一举中的,或许能得些顾员外的人脉相助。
若是可以那样,别人花上十年时间所走的路,他或用五年就可以走完,真真是省却了许多的时间,再依着自己的能力,平步青云或是指日可待的。
林辰祖拐着弯将这个意思表达了一下,顺便将林棋茹的婚事搭了进去一起讲。林辰祖道:小姑娘若是不记在嫡母名下,想说出一门好婚事,或许真真就有些难。
薛姨娘听着听着,方才松了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林辰祖见她面色不妙,忙刹了话头。
林棋茹却在此时一脸天真烂漫问:“哥哥,你这么说,可是在嫌弃我们的母亲?”
第11章 下绊子()
林辰祖咬牙瞧着林棋茹,林棋茹垂着头,一副恍然知晓自己做错了事情的模样。
薛姨娘面色阴沉,俩小孩谁也没敢再说话招惹,一路上安安静静的。
一进海桐苑的门,恰遇上了被薛姨娘遣去打探的喜杉。喜杉对薛姨娘见了个礼,上到前来小声回报:“扶枝不见了踪影。”
薛姨娘什么也没说,林棋茹却觉察到薛姨娘握着她的那只手紧了紧。
而后,薛姨娘朝一旁的林辰祖瞧了一眼,展臂将他揽入怀中,仿佛是那在盘旋于头顶的苍鹰注目下,守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
老太太近几日的精神不大好。
前段时间,因为林辰光病了,老太太过去瞧了几眼,也不知怎地跟着不舒服起来。大夫过来看了看,说也许是过了病气,让老太太在屋里养着,未好之前可不能再去林辰光的院子了。
老太太闷在屋子里,成日的长吁短叹,一是为了长孙的身体,二是为了长孙的婚事,三是为了自己那不懂事只会听媳妇话的大儿子,愤懑到最后,老太太便把所有的责怪全推到了大奶奶顾氏一个人身上。
顾氏听李迎家的说完,笑了笑,问:“老太太还说了什么没?”
李迎家的摇头,“陈妈妈说,就这些了。”
陈妈妈是个明白人,在老太太身边伺候了一辈子,看得清楚林家谁忠谁奸,谁指望得上,谁没得好盼望。她很清楚老太太与顾氏已是积怨陈年,中间还夹着个薛姨娘,想要彻底化解多半是没了可能,只能尽量将摩擦减到最低,所以偶尔透露些音讯给李迎家的,让顾氏知道老太太的一些想法,到时候面对着老太太的火气时多少有个底,不至于闹得两人都没了下台的余地。
李迎家的替顾氏磨着墨,顾氏蘸了蘸,将欲落笔时突地一顿,道:“这倒是蹊跷了,我们薛姨娘居然这次没有动作,连个告状也没呢。”
李迎家的忙道:“想是她怕了大奶奶了。”
顾氏一笑,“她没有你们看起来那么柔弱。”
良久后,顾氏又补了句,“懂得恰到好处示弱的人,从来都不是真的弱者。”
薛姨娘和沈氏不一样,从来都不一样。
沈氏却并觉得自己与薛姨娘有许多的相似之处,比如一样的软弱,一样的受老太太喜欢。
因着这种类似于同道中人的感觉,沈氏与薛姨娘之间的关系还算是不错。加之她与薛姨娘一向没有利益上的直接冲突,薛姨娘待她也算得上是好的。
所以,对于今日夜间薛姨娘破天荒的迟迟未至,沈氏有些担忧地问王善家的:“薛姨娘为何还没来?是病了还是怎地了?”
王善家的摇摇头,笑容有些勉强。
她这整日整日都在露薇轩中打理,那些个老妈子小丫头们全被养刁了,管起来十分不易,哪能像别的院子里管事婆子们的轻省,嫌来无事还能打探些风头同主子说说嘴。
没夸张的说,她王善家的可是成天累得头昏眼花腰酸背痛嘴抽筋呐。
对,嘴抽筋。那是因为成日叨念着露薇轩上上下下的刁奴们给整的。
谁给说说看,她忙活成这样了,怎么会有空知道薛姨娘今日是为什么原因,这么晚的点儿了还没过来给老太太问安呢?!
沈氏对于王善家的这一番摇头作答很不满。她觉得王善家的越来越不机灵了。
林书茹瞧了瞧空出的那张留给薛姨娘的位置,想起今日下午恰巧见到的情形,再偷偷瞄了眼顾氏,心里琢磨着,该不会薛姨娘又给大房奶奶使绊子了吧。
昨个儿她在东院屋子里午睡的时候,听见外头的丫头们议论着,说是大少爷林辰光屋里头的扶枝不见了,后来薛姨娘领着俩小孩从大奶奶屋里出来的时候,那个面如土灰啊,那个满眼的愤怒啊,显然是被大奶奶的什么举动给吓着了。最后有人总结,大奶奶果然恐怖极了。
林书茹对薛姨娘的印象不大好,总觉得她那双大圆眼睛有些三白眼的味道。虽然一身弱如扶柳的做派,林书茹却总觉着她骨子里透露出一种不大对劲的模样。
相比而言,大房奶奶顾氏虽然长得一张六棱脸,模样稍显端直了些,却很有一种平实安泰的味道。
“书茹。”正想着,沈氏压着声音冲林书茹喊了声,并使了个眼色。
林书茹一愣,立马反应过来,老太太正叫着她呢。
“祖母。”林书茹挪了挪,下了凳子,恭恭敬敬地站过去些回老太太话。
自打林如意成了林书茹,话便少了许多。如今总算是有些习惯了这副娇滴稚嫩的声音,林书茹说话的时候也就没了原先那股子别扭劲儿。
老太太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再过去些。等她走近时,老太太便开始问话了。
还吃着药吗?哦,还吃着啊。好些了么?哦,好些了啊。以后可要离着水远远的,宅子里砌出的那些个河塘可都要离得远远的,知道不?
一天两遍的,问的叮嘱的尽是些同样的事情,连沈氏都有些烦了,林书茹却不觉得烦。林书茹知道,老太太这是在疼着她的,来来去去的唠叨是关心的表现。虽然关心成这副模样,她却很受用。
她从小与爷爷一同长大,爷爷为人寡言少语,做事行止刚正有度,没得一句废话,也没得一个拖泥带水。
很多时候,她很羡慕别人有个这样叨叨的奶奶,有个这样叨叨的妈妈。虽然偶尔是有些烦,却总能感受到满满的疼惜和爱护。
不像她,虽然知道爷爷是疼她的,爷孙两人间却总是萦绕着一种清冷的气氛。
林书茹很认真地回答着老太太的每一个问题,极为珍惜。
老太太很满意,觉得这丫头越来越乖,越大越懂事,忍不住心头欢喜,叫陈妈妈拿了个翡翠坠子出来。
林书茹打开盒子一看,见是个水头极足的葫芦坠子,忙推回给陈妈妈,边对老太太道:“孙儿听说葫芦保的是福禄吉祥、健康长寿,该是祖母傍身的,孙儿不要。”
这还是第一次林书茹不要老太太的东西,沈氏有些讶异,瞧了王善家的一眼,王善家的早将眼神瞥向了一旁,全当做没有看见沈氏的不喜。沈氏心里头嘀咕,这是谁教我丫头的,老太太给这么个好东西给她护身,怎地就不要呢?落了一趟水,果真是傻了?
老太太也有些诧异。这还是第一次林书茹不要她的东西呢。往日自己拿了东西出来,哪回不是欢欢喜喜收下的。
不过方才听了林书茹一番话,老太太还是很高兴的。孩子小小年纪,得了好东西不是揣进自个儿兜里,而是先想着给长辈傍身,还真是不容易。
老太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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