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茹说:“那我就当耳边风听听吧。”
碧婷道:“姑娘且先要恕了奴婢犯上的罪。”
林书茹嗯了声,应允了她后道:“可以说了吧。”
碧婷小声道:“芳草的性子不好,所以大家都不同她往来。露薇轩里没人同她能处好,她也不爱搭理别人。院里的赵婆子说,芳草的性子同我们这露薇轩的气场不合呢。”
林书茹嘟喃道:“我还觉得我自己跟这院子不合呢。”
碧婷没听清楚她说什么,问:“姑娘说什么?”
林书茹扬扬眉,问碧婷:“你说了半天都是说别人觉得芳草怎么样,你怎么不说说自己怎么觉得?”
碧婷手上的动作麻利,口中的声音却更小了:“奴婢家里头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因是今年荒年,没有这么多的口粮,婆婆便做了主将我卖给了人伢子。离开的时候婆婆跟我说,村口住的那个张六日日笑着,却是个将老婆娘都卖了花楼中的大坏蛋,村尾住的穷酸秀才脾性不好,孤直得很,却能将每月从官衙领的一两银子拿了一半给将要冻死在街头的乞丐治病。”
顿了顿,碧婷又道:“还没分来院里时,就听人说咱露薇轩的主子好。可后来,不知听谁说的,说是在露薇轩中做错事情不一定有罚,做了对的事情说不定还能被罚一顿,所以,虽然大奶奶院里规矩严,却还是有好些人想去大奶奶院里。”
碧婷的话说了一半留了一半,留话的地方卡得刚刚好,又一口一个听说,还真是没有越奴婢的矩。
可她说的那些,又恰恰好能让林书茹明白她是想说些什么。
沈氏“宽仁”,露薇轩中貌似一派祥和,内里却是乌烟瘴气。是非没有个丈量的方式,因而能做事的、愿意做事的都想去大奶奶的院子里,虽然规矩严些,但总不会莫名其妙被罚。
露薇轩里头的风气不正,因而不讨喜的芳草成了不讨喜的人。
林书茹用手中的桃木梳敲着桌面,半晌没说话,碧婷赶忙道:“姑娘答应说听罢过耳就忘的,奴婢这才敢说,姑娘万别罚我。”
林书茹点点头,瞧着铜镜中碧婷的倒影说:“你婆婆说的真好。”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她要去往外省读大学的前夜,爷爷对她说过一番话。
爷爷说:有些人面上看着好的,却并不是真的好。有些人面上看着不好,倒有可能是真的好。
这个世界人人不一,执拗到孤独,却是种极为难得的脾气。
连碧婷到了露薇轩中都知要学着世故圆滑些,这么看来,芳草真是不折不扣的傻丫头一个。
林辰光自订了亲后,也不知是精神气好了还是身体真被调养得好了,常常出来晒些太阳。今日老太太提议让孩子们在园子里赏菊品茶,林辰光难得也来了。
不同年龄的几个男孩凑在一起,聊着聊着就聊开了,从四书五经到文词经史。林书茹进来院子的时候,冯世宁正要往外窜,林书茹将他堵了住,问:“你这是要去哪呀?”
小胖墩冯世宁的圆脸皱成了苦瓜,欲哭无泪道:“他们聊着我头晕,回去补补觉。”
林书茹笑道:“你不爱读书啊。”
冯世宁愁眉苦脸:“我想做大将军,不想当状元郎。”
林书茹问:“你父亲怎么说?”
冯世宁道:“我父亲不说话,只把我抓起来一顿结实打。”
扑哧一声,林书茹笑坏了。
第23章 悸动()
被林书茹笑话,冯世宁很有些尴尬,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别笑,别笑了。”
小胖子焦急地搓着双手,憨态可掬的模样将林书茹逗得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冯世宁气得直跺脚,林书茹遂含笑点头道:“好啦好啦,不笑你了。”虽是这么说,却又忍不住噗了半声。
冯世宁推开林书茹正打算挤出院子,却听冯世安的声音远远叫了他一句:“去哪呢?过来。”
冯世宁立即蔫了,朝林书茹无奈鼓鼓眼,转头无精打采地应了声:“哦,来了。”
少年们聚在八角亭内聊得起兴,姑娘们对他们侃侃所谈并不感兴趣,于是围着摆放在院中的桌子坐了下来。
林画茹来得比林书茹还晚,眼皮有些肿,眼神略有些迷茫,显然也是跟林书茹一样,在早晨同老太太问了安后回来补了一觉。只不过这一觉睡得也并不好,被人叫醒了拉起来一番梳妆打扮,这才匆匆过了来。
此时的日头已有些高,林画茹很不开心地坐下来,一抬头就被日头刺了目,于是更不开心。
她瘪瘪嘴,将那盛有无花果的青釉缠枝碟扯到自己面前,气闷地一颗颗嚼着。
林琴茹白了她一眼,道:“四妹妹好不客气,将这碟都拖到自个儿面前去了,也不问问你的姐姐们可是不吃了。”
林画茹撅起嘴,道:“姐姐让妹妹不是应该的么?”一番话说的直将林琴茹气得跳脚。
一旁的林棋茹捏着手帕擦擦嘴角道:“姐姐让妹妹是应该的,可妹妹怎么也不问问大姐姐愿不愿意让你呢?四妹妹可得知道,这个世界呐,应该是一回事,乐不乐意可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琴茹被林棋茹一番话挑得气极,霍然欲起,却被左侧的林书茹拍了拍手背,顿时清醒了许多。
林辰宗说,她的性子直且急,每每遇事都沉不住气,是以林棋茹屡次挑衅于她,她都会上了林棋茹的当。
林琴茹虽然不高兴林辰宗这么说自己,却对林辰宗点中的事实极其无奈,心中常常暗自默念:如后见了林棋茹,可不能再一时冲动上了她的当。
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当下林棋茹又欲平生事端,林琴茹还真险些再次着了她的道。
林琴茹直了直身子,朝林棋茹剜了一眼,哼了声别过脸去。
林画茹见她这副模样,又想起方才林棋茹的那番话,将嘴巴高高撅起来。
林琴茹将林画茹的一番动作看在眼中,却并不愿意好声好气同林画茹解释些什么。
她素来不喜欢这个被林二爷宠得极为骄纵的庶女,方才她说那番话,只不过是作为大姐姐叮咛着这个庶妹应该懂得并遵循的礼数。她从来没有说过不想给林画茹吃,更何况林画茹吃都吃了一半了又吃得那么开心,她也没有任何阻止林画茹的动作。
林琴茹不屑于解释这些个事情,却被林画茹理解成了另外的意思。
大姐姐的沉默,似乎代表了林棋茹那一席话的正确。
相较于林棋茹对于嫡庶较晚的认识,林画茹倒是在刚懂事就明白了什么叫嫡庶之别。
她跟林棋茹可是很不一样。
林棋茹是大房的庶女,虽然并不得林大老爷喜欢,但薛姨娘是林老太太的表侄女,有老太太偏袒着,她也没怎么觉得自己同嫡姐的地位有多大的不同。
可林画茹自打刚懂事那会儿就问了林二爷一个问题,为何晨昏定省,老太太只让薛姨娘去,却不让她的母亲谢姨娘去?自此之后,林画茹就便明白了自己在这个家里头地位的不同。
即使林二爷再怎么疼她,放在老太太和其他人眼中,她也是低人一等的庶女。她只有仗着父亲的宠爱得多些东西,但这并不能改变其他人看向她时的真实眼光。
因而她才会对有可能分薄林二爷宠爱的哥哥林辰耀各种挤兑,也因而她会对其他人私下里的言语动作尤其敏感。
林琴茹的不解释如一根芒针,结结实实刺了林画茹的心头一下,林画茹将手里头捏着的那颗还未啃咬过的无花果扔入碟中,将瓷碟朝林琴茹一推过去,忿忿道:“既然大姐姐如此小气,那就请大姐姐先吃!”
她推碟的力气有些大,碟边的几颗果子骨碌碌滚落在桌台上。林画茹皱着眉横眼瞧着林琴茹,林琴茹气得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更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的才好。说话软了,似是失了嫡姐的身份;若是顺着自己平日里的那又冲又直的口气说,怕是又会生出什么事情来。
林琴茹正纠结着,林书茹倒是替她开了口。
林书茹笑嘻嘻地,将桌上那几颗滚落出碟的果子拾了起来,吹了吹上头大约不存在的灰尘,放回碟中推送到林画茹面前,语气软糯道:“大姐姐可没说不让四妹妹吃,四妹妹生的什么气。”
说完,她抬头瞧着林棋茹嗔怪道:“二姐姐倒是奇怪了,大姐姐什么也没说,你却偏说大姐姐不想让四妹妹吃,瞧瞧你把大姐姐和四妹妹气的,……莫非,欸,四妹妹,莫非我们误会了,不想要四妹妹吃的人是二姐姐?”
林棋茹一愣,也顾不得再装着像平日里那般白莲花娇柔万端楚楚可怜的模样,瞪眼朝林书茹,沉下一口气尖酸道:“三妹妹为何最近老爱挑我的错?”
林书茹看着她这副露出狐狸尾巴来的模样,心中好笑,却心知对付她这样的,面上可不能失了分寸,抚着胸口垂头道:“大姐姐、四妹妹,可是我看错了?二姐姐那么好的人,怎地今日这么凶呐。”
林棋茹平日里做惯了柔弱姿态,如今竟然生生看着有人在她面前演出这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那个糊涂的同她母亲一样好拿捏的林书茹,什么时候竟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兼且还会耍些无赖本事了?
林棋茹的双手在桌下狠狠揪扯着帕子,明明心中恨极了,面上却褪了气色,恢复成无波无澜的表情。“三妹妹是否是对姐姐我有什么误会?或者是大姐姐同你说了些什么,因而离间了我们?”
林琴茹嘟喃道:“我同三妹可什么都没说过。”
昨个儿晚上,林棋茹挑了事端,林琴茹上了当。本以为老太太会重重罚了顾氏和林琴茹,却没想到这林书茹跳了出来,还拉着那冯家小子做了证,将一件本好端端的事情,翻盘而成了薛姨娘和她林棋茹不讲理。
回屋的路上,薛姨娘就曾恨恨说,林书茹自落水后拣回一条小命,就似换了个人一般。若是从前,她和她的母亲沈氏从来就同老太太一样,只跟着她们娘俩的戏路跑,哪曾跳出来自己编排一段新戏过?
如今的林书茹,不仅跳将出来了,还会砸了他们母女的戏,顺便覆手将这戏翻了盘,演成了别样的戏路。
若不是从小便看着这软包子姑娘一点点儿的长大,深知她们俩母女的性情根结,薛姨娘当真要叹一句:好厉害的姑娘。
薛姨娘就是不信,从鬼门关走一圈回来竟会令人彻头彻尾的大变样?她宁愿相信如今的林书茹比起从前来脑子更不好使了些,这才做了对自己毫无利益可言却破坏她们娘俩戏路的事儿。否则按照沈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脾气,这个同她性情极为相似的女儿,怎么可能插手来公断了这些个事儿?
直到今晨,林棋茹还认为林书茹或许真同母亲说的一样,脑子比从前更不好使了。可如今她却觉得,林书茹远不像薛姨娘所揣测的那般。
牙尖嘴利的、娇柔作态的、不再混沌着双眼遇事没有主意的林书茹,还真是脱胎换骨了。
只是她为何会帮同她并不交好的林琴茹,为何能够按下对于谢姨娘一屋子人素来的仇视,而对林画茹笑意盈盈?
林书茹将林棋茹的神情看在眼中,捻了块蜂蜜栗子糕,转头望向那些在八角亭中聊得起兴的少年们。
沈氏面上待大房奶奶顾氏客客气气,实际上却远不如薛姨娘亲近。顾氏对着浑噩的沈氏,总是有满心的话想要提点,明知沈氏听不进去,却也看不下眼,总会多说上两句。
这恰恰就是沈氏为何打心底里不喜欢顾氏的原因。
在沈氏看来,大房奶奶虽说是当家主母,料理这区区百人的林府时做得也并不怎么样,怎么还好意思管起二房的事来?
沈氏认为,这都是因为林二爷的心不向着她这个正妻,而是向着那谢姨娘,因而那个被老太爷和大老爷偏袒着的顾氏,才挺直着腰背对她指指点点。
更让沈氏生气的地方在于,大奶奶还经常来露薇轩里摆派头,明着说是来看看她,实际上还不是想要让沈氏看看,露薇轩的小仆们对她这个隔了房的大奶奶可是噤若寒蝉,人人都做小伏状。
相比而言,薛姨娘那可好多了。动作有度,说话顺耳,还经常赞一赞沈氏各种从未发现过的可赞之处,真真让沈氏心里头美滋滋的。
而另外,沈氏对于林画茹的态度自不必说。谢姨娘被她恨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她的这个庶女自然是眼中钉之钉,肉中刺之刺。
按着母亲的态度而言,从前的林书茹是断然不会管这种事情的。一来,林书茹本来就因为母亲的态度有着先入为主的观念。大房奶奶那一屋人总是将自己抬得高高的,同时一家人,他们有什么好特别拿出来得瑟的。有着这个先入为主的概念,林书茹自然而然就会偏向于林棋茹那边,被她牵着鼻子走了;二来,很大一部分时间,从前得林书茹根本没有搞明白许多事情之中,究竟谁是真正的是非之人,是非对错的归属又真正属于谁。
可如今,林书茹已被换了个内在。她比从前的那个林书茹要清醒一些,也更多管闲事一些。
林琴茹并非同她交好,她会帮林琴茹并不是想得到什么,或者考虑到能从大房得到些什么。她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有人无事掀起三层浪,也不喜欢自己终于梦寐获得的大家庭终日被人别有目的的搅浑水。
更兼且,她已经很感谢自己在这一世有了父亲,虽然父亲并不怎么疼爱自己,但父亲过不几天就会前来一次探探自己的情况。
这对于前世无父无母的林书茹已经是莫大的满足,于此,林书茹对林画茹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嫉恨了。
在林棋茹看来,林书茹所做不可理喻。
在林书茹自己看来,她的确是多管闲事,可她从小被那刚正内敛的爷爷教出来的性子,就是喜欢对那些个好事之徒多管闲事。
林书茹微微笑着望向那八角亭内的少年们,目光无意间对上了冯世安的眸子。
林书茹一触目便将眼神移了开,朝冯世安身后探头出来的那个小胖墩冯世宁看去。
冯世宁眨眨眼,向林书茹做了个鬼脸,那挤着肥嘟嘟脸颊的模样煞是好笑。林书茹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开来,眉眼弯弯如那高悬于天际的璀璨阳光,刺了冯世安的眼。
冯世安不记得,记忆中的林书茹可曾如此般爽朗笑过。
如今的林书茹在笑,弯如月勾的眸子那般美好,让冯世安蓦然想起已经被他忘了许多年的,曾经深深刻于他心中却最终被他亲手抹去的对于一个少女的思念和悸动。
当年,他的悸动因窥见林书茹的默默拭泪而起,而如今,这悸动的起因却是从未在他印象中出现的林书茹的笑意。
冯世安生生将头转了开去,再也听不进身边的林家少年们说些什么。
第24章 有趣()
一整个上午就如此不咸不淡的过了去。
因方才在院子里玩儿时,林书茹多吃了几块糕点,所以到了午饭时并不大饿。沈氏少见林书茹胃口不好,心头担心,于是多问了林书茹几句身子是否舒服。
初初问起时,林书茹回答“挺好”回答得很是干脆。
可当沈氏第三次问来,林书茹的心头却浮起了丝小心思。
林书茹揉揉晴明穴,眉间略略皱起,道:“好似……是有些头晕的。”
沈氏一听,大为着急,忙将王善家的叫来,让她去请大夫过来看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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