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冯世宁已顺了气,不再呼哧呼哧的喘着,瞧瞧林书茹手里头的那枝竹叶,道:“将你手里头的那枚竹叶送我吧。”
林书茹一愣,没想到他第一句说的竟是这个,迟疑片刻后抬手将叶子送到他手中。
冯世宁又道:“你那日说的话算不算数?”
林书茹抬抬眼眉,问:“什么时候?我说了什么话?”
冯世宁用指腹捻着枝叶,左右来回搓动着,“我只小你半个月,你不要长那么快,我就能赶上你了。”
林书茹抽了抽嘴角。
冯世宁压着头不去看林书茹的反应,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儿,边低低声道:“我知道什么是喜欢,比你以为的要知道得多,你那日不该发那么大脾气的。”
林书茹不觉又抽了抽嘴角。
冯世宁继续道:“若你日后大了,定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林书茹额边挂了三根黑线,真心很想跟这个小屁孩说:我其实很大很大了,是你这个小屁孩没有长大啊!
冯世宁根本不在意林书茹的反应,接着又道:“我……嗯……会记得,你……也要记得。”
林书茹“哈?”了一声,问他:“记得什么?”
完全不在状态啊!她刚刚恍神间是不是听漏了什么?冯世宁说要她记得什么来着?
林书茹大大咧咧的反问,令冯世宁突然紧张起来,瞅了林书茹两眼,慌了神一般退了半步,又退了半步,然后就突然跑掉了。
留下林书茹在原地发愣,摸摸下巴自言自语道:“小孩子家家的,这是在搞什么。”
好像,直到离开林府那日,冯世宁都是那般低低压着头的。
林书茹正回想着冯世宁离开那日的情形,王善家的进了门来,给沈氏递送上来一封信。
沈氏接了下来,瞧了瞧上头那行娟秀字迹,忙拆了将信展开。
林书茹凑了过去,见着起头那几个字,咦了一声。
沈氏才刚看了两行,已是喜笑颜开,听林书茹咦了一声,以为她是看不懂字又见着自己这么开心因而奇怪,于是将信摆到林书茹面前,同她解释道:“这是你外祖母来的信。”
这还是林书茹头一次听到自己有个外祖母,不由好奇道:“外祖母是在哪儿呀?”
沈氏道:“外祖母住在京都呢。”
林书茹点点头,视线挪到了那张满带着湿气的信笺上,本想自己瞄一瞄上头写着些什么,哪知沈氏知她不识字,替她逐一翻译起来。
林辰光的婚事定在出了年节不多久之后,因怕路途遥远,在京都过完年节之后再动身有些晚,所以林书茹的外祖母决定,带上孙子,祖孙两人提前过来荆州,在林府中过这年节。
沈氏读罢,补充道:“这信是八日前写的,大约你外祖母已经在路上了。”
林书茹奇怪,问她:“外祖母过来荆州过年?”
娘家人过来女儿的婆家过年,好似不大对劲吧。
林书茹又问:“祖母会不会说什么?”
沈氏点了点林书茹的鼻子道:“你祖母哪会说什么,开心都来不及呢,等会儿母亲就要去给你祖母说说去。”
一旁的王善家的垂垂眼,说:“老太太那边好似也得了一封信呢。”
沈氏笑道:“瞧我这想的,忘记母亲做事总是如此周详。既我得了信,老太太那定也会得一封的,嗨!我这心操的。”
王善家的又垂了垂眼,“老太太既是知道了,定也会找太太商量着如何接姑奶奶的风呢。”
沈氏道:“是呢,是呢,还是得去,书茹啊,你在这头先玩着,我去去就回。”
林书茹鼓鼓眼,听见王善家的方才那番话中的重点,忙问:“不是我外祖母来的吗,怎么到了你口里头,却变成了姑奶奶?”
沈氏拍拍林书茹的头,道:“怎地不记得了?你外祖母可是老太爷的妹妹,她们叫姑奶奶是应分的呢。对了,你外祖母将延哥儿也带了来,正是好,正是好,我正想看看你延哥哥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儿。若是个好的,你今后的事儿可就不用发愁了。”
说罢,沈氏兴高采烈地出门去了。
林书茹坐在那里,回了好久的味儿才明白过来,沈氏什么时候将主意打到娘家侄子的身上去了?
第31章 试探(上)()
沈氏一走,房中立即空寂下来。
林书茹放下手中的活计,缓步走到窗边。
蒙蒙细雨下在丛草、泞土中窸窣作响,将廊道一侧的细碎闲聊声盖了下来。
林书茹不由想起一事,回过头问走上前来的碧婷,“方才芳草是怎么反应的?”
碧婷答她:“芳草鼓了眼,险些同奴婢吵了起来。”
“为何最后没有吵起来?”
碧婷道:“奴婢见她似是生了气,还补了两句骂的,也不知为何她未同奴婢吵将起来。”
林书茹想了想,问:“芳草同这院里的人都是不好的,你可曾听说她同谁吵过?”
碧婷摇头,“没呢,芳草多是同人顶嘴,却都没听说和谁真吵起来过。”
林书茹默了默,又问:“这几次你已经摆了明的是要为难她,她可曾同你讨饶讨好过?”
碧婷说:“没呢。”
林书茹摆弄着房在窗台上的盆景,问她:“你说说看,你觉得她为何不曾同你讨饶讨好?”
碧婷想了想,道:“大约是觉得自己不曾有错,不曾犯过错吧。”
林书茹笑了笑,问碧婷:“若是有个得势的人处处为难你,你会如何做?”
碧婷缓缓道:“实话同姑娘说,碧婷当会私下寻了那人,问及为何会为难我,是不是我曾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妥过。”
林书茹又问:“如果那人不愿私下同你说个清楚呢?”
碧婷道:“那就只能一昧讨好了。等她对我消了那许多的火气,总是能寻上个机会的。”
林书茹余光瞥了她一眼,笑道:“你倒是个滑头的。”
碧婷笑了笑,曲了一礼道:“奴婢当姑娘这话是夸奖了。”
主仆俩遂相视一笑。
处了这么多个时日,碧婷对林书茹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也就没了太多初来露薇轩时的那么多战战兢兢了。虽然依是守足了规矩,说起话来却不像从前那般各种瞻前顾后。
碧婷想了想,提了一句:“奴婢觉着,也试了这么多次了,不若待会儿奴婢搅出场大的,了结了罢。”
林书茹略一思索,点点头,“你去将小厨房重新给炖的那碗糖水端了来吧。“
碧婷应了声:“是。”缓步退了出去。
林书茹重走回桌前,将方才放下去的活计又拿了起来。听得围在廊角的那些碎嘴婆子似乎被什么新的话题惹得更七嘴八舌起来,遂笑了笑,稳了稳手中的针脚,继续起方才未曾绣完的工夫。
这是今日碧婷第二次来小厨房。
一个时辰前,她曾来过一次,说是帮姑娘端盘糕点,却不知为何同芳草撞了个满怀,覆了盘子碎了碟,也将糕点尽洒在了地上。
厨房的主事婆子没见着碧婷怎么同芳草撞上的,当下以为是打扫着厨房门口的芳草笨手笨脚,才会令得碧婷手上的东西打了,于是不由分说将芳草骂了一通。
主事婆子没见着方才碧婷同芳草怎么撞上的,却多少有人瞧见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那哪是芳草不留神挡了碧婷的道,分明是碧婷有意撞上去寻衅滋事的啊!
谁也不知道碧婷同芳草究竟发生过什么过节,只知道有一日下午碧婷被姑娘罚了后,便将一盆子水泼到了芳草的鞋上,显然是为了撒气的。自那日后,碧婷没有少挑惹过芳草,好在芳草脾性虽然直,人却有些憨傻憨傻的,碧婷寻衅那么多次,芳草居然还没同她真正发生过口角。
碧婷第二次去往厨房的时候,芳草正打扫着廊道。
她抬抬眼皮子见碧婷又来了,迅速地沉了眉眼低下头去。
碧婷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瞧在别人眼里倒有几分趾高气昂般的霸道姿态。
一旁嚼舌头的婆子说:“你们瞧着吧,等会儿定有好戏看。”
方才碧婷摔了盘栗粉芙蓉糕是姑娘吩咐小厨房给做的,打了盘子没了糕点姑娘竟也没有生气,看来碧婷在姑娘心中的地位很是不错。倒是芳草,被沈氏命来的王善家的好一顿训,略偏着头下颚微敛,似乎对于这个罪名很不甘心,却又实在无可奈何。
这会儿碧婷又去了小厨房,也不知会不会再次作弄出什么祸了芳草。
芳草这丫头虽然平日同露薇轩中的其他人格格不入,不搭理别人也基本没人主动搭理,可是她勤勤恳恳这回事情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说这姑娘傻气,这是谁都不会有异议的,可若说这姑娘有多么令人讨厌,倒还是说不上。
毕竟这傻里傻气的姑娘自进院子到现在,也没在主子那讨过什么喜。
这院中人酸她的时候居多,真论起讨厌憎恶什么的,都还是谈不上的。
如今见着在姑娘面前得势的碧婷将她如此欺侮,有好些人都在私下里嘀咕:那碧婷才进院子多久,真是好大的气性。就是那芳草真不知深浅曾得罪了她的,也没得这么鼓捣人的。
更何况就芳草那傻丫头,一向都不如意,从来只有被罚得惨惨的份儿,因此也没什么人真拿她的傻脾性来置气。
昨夜碧婷挑着灯芯,边将这番话学给林书茹听,说的时候用足了婆子们说长道短的语气,听得林书茹直笑。
笑完了,林书茹道:“芳草进了露薇轩这么久,或许这是第一次有人帮着她说句公道话呢。”
碧婷抿抿唇,应她道:“姑娘说的是。”
现下,碧婷稳稳托着盘中的白果腐竹薏仁汤,迈步上台阶的时候瞧着芳草的背影斜了斜眼。
眼尖的丫头正瞧见了碧婷的眼神,捅了捅一旁站着的人,道:“那碧婷似乎又不安好心了呢。”
话音未落,便见碧婷手中的托盘一倾,也不知是撞着了芳草还是没撞着,反正那一盅汤是打了。
林书茹在屋中正起着一瓣芍药的边,听得隐隐一声铿锵落地碎裂声,眼眉挑了挑,微微笑着继续手中的工夫。
不过多久,那纷闹嘈杂的声音自远处而来,碧婷压低着声音蛮道:“这碗是太太吩咐了给姑娘炖了,这回洒泼了我可担不起。你若不给姑娘赔罪,太太那绝饶不了你。”
几声挣扎后,芳草吁吁道:“凭什么要我赔罪,我好端端的避了你在角落中打扫,你偏撞过来,干什么要我去赔罪?”
谁都知道即使赔了罪,不罚出院子去做粗使活计,也定会扣了月银的。芳草忿忿不平,明明是碧婷一直要找她的茬,凭什么要她去认罪。
碧婷揪着她的衣襟将她托着走,边道:“好利的嘴,倒是栽赃到我头上来了?!我看你就是对太太和姑娘存了不满的心思,因而砸了东西权做发泄了,是不是?”
芳草一愣,没料到碧婷突然将砸了个东西上升到对主子们心存不满的高度,顿时傻了眼。
趁着她愣神的这会儿工夫,碧婷突然松了揪住碧婷的手,将正堂的门推了开后走了进去,跪在林书茹的面前叩头道:“姑娘,这芳草存了不当的心思,几次三番作弄得砸了姑娘的东西,方才连太太交代下的那盅糖水也被她整泼了,却还说她没个错呢。”
林书茹放了手中的针线,瞧了瞧叩首在地的碧婷,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芳草呆呆站在碧婷的后头,也不知是谁小声提点了句:“还不快跟姑娘讨个饶?”
芳草这才回过神来,忙跪了下去同林书茹道:“不是我弄砸了姑娘的东西,是碧婷撞上我自己给砸了的。”
碧婷转头横了她一眼道:“既有胆子做,为何没有胆子认?”
芳草本来就不是个口齿伶俐的,被碧婷如此一逼更是哑了言。
站在外头当值的三俩丫头侧了头探看过来,暗叹一声后又缩回了头去。
林书茹高高坐在那里,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芳草抬头瞧了林书茹一眼,见她正瞅着自己,忙又垂下头去,紧紧皱着眉头。
久久的沉默后,林书茹突然出声问碧婷:“几个时辰前,你便说是芳草碰倒了糕点,如今你又说是芳草撞了你,我可要问了,你既知她有意为难你,为何不避着远些?”
碧婷道:“只一条长廊通往这正堂,芳草拦在中间打扫着,奴婢有心避她,却是避无可避。”
芳草情知不能让碧婷再如此说下去,再这么说下去就真解释不清楚了,于是赶忙辩解道:“芳草没有。”
林书茹敛目道:“半日没到,你们二人已经闹了两次。这回可不由得碧婷你说是,也不由得芳草你说不是了。”
微一停顿,林书茹道:“将在这廊上当值的丫头婆子们都叫来,我可得亲自问问这是怎么了。”
第32章 试探(下)()
在林书茹的要求下,一众当值的丫头婆子们被叫了来。
林书茹问了句:“可有人看清了碧婷和芳草间发生了什么?”
众人想了想,一是同芳草的关系并不多好,没必要因帮了她而得罪了那睚眦必报的碧婷,二来既然无一人吭声,自己也别当个出头鸟了。
反正大家伙在露薇轩中也习惯了沈氏那套责众则不罚的理论,左右都没人说话,那大家都装哑巴好了。
林书茹又问:“没有一个人看清她们二人究竟怎么了么?”
却见下头人面面相觑,依然无一人吭声。
林书茹眉头一皱,道:“白日当值,竟没有人看得清楚我那盅糖水怎么洒了的?你们这是怎么当值的?好。既无一人看得清楚,那就统统罚去半年的月银。”
此言一出,底下人顿时炸开了锅。
当初沈氏要罚芳草时,本是要罚她半个月的,后来是因为芳草顶了嘴,最后也才追加成罚去两个月的月银。
可姑娘一上来才张了两句嘴,就说要罚了大家伙半年的月银!
这可不得了,连那向来严苛的大奶奶也未曾这般无端端就罚了这许多人如此之多的月银过,更何况弄砸了盅的又不是她们,凭什么要罚她们呢?
人说法不择众。连官府法令尚且不会众责,哪有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就罚了这许多钱银去的?
炸锅声越来越大,林书茹咳了几次仍没半点镇压作用,拍拍桌子却因为这手板实在有些小,也没能起到什么警示。平日里沈氏让他们这等人放肆惯了,如今在小姑娘面前,更是胆子大些,何况姑娘一开口就罚了她们半年月钱,不争取争取总是说不过去的。
七嘴八舌中,林书茹甚是无奈地蹙起眉头,拿起茶盏一把摔在了地上。
索性是摔在林书茹的左侧,若是摔在跟前,那些片片碎开的瓷片定是会伤了并肩跪在地上的碧婷和芳草的。
这一声铿锵有力的瓷器砸地声终于让将那乱哄哄的声音镇了下来,林书茹道:“你们是觉得我年纪小说话不算数不成?母亲交待下来给我用的东西被摔了,你们这里所有人统统都有责任。若是我再说多些,说不准母亲要罚得可比我重得多呢。”
没办法,她现在年纪就是小,想要威严除了狐假虎威沈氏之外,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索性沈氏一向对林书茹的事情极其上心,露薇轩中人人皆知,若是被太太知道怠慢了姑娘的,可不会有好果子吃。
林书茹那日落水,沈氏的暴怒就是前车之鉴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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