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碧婷学着打络子的芳草用手肘推了碧婷一下;碧婷点点头;示意她继续结下去;自起身,轻手轻脚的行到林书茹床边,将伏盖在林书茹面上的书册拿开来;动作轻柔的抬了抬林书茹的头,将软枕推下去些,让林书茹睡得平实些,又怕她着了凉,再将薄毯捻好了,这才拿着书册退了出来。
芳草这扇坠络子已是学了第七遍,仍是左侧同右侧对称不了。碧婷笑了笑,好脾气的又一次将那络子耐心解开来,再从第一步开始手把手的教。
芳草倒也不气馁,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同第一遍学时一样,极其认真仔细的盯着看,瞧完后,鼓鼓气,又开始动作迟缓的结起来。
碧婷间或指着过紧或过松的结子,让芳草将力使匀些。芳草点头点得诚恳不已,碧婷抿着唇笑,转头瞧着方才从林书茹那拿了来放到旁的话本册子,突然来了兴趣,探手摸了过来。
两人这些年来跟在林书茹身边,多少习得些字,芳草却没碧婷学得好,碧婷心道姑娘日日瞧着这些青皮的书册,也不知其中记着什么样的好东西。好奇翻开来一看,一行十几个字里只识得七八个,囫囵看下去,倒也能瞧得几分明白这大段话中的意思。
芳草见她脸颊突然起了一片绯红颜色,好奇地伸头来瞧,还没看得清楚,便被哗一声合了书的碧婷一巴掌拍飞了开。
芳草一脸的莫名其妙瞧着碧婷,碧婷轻咳几声,道:“认真打你的络子。”
难得碧婷下手如此“狠毒”,芳草更是好奇,朝那册子探看几眼,却因被碧婷横眉瞪着,最终不情不愿的缩回头来。
碧婷憋得厉害,好不容易等林书茹醒来,寻了个由头将芳草差遣出去,忙将门合了上,拿着那话本神色紧张的同林书茹道:“姑娘,这……您怎么看的是这……”
林书茹见她手上拿着的是方才自己睡前瞧的那本,又见她满面的紧张兮兮,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应了一声“嗯。”,将那书半夺半抢的扯了过来。
林书茹边走边翻着书页,寻着之前瞧到的那处,碧婷紧紧跟在后头,咬咬牙道:“姑娘,这可不该是姑娘家看的。”
林书茹瞥了她两眼,转头没事人一样的扯开椅子,在桌案旁坐了下来,一手支颐着,懒懒翻动着书页找。
这本便是林辰光说的大约很对林书茹胃口,但林辰宗建议最好不要让林书茹看的话本子。
上一世各种言情小说看得多了,倒也没觉得这本子尺度有多宽。不过是些落魄的书生为了混口饭吃,写的些富家小姐爱上一无是处的书生故事。
这年头男人凡属得势些的,三妻四妾倒是个平常事。可要是男人落拓了,又没个别的本事,想要一遭翻身倒是不大容易。
林书茹想,这些册子该是些颠沛流离的书生最大梦想,科考不成,还能寻这个美若天仙的小姐倾慕。多是以诗情画意的浪漫开头,之中情根深重的戏码各不相同,却几乎有着同样的结尾——历尽艰难险阻后,得了妻家的承认,从此平步青云,过起了挥金如土、三妻四妾的大好日子。
看这些册子,林书茹多就只看到两人休成正果得了家人认同的那处便会合了书页。后头的故事全凭自己脑补,脑补的故事大多是女主男主一世一双人,再加个儿孙绕膝的大圆满结局。
这些话本虽写得俗媚,但到底也是经过林辰光拣选了的,其实里头大凡写到宽衣解带之时都是点到即止。
不过今日碧婷手气略背了些,翻开瞧去的那出,稍稍过界了寸许。其实也就半句话的描写,臊得碧婷险些喷出了鼻血。还怕傻愣愣的芳草瞧了被带坏,这才凶神恶煞了整个中午。
碧婷在林书茹旁好说歹说,急得直跳脚,被拦在外头进不来的芳草又急哄哄地一声声在喊,林书茹被吵得没办法,草草又翻了几页手上的册子。故事临到要煞尾时,里头的落拓书生背着小姐上了美艳丫头的床,一夜颠鸾倒凤,虽没什么过多的形容,却被林书茹脑补得满肺都是恶心,忙合了书,将从林辰光那里借来的几本都塞了给碧婷,同她道:“好了好了,你去帮我还了光哥哥。欸,帮我再带一句,再有写这样没良心的书生话本,可别再给我。”
碧婷接着这几本册子,臊得满面通红,连脖子根都漫着羞色,垂着头却是不愿离去。林书茹瞥了她两眼,哈哈笑道:“算了算了,我自个儿拿去,你就跟着,总可以了吧。”
碧婷提议要将这几册书打个包,再提拎着包袱还了去栀轩。
林书茹撇撇嘴,说她此地无银三百两,该是要坦坦荡荡的拿着还了去,没得人见着了还觉得她们几个贼眉鼠眼。
说还就还,林书茹抱着几本册子就去了栀轩。
今日的栀轩有些特别,虽也是安安静静的,总觉得比往日里多了些别样的气氛。
林书茹探头朝内瞧了瞧,没见林辰光在院里晒太阳,正奇怪着,转头朝院子的另一侧望去,见林辰光背对着坐在远处那石凳上,手中捻着一枚黑子犹豫着迟迟未放下,应是在冥思苦想着下一步的棋路。
林辰宗坐在旁观棋,正是入神,徐氏背坐着,虽并太懂这围棋的下法,倒也瞧得认真。
林书茹歪歪头,见大家围坐着如此安静,便同碧婷和芳草使了个眼色,一主两仆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走得近时,林书茹略踮起脚尖探头去看,不期然撞见那同林辰宗对垒之人的目光。杜泽的眼眸亮了亮,唇角略微上扬,同林书茹颔首一笑,迟疑间又低下头去。
林辰光将杜泽刹那间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顺着他方才的目光回头瞧去,见来人是林书茹,若有所思的转过头同林辰宗相视片刻,两人皆默默然笑了起来。
林书茹拿着几本书册背手在后,跳站到林辰光身旁朗朗道了句:“大哥好,大嫂好。”
林辰宗抬抬眼眉,音色沉沉:“我这是被自动忽略了?”
林书茹撇撇嘴,说:“你别急嘛,这不就来了。二!哥!你!好!”
林辰宗倒没对她调侃意味甚浓的问候语气刨根究底,转头对杜泽道:“我倒是说错了。被自动忽略的是你。”
林书茹瞪着眼珠子鼓他,转头撑了个笑,匆匆对杜泽说了句:“杜公子好。”说完,立马垮了脸,转头瞪眼瞧着林辰宗,以表示她被逼迫后的强烈不满。
她又不是不懂礼貌不叫人,非逼得她露出了难得晒晒太阳的狐狸尾巴。人贤良淑德端庄雅致的形象就这么碎了一地,林书茹瞧着林辰宗瞧得牙痒痒,她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杜泽眼角带笑,薄唇轻抿着,将一枚白子放了在石桌的棋盘上。林辰光举棋不定,眉头轻蹙,想来方才杜泽那笑并非是在笑话她林书茹,大约是因为快赢了这盘棋才自得意满的扯开了嘴角。
林书茹对黑白子的围棋没什么研究,瞧了瞧没甚兴趣,遂对林辰光道:“大哥哥,我是来还你书的,你忙着,我就自去屋里放了啊。”
徐氏起身,道了句:“你坐着,我来。”
林书茹摇摇头,一溜小跑进了屋子,没过多久便空了一双手出来。
徐氏道:“桌上有几本你大哥为你留的册子,扶枝没让你拿了去?”
林书茹摆摆手,皱皱鼻子摇了摇头。
林辰光问:“怎地?”
林书茹伏在他耳边低声道:“翻了翻,又是那些个一跃龙门便左拥右抱的没良心书生,不想看。”
林辰光微微颔首,一笑而过。
林书茹又陪在旁瞧了一会儿,实在提不起兴趣,见一局完结,忙要告辞,却听林辰宗道了句:“你要不要玩玩?”
林书茹连忙摆手,“不要,不要。”她只学过些粗浅的棋路,仅限于能看得懂的范畴,还是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贻笑大方了。
林辰光却起身坐到了徐氏方才的座位上,一反常态的兴致勃勃问杜泽:“我这三妹棋艺不大好,杜公子不介意吧。”
杜泽目光熠熠,见着被徐氏生拉硬拽到对面坐下的林书茹,紧紧抿起薄唇,也不知是为什么看起来有几分紧张。他应着林辰光方才的话摇摇头,边收着棋盘上的白子,不一会儿将棋盘上的白子尽收好了。见林书茹仍在那头挣扎着不愿意玩,伸手将放黑子的棋笥拿了过来,一子一子的收进笥中。
等收好了黑白两子,杜泽将两个棋笥放到棋盘上,自抓了把白子,握拳,伸手到林书茹面前。
他不说话,敛着轮廓深陷的眼眸,瞳光烁烁。
林辰宗微微一笑,替他说道:“三妹妹,猜子吧。”
林书茹横了林辰宗一眼,撇撇嘴瞧着杜泽,眼中满满的不乐意。
真是的,这年头时兴赶鸭子上架?
第77章 放水()
林书茹看向杜泽伸来的那只握着棋子的手;轻皱了皱眉头。
她不喜欢这样骑虎难下的感觉;更何况围棋又不像是跳棋或五子棋那样简单,每下一次都要死伤很多脑细胞;林书茹实在喜欢不起来;更热爱不起来。
可如今杜泽已伸手出来等着她的回应;虽是打心底里的不情愿;她却也不好再坚持推脱拒绝;无端端落了人家的脸面。
林书茹无可奈何的半叹了口气,从棋笥中抓了一子出来,对杜泽摊开掌心;算是应承了这局。
噙在杜泽唇角旁的笑意散开来,漫溢到了眼角眉梢;将他周身透出的那种略带着些冷峻的英气压了下来;
徐氏疑惑丛生,侧头瞧了瞧林辰宗,又瞧了瞧林辰光,轻咬着唇齿,心中豁然明了,随着他们兄弟二人的情绪,也微微笑了起来。
杜泽缓缓摊开手掌,略带薄茧的大章掌握了许多颗黑子。
林书茹伸长脖子去瞧,登时花了眼,不禁道了句:“怎么一把抓了这么多个,瞧都瞧不过来,杜公子还是自己数一下吧。”
杜泽怔了怔,缩回手,一颗颗细细数着。一边数,一边将计完数的黑子拨入棋笥中。
足足十三颗。
这猜子便是林书茹赢了。
林书茹咂咂嘴,毫不客气的将装着黑子的那盒棋笥抱了过来。她有了先下一子的权力,可是杜泽方才赢了林辰光,林书茹明白,她同杜泽的对局即使是自己赢了些许先机,基本也是不容乐观的。
既然是被赶鸭子上架,林书茹也没想过自己能够在全力以赴中出奇制胜的赢杜泽一把。
她这个人很少争强好胜,也没什么勇往直前的拼搏精神,出了许多子,仍在那里排布着破绽重重的阵地。林辰光眼角抽了抽,嘴唇微微抿起。
林辰宗轻咳两声,道了句:“你们两家还真是友好和平,这棋倒底是打还不打?”
林书茹刷刷朝他飞眼刀子,心道我明明就不想打,还不是被你们生拉硬拽拖了来坐下的。
杜泽笑笑,轻声软语同她道:“那……我不客气了。”话音的结尾微微有些抖,似是紧张,又似因干涩梗了喉。
林书茹倒没太在意他这片刻的失态,因为从下一秒开始,杜泽果然毫不手软的杀了她个片甲不留。
林书茹撇撇嘴,皱了皱鼻子,心道这杜泽明明已经听林辰光说了她棋艺差得很,居然半点面子都不给她留。
这一盘她输得惨烈至极,被异常强烈地愤懑之情烧了心,林书茹在棋笥中掏了掏,拘了几颗棋握在手中,紧了紧拳头学着杜泽方才的模样伸到他面前,怒气冲冲道:“再!来!一!次!”
林书茹的目的并不高远。她没想过要赢杜泽,毕竟水准的差距摆在那里。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一局不要输得那么惨,惨烈到棋盘上仅剩屈指可数的黑子。
林书茹杀气腾腾,每下一子皆是掷地有声。杜泽若有所思的窥了她几眼,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频频犯起了十分低级的错误。
林辰光和林辰宗在旁默默然瞧着,一脸肃然,似乎完全没有看出来这连林书茹都意识到了的最蹩脚的放水。
林书茹越下越愤怒,杜泽越打越失手得离谱。
一局终了,林书茹完胜。杜泽探看向她,却奇怪地未从林书茹的面上看到胜利者该有的笑意。
他垂了眉,一子一子收着盘上的棋,待将他方才所用的白子收完,便听林书茹道了句:“杜!公!子!你让人棋,也让得太没水平了!”
林书茹上火得厉害。
她的水平不好,她自个儿清楚。她没那么强烈地虚荣心,从来也没想要赢杜泽。她不过是想要来一局,死得不像第一盘那么难看而已。
可杜泽放了水……
其实吧,林书茹也不是什么脑筋特别直特别公正的人。私心来说,水平差距摆在那里,人放放水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死得没那么惨兮兮。
可杜泽那哪是放水,那是开闸泄洪啊!
好比两人相斗还未开打时,一方已开始拿着手上的尖刀猛捅自己,捅完了落气之前还要气壮山河地朝对方号上一声:“你真是武艺高强!我实在自愧不如!”
林书茹还真是不好这个面子,受不得这么个长脸的方式。
林辰宗摸摸鼻子,瞧起来似是在为杜泽不好意思。
杜泽面上一僵,脸色白了白,低了头端坐在那里。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林书茹挪了挪身子,瞧着不太好,忙道:“杜公子方才赢了光哥哥,想来应是厉害的。你……有没有本事只赢我一个子?”
这客人不是林书茹的,她不能向对待沈绍延或蒋娉婷那样,想撵就撵想贬就贬,多少都总该给林辰光和林辰宗一些面子。
林书茹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苛刻。她记得上一世在电视里看到过,那些下棋的高手通常算子都算得相当厉害,想输一子便只输一子,想赢一子便到最后也只赢一子,棋艺简直是出神入化。
如果杜泽真有这个本事,她真不介意亲身体验一下这样出神入化的棋艺。
杜泽的眉头微蹙,沉默半晌后,答了林书茹一句:“我尽力。”一字一句说得极重,仿佛是郑重许诺一般。
林书茹听着怪怪的,抬头扫了他一眼,见他眸中方才的一些温润目光褪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难以形容的凌厉。
杜泽似是察觉到林书茹看向他,眼眉微微一抖,更垂了头去。
林书茹更觉着他这人怪怪的,随即撇了撇嘴。
她抱着装黑子的棋笥,同杜泽道:“那就期待杜公子的本事了。”然后,也不同杜泽打个商量,率先用了黑子在天元落了第一步。
林辰宗开口,语气清冷点评林书茹这一步道:“总算有了点样子。”
林书茹冷目嗖嗖地朝他飞,他视若无睹,转头同杜泽说:“待我也来瞧瞧你的本事。”
林书茹猜,林辰宗的意思,大约是杜泽没有能精确算出一盘棋局行到最后赢且只赢一子的本事。
她瞅了瞅杜泽,却见他一脸肃穆样,显得极是认真,不由得被这种庄重的气势感染,直了直背脊,坐得端正,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用自己那点浅薄的棋艺抵挡着杜泽咄咄逼来的攻势。
越到后头,杜泽下子越慢,大约是从未下过一盘如此苛刻的棋局,算子算得杜泽眉头直蹙。
林书茹等他落子的间隔越来越久,忍不住懒了下来,垮了肩头一手支颐着,两指衔着枚黑棋,百无聊赖地敲击着石桌,发出极有节奏地铿铿声。
一盘棋下得个把时辰还没下完,林书茹耐心耗尽,很后悔自己在一时的兴起中,对杜泽提出了这么个令人伤透脑筋的严苛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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