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道:“奶奶,您看,这是少爷不放心您呐。”用非常不高的水准,想要努力将袁亦儒对林书茹的各种因为不信任引出的忐忑情绪冲淡。
林书茹哼了一声,返过身来,却是满面的笑。
不需长乐叨告,她也知道袁亦儒冷面叮嘱上下,不过是一番拳拳的关切之意。
该怎么说,这人果然是顶了解他。若他不交待,林书茹的确是想要自己攀上这架梯子。
芳草自告奋勇上了去,采下的东西却是好坏参半的,只好让碧婷上了。
等封了两坛子蜜,又拣了一簸桂花来晾,日头就下来了。
秋闱分三场,每场三昼夜。
自嫁到袁家,这还是头一次孤枕而眠。
林书茹睡睡醒醒,辗转反侧,也不知袁亦儒这三日在那里头过的是个什么样子。记得从前曾在博物馆中见到过还原明代考场的照片,一人一间狭窄难动弹的屋子,屈着膝盖,连伸直些都不能,如此三日两夜,真是要说多苦就有多苦。
袁亦儒不在家,林书茹自然就没了随侍院内的理由,除了晨昏定省外,就没得推脱的多了许多时间。
同那大嫂说个话,常得些挤兑,林书茹退避三舍,架不住她咄咄逼人,新嫁进来又不好抛了顾忌起了势气,林书茹只好一吞再吞。
这家里头上下都觉着她占了袁家同王老将军那点子因缘进的门,没个特别的好脸色,数起来袁珂柔还算是好相处的多。
府里的仆妇们因此生了怠慢之心,芳草几次忍不得想要说上几句,都被碧婷按了下去。碧婷说:“奶奶昨个儿教了我个字,如今我便转交了你了。这字叫‘忍’,心字上头一面刃,刮得处处生疼。”
芳草听了大惑,问:“既然疼为何不明着说?”
碧婷道:“奶奶说,还不到时候呢。”
林书茹进这家门,人人觉得伴了王小姐的姻缘,多少有些名不正。在家里头没个根基,当然得靠家里头谁来撑撑。一是想到袁亦儒,可除了袁珂柔和三奶奶宋氏外,多数的言语刻薄来自于袁亦儒的长嫂王氏,又夹着个王夫人在那里,若是袁亦儒真要替她出头,不仅得了个离间母子的说嘴,更有许多事情都难能说清。
所以,林书茹在等的是林家最长的那位林老太爷。虽不多喜欢自己,但却是更为不喜王氏。他的态度和反应,比这宅子里的任何人都显得关键和紧要。
往日里因是家中大小事情明着仍是王夫人搭理,老太爷也不好在如何说叨。如今如此不留情面的压着弟媳,惹得家里头的仆妇们都生出了轻怠之心来,传到老太爷耳朵里,自然是不舒服。
林书茹恭顺谦柔,老太爷仔细盯着瞧,只见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没见着大错,心就愈更偏了一二。
等到袁亦儒三场考毕回了家中,老太爷就发了话:年节要到了,去年帮着王夫人打理上下的王氏,因着年节忙碌转年就是场大病,补了一整年的身子骨被这场病又被掏得虚空。老太爷的意思是说,让王夫人转了大半给宋氏,或还看有些什么能让林书茹搭把手。
老太爷提及林书茹的时候,说得仍是不留情面,道是世面或是见得少,如今怎么着也是家里头的孙媳妇之一,多少也该教导些,又不是庶子女的媳妇,未免惹了别人的笑。
林书茹听着人辗转间学给她听,不其然笑了起来。
一个忍字决,用了宅子里头原本的矛盾,将自己的窘境化了去,林书茹明面上没沾着什么光,却因老太爷的过问而不敢有人轻慢了。
等秋闱下了榜,袁亦儒解元之名备考春闱,一时间来了许多人上门贺喜,老太爷和袁老爷一一的应付,真正的主角袁亦儒却是很少出面的。
原因很简单,春闱那场更是重要。若是领个一甲头名的状元回来,才能算是真真正正的光耀了门楣。
于是乎这个年末,袁家比之京都里其他的大族来,就要显得低调许多。
没了应酬,自然就空出了许多时光来。
原先,林书茹在袁亦儒的书房内加了张桌。两人常相对着,免不得出声一二。但凡有人出言,便少不得一番插科打诨,若是那当时相聊起来,便有要说起些那段彼此缺席了十几年的时光中的一些个趣事。
时常说得兴起了,许多时光便因此耽搁。
府里人原本并不看好这二人。林书茹嫁来前,多半是冷眼瞧笑话的。
其实满京城人的态度也大多如此。前有王家小姐的铮铮佐证,后有孙家小姐的险险归去,林书茹的性命堪忧,几乎是人人挂在嘴边的谈资。后来听着说林家这三小姐活蹦乱跳了许多个月,不仅没见着有什么伤筋动骨的意外,更是连小病小痛也没什么,这一番冷眼旁观就歇停了一半下来。
继而不知何人扒了陈年的事情,道是林家这三小姐早年就有番奇遇在。原是当年在荆州出生时,就有个无名的道士留了句话,说是六七岁时有道坎,生死一线,若是过了,便有逆了命势般的富贵。
这话原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传到后头神乎其神,就变成了一个道士踏五彩祥云而来,道是林家三小姐幼年时会有场血光之灾。若是能迈过这道坎,便是寻常的命数相克,也不顶用了。
林家的二奶奶沈氏却说:“这些话究竟是谁给传出来的?什么道士,什么命数,我都还是第一次听过。”
林书茹抬头窥了林二爷一眼,见他目中有些窘色一闪而过,也就明白了些。
因为这些神乎其神的传言,倒是让瞧笑话的人越更少了。一个命定克人,一个无惧人所克,是不是天生一对不好说,互相消化免了贻害他人却是正题了。
如今在旁瞧着,倒是看出了冷头冷面的袁二少还是有少年般的意气在的。
这院房因为林书茹的到来宽松了气氛,也让向来拔足了神经谨慎不已的茗烟半松了口气来。
可到底是袁亦儒的备考重要,在林书茹凑在袁亦儒书房里头的大半个月中,林书茹自己估摸着袁亦儒都没多温过几页纸,不待人家发话给她,就嘱着南柒将那添的张桌子撤了出来。
到底是被人叨扰了许多日子,这突然间撤散了,袁亦儒总觉着书房空落得厉害,却又清楚此时备考才是重中之重,便捏紧了拳头,在心中自叮咛着自己,调了三两日,总算是将心静了下来。
等有日聚精于字里行间许久后,突然间察觉出外头日光朗朗,抬目远望间,看见窗棂上覆了层薄雪,这才知晓晚来了初雪此刻落下了。
袁亦儒合了手上的书,缓步走了出去。转了几道廊,背手远远的望,就见林书茹领着碧婷、芳草在收院里腊梅上落的雪。
此时漫天的飞雪已停,不过落了二三厘米,看这天色,该是紧接着会有一场更大的雪等候着。
茗烟自小被分拨来服侍袁亦儒,未曾协着做过这样附庸风雅的事,被芳草指点着,显得很是笨拙。
其实芳草自己也不是很懂,也是按着林书茹的说法在做。话说来,也不怪她理解得不深刻,因为林书茹也不是很清楚最好的取初雪雪水的方法是什么。
袁亦儒远远看着鼻尖被冻得红红的林书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终气笑了,面上尽是无奈。
他的书房里,有本《茶茗》,里头写着各种风雅的煮茶之法,而最为推崇的,便是这取梅上初雪。那时小两口就于此争辩了阵子,林书茹说是书中所记未免神乎其神了些,她是不信的。袁亦儒却道,如是书中所记,该是有些出处。
相较不下,林书茹就说了,等得这一年的初雪,她就也学着去取,看看能不能有人品出这样附庸风雅取来的同山涧泉水有如何的不同。
两人于是立了个赌。
林书茹问:“若是你输,该输些什么给我?”
袁亦儒想想,反问她:“你想要我输什么?”
林书茹默了半晌,说:“要不,百两银子吧。”
袁亦儒皱皱眉头:“家里缺你什么了?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林书茹又想了想,突而半开玩笑道:“若你输了,日后再不得纳妾,怎么样?”话说得俏皮狡黠,临到最后,目色却还是郑重了。
袁亦儒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怔愣了半刻,突又听到她说:“开玩笑的。”便知这话才是真的。
林书茹转而说:“还是百两吧,实用些。”说完,目光烁烁的瞧着他,仿佛前两句话就真的只是玩笑,一揭而过。
最终定了赌筹,若是袁亦儒输,便是百两银钱,若是林书茹输,袁亦儒就要她那支做了书签的扁身绿檀凤钗。
林书茹不觉奇怪,他为什么要这钗,袁亦儒却是淡笑不语。
冬夜深沉,枕边人已入了眠。
袁亦儒对灯捧书,回头看她,见她面上拂乱了几簇发,便轻手拨了开去。
那钗,该要物归原主。
那被林书茹揭过的貌似玩笑实则认真的话,是不能答应的。
袁亦儒吹了灯,揽了枕边人入怀,在她耳边轻声喃喃了句:“因你一定会输。”
也不知这人沉在梦里头,究竟有无听到只言片语。
他想说的是,因他知道林书茹一定会输,所以才不会挑那样的赌筹来同她相争一二。
第106章 及第()
上元节前;从宫中传出了圣上重病的消息。
连着七日未开早朝,最后还是由太后出的面;将议事权交托了内阁几位大臣,定夺的权利却从圣上亲持的御玺改成了太后的金印,一时间从禁城到京都;一改往日风吹草动皆成舆论谈资的风气,上到皇亲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出奇的保持着一种足以令人屏息压抑的沉默,连望向皇城飞檐时的眼神;都透出了一股子不寻常的警惕。
人人皆心头惴惴,原本在年前由圣上亲定下日子来的春闱;现该是准备的日子。可递上的奏折从议事处的阁老们手中转到太后那里;之后便再没了音讯。礼部尚书询问一次未果,就明白了大概,冷汗潸潸的将此事按下,知情识趣的没再提。
在京都备考的举子爷们翘首盼了整一个月,也没见着礼部那头有个动静,这春闱之日大约遥遥无期,便有一二人开始收拾行装,准备要返家去了。
等恰收拾好行囊才跨出门,就听得有人说:圣上今个儿早上临朝了。
圣上临朝,太后的金印自然退居下来,从皇城内发出的圣旨上,重又堂堂盖上了那朱红的玺印。
所有关于太后的消息,自圣上那日毫无预兆的病愈临朝后,再没了踪迹。
五日后,太子谏言“疏理河道”时,圣上突而勃然大怒,随即传出太子被禁足了的消息。
又过七日,朝局渐趋稳定,便从礼部传出了择日开春闱的风声。
这年,会试破例定在了三月中旬,等得张榜下来,已是四月末。
一时间几家欢喜几家愁,满面愁容者不胜枚举,而袁家,却是那至欢喜的一个。
听闻袁亦儒得中“会魁”,多有人登门来贺,却多是由袁老爷和袁家大少爷替了袁亦儒来招待。转月后还有一场顶顶重要的殿试,人人心知若是袁亦儒再一举得中殿试头名,那将是极为难得的三元及第,与太祖朝首开恩科时得中三元的朱子相隔了百余年,是极为难得极为光耀门楣的事情,自然也就没人因袁亦儒为亲来招待而见怪。
可袁老爷和袁家大少爷能挡得些贵胄闲人,却挡不住一个,这人便是林书茹的父亲——林二爷。
袁老爷抖抖胡子,将请柬转手递给了袁亦儒,面上不虞,嘴上却什么也没说。
袁亦儒翻开瞧了瞧,而后淡淡道:“原也是岳父一番好意,只这一席也没得什么耽误,我便去了就是,没得拂了脸面。”
袁亦偃道:“这倒是好。父亲同我帮你挡了这许多,如今你倒是要去个半大不小的席面,这该要我们去同那起先来贺的人怎么说?”
袁亦儒看看父亲,又看看大哥,缓缓道:“该要如何说的人,吃不吃这一席都有话说。这原是岳家相请,虽说是摆在天香楼中,却也还说得过去。如今岳家都已定了席面,若我不去可该怎么收场好。”
要说林二爷这招先斩后奏倒是真玩得好。前日里也不见人凑了个前头来贺,如今直接就定了一个席面,架了袁家和袁亦儒上架,弄得想面上好看些下来台都不行。
一面是岳家,一面是袁家老太爷千叮咛万嘱咐的让袁亦儒静心备考,断绝应酬,左右都是为难,袁老爷见袁亦儒坚持要去全岳家个脸面,只好沉声说:“低调些去,低调些回,好在不过一席,再要大些席面,我是决计不允你去的。”
等袁亦儒应允离开了,袁老爷思来想去之下,书信一封交了人带去给林二爷,说的是袁家推拒了那么多人的贺喜,原也是为了让袁亦儒静心备考,少些杂念,若是再能得个状元郎,那当时有着无量前途的。
林二爷展了信一看,笑了声,让递信来的小厮捎话回去,同袁老爷就说了三个字:“我晓得。”
像三元及第这样祖坟冒青烟直冒出火花来才能一遇的事情,林二爷自是盼望得厉害。林家二房如今最光耀的事情,便是有个这样拿得出手的姑爷,他的珍惜爱护之情,绝不比袁家那些个少半分。
后日不过就一个席面而已,袁家老爷这样紧张兮兮,至于不至于呢。
袁老爷听小厮带回来的这句话轻飘飘的,隐隐觉着有些不好,却又不知究竟不好在哪里。等得袁亦儒赴席那日,终知晓这不好恰是不好在林二爷并无在意的态度上。
袁亦儒抱着赴一个席面的心情,去了天香楼。到了天香楼中,毫不意外的瞧见一桌尽是林二爷的同僚们。本就是让林二爷面上多些光彩,袁亦儒客客气气地随林二爷招呼了人,还没坐下,就见传菜的伙计眯着眼兜着手笑,说:我们掌柜的想同爷求幅字沾沾喜气,……
林二爷一听,就气了,嘴上连说了几个去,赶着那伙计。
伙计窘着脸,却还是笑,同袁亦儒道:“我们掌柜的说了,爷能来我们天香楼便是我们的福气,这一席便是我们店做了东,可好?”伙计机灵得紧,说完忙招人来记林二爷添的单,袁亦儒想了想,问他:“你们掌柜的想要个什么字?”
这天香楼的匾牌,便是太祖朝那连中三元的朱子所写,如今来同有可能连中三元的袁亦儒讨要一幅字,实是为了应这相隔百年的两个三元及第之人的契合,让店里更多些风雅谈资而已。
林二爷得了便宜,面色缓和了许多,起身来对袁亦儒道:“这也算个好彩头。”
那伙计忙附和道:“是我们店沾了爷的光彩。”
这一唱一和中,本在外头规矩候着的掌柜也进了来,席面上的那些人跟着起哄,袁亦儒便见林二爷更是劝得卖力,也不好拂了他,就顺着他的话问掌柜的:“笔墨呢?”
掌柜忙道:“爷跟我来,就在隔壁间已伺候好的。”
袁亦儒也知道,如今写了这副对联,天香楼也不会立时张扬出来。得要等得果真是三元及第了,他们才会堂堂悬挂出,因而一路写下并未多话。倒是林二爷在旁同掌柜的耳提面命道:“收好了你,仔细到时候没了这样的好彩头。”没有鸡毛就能空着手装有利剑在使。
掌柜的陪笑:“万不会,万不会。”
林二爷又道:“来你这处本是想得个清静,倒让你们占足了便宜。”
掌柜的忍着没让眼角垮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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