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若还不来,你先去长青门找柳门主,我再进山去寻他。”
苏沁勉强一笑。
那日吴央背起苏沁离开,遍地尸体独独少了楚羽与刘琮琤二人。他们这才大胆猜测楚羽并没有死,而是被刘琮琤出于一些不知名的原因带走了去。
“如果他们出了山,也有可能直接奔去长安城。”苏沁忽然说。
吴央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轻声问道:“沁儿,你跟刘琮琤是什么关系?你说过你家是长安城的,被人迫害才四处流落,你……与那刘琮琤是不是很久之前就认识?”
屋内静了下来,两人对视,却都不置一词。良久之后,苏沁才轻笑开口:“石头不是呆子,还是很聪明的嘛。”
吴央耸了耸肩。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能认得她,她却已经不认得我了。只是我没想到,她真的还记得……”
……
十二年前,长安城,苏府。
“听好了,这次玩江湖游戏,还是由我来扮演天下第一!”一个身着蓝色衣襟的小姑娘威风凛凛地站在一座假山之上,双手叉腰,冲着下面三四个同龄的小孩子颐指气使。
“哼,凭什么?这里可是我家!要当天下第一也应该是从我苏府里的人当!刘琮琤你快给我下来!”淡黄衣衫的小姑娘忿忿喊道。
“怎么?不服?那苏沁你来跟我比划比划呀,谁打赢了,谁就来当天下第一!你要是不行,其他谁来都可以!苏润?还是曹班?”
“哼!一个姑娘家一天天就知道打打打!”小苏沁哼了一声,但显然是有些心虚,不再冲着刘琮琤吼叫,转头对身后两个小男孩问道:“听见没有?挑衅到我们家头上来了!你们两个,谁上?”
见他们一个抬头望天做茫然状,一个低头看地做沉思状,苏沁气得冷哼一声:“没出息!”
两个男孩一个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叫苏润,是苏家少爷,也是苏沁亲弟弟。而另一个小男孩一看就是鬼精鬼精的,两个眼珠骨碌骨碌的乱转,就从没有停下来过。这个男孩叫曹班,是苏沁的父亲捡来的孩子,自小在苏府中养大,略大一些后被苏沁的父亲收为徒弟,研习各类器械图纸。
言及至此便不能不提到苏沁苏润之父、苏家家主苏穆了。苏府百年前便在长安城内安家落户,城内百姓对于苏家人的来历众说纷纭,可就连苏府中人都说不清楚自己的来历。并不是故意隐瞒,而是真的不知道。苏府连同仆从下人近百余人口,据说只有家主才能知道这偌大家族,究竟是从何而来。
百余人口,苏家每代的直系血脉却只有不到十人。由此便可引出苏家的立足之本——铸造。长安城中,但凡是兵器店铺,每一块门楣匾额之后,都会印刻有一个虽然渺小,却坚定存在的一个“苏”字!苏家,正是长安城内所有铸造行业商铺的东家!
曾有百年前六人入城,以一间街角处不起眼的铁铺起家,百年沉默的打拼与壮大,到如今的几十名工匠学徒,苏家已经拥有了相当客观的财力。虽与江湖名宗名门、城主豪阀不可相比,但在长安一城之中,苏家却已有足够分量。苏家每任家主为人都十分宽厚随和,所有的学徒与工匠都可入住苏宅,既是家丁,又是家人,这才有了当下的局面。且苏家现任家主与长安城主刘天南相交莫逆,所造铁器、兵器等品质又极为上等,故而深得长安城百姓尊重。
有人猜测苏家是否与四门三宗之一的唐门有关联,毕竟唐门向来以暗器毒药著称于世,铸造也自然为江湖执牛耳者。可百年来不见任何唐门中人出现在长安城中,未曾听闻苏家与唐门有过来往交集,人们也就渐渐打消了这些猜测。
在苏沁刘琮琤几个孩子在苏宅中四处跑开玩起来的时候,苏穆正在书房中负手而立,凝望着挂满了一整面墙壁的图纸,怔怔出神。
“苏家这百年来,以铸造为业掩人耳目,就在钻研此物,终究不知是福是祸。但先祖遗志,不可违逆。好在初步原理我已了然于胸,曹班那孩子脑袋又聪慧,最多再有两代人,这东西就可以真正现于人世了。”
听到苏穆的喃喃自语,坐在一旁椅中的妇人几番犹豫,终究还是开口道:“老爷,真的要把这东西托付给曹班那孩子?虽然他是我们捡来的,可我也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只不过这东西实在太过敏感,那孩子的性子是不是太跳脱了些?”
苏穆长叹一口气,转过身来,踱到妇人身后,将双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是啊,都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可人这一辈子要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又有多少人能始终如一、从不妥协?沁儿是个姑娘,我不想让她承担那么多的责任;润儿性子太过柔弱,还不如沁儿果敢。只有班儿,虽然性子是跳脱了些,可是鬼主意多,头脑灵活,而且不怕担事。这东西,也就只有他能接手了。”
妇人点了点头,将头靠在了苏穆怀中。半晌,她又说道:“也可能我们这些考虑都是多余的呀,只要老爷继续研究下去,要不了几年这东西就能做得出来。”
苏穆苦笑道:“夫人啊,你还是太天真了。且不说这东西本身就是禁忌,找个传人都需要慎重至极,单单是那危险的研究过程,已经给我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了。研究越往后越危险,甚至错一步我都可能命丧黄泉。况且,张白衣那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闯入我的密室之中,见到了我的笔记。我虽以言语含糊带过,可他也是精通此道,说不定便被他看出了倪端。张家把持长安各大赌场青楼,连城主都不敢对其下手。所以啊,前路未卜,准备工作还是要提前做好,说不定哪天我就……”
“老爷你别说了。”苏夫人眼眶已经泛红,她低声喃喃道:“我真想一把化水散喂给你家那所谓先祖,发什么神经研究这种物件儿,偏偏你们一家人又都是死守规矩的迂腐东西……”
苏穆忍俊不禁,而后心中渐渐泛暖,紧紧将椅中人搂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这些年来委屈你了,你本来是那么出众……不过你现在更美。”
苏夫人闭上眼睛,几滴泪滚落下来,脸上却渐渐有安乐神情浮现。两人依偎,屋内渐渐静了下来,不再有一丝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分开,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苏穆再次负手,渐渐抬头,面上趋于淡漠,威势自起。
他淡淡道:“张白衣,既然来了,何必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轰然一声屋顶坍塌,一把长刀泛着冷光直直朝着苏穆头顶怒劈而下!
……
为什么这么吵,难道又是曹班那小子想出来的歪招骗我出去?哼,我才不上当呢。
嗯……怎么还有喊杀声?
要不还是出去看看?刚才的声音好像是他们家的老魏头?
嗯不就是捉迷藏吗,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出去看看。
刘琮琤从某处犄角旮旯里爬了出来,然后呆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残肢、鲜血、燃烧的主宅,浓郁的黑烟。
抱着苏润尸体的苏夫人的尸体就在她的眼前。不远处苏穆睁大双眼躺在地上,心口插着一把冷厉的长刀。
刘琮琤面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身体开始轻微的颤抖。
一个蒙面黑衣人身受重伤,在地上翻滚嚎叫。
刘琮琤走上前去,怔怔地捡起地上的一柄短剑。
一剑刺下。
风声呜咽,一声惊呼在耳边响起。刘琮琤回头,看到了刚刚赶来一脸惊怒的父亲。
刘天南颤抖着将刘琮琤搂进怀中,看着不远处好友的尸身,他喃喃道:“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
老管家背着晕过去的小女孩,扭头最后看了一眼长安城的某处黑烟滚滚,转身进入了深山老林。
小男孩搂紧了怀中的几摞图纸,强忍住眼泪,想起师父最后对自己的交代,脸上浮现了一抹狠色,就此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刘琮琤终于忍耐不住,在刘天南怀中嚎啕大哭,不断地说着:“爹,我要学武,我要学武……”
那一天,三个五六岁的孩子,一日长大。
第37章 练枪()
原来苏沁那丫头的身世竟是这样的……”听完了刘琮琤的讲述,楚羽抱着铁条,感慨万千。
“我只知道那丫头家曾是长安的,家族遭受了灭族之灾才致使她流落洛阳,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么一回事。”
刘琮琤也点了点头,伸手拨开额前散落的几缕碎发,双手抱膝,怔怔的看着眼前空地,失神道:“是啊,我一直以为那些儿时的玩伴们都已经死光了……没想到苏沁竟然真的还活着……那这么说的话,当年没有找到曹班的尸身,曹班也可能还活着啊……”
楚羽见她有些神伤,便出言安慰:“怎么了?他们还活着你应该高兴才是啊,这世间终究又多了不少同伴不是吗?”
刘琮琤将脸埋入双膝,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没什么,只是这些年一直将自己逼入绝望与愤怒中拼命练武,这突然得知原来事情并不是那么糟糕,不知怎么心里感觉空落落的……”
楚羽挠了挠头,不知该怎么开解,憋了半天也没能憋出一句像样的话来。倒是刘琮琤看他有些心急而又不知所措的样子,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一旁小狼也撇了撇嘴,冲楚羽翻了个白眼,仿佛在嘲笑着楚羽的愚笨。
楚羽大怒,举起铁条作势要砍。小狼理都不理,转过身放了个响亮的屁,震得楚羽欲哭无泪。
敛了笑意,刘琮琤起身拍了拍身上早已凝固了的污渍,皱了皱眉便不去在意。她说:“咱们现在伤都已经好了,不如动身准备寻路出山吧,我得赶快赶回长安,向父亲禀报此地发生的种种。”
楚羽也站起身来,转身冲小狼问道:“狼兄,你认不认识出这巫山的道路?”
小狼点点头。
刘琮琤啧啧称奇,道:“我自小便听闻巫山之中奇珍异兽众多,可是耳闻不如眼见,这一趟巫山之行才算真是长了见识。这世间通体雪白的狼不是没有,可是传闻只有极北之地的雪山附近才会有其踪迹,被人称之为雪狼。在这放眼望去尽是青苍的巫山之中,还能有如此显眼尊贵之色,委实可以称奇。”
楚羽笑道:“你别忘了咱们二人的伤是如何好的?狼兄不知从何处找来不知究竟是什么的药草,才真称得上是夺天地造化之功了。若非如此,你我二人恐怕此时已投了胎了吧!”
刘琮琤只是笑,望了望楚羽,心中想,如没有你在身旁,恐怕我会死的更快一些吧?
于是便由小狼引路,两人也动身出发,不再原处呆立。楚羽心系吴央和苏沁,脚下走着便有些急促,偶有猛兽虫蛇前来袭击,无一不是被小狼吼声吓瘫当场,或是被楚羽一铁条斩为两段。两人一狼中当属刘琮琤实力最强,可此时她却是如闲庭信步一般,双手提着冰魄神枪负于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楚羽和小狼,任由他们出手。顾盼间,目光有意无意的全都落在了楚羽身上,仿佛坚冰融化,温柔异常。
所来不知何处,渐萦于心头。
不易抹除,不可抹除,不愿抹除。
世间最为痴缠者,应是少女情丝。
……
又是一座青山。
此山不高不险,不似华阳峰。华阳峰上有道观,此山之上树长青。
山溪潺潺,清澈之极,缓缓自密林间泻出,渐渐汇入山旁渭河之中。密林四季常青,随山势缓缓抬升,愈显葱茏。而山脚处密林两分,荫庇之处一道简陋但平和的门坊单单而立,却并不显得突兀,反而与周遭青葱融为一体,相得益彰。石制门坊上匾额处刻有两个古意盎然的大字,是为“长青”。只不过字刻出之年代已颇为久远,两字已经模糊,若不仔细分辨恐怕也难以辨认。然而凡是来到此地之人,哪怕闭着眼睛,也能知道这两字究竟是何字。
因为此山名长青,此门名长青。江流石不转,万古复长青。
石阶自门坊处向上延伸,渐渐通幽。门坊处虽无人把守,但江湖人都清楚,此地是四门三宗长青门之所在,并不对外开放,若无拜帖或有要事相求,皆不可踏入此地。长青门自成天地,并不喜被外人叨扰。
毕竟一门所在,不比道观佛寺,待客尚可,怎可任由旁人观光游览?
长青门于江湖中名声向来不错,江湖中人对其敬畏有加。若不是几年前玄罗宗少宗主罗阳在此处门坊人头配烧酒,而长青门竟然忍气吞声无所作为的话,恐怕呼声还会更高一些。
长青山顶某处,密林遮蔽间有一间小屋。小屋由砖石与茅草搭建而成,初看时稍显破陋,但仔细一瞧,似乎能品砸出些天地至理的滋味来。此时屋中茶香阵阵,不时有交谈之声传出,并不怕被谁偷听了去。
“门主,袁路那小子又去紫气堂了。”一位身着青袍、须发皆白的老者舒服的窝在竹椅中,手里捧着白瓷碗盛装的热茶,笑道。
柳青林的坐姿要更自矜一些,不过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轻叹一口气,道:“看来他还是放不下龙儿和坤儿的事啊。”
“谈何容易!不说别人,门主你才是那个最无法释怀的人吧。”
柳青林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道:“是啊,谈何容易。可是我从来也就没有打算放下这段恩怨。龙儿坤儿我视若亲子,穆老又是我长青门两代的元老。既然错不在我,玄罗宗,我们必定是不可善了了。”
老者开怀道:“门主!幸甚你不是迂腐之人。我也对你挑选的那位名为楚羽的小子充满信心啊!”
提到楚羽,柳青林脸上的笑容变得十分柔和,他轻声说:“这孩子跟他两个师兄不一样,我不能一直在他身边教导他,这实在是我的责任。不过我有信心,小羽的道路注定会更加精彩。”
老者表情玩味,道:“只是他终归还是要来宗门的吧?单是袁路这一关可就不好过啊。他作为这一代的三师兄,一向在门内弟子中声望不低。你那两个徒弟当年也十分照顾他,他自然会对这个新冒出来的师弟或者说将来的师兄没什么好感,认为他是你找来代替他两个师兄的替代品,连带着你,都会在他心中被拉低地位。”
柳青林缓缓起身,负手而立,看着窗外青葱绿树,道:“不是坏事。你看为了龙儿坤儿,他现在不停地往紫气堂跑,想要取走那杆‘秋蝉’。虽然离成功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但是据我所知,长青心经他已经修至八层了吧?照这个进度,恐怕他将来的成就并不会输与我,且杀伐意将胜我两倍,足以成为我长青门之锋刃。到时他与小羽,一门两宗师,我长青门当兴啊!至于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我倒是从来没有担心过。师叔啊,你是没有见过小羽,那小子身上带着一股让人亲近的气质,而且性子极为正直,与袁路和谐相处,只是时间的问题。”
被柳青林称为师叔的老者饮下一口茶,咂了咂嘴,捋着白胡子笑道:“你还真是对那小子有信心啊,老头子我还真是有些想要尽快见到咱们这位未来的门主了!要真是像门主你说的那样,那我可要拼命地多活几年,好看看咱们长青门繁荣浩大、葱茏蔽日的那一天。”
柳青林展颜一笑,道:“这是自然的。”
只是此时他背对着老者,并没有让老者看见他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