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难理解,设想如果是你忽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跟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所有人说着你没听过的东西,这个时候有人说一句:“王菲的歌真好听啊”,你也会惊喜无边的。
扶桑见她笑,心情忽然大好,不知怎么就起了捉弄的心思,他弯下腰,凑她近些,小声问了句:
“你知道潘金|莲吗?”
“啊?”
她很自然地摇头。
扶桑苦笑:傻了傻了,连“西厢”都是□,你还指望她看过“金瓶”?
“你是明朝来的,还是清朝?”扶桑扔出一道二选一。
“我……是……大明……”
她断断续续说。
扶桑打了一个响指。
行了!明朝,还是中后期。可以了,又不考古,搞那么清楚干嘛。
“好了,你听我说。”扶桑很严肃。
“如果你不是来逗我玩的,也没人请你来逗我玩的话,那么我想:你应该是‘穿——越——’了。”
扶桑这回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尽量深入浅出地给她讲解了一下“穿越”的概念,外带粗略介绍了一下当前这个时代。
阿宁听完,愣了半天,省掉了所有惊骇不解直接问出了最关键的:“那我还能回去吗?”
“不知道。”扶桑有些抱歉。
“穿越”还是个新生事物,现代人还不是完全了解,更谈不上操控。
“你说你昨天上床睡觉时还是在自己家里?”
阿宁含泪点头。
“那……”扶桑不由自主地就想安慰她:“那也说不好,也许你今晚上睡着了,明天起来就又穿回去了呢!”
“真的吗?”阿宁立刻不哭了。
“有可能,啊当然也有可能穿不回去。”扶桑注意着不要把话说得太满。
可阿宁听了仍然很高兴。
“太好了!多谢你!”
“你饿了吧?我带你去外头吃点儿东西。”扶桑按住已经咕咕叫的胃。
“我不想吃,你一个人吃罢。”阿宁摇头。
扶桑拿起电话叫外卖。
阿宁起初以为他是跟自己说话,后来才发现不是。扶桑放下电话给她解释:“这个是电话,可以跟很远地方的人说话,听得见。”
阿宁心不在焉地点头,脸上明显是等火车的神情。
就等夜□临好往床上一躺,明天早晨就回了家。还不用买票,多好。
扶桑有些犯愁:回不去怎么办?她会伤心难过失望害怕的。
到了第四天早晨。安宁不说绝望也差不多了。
扶桑把自己的床让给她,自己睡在隔壁。这天他半夜醒来,听见外头有压抑的哭声。
不用问,又没穿成!
他叹了口气,穿好衣服走出来。刚到客厅就被她撞进怀里,她赤着脚奔过来死死抓着他的衣服没命地嚎啕:“你骗我,骗我!”
扶桑怔住片刻,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却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许久,她渐渐哭累了。头埋在他胸前小声地抽噎。他沉默着将她抱起,送回床上。
“在你回去之前,我来照顾你。放心吧。”
她哭自然是想念父母家乡,但更多的应该是害怕。害怕这个陌生的地方。她抓住扶桑的架势就像溺水的人抓浮木,那是将他看作了一切。
一个礼拜之后,扶桑开始了真正的、有计划的针对阿宁的训练。
他工作已经找好,就等着正月初八报道。他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陪着她。
从识字开始。
这是现代生活中最首要的技能。不识字寸步难行,而认了字就能看书看电视,这样他不在家的时候她也可以自己学习。
于是扶桑终于见识到阿宁的聪明。
尽管她有繁体字的基础,这个速度仍然可谓惊人。四五天的工夫,常用的字已经难不住她。
这天扶桑去市场买菜,临走翻出一本文艺期刊给她,她喜滋滋地捧起来看,都忘了跟他说再见。
可扶桑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不对。她咬着嘴角坐在地上,很郁闷的样子。
他走过来柔声问:“怎么了?”
“看不懂。”
“怎么会看不懂?”扶桑奇怪。
教她跟教小学生不一样,不需要讲字义,讲用法,她都知道。而晚明的口语同现在差不了太多,怎么会看不懂?
“字都认识,就是放在一起……看不明白。”
她低下头:
“还有,这个字你没教过,老是碰到。”
她随手在地上重重地按了一个点儿,然后划出个小尾巴。
扶桑只愣了一秒钟就哈哈大笑,上去攥住了她的手。
阿宁急忙夺手,可他抓着不放:
他贴在她耳边低声说话:“你翻个页我瞧瞧。”
她连翻几页。
扶桑搂着她憋不住乐,一边安慰:“是我不好,忘了跟你说。”
他没说,她当然是从右往左翻的,然后从上往下看!
他在树上一指:“这是逗号,这是句号,这是问号……”
新式标点是辛亥革命之后才有的,她当然不认识。扶桑忽然很佩服古人,那么一大篇一大篇硬邦邦没有句读的书,他们都是怎么读的?
小年那天,他第一次带她逛了超市。
来了这么久,一直呆在楼里,前头就出过一次门,到了小区门口她就说什么也不肯再走,扶桑便不再勉强,领着她在小区里随便转了转。
给她买了衣服,她也不穿。只认扶桑一开始给她找出来的那几套男式衣服。
今天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是主动提出要出去走走。扶桑把新衣服扔给她,她抿着嘴儿想了想,回屋里很快穿好了出来。
一件针织衫,一条牛仔裤。很青春也很平常的打扮,头发梳成马尾。
看得出她是尽量大大方方地走出来,扶桑怕她窘,便不肯盯着看,只说:“走罢。”
羽绒服也是新买的,嫩黄色很可爱的样式。
她伸胳膊的时候扶桑发现了不对,匆匆说了句,“你等我一会儿。”说完就开门跑了出去。
阿宁莫名其妙地等了十分钟,他回来了,将一个小纸袋子递给她:“回屋去穿上!”
阿宁接过来看了看:“这是什么?”
☆、70番外 阿宁(下)1
她听话地走进卧室。这次她用了上回三倍的时间才走出来。而硬撑出来的大方劲儿;只有上回的一半。
于是换扶桑大方;他眨眨眼说:“走吧!”
转过身去他想:内衣真是个伟大的发明。
几百米外就有一个大型超市。快中午了,街上行人很多。大冬天都包得严实;只在几个穿着短裙、保暖丝袜的摩登女郎走过时,阿宁表现出了一丝尴尬。
扶桑感慨地想:得亏你是这时候来的;要是夏天来;满街白花花的大腿、明晃晃的“事业线”,那个冲击你肯定受不了。冬天好,有个缓冲。等开春儿热起来,你也就适应得差不多了。
扶桑不自觉地已经在替她想以后。
上午刚下了一场小雪;马路上积了薄薄一层冰。阿宁不小心滑了一下,险些栽倒。扶桑伸出大手扶住了她;她回头笑笑,扶桑挑了挑眉,揽住了她的腰。
不是,他不是要趁机占便宜。他只是很单纯地觉得:这样美好的女孩子,天生就是给人疼的。他不能让她摔着。
阿宁红了红脸,并未挣开。她小心地咬着下唇,一步一步跟着他走。
迎面走来的,后面赶上的,一对对情侣,都跟他们一样。她忽然觉得心中暖暖的,跟在父母膝下撒娇时不一样的感觉。
进了超市大门,扶桑替她脱下大衣,帮她拿着。两人推了一辆购物车。
阿宁一进门就被现代商业的规模和气魄惊呆了。她已经在电视上见过超级市场,但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那个震撼仍然足以令人眩晕。
她几乎不怎么看货架上的东西,扶桑注意到她的视线一直追随着精心挑选的顾客。
她看着他们自如地从货架上取下看中的物品,看也不看随手丢进车里;看着戴着老花镜的大爷大妈认真地查看盒装牛奶的生产日期;看着小孩子们赖在品尝区不肯走,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扶桑觉得他多少能够体会她的心情。
任何一个时代,能够展现国泰民安、百姓富足最好的地方永远是商业街。当然反过来表现经济萧条、民生凋敝的地方也是它。这里是最直观的晴雨表。
此刻阿宁的目光里是由衷的喜悦、赞叹、和满足。
我们对我们的国家和现状或许有诸多不满,但对一个一两千年前的古人来说,当她知道养育她的那块土地,命中注定、不可更改的未来是这样的盛世年华,太平繁荣,她当然是激动的。
扶桑取出一块散发着香味的纸巾,温柔地揩去她眼角涌出的晶莹泪珠。
阿宁的眼泪掉得更快了。
应该说,阿宁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真正喜欢上扶桑的。
有些东西不会变,千年之前是这样,千年以后也是这样,譬如少女的情思。
它微妙至极,却也并非不能描述。就好像刚才,如果秦嘉大惊小怪地问:“你怎么哭了?又想家了?哪里不舒服么?”那阿宁一定不会再哭,而是会立刻抬起头冲他笑。
可扶桑没有。
他的举动跟神情都在告诉她:他懂得,他理解。
不聪敏不能如此,不知音不能如此,不多情不能如此!
阿宁慢慢推开扶桑的手,甜甜一笑:“扶桑,我回去了会想你的。”
扶桑说好,我等你回去了想我。
超市的暖气很足,逛了一会儿,阿宁的围巾有些戴不住了。她犹豫了半天,把围巾解开一周,将原本捂得密不透风的脖子露出来一截。
那张精致的脸蛋儿失去了掩护,来往的顾客中开始有人朝她看。
不仅仅是男人,男女老幼,都在看她。
即便穿上这身洋溢着时尚气息的衣服,她仍然古典得像是敦煌仕女图中走下来的人,那股现代都市中罕见的书卷清气遮不了挡不住,将她同周围的美女截然区分开。
阿宁哪见过这阵势,很快就羞得缩在扶桑后头不敢抬头。扶桑表面上坦然接受着同类们羡慕嫉妒恨的眼光洗礼,心中那份儿骄傲就别提了。
直到阿宁窘得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他才把她拉到身前,替她重新系上了围巾。阿宁恍然大悟后用力瞪了扶桑一眼,恨恨地把围巾打开一圈接着一圈地缠,几乎把自己裹成了粽子。
她还是围着扶桑的那条白围巾。其实也算是新的,当初装酷买回来的,后来觉得实在是太装了,就没戴过。
这两天给阿宁购置新衣花了不少钱。扶桑见她戴着自己的围巾挺好看,就没再另买。
他家境虽好,但毕竟是父母的钱。自己已经毕业,应该自立了。
况且,阿宁或许还没顾上想,可他不能不想。
开往大明朝的火车是没有时刻表的,鬼知道啥时候来?还来不来?
这车来之前,她归他管,他得攒钱啊!远的不说,转过年来他就得找房子。难道让阿宁跟着他和同学一起合租?
当然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但阿宁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怎么能过这样的日子!况且就不说这个,扶桑也不愿想象阿宁跟两个男同学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场景。
他好像几天的工夫就知道了“独占欲”是个神马玩意儿。
对的,他喜欢她,如果火车司机肯给他时间,他还要追求她。
这种情况,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跨越千年的爱恋!
转到果蔬区的时候阿宁眼睛亮了。
那些没见过的水果她不怎么感兴趣,可有一种她认识——西瓜!
阿宁头一回在冬季看见西瓜,还是无籽西瓜。
扶桑见她眼巴巴地看着红艳艳的瓜瓤咽口水,不觉好笑,请导购小姐帮忙挑了一个小的,放进购物车。又低头给阿宁讲笑话:
“最先种出无籽西瓜的这个人哪,有一个特别漂亮的老婆。他跟老婆恩爱了一辈子,可就是没有孩子。人们就说啊,这都怨他自己。他种出了无籽西瓜,所以自己也没籽儿……”
阿宁听得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小脸儿憋得通红。
走到干果货架时,扶桑随手拿了一袋腰果。阿宁忽然扯他的袖子:
“扶桑,我不想吃西瓜了,那个……放回去吧。”
扶桑有些诧异,明明想吃得很,都快流口水了,为啥忽然不要了?
总不能是为了替他省钱吧。
几天的相处,他已经瞧得明白,这丫头是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官家小姐,对钱没什么概念,对花别人的钱也没什么感觉。那这是为啥呢?
扶桑认真观察她的神情,发现她脸上方才烧起的红晕不但没减,反而更重了。
扶桑转了转眼珠,忽然笑开,笑得直咳嗽。他拦住阿宁从车里往外抱西瓜的手,故作严肃地问:
“你怕我吃了这西瓜,会没籽儿?”
阿宁一下子就伸手捂住了脸。
扶桑坏坏地凑过去:“放心,我有好多好多籽儿,不信晚上给你看。”
这句话取巧得很,如果对一个现代的姑娘说,很明显还够不上性|骚扰;而对一个古代的姑娘说,虽然足够下流可哈哈哈,她听不懂!最起码,是似懂非懂。
果然,阿宁虽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可也没发脾气。你得知道,这个玩笑可不是那么好开的。
“红楼梦”里宝玉不过说了句“我就是个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自比张君瑞,把黛玉比作了崔莺莺——就惹来黛玉大哭,威胁要“告诉舅舅、舅母去”。
把宝玉吓得拼命赔不是,直到说出死了变乌龟的话,妹妹才饶他。
想到这里,扶桑笑得更得意了。他觉得阿宁就这么傻乎乎任自己欺负的样子实在太招人了。
逛过了超市,两人携手去饭馆吃中饭。
不管穿越之前还是之后,这都是阿宁头回下馆子——古代的闺秀哪有上酒楼大吃二喝的道理。
关于吃什么,扶桑早想好了——啥都能吃,就是不能吃中餐。
今天的人吃饭,吃的是调料、农药、和转基因。你就是把中南海的厨子请来,他也做不出阿宁在家时吃惯了的味道。这个你看这些天她在饭桌上的表现就知道了——甭管是扶桑自己动手做的,还是外头饭馆叫得,她都吃得很勉强。
而且,还有一层,就算她爱吃,扶桑也不敢带她吃中餐。万一她张口就要燕窝、河豚,或者更可怕,要刘姥姥吃过的那个不知要宰多少只鸡来配的茄鲞,他要怎么办?(北京中山公园“来今雨轩”的红楼菜是全国最出名的,不过那个茄鲞——也实在差得远。)所以,吃西餐最安全。咱不吃味道,吃新鲜!
扶桑把阿宁带到了“必胜客”。
馅儿在饼外头,没见过吧!
☆、71秦雨
又过了五日。内廷张太监来传太后口喻;向秦府讨一纸休书。
口谕只传秦嘉一人,其余众人皆忐忑不安地等在屋外。
张太监口述太后旨意,边回想当时情景——公主跪在太后膝前不住流泪,太后一句话也不说;只长长叹息。末了说了一句话:“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散了罢!”
秦嘉站着聆听了旨意;欣然命笔;也不坐下;走到南窗下供着香果的书案前提起袖子,不假思索一挥而就。
那张公公是个识字的,躬身站在秦嘉身侧,看那清俊字体写道是——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
若结缘不合,比是怨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重扫蛾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贵家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张公公是内廷呆老了的,一厢偷觑一厢不住咂舌——
本朝与前朝不同,不禁公主改嫁,当年先帝朝曦公主下嫁中书郎赵楚玉后夫妻不谐,亦曾由太后做主,二嫁朱家。
老公公看着秦嘉挺拔的背影忽生感慨:
当年赵楚玉驸马那封休书,亦是自己奉命去讨。犹记得赵楚玉接了懿旨,足足愣了一炷香的功夫,白纸费了七八张才颠三倒四、不知所云写了几行字,写字时手腕不断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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