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着,林二爷转头跟上沈老太太的步子,重又走回了屋中。
第39章 劝慰()
沈氏正伤心欲绝于林二爷的霍然离去,却见得沈老太太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后边跟着的林二爷气势极低,进了屋子便闷闷坐到了原本坐着的位置上。
难得林二爷去而复返,且还是复返得如此恭顺模样,沈氏心中大喜,忙胡乱擦了擦脸,泣音颤颤吩咐王善家的道:“快,快,看茶。”
王善家的看沈氏包子惯了,记忆里只剩下林二爷抬头挺胸颐指气使的模样,还真没想到今天能见着这么峰回路转的一场,正溜着神,被沈氏一唤这才醒转过来,赶紧忙活去了。
沈老太太瞧瞧眼泛泪光的沈氏,又瞧了瞧硬着头皮重坐回沈氏身旁的林二爷,暗叹了一声,偏过头来对沈绍延道:“带书茹妹妹出去玩会儿。”
沈绍延摸摸鼻尖,应了声好,忙将林书茹推了出去。
沈老太太又对屋里的几个丫头道:“你们几个也都出去,把门好生带上。”
丫头们互望了几眼,听命退出门去。
林书茹站在院中,看着丫头将那门轻轻关上,随即皱了眉。
沈绍延本以为祖母让自己将林书茹带出去,只是避免让他们两个听到大人间的谈话。方才沈氏那番忘却他们在旁毫无顾忌的自由言论,听在沈绍延耳朵里头当真好是尴尬。
可见得现下屋里的丫头们都被遣了出来,房中就只剩了沈老太太、沈氏和林二爷三人,沈绍延遂猜测沈老太太八成是要说些不留情面教训话。
沈绍延略有些好奇,转头问林书茹:“你父亲同你母亲这是怎么了?”
林书茹垂垂眼眸,道:“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
因为从林书茹穿来林府开始,沈氏同林二爷就没有好好相处哪怕一盏茶的工夫。
沈绍延抓抓后脑勺,为难地看着林书茹那显得很有些忧伤的面容,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什么上佳的安慰话,于是道:“不若,你带我四处逛逛?”
林书茹想想,反正无事可做,也正不知怎么打发同他一齐的时光,于是点点头。
屋中,沈老太太扫了眼对面坐着的沈氏和林二爷,缓缓啜下一口茶,半晌无话。
她心里其实明镜一样,沈氏和林二爷的关系僵到今日这地步,公道些说,并不能将错处尽算在林二爷一个人的头上。
她依稀记得,谢姨娘并不是多好的模样,也并非有多好的才情。
实话说,沈氏会输给谢姨娘,输得一败涂地,的确是因为她这般脾性实在太容易让林二爷这样性子的人觉得厌烦。
若是没有沈氏这样的正妻,谢姨娘也不会在林二爷的心目中占得如今这样的高位。只因得“比较”二字,像谢姨娘这种什么都只是个平平略佳的人儿,才会得了林二爷的青眼。
该劝沈氏的,沈老太太在她那年她同林二爷闹翻了带着林书茹回娘家的时候已经尽说过了。
林二爷没有林大老爷那样的自持,那样的明白自己做每一件事时该有的分寸。
林二爷有的最多的便是他于自己满满的骄傲,满满的抱负,满满的因怀才不遇而起的寥落。
他有一肚子的委屈无处可述,焦虑和懊恼已经充斥了他的整个身心。如今的林二爷,耐心早在时光的蹉跎中被耗费殆尽,再不会似少年时那般将哄劝沈氏的垂垂落泪,当成是生活中的诗情画意。
他也需要有个人劝慰。
不止是劝慰。他更需要有人的懂得,需要有人的仰视,需要有人比他对生活更为坚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同侄儿、儿子们共同奔赴书院时,鼓起继续钻营学业的勇气,也才能有持续下去的动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外表强硬的林二爷比貌似柔弱的沈氏更加脆弱不堪。
想起这些,沈老太太很有些头疼。
日子再过不下去,还是得过的。可见他们如今闹成了这副田地,沈老太太实在有些难过。
如果可以,她还是想他们一人让一步,好好将这日子过下去的。
人生还有那么长,如今就已是这样,今后该当如何是好?
沈氏因有老太太坐镇,比之方才独自面对林二爷时要镇定了许多。
沈老太太问林二爷:“你可记得书茹丫头是几岁了?”
林二爷本以为恰撞上自己拂袖而去的沈老太太,她如今开口的第一句话一定会是责怪自己,却没料到她的第一句竟是没来由的问了个这样的问题。
林二爷想想道:“六岁多些快七岁了吧。”
他的记忆有些模糊,想不起林书茹究竟是什么时日出生的了,努力搜寻着记忆中的星点线索,却只想得起个大概。
沈老太太淡淡然笑了一下,道:“你同芸英之间,该说的我曾说过很多,如今这般田地,我知我想管也管不了了。”沈老太太本是语气和煦,却陡然话锋一转,道,“可我想问你一句,书茹丫头是你的女儿不是?”
林二爷终明白沈老太太问出方才那个问题的意思,略略垂下头去。
他记得林画茹所有爱吃的东西,也记得林画茹所有不爱吃的东西。
他记得林画茹出生的年月,连时辰都记得清清楚楚,可却将关于林书茹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了。
沈氏听见林二爷那头一片沉默,偏头望去,遂见得林二爷低垂着头,一副心虚模样。
她一向知道林二爷不耐自己,所以当顾氏出了主意,让她将林书茹挪到东院去住时,她也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让林书茹搬了去的。
她只有林书茹一个孩子,从不想同孩子如此早就分开,却实在担心林二爷因为不想经常见到自己,造成了不经常过来探看林书茹的结果,所以才会咬牙同林书茹分了院子。
她以为林二爷不喜欢她,不给她好脸色看,对孩子总是好的。
却在今日的此时明白,林书茹不过是林二爷眼中一个无足轻重的孩子。
沈氏突然想起了几年之前母亲曾说过的那些话,狠狠咬着唇,第一次努力不想让自己哭出来。
无奈这么些年,她的眼泪一直汹涌难阻,才忍了半刻,便如断线之珠簌簌垂落在衣襟上。
沈老太太撇过脸去,不再看她那副模样,对着林二爷缓慢将后头那些还没说完的话尽数说了出来。
她说:“孩子大了,你还当她是什么都不懂的?”
林二爷猛然一怔,以为沈老太太窥见了他藏在心底里的对林书茹动起的小心思,却又一想,自己平日里全未透露出这般意思,就连谢姨娘都没说过,沈老太太应是决计不会知晓的。
林二爷又想了想,方才明白沈老太太说的应是他于林书茹太过疏离的意思。
林二爷定了许久的神,好不容易缓过劲了,回了沈老太太一句“是。”,便沉默下去,心中想的却是另一番说法:林书茹向来都不同他有多亲近,他如何疼得起来。
想起每次回月见苑时,林画茹总会央着他抱,央着他买这买那,央着他讲故事给她,耍赖的时候小嘴嘟嘟的,两只粉藕般的小手环住他的脖颈,娇俏笑着,像环住了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林二爷享受这种目光,便是打一个娘胎出来的林辰耀也不曾得到林二爷这般的喜爱,更何况是林书茹?
不过,他很明白,这些话是决计不能同沈老太太说的。
沈老太太见他低着头,以为他还是能听进去自己所说的,便又多说了许多。
沈氏抽噎着,直到林二爷离开才停了下来。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同她说道:“亏得书茹丫头大了越发得不像你,我瞧着眉目间精神爽朗极了,不然真真是如何得了。”
沈氏道:“自那日打从鬼门关走了遭,书茹丫头就变了。”
沈老太太捶捶膝道:“要我说,变得好。不若成天同你这般,真是瞧得我心都碎了。”说完,沈老太太转了身子坐出了些,朝沈氏微微张开手来。
沈氏会意,鼻尖一酸,忙起身上前几步,扑倒在沈老太太怀中大哭起来。
林书茹带着沈绍延朝池中亭走去,却见身后的沈绍延停了步子,整个身子压在白石栏杆上栽着脑袋瞧着拱桥下的一方池塘里的动静。
安顺怕他一不留神扎进池子里去,边劝他快下来边擦着满头冷汗。正劝这,就见林书茹主仆三人疾步冲了过来,七手八脚将趴在栏杆上的沈绍延硬扯了回来。
沈绍延道:“干嘛,干嘛,我不过是仔细瞧瞧你家塘里的鱼多大一条,我又没将它勾上来烤了不是。”
林书茹本是要叨叨他小心落水,听见沈绍延的后半句话,鼓鼓眼表情微妙起来。
碧婷拘着手,没敢说些什么,芳草却说话了,“这鱼可是不能随便乱勾的。”
沈绍延翻翻白眼,却意外听见林书茹道:“锦鲤的肉很柴又很腥的,不好吃。”
沈绍延惊呆了。
第40章 指望()
林书茹犹记得在最后一年暑假时,和同班的几个好友在旅游途中吃到的那尾锦鲤的味道,又柴又腥,且那锦鲤硕大的骨架上,真是找不出多少能吃的肉来。
那时的她们一致将其评为史上最难吃的鱼肉。难怪别处的人都告诉嘴馋的孩子,锦鲤不能吃。
方才沈绍延的那番似是想将塘中鱼儿勾上来吃了的话,将林书茹的这段记忆乍然引了出来。林书茹未及多想,善意提醒却一不留神说出这样一句惊了众人的话来。
碧婷进林府不久,以为林书茹从前闹着玩时曾吃过。
芳草在露薇轩中待的时日虽比碧婷要久一些,却因之前都是做些粗使丫头的事,并不知道林书茹有没有吃过这塘内的锦鲤。
两人虽并不清楚林书茹怎么吃上锦鲤的,却都明白锦鲤乃是用意吉祥的观赏鱼,哪有与她吃了的道理。林书茹她应是背着长辈们偷着吃的。
想到这里,碧婷和芳草好生惊讶:姑娘的胆子居然这般大!
若是在私下,碧婷定是要拐着弯的劝林书茹几句,芳草定必是要直言不讳的叨她几句的,可现下还有个沈绍延和安顺在这,她们只得很默契地朝对方使了个眼色,意会了双方的意思,便即沉默下去。
沈绍延那头听完林书茹对于锦鲤味道的形容惊讶万分,略一愣神后,眼瞳中腾升起一副饶有兴趣的闪亮光芒。
他那表情的迅速变换,让林书茹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倒吸了半口气缩了脖子往后略退了半步。
沈绍延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种诡异的笑脸,他凑上前来,对林书茹道:“你不错啊。”
那副坏笑中透露出来的意思相当明显,沈绍延真心觉得林书茹“不错”,可这“不错”一定有悖于大众的准则。
林书茹咬咬唇,皱着眉头使劲想了想,也没想出个吃了锦鲤还特别大方得体的解释,只好在沉默中回了沈绍延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神色。
沈绍延哈哈笑起来,伸手在林书茹的肩膀上大力拍了几下,边拍边道:“没看出来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林书茹肩膀一歪,避开了沈绍延的下一掌,努起嘴揉着被沈绍延拍疼的肩膀。
跟在沈绍延身后的安顺此时比哭起来更难看。
原本想着自家少爷同个姑娘家玩,应不会捅出什么大事情,只需要仔细盯着他家少爷不欺侮人姑娘家就好了。
可如今听着林书茹的话,他心里头可真是拨凉拨凉的。
人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真话说的当真是好。
面前这个林三姑娘貌似娇柔温懦,谁知竟是个比沈绍延更淘的姑娘?!
要知道他家少爷鉴于老太太和老爷的威慑力,如今还未曾得尝锦鲤的滋味呐!
林书茹被沈绍延笑得尴尬,转头便往回露薇轩的方向走。
沈绍延跟在后头,好笑道:“没得怎么小气吧,生气了?”
林书茹瘪瘪嘴,没吭声。
沈绍延又道:“我猜你该是豪气的,没得这么小气。”
林书茹朝他飞了几个眼刀子,道:“把那香囊还给我!”
沈绍延捂紧胸口,“姑妈说了送我,凭什么?”
“凭什么?凭那东西是我绣的。”
沈绍延骨碌一转眼,道:“你是你母亲的,你的东西自然也是你母亲的。你母亲我姑妈说这东西送我了,我凭什么要还给你?!”
林书茹鼓鼓眼,道:“你跟我母亲要,我母亲没好意思拒绝你就给你了。你说我要是找祖母把这个香囊要回来,祖母会不会答应我呢?”
沈绍延对林书茹这个提问甚无把握,于是歪了嘴。
林书茹问他:“你真的这么想要这个香囊?”
沈绍延据理力争道:“既是送了人的,你就不该将它收回去。”
林书茹道:“我可以不将那香囊要回来,但我有一个条件。”
难得有人同沈绍延提条件,他颇有兴趣,揉揉鼻子问:“说。”
“不许你将我方才说的那句话告诉别人。”
“哪句?”沈绍延脱口而出。
要知道方才林书茹可是说了很多句话。
林书茹横了他一眼。
沈绍延立即恍悟过来,林书茹是要她对吃过家中锦鲤的事情保密呢。
他笑呵呵捂着嘴点头,算是默认成交。
林书茹补充道:“除了你,你这跟屁虫的嘴你也得保证是严实的。”
沈绍延忙伸去一只手,将安顺的嘴也捂了起来。
两人回到露薇轩时,沈氏正要遣王善家的出去寻人。
沈老太太知沈绍延是个淘的,见他双手背在身后摇晃着身子一副开怀模样,便问:“可是又闯了什么祸事?”
沈绍延挺挺胸,道:“没呢,孙儿乖着。”
安顺自他身后探了个小脑袋出来,忙不迭点头。
沈老太太宽了心,沈氏却想起方才不及说出的一件事来。“母亲,我觉着延哥儿同书茹丫头甚是登对,您觉得呢?”
林书茹汗了汗。
她老娘怎地说话如此地不避忌。这话就是在她上一世那个甚为开放的时代,长辈们若是当着小辈们的面提出来,那也是很尴尬的。
沈老太太看了沈氏一眼,朝一旁的王善家的使了个眼色,让她将孩子们带到屋里头坐着。桌上放了几盘糕点,沈绍延个头略高,一手撑在桌面上,踮着脚拿了块黄澄澄的板栗糕,一口咬下半个,边嚼着边吐字不清道:“怎么?你嫁不出去吗?”
林书茹冷汗,坐到凳子上不搭理他。
沈绍延道:“我瞧着你也算是甚为有趣的。不过可不成了,我母亲同祖母说过了……”
沈绍延突然意识到下头的话不应当说出来,立即卡了壳。
他扯扯嘴角,瞧了瞧外头同沈氏悄声说着话的沈老太太,又瞧了瞧一旁的林书茹,讨好地抓了一块芙蓉桂花糕递了过去。
虽然沈绍延没有把话说完,但林书茹从外头沈氏那煞白的面色,也知道沈绍延后半句本要说的是什么。
她的舅妈应是同她的外祖母说过了,她不想要沈家大房的独子同林家二房结亲。
至于之中缘由,林书茹并未见过也不知道她这个舅妈的为人,自然也就猜不到了。
她接过沈绍延递来的糕点吃起来,沈绍延抓抓后脑勺,绞尽脑汁终想出一句话来安慰她:“你这才多大,不着急哈。”语气俨然一副大人哄骗小孩之态。
林书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两个孩子在屋中笑声朗朗,屋外的沈氏默默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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