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不愿去的吗?”深吸下几口气,依然无法平息心境的林四小姐突然道,“你不是说我若不应,你便不去吗?山长水远的,你不觉着疲乏困倦,吃力不讨个半点好的吗?”
林四小姐连珠炮一般的问,林二爷几次想插句话都插不进,只得干瞪眼。
林四小姐越说,火气越是大,在心中压了好半日的怒火尽随着她对林二爷的反问而迸发出来:“既我是不情愿的,你为何还要去?你为何还要去直隶一遭?你是看那人被官衙举了孝,你觉着这样的人有出息,至少比你出息多了是吧……”
这话戳了林二爷的软肋,戳得他心尖一疼,反应极大,跳将起来冲林曼道:“你怎么说话的?你怎么跟我说话的?我是你大哥!你还记得不记得我是你大哥?!”
“大哥怎么了?大哥就可以把自家妹妹卖了?……”
“我什么时候要卖你了?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个几斤几两重,卖你?卖得个好价钱?谁人要你?一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还得在家中四处数落旁人……”
“我没几斤几两?我没几斤几两我认!你呢?你又几斤几两?男儿当顶天立地,你一大老爷们儿,挂着个林姓,终日无所事事。林家世代为官,你呢?你数落得我了?!”
林二爷火气蹭蹭地上了头,眼珠子都红了,急道:“你说我?你居然说我这些个?要寻个官儿还没有么?我这是看不上!我看不上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你懂不……”
“你……”
两人越吵越上火,旁的人劝也劝不住,赶紧将他们二人各往两处扯。
虽是扯开了许多,两人间的数落和谩骂却没有停止,语气反而越来越恶劣,话语反而越来越刻薄。
沈老太太在一旁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地几句间突然吵成了这样?
林老太太本是焦急地这边劝几句,那边劝几句,可后来发现两个人都没听进去她的劝,她便开始心火上头。眼见林二爷同林四小姐吵得越来越僵,越来越难听,屋里头的大人们都在一旁劝着将他们拉远,落了单的孩子们左看看右看看,偶尔会同旁边站着的人嘀咕几句,显然是对他们两人吵闹间的话语颇为留神,林老太太又急又怒,别无他法,突然将桌案上的杯盏拿起来向地上一砸下去,随着“砰”地一声惊人响动,房里头这乱糟糟的吵闹声终于停了。
众人转头,看看被老太太砸在地上的茶盏,再视线往上,朝老太太看去。
只见林老太太仍是副气极的模样,大口大口的吸着气,陈妈妈忙来给她顺,她却一把将陈妈妈的手挡了开,对下头的众儿女道:“我还没死呢!你们便是这样了!日后若我两脚一伸,这个家分定了是不是?”
林二爷同林曼吵得面红耳赤,此刻听得林老太太这么说,脸色和缓了些,甩甩长袖,白了林曼一眼,瞥过头背了手,哼了声。
林曼心知自己方才对林二爷说的那番话中,的确是有好几句都十分过分,也实在伤了林二爷的脸面。只是一想起林二爷那副听了别人家虽是个白身,指不定日后能有个好前途时,巴巴想把自己送过去结个亲事,林曼就对他没个好气,咬咬牙,也哼了声,别过脸去。
这回,连林老太太都明白,今日这光景怕是什么事情都谈不了了,还是让儿孙们各回各屋再从长计议吧。
可她心里头又着实有些难过,自己只这么三个孩子,怎么就相处成了这副模样?
她心里头有气,却不知何处发作,正在这时,冷不丁瞧见站在劝和人群外的林大老爷默默不言,谁也不帮谁也不劝,心中百味陈杂,说他道:“你个长兄是如何当的?你就这么看着你弟同你妹这么吵着这么闹着?你不劝一句半句,只在一旁冷着脸看是个什么意思?……”
老太太说的带劲,胸中的气闷舒畅了些,却没想到身侧的沈老太太轻轻咳了咳,近而又重重地咳了咳,企图打断她的话。
林老太太皱皱眉,犹豫间停了嘴上的话,转头看向沈老太太,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沈老太太轻声同她道:“想要你三个孩子都离了心,你便继续说。若是想要至少还有一个人是倾力体恤着的,你便少说一句吧。”
林老太太不知道沈老太太为什么这么说,可想想沈老太太一贯比她主意多,又是个至少比她要有能耐些的人,于是停了对林大老爷的数落。
沈老太太又同她道:“都是这模样了,先让孩子们都去歇着吧,等得过几日略好了些,再提这些个去不去直隶的话题,也是不迟。”
林老太太很想跟她说:哪里不迟,拖一拖怕又得迟了。年节要到,转了年林曼可是二十四了。年初,林府要张罗着长孙林辰光的婚事,当家的顾氏自是全力以赴,林大老爷官衙家里两头忙活,到时候要再说林曼的婚事,只怕是抽不得一点空出来的。拖一拖,又是一年过去,林曼定是比今年更难找人家了。
林老太太想想都急,可谁叫她头几年不急呢。
如今那些个散碎的着急全滚作一团,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压得她着实喘不过气来。
可也实在是没办法,她急得如热锅蚂蚁,当事人的林曼却全不配合,一同她说起这事儿便会掀墙拆地。
林老太太摆摆手,众人便都散了。
沈老太太又同林老太太说了好些句,这才从林老太太的屋子里出来。
没想到沈绍延站在院里的那颗大榕树下等她,眨巴眨巴眼亲腻地叫了声:“祖母,你可出来了!”说话间,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沈老太太抚抚他的头,问:“天冷夜寒,怎站在这里等?不先回院子?”
沈绍延吃吃笑:“孙儿身强体壮,还怕这点子冷气?倒是祖母怕寒,所以孙儿等在这,特来给您捂捂。”
说着,沈绍延一双小手合着,将沈老太太的手捂了住,嘀咕道:“果然是冷着呢。”说着,沈绍延抬头冲沈老太太笑了个,道:“祖母,孙儿的手确是热乎乎的吧。”
沈老太太心头温暖,眼中隐隐泛泪,好不容易忍了心中那些个如同潮起潮落般的阵阵波澜,点点头拉着沈绍延的手朝凌霄院走去。
沈老太太早年便守了寡,膝下一双儿女皆是因着沈老太爷临终的心愿过继而来,尤其是那沈琦过继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个**岁的孩子了,懂得好些个人事,也全明白谁是那个真正生他养他的人,便是再视如己出疼爱有加,也不会像自己的骨血那般亲近。
唯是这个孙儿……
沈老太太想着,鼻尖有些酸酸的,紧了紧拉着沈绍延的那只手。
回院子的路上,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的同沈绍延说着话:“今日去学堂了?好玩么?”
“好玩。”
“祖母可记着你曾是说过,学堂里闷得慌,一点儿都不好玩。”
沈绍延抓抓后脑勺,尴尬地笑。
“说吧,寻谁去了?”
沈绍延震惊地瞧着沈老太太,道:“祖母好厉害!”
沈老太太笑他道:“没人去找你会溜去这全然没个名气的地方,还是这么大清早的时候眼皮耷耷爬上了车的?”
沈绍延鼓鼓腮帮子,纠结了好久才说了出来:“我去找袁亦儒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52章 得心()
“袁亦儒;”沈老太太疑惑重复了句。
“嗯,您不知道,”沈绍延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他很早之前就从京都跑出来玩了;早我们两日到了荆州;就在那磨山书院处歇着。”
“在书院里头歇着,”沈老太太问,“他是识得书院里的哪位先生么,”
沈绍延点点头,“他同我说,书院里的郭先生旧时在京都曾教过他一段时间的。”
“郭先生;”沈老太太道;“在这荆州的小书院里,竟有一位教过袁大学士孙儿的先生?”
沈绍延笑道:“是呢是呢,我也是这么说的。我说他呀,爷爷都是个大学士了,怎么还同别人去学学问呢,跟着自己爷爷学个不就好了么?”
沈老太太也未用心听他说些什么,只随口同他说些个:“你这么问他,他是如何回你的?”
“他也没答我,就光是笑。”
沈老太太笑道:“你瞅他不答你,忍不得动手了吧。”
“是啊,我动手了。”
“拣着便宜没?”
“没,他动手比我快多了。”
“你不是这几日练了个什么?”
“自己瞎练,哪像他有个正经师傅教了的模样。”
“哦?”
“祖母怎么不问了?”
“我等你同我说。”
“呃……祖母也帮我请个能几下拳脚的先生吧,不需要多厉害,能拣着袁亦儒的便宜就好了。”
“你父亲不是教过你么?”
“呃……嗯……那祖母还是不要帮我请了,免得父亲知道了伤心。”
祖孙俩说话间,渐行渐远。
露薇轩中,沈氏压了压林书茹的被角,拨了拨她额上的浏海,叹道:“你四姑姑是个坏样儿,万别跟你四姑姑学。”
林书茹诚恳点头。
沈氏又道:“记着啊!记着万别学你四姑姑。”
林书茹再一次诚恳点头。
唠叨了一万遍的沈氏终于稍稍放下心来,又同碧婷交待了几句,再用非常信不过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芳草好几眼,终于领着王善家的等人出了去。
等沈氏一行人的脚步声行得远了,躺进被子里的林书茹舒了一口气,一骨碌钻了出来,冲碧婷道:“真落下了啊?”
碧婷回身,在桌上那个装着绣线帕巾的小篓中翻了翻,翻出一条红豆珠串,同林书茹道:“姑娘今日出门时走得急,我同芳草忙跟着,也未仔细瞧延少爷有未落下东西。今晚上回来,芳草眼尖瞧着捅了我几下,我便赶忙收起来了。”
林书茹伸了手,让碧婷拿过来瞧瞧,边道:“那个冒失鬼,人家送他的玩意儿呢,他却随处丢了。红豆相思呢,多好的心思啊。啧啧啧。”
虽是沈绍延不在这里,林书茹仍忍不住打趣打趣他。
碧婷笑道:“姑娘又说笑话了。两个男孩儿,什么相思,什么心意呢。”
林书茹喷笑:“你不懂,你不懂。”抬手将碧婷递送来的那红豆珠串接了下来。
碧婷的确不懂,转头看了看芳草,发现她那整个的表情比自己更呆。
林书茹捋着一颗颗红豆仔细瞧,不由感叹:“这手工真好。”比大工业化社会生产出来的珠串好多了。林书茹还记得自己在一风景区买过条红豆珠串,拿回屋里仔细一瞧,每一粒打孔的位置都不均匀,穿在一起真是凹凸不平全无美感,跟这一串简直天上地下。
芳草听她啧啧感叹,虽不识货,也知道这该是个好东西,便道:“姑娘喜欢就昧了呗,反正延少爷应是不知丢了哪儿去了。”
林书茹好笑,侧目瞧了瞧她。
倒是碧婷先开了口,说:“你平日一老实模样,今日怎么说了句完全不似你会说的话。”
芳草眼皮都不眨一下,说道:“姑娘喜欢,延少爷也说了不要,昧了也没什么不是。”
碧婷掩嘴一旁,笑了起来。
林书茹趴在床头笑了好一会儿,将珠串放到芳草的手上,同她说:“今夜由你保管着,记得明日出门时帮我揣着。我得还,沈绍延得个这么有心意的礼物,我肯定是要还的。”
芳草垂目朝手上挂着的那个珠串不明所以地看了好一会儿,问:“姑娘为何让我今夜保管着?”
林书茹道:“你替我念想一下。”
林府另一侧,木槿轩中。
书房里亮着灯,林大老爷心情烦闷,仍没有要去睡的意思。
林辰宗站在外头想了许久,转头要走,又犹豫着回了头。
李迎家的端着汤盘跟在顾氏身后,走到书房外见着那头林辰宗的犹豫不决的身影,同顾氏说了句:“大奶奶,少爷也还没睡呢。”
顾氏微微颔首,加快了脚步朝林辰宗走去。
林辰宗听见后头有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见是顾氏,忙道:“母亲。”
顾氏问他:“怎还不去歇着?”
林辰宗瞧了眼后头灯火通明的书房,抿抿唇。
顾氏道:“祖母不过就说了那几句,也没个重话,你父亲没事。”
说着,顾氏便想要劝林辰宗快去歇着,却没想到林辰宗同她说道:“我找父亲,还有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顾氏奇怪道。
“嗯。”林辰宗的应答简练干脆,顾氏都不知该如何去问好,也见林辰宗并没有要同他说的意思,想了想,转了头同李迎家的使了个眼色。
李迎家的忙走上前来,将手中的端汤的盘子交到林辰宗的手上。
林辰宗有些不解,抬头看了看他的母亲。
顾氏微微一笑,说道:“替母亲去送些清火的汤吧。”
林辰宗这才明白,点点头,转身踢踢踏踏朝书房跑去,在门上轻轻叩了叩。
顾氏笑了笑,领着李迎家的离开了。
林大老爷正襟危坐,桌上的书页摊开着,却一个字也入不得眼,进不得心。也不知是坐了多久,突听见有人叩门,便问:“什么事?”
林辰宗回道:“母亲让我送些清火的汤来,……让您趁热喝了,会比较好。”
话说完了,却没听得书房中的林大老爷有什么回应,林辰宗又道:“父亲不喝些么?”
话音未落,书房的门便从里头打开了。
林大老爷清清嗓子,也没想到来人竟是林辰宗,此刻略有几分尴尬,说了句:“进来吧。”
等这小身影进了门,林大老爷便轻轻将门合上关好。
林辰宗将汤盘放在桌上,将林大老爷方才看过的书合上,又将一旁放着的书叠开些,这才将那汤盅拿了出来,打开盖子摆好汤匙,垂手一旁用晶亮亮的眸子瞧着林大老爷等他来喝。
今日晚间,被林老太太没头没脑的一顿训,再加上自己这么多年来,终归是在有些事情上觉着父母偏心尤甚,心里多少存了些怨气,因而此番不舒服也是在所难免的。
林大老爷知道顾氏定会来劝自己,却没想到今日她不是亲自过来,而是换了林辰宗。
林大老爷坐了下,用汤匙舀着汤,边问:“怎叫了你过来?”
林辰宗道:“不是母亲叫的孩儿,是母亲过来时正撞上孩儿在此处。”
林大老爷抬抬眼皮,问:“不用早睡么?明日不用去书院?”
林辰宗道:“明日是要去的。”
林大老爷将舀好汤的碗推到林辰宗面前,自己又摆了个碗舀起来:“明日要去,这刻还在外头打什么转?”
林辰宗道:“有些事,想同父亲说说。”
林大老爷问:“学业上的事?”这倒有些讶异。学院里的先生都说林辰宗悟性不错,他也已经好些年没得林辰宗请教过课业上的问题,今日问起来,或许那问题会颇有难度,有可能是学院里的先生都答不上来的。
林大老爷振振精神来听,却没想到林辰宗说:“非是课业上的事情。”
“那是什么?”林大老爷奇怪地问。
林辰宗想了想,该要怎样简洁明了些表达自己的意思才好。想了片刻后,说道:“沈绍延今日同我们去了书院,原并不是同我们去看看书院中的景致,也不是去学习的,好似是去找个人,是个叫袁亦儒的。”
孩子们的那点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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