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软轿那头的小尼听着这一问,目中便开始有些复杂的神色闪烁,似是在心里头暗自揣测着什么。林书茹瞥眼见她那模样,猜她是知道今日这南音寺的后山界外袁亦儒会出没于此的因由,心道该是要想个主意来解释解释这一身的狼狈模样。
芳草跟在碧婷的后头走上前来,仍是惯来的那副憨直到显得有些呆傻的模样。见林书茹没回碧婷的问题,遂眨巴眨巴眼,重复又问林书茹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眼见这一身模样没什么好借口解释,林书茹汗了汗,压低声音同碧婷道:“怪你帮我寻了个好地方让我等。”
碧婷听得林书茹责怪,更有些慌,左右看看这处清幽,也不见什么危险,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呢?
林书茹撇撇嘴,指了指身后这颗生得极是繁茂的大树,补充道:“你给选的这处倒是荫凉,连着些小动物也喜欢得紧。方才你才走不久,便溜下两只小松鼠,也不知道为什么偏不怕人,给蹭了我这一身,赶也赶不走,倒是还好没花了我一脸。”
碧婷听着倒抽一口冷气,哪曾听过什么人迹所在处的小物有这么大胆子的,也只是听说在荒山野岭里平常人多不去的地方,可能碰着些不识得人的动物偏不怕人。
碧婷被吓了这一跳,开始仔仔细细地查着林书茹的身上可曾被挠伤蹭伤些什么。查了一个通遍,终于舒了口气。
还算是好,那两只胆大包天的小物索性没有将她们家姑娘给挠伤,没想到个小物居然还有几许分寸。
芳草在旁帮着碧婷的手查看林书茹有未伤着哪处,边问了句:“姑娘这一身都是被那两只小物给挠的?”她瞧着不像,便起了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
林书茹抿着唇不答她的话,光是笑眯眯的望着她。不知道的人瞧着觉着这家姑娘的脾性可真是好,知道她的碧婷和芳草汗了汗,心道居然信了姑娘的瞎话,方才那一下真是给急得直跳。
那边站侯着的小尼偶听得她们三个低声说话时漏出的一两句话,先前存于目光中的疑惑便随之消去了几分,仰头瞧瞧那绿葱葱挡了天的大树,眼睛里多带了些好奇,睁着双大眼睛侧耳努力地听林书茹那头说起或是这树上住这的两只松鼠,不仅生得漂亮机灵,还活泼得将她身上的衣裙连着手帕都扒拉成了这副悲催模样。
林书茹见这小尼越听越信,便越说越带劲。碧婷看她眉飞色舞,就快说得没了分寸,忙在扶她时捏了捏她的手腕。
不过到底是年纪小,那小尼听着倒是信得很。等林书茹上了软轿行了一段路,回个头去看,她依然万分稀奇地仰着头眼巴巴的盯着森森叠叠的大树望,目光烁烁的,像是在等那两只调皮的松鼠下来,碧婷忍不住道了句:“叫了两声了小师傅似还没听着般,被姑娘的话迷着在那,可该怎么办。”
三日后,林书茹便跟着沈氏回了林家。
本想着难能出来一趟转转心情,可就因为林书茹方一出门就一身狼狈模样回来,这几日可是被沈氏狠狠拘在了院子里,除了陪着去往师太那儿,可没有再挪腾到别的地儿,反倒是比在林家宅子里的时候更约束得厉害。
唯一的亮点可算是这寺里的菜食,虽说一律皆素,却是费了足足的心思和工夫,将那菜肴做得带出了荤食的味儿,又配搭得色香俱全,林书茹在南音寺的这几日,胃口真是出奇的好,满碗的饭吃了才不过几日,回了林家人人都说精神气尽回来了,说是跟着沈氏去寺里还愿吃斋,约莫是佛主又给施了些福气。
林书茹听着人说,点头如捣蒜,附和着道:“是呀,是呀。”心里头却敞亮着明白,什么得了佛主的福气,这是吃嘛嘛香,将养出来的精神气。
老太太拉着林书茹的手问着沈氏这几日在寺里住的事儿,抬手摸摸林书茹的脸颊肉,心疼她病的这些日子消瘦下去了许多,突然想起些事,便问陈妈妈道:“二爷呢?”
林家大房的两个姑娘都已定了亲事在明年年初,听着说林棋茹许的虽是个庶子,说到底还是不差的。大奶奶顾氏还算是有些分寸,给林棋茹备的嫁妆又多添了些,加上老太太这边添的,算起来倒是跟林琴茹差不多了。
虽说林书茹年纪小,可如今该给物色了。早几个月,那同林家大房有些往来的杜曾氏来过林府几次,老太太瞧着这家人的确同二爷说的那般,有些小家子气,礼数往来拘谨得很,瞧着上不得多大的台面,也不知那杜家孩子是个什么样儿的,老太太心里头被林二爷说叨得成见在先,总盯着人的不好看,自然是越看越不上眼。
另一头的沈氏,因为在二爷面前提过杜家几句,被怒气冲天的二爷惊了心,加上本心觉着杜泽这样的小户或会委屈了自家宝贝女儿,以及林二爷摔门而去前拍胸脯保证一定不会让林书茹嫁得差了,沈氏每一听这说杜曾氏过来,就像听着猫来的老鼠缩在屋里,都不出头了。
眼看二房沈氏也瞧不上杜家,老太太对杜曾氏的态度自然又怠惰了几分。
人又不是没个心眼,来去几番自然觉出了林家老太太和二房的态度,便往来得少了。
打发完杜家人,原本以为林二爷那头成日的往外跑是去帮林书茹相看着顶好的亲事,哪里知道等了好半天,等来的却是林二爷得了个杂造局九品官儿的消息。
沈氏听着这消息既是高兴,心里又气,情绪十分复杂。高兴的是,现如今林二爷也是个九品的官儿了,虽然在京城里九品的芝麻官一捞一大把,不仅俸禄极低,更说不上有多荣耀,可总比说起来是个闲散人士要好。等人说亲时提起家中父母,也稍稍多几分脸面。
虽是这样想,转头一寻思却又忍不住生气。
那日林二爷答应沈氏可答应得好好的,拍着胸脯同她说那杜家算个什么,他林鸿的嫡女要嫁出去,也该要嫁好过那家数倍的才可。
沈氏听着这话时,想的是林书茹日后生活的富贵荣华;林二爷说着这话时,却是想的自己如何攀附着荣华富贵。两人想的虽不在一处,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林书茹得嫁得好,最好是能嫁得十分百分的好。
沈氏以为林二爷出去外头早出晚归的活络相看的,是嫡女的婚事,见他活络回来个小官儿,自然是失望的。
可无奈的是,能指望的人终究只得林二爷一个。
那头隔着房的大老爷和顾氏,从前时而会提起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家,沈氏听着就蹙眉头,也分不出那头是真心还是好意,耳根子还软,听林二爷气急败坏地将那大房上下好一顿数落,也觉着一星半点的不是滋味:为何他家那庶女都能嫁个门户好的?她这宝贝疙瘩一样的林书茹却撮着往那小户的杜家说?
顾氏听着李迎家的说,笑得越发勉强。
明明是好心帮着,却被全然当成了驴肝肺,真是一腔苦水没地儿倒,没地儿说。
等得沈氏和林书茹从南音寺里回来,老太太都坐不住了。问陈妈妈二爷去了哪儿,陈妈妈道是出去吃酒了,还没回来呢。
难得休沐一日,这可真是好了,人都找不着,吃酒去了,这姑娘的婚事到底是管还是不管了?
薛姨娘站在旁瞧着好笑,想着自家丫头寻得这门好婚事,更是由衷的开心,面上便起了洋洋得意的神色。
沈氏听林二爷竟出去吃酒了,眉头蹙了蹙,扫眼见到薛姨娘这般高兴,心里头老大的不痛快,又不是尖利的与人结怨的性格,便将她这神色狠狠记在心里头,遂紧了紧交握的双手,并咬咬牙。
林书茹同沈氏出去的这趟虽是行得不远,但总算是出了几日门,林书茹还是捎带了些东西回来。将黑檀木的簪子送了给老太太,又挑了几样分送给顾氏、大老爷以及家里头的几个兄弟,剩了一把青檀木梳一把桃木梳,林书茹拿不住那把比较对林琴茹的胃口。
从老太太的屋子里出来,林书茹拉着顾氏问,顾氏笑道:“送哪把都无所谓,你瞧着送去就是。可那丫头情绪不好,家中姐妹几个也就你能同她说上话儿,伯娘想让你得闲儿时,陪她去说说知心话,可好?”
顾氏这一番话说得极是委婉,讲明了希望林书茹得闲时去瞧瞧林琴茹,陪她说说话儿,可谁也都知道,姑娘家成日待在家中能有个什么事情。林书茹猜,或许她老爹林二爷在同大房坳起架时真说了许多不好听的话,要不然平日里顾氏会直接说句让林书茹去林琴茹那头坐坐,可不会道得如此拐弯抹角。
想及此处,林书茹又想到那杜家曾氏,第一回见着她时满心满意的笑,后被老太太和沈氏轻慢得没了踪迹,心里头就有些不大好受。
总归她是已经做好了几分准备的,不论是在林辰光的院子里默默同杜泽下棋时,还是盘腿坐在屋中炕上翻看着被杜泽改头换面的话本册子。即使心里头没有那么波澜涛涛搅动心扉的情丝,她也因着这份准备而存了于杜泽的几分希翼。
如今骤然间被林二爷这一捣弄抹平了前路,林书茹茫茫然,不知所措也不可奈何。
实话说,她还真是很羡慕大房的孩子。就是林棋茹那样的不得宠,大老爷也都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帮她寻个家境不错人品不错的亲事。
老实说,她对林二爷真没什么信心,主要是林二爷此人在林书茹的脑海印象里,还真没办过什么特别靠谱的事。
如今听说他那杂造局的官儿,不过是疏离京都兵物抄册备案的官儿,卡着兵部各局的规制咽喉,却偏偏品级不高,说不重要却又几分小小的权利,说重要吧,还真是个芝麻绿豆般的丁儿,也不知他是从哪处活络上的,倒是林大老爷跟老太太说了,不是他出力的。
林二爷自得了这个官儿,连月见苑里谢姨娘见他的次数都少了许多,便是晨朝起床、更深夜归时说叨几句。
二房嫡女林书茹的婚事,还有老太太催着着急。二房庶子林辰耀、庶女林画茹的亲事,要没林二爷紧着,真当是没人过问了。
谢姨娘一日比一日担忧,眼见林二爷做了一阵子官,事情没个减少,归家的时候反倒是越来越晚,再沉不住气,这夜挑了灯披着衣坐在窗边边打着哈欠边等着他回来。
待得三更更鼓敲完,外头起了些身音。谢姨娘忙趿着鞋子去迎,见几人或搀或扶的簇拥着林二爷过来,目中神色微微一沉,却也没显出特别的不高兴,只嘴角撇了撇,快步上前从几人手中接了林二爷过来,扶着他边道:“这是怎么的,又去了哪里吃酒了?”
林二爷回来这一路上被夜风吹着,如今头脑是清醒得很,只脚步虚浮了些,人人以为他醉得不行,只他知道自己好着呢!
谢姨娘这一问,林二爷就不高兴了,将她一推,道:“怎么的?我没醉,不需你扶我的!”
他这不推还好,大力一推将谢姨娘推得趔趄几步险些摔在地上。等谢姨娘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回个头去看他,却见他反作用力一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被小石子膈得生疼,不由地怒道:“饭桶!饭桶!你们这些饭桶!还不将我扶起来!”
先前扶着他的那几人听着他叫喊,忙上前又拽又拉的将他扶起来,谢姨娘不由地火大,将那几个扶起他的人拨开,拽着林二爷的手就往屋子里揪。
她平日里没个服软的姨娘脾气,大家瞧着已是见怪不怪。人二爷吃这一套,那软柿子的沈氏他还不爱呢,谁也管不着。可今个儿见着谢姨娘一弱质女流生拉硬拽地将林二爷给拖进屋里头,还啪嗒一下重重将门关上,众人不禁愕然。
原来,谢姨娘不仅没个服软的脾气,大约性子里蛮烈的成份还占了很大的程度。
虽说林二爷头脑清醒,但终究是被猫尿灌得双脚不停使唤,由着谢姨娘将他拽进屋,又没得力气挣开,只在屋门合了时超嚷嚷道:“这是翻天了!翻天了!”
谢姨娘将他推了在凳上坐,给他倒了壶浓茶,横着眼将那茶盏递到他嘴边,用说不出好也说不出不好的语气同林二爷道:“叫,你还叫,这会子什么时辰了,将你家丫头给吵醒了,我让你去哄睡了他。”
听谢姨娘将林画茹抬出来,林二爷的嚣张气顷刻就没了,这心疼不心疼,就只一句就立见分明。
谢姨娘看他不吵不闹了,便推了窗点了香,散着屋子里的酒气边同他道:“你也紧着你自己的身子,成日的出去吃酒,是寻了些什么样的乐趣。”
这话说得酸溜溜的,若是没得过满怀宠爱的姨娘,哪敢如此说。林二爷听得,心里头开心得紧,收手一揽,谢姨娘便顺势柔柔倒入他怀中。
房中点着的烛火一时间昏了几分,屋子里弥漫着一种令人意乱情迷的馨香,林二爷抚着她胸前的软绵,不自觉的哼哼着。谢姨娘见他情起,欲拒还迎的将他推了推,却被林二爷抱得更紧了。
正是要行好事,谢姨娘却突然想起这日等得他这么晚的初衷,边推边道:“等会儿,等会儿,我同你有几句话要说。”
林二爷情涨得厉害,又被浑身的酒精发着酵,偏不愿意停了动作等她说,谁知道女人家的几句话,究竟是有几句呢。
林二爷不依,谢姨娘就不干了。她向来不是逢迎的脾性,只不过偶尔曲意低头,全一全二爷的脸面。现这时刻只他们两人在屋子里,谢姨娘的性子顷刻就上来了,挣着将林二爷蛮力推开,扯扯衣襟道:“不行,我将话说了先。”
林二爷僵着脸,心道真是扫兴。啧了声,垂垂头,冲她道:“你说,你说。”
谢姨娘坐了他对面,问他说:“辰耀那头,你相看上哪家的姑娘没有?”
林二爷睨了她一眼道:“他这本事……嗨,得了,等着家里头姑娘几个嫁好了再说。”
谢姨娘想想也是。林二爷这才刚挣了些头面,在京中也没什么人缘,要寻个多好的姑娘家,还真是有几分难,更何况林辰耀这孩子,的确没什么本事。
若是家里头几个姑娘嫁得好了,连着些亲家走动,林辰耀或能搭上个好的也说不定,可是,前提是——姑娘能嫁得好。
谢姨娘想着,不由皱起眉头来。
这二房没本事,谁都知道。林二爷凭着什么能让二房的两个姑娘嫁得好?
这问题不好问,一旦出口,便是质疑林二爷的能力和本事。可又不能不问,毕竟谢姨娘还是很担心林画茹的。
林二爷摆摆手,同他道:“今个儿有人问起画茹丫头,是宝源局的曹副使,说的是他的堂侄。”
谢姨娘一听就来了兴趣,问:“宝源局是什么地儿?”
林二爷取下腰间的钱袋子,将它一掷在桌上,里头的银钱铜板同桌案一撞,发出铿锵一声响。林二爷道:“瞧见?督办这个的。”
谢姨娘一听,眼珠子就直勾勾的:“可是他想铸就铸的?”
林二爷嗤笑道:“从九品的官儿,哪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嘿,想铸就铸,这天下岂不成他家的了?”
谢姨娘直笑:“是了,是了,这是我问错了。你给说说,他堂侄怎么样?”
林二爷道:“怎么样?身长八尺,玉树临风,幼时父亲就已经亡故了,是他母亲独个儿将他拉扯大的。如今上来京城住在那曹副的家里头,也是为了在京城博个功名。若是运气好些,得了功名,过个三年五载就立足了;若是运气不好,等着两年没个盼头,八成是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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