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花这时才恍过神来,大喊:“两位小少爷,快去叫人!”
震哥儿喊道:“已去叫了的。”
霖哥儿用手一指崇徽公主:“臭婆娘,你仗势欺人!我三叔回来,绝饶不了你!”
虽是小小孩童,义正辞严时竟带着三分气势。
碧霄喝骂道:“你们怎敢对公主无礼!”
崇徽不及他顾,急急向老嬷嬷道:“快些动手。”
此刻前头那名老嬷嬷已瘫在院子中央,一个拿着药碗又要来灌璎珞。两名侍卫一个按着小满,另一个见两个孩子护在璎珞身前,走上来便要动蛮。
照理便是有二十个孩子在场,也挡不住一名侍卫。可这毕竟是秦府的小少爷,纵有公主严命,侍卫也须掂掂分量。
崇徽见侍卫迟疑,怒道:“赵醒,你连两个孩子都打不过么?”
赵醒面色一沉,伸手径直来拿两人肩头。
小哥俩儿给他拎起离了地,口中仍不停叫骂,四条腿、两柄刀,此起彼落砸在赵醒身上。
璎珞无人卫护,老嬷嬷快步走来,正要故技重施,逼璎珞喝药,忽听门口又是一声断喝:“慢着!”
崇徽气急败坏地抬头看去,门口赫然立着的,竟是李云思!
秦府三姑奶奶秦雨的孩儿小紧紧拉着李云思的手,孩子两眼在院中一扫,当即大叫:“三婶儿,快救救苏姨娘。”
李云思松开小的手,在他肩上用力一推:“快去请大夫。”
小撒腿就往外跑,崇徽并不叫人阻拦,冷笑着向李云思道:“我倒不知,你竟如此贤惠!你只管去叫人,等叫来了人,苏璎珞早已死了几个来回了!你若也活够了,就尽管狗拿耗子!”
秦府占地极广,三房又极偏处,要从上房秦夫人那里走到这里来,最少也要一盏茶的工夫。这是多亏了适才三个孩子在这边玩耍,给里头打闹声引了过来。更多亏了急切间他们竟未乱了方寸,知道分出个人去搬救兵。
事态紧急,小不及向秦夫人那里去,遂先跑到了最近的李云思那里。云思正跟潇潇几个人围着桌子做小衣裳,小气喘吁吁跑来,二话不说拉了就走。
云思平日待人冷冷的,却向来肯搭理府里几个孩子。见小一脸惶急,不由笑问:“是怎么了,跑得这个样儿?”
小一边死死抓住云思的衣襟将她向外拖,一边颠三倒四说道:“公主……苏姨娘……苏姨娘不好了,公主要打她呢……”
云思闻言吓了一跳,潇潇拽住小道:“表少爷快松手,婶娘可经不起你……”
云思不待她说完便摆手制住,当机立断道:“快去请夫人去公主那里!”
潇潇撅嘴道:“姑娘!”
云思厉声喝道 :“还不快去!”边说边拉住小的手:“快带我去。”
此刻公主也有些慌乱。
秦嘉是料敌不明,少了盘算;她是早早地便运筹帷幄、排兵布阵,却不想亦未能知己知彼、速战速决。
先前只道苏璎珞一介女流,又是怀着身孕行动不便的,再加上个丫头双花,也是个没用的。而自己这里丫头四五个,更有两名侍卫,灌一碗药不过是眨眼间的事,等到惊动了人,事情早已办完——
她却做梦也想不到奇事层出不穷,先是一个小丫头身怀武艺,耽搁了不少工夫;跟着冒出来两个孩子,混打混闹地夹缠不清;眼下更来了一位李云思,不但不肯与自己同仇敌忾,反倒上来就叫人去请大夫!
崇徽已气得发昏,见璎珞虽浑身上下狼狈不堪,却仍好好地站着,并不见药力发作,她双眼一瞪,冲着已看傻了的老嬷嬷大喊:“蠢材,还等什么?”
云思喝道:“你就不怕秦嘉回来要你抵命么?”
崇徽充耳不闻,只声声催促老嬷嬷动手。云思大喊:“给我拦住了!”
云思带来的几个丫头听命一拥而上,这边厢碧霄带着几个人也冲了过来。
一时之间“莺啼燕叱”、粉拳乱舞,撕脸皮的撕脸皮,抓头发的抓头发,把个端着药碗的老婆子挤在中间,不知挨了多少下。“当啷啷”一声,药碗早落了地。
璎珞目瞪口呆瞧着眼前场景,心中虽是砰砰乱跳,可身上却并无不适。她喜极想到:洒了那许多,想是药力实在不够……
院中群魔乱舞,李云思踏上一步,站到璎珞身边,璎珞伸手出去,下死劲攥住了她手腕。
崇徽气得眼前金星乱冒,什么皇家风范、体态威仪统统扔到了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吼:
“给我杀了这个狐狸精!”
赵醒再不敢踌躇,将两个孩子向先头那名侍卫身边一甩,直奔璎珞而来。
先头侍卫使一只手按着小满,另一只手腾出来擒两个孩子,饶是他一身功夫,一时间也闹了个手忙脚乱。
赵醒欺到璎珞身边,道一声:“得罪了!”可劈手起势,这一掌却迟迟削不下去。
这些禁宫侍卫平日虽也免不了做些欺压百姓的勾当,可此刻站在两个身怀六甲的孕妇面前,任他闭了又闭眼,狠了又狠心,却仍是下不了手。
崇徽见状大怒:“赵醒!你不要她的命,我便要你的命!”
云思轻蔑地瞧着赵醒:
“你还是不是男子?”
璎珞勉力稳住气息,闭目颤声道:“你动手罢,别叫主子要了你的命!”
赵醒如何不知,这两人一硬一软,一唱一和,用意都在激他罢手。他咬了咬牙,两眼眯起,先将璎珞身边的云思向外一推,跟着右掌再度举起。
生死只在毫厘之间,璎珞却呆住了,眼睛不看赵醒那只手,却是死死盯着云思身后。
赵醒莫名其妙地看着李云思身子一晃便向地上倒去,高举的右手不由自主就拐了个弯,将将赶在落地之前将李云思托住。
云思重重呻吟一声,苍白的脸上眉头狠狠拧起。
赵醒低头一看,骇然色变:“血!”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二奶奶余氏带着一群人涌了进来。璎珞哽咽大喊:“快来人,三奶奶怕是……要早产!”
余氏在路上已听小说了个大概,此刻事态紧急,院中鬼哭狼嚎一池浑水,她面上却丝毫不见慌乱,几步走过来看了云思一眼,弯腰打了个手势,示意赵醒将云思平放在地上,随即利落地站起身来,一项项交代身边下人:
“立刻去请关大夫、王大夫到家里来。记着不是别个大夫,莫要请错了!”
“叫人套马车,去把刘婆子接来!”
“绿豆汤好了没有,赶紧叫人去催!”
“把我屋里春凳抬来。”
“请夫人、大奶奶过来!”
“叫梧桐立刻去找三爷,说清楚家里出了什么事!”
“叫厨房烧水,春燕儿,去准备东西!”
一连串儿的号令堪堪下完,大厨房几个厨役抱着一口不大不小的铁锅跑了进来,为首的喘着粗气道:“回二奶奶,这是我们自己喝的,才放凉了的……”
二奶奶迅速打断道:“就这个就好。”她转向璎珞:“这汤多少能解些毒性,你先喝了,大夫说话儿就到,别怕。”
一旁一个丫头将铁锅高高端起,送到璎珞唇边,璎珞“咕咚咕咚”喝了十来口。
自余氏进了这个门,众人全停了手。打人的也不打了,骂人的也不骂了。余氏当家已久,若论在这府里的威严,只怕已不下于秦夫人。
余氏抬头找寻公主,公主却已不见了踪影。她眉梢一挑,看着披头散发、脸上带着几道血痕的碧霄问道:“你主子给苏姨娘吃了什么?可有解药?你说实话,我想法子叫三爷饶你不死!”
61 虚惊'VIP'
碧霄捂着脸;手指璎珞道:“她下毒谋害公主;那猫……”
一语未完,只听“啪”地一声;碧霄脸上早着了余氏一记耳光。
“不说实话,我这会子就剥了你的皮!你睁眼看看;公主走了;没人护着你!想要活命,就给我乖乖地说!”
余氏柳眉一立,面罩寒霜,碧霄与她视线相交;竟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扭头看时,赵醒二人竟不知何时也已不见。
碧霄迟疑片刻;还要支吾。此时已有人进屋去将剩下的汤药寻出,余氏头也不回吩咐道:“来人,把这药给这个丫头灌下去!”
余氏带来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人人嗫嚅。
碧霄见无人敢动,刚略略松了一口气,只听余氏厉声斥道:“没出息的东西,碗拿来!”
忽听有人高声喊道:“二奶奶,我来!”
这一声喊出,碧霄面色如土。只因不是别人,正是双花。
双花挽起袖子拨开众人走过来,先不接碗,相了相,抡圆了胳膊冲着碧霄那张脸狠狠一巴掌扇过去——她这一掌与余氏打得乃是一面儿,“啪”地一声脆响,碧霄右边脸颊登时高高肿起。
双花动作快极,撤回手来嘶声甩了甩,一把夺过药碗,扯过人来,捏鼻子就灌。
碧霄死命挣开,踉跄了一步,趁势坐在地上哭叫:“那不是毒药!”
余氏追问道:“不是毒药是什么?”
碧霄一个犹豫,见双花举手又要来打,忙避开老远道:“是……是堕胎药……”
余氏一愣,又逼问了一句:“当真?”
碧霄拼命点头。
余氏稍稍吐出一口气来,随手一指:“把她们几个先捆起来。”
大厨房那端绿豆汤过来的几个小厮还未走,听了吩咐过来,急切间寻不到捆人的绳子,一个丫头奔去屋里,不知从哪个角落寻出一匹花布来。一个小厮接过,“哧哧”扯成几条,将碧霄等几个丫头,两个躺在地上苦着脸哼哼的老嬷嬷草草捆了起来。
这时春凳已抬了来,余氏指挥众人动手,轻轻将云思抬到凳上。潇潇、小杏儿各攥着她一只手。潇潇眼圈儿早已红了。
余氏看了竭力忍痛的云思一眼,吩咐道:“先抬进这里的屋子去,千万慢些,不可晃动。”
众人依言而行,余氏跟着边走边柔声安慰云思道:“好妹妹,没事的。震哥儿和霖哥儿两个也是八个月就落了地,你看如今,结实着呢。没事,咱不怕,大夫这就来了,不怕啊!”
云思牙关紧咬,惨笑道:“不怕,我……不怕!”
丫头春燕儿将余氏吩咐的事一样样交待给专人去办,又回来作好作歹将三个孩子哄得离开。震哥儿、霖哥儿一个胳膊上青了长长一条,一个脑门上磕了一个大包。若换做平日,早已是全家围着团团转。可眼下是谁也顾不上他们了。
小哥俩儿倒豪迈得紧,吃了这般大亏,哼也不哼一声。脸上神情极是自豪。
小满、双花跟余下诸人都围在璎珞身边。璎珞喝了半锅绿豆汤,肚子涨得难受,却仍是不疼不痒,只心中忐忑难捱。
小满滴泪道:“姑娘,都是我不中用。要是小少爷有个三长两短……”
璎珞挤出一丝笑容道:“小少爷福大命大,定没事的……若不是你赶来及时,眼下还不知怎样呢。快别哭了。”
“夫人来了!大奶奶来了!”
有人高声叫道。
璎珞向外一看,秦夫人扶着双环一阵风也似地刮了进来:
“孩子!你怎么样了?哪里疼?大夫怎地还不来,快给我叫人去催!快!快!”
跟来的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去了。
“太太,我……我并没疼……”
璎珞煞白着脸道。
忽听外头一片嘈杂声,双环惊喜叫道:“太太,大夫请来了!”
“云思,云思呢?”秦夫人似全未听见,撇下璎珞,急急就向屋里走。大奶奶封氏见状,过来小心搀了璎珞道:“咱们也先进屋去。大夫来了就好说了……”
先来的是关大夫,便是前番替璎珞治疹子的那个大夫。他手里提着药箱,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来。
已是火上了房的时候,主子丫头无一人回避。
“老关哪,我两个孩子,四条人命,都交到你手上了。你可千万……”秦夫人不知何时又从屋里转了出来,站在滴水檐下,望着关大夫泪如泉涌。
秦嘉撞进二门的时候,消息已然传开,全家上下无人不知府里出了大事。
秦嘉赤红着眼睛如饿狼一般随手揪住一人问:“怎——么——样——了?”
动作极为伶俐,话也问出了口,人却直愣愣地好似魂魄离散——不待回复就将人撇下,依前又跑……
这人呆了半晌,在后头喊道:“大……大夫来了……”
崇徽的屋子已辟做产房,云思压抑不住的呻吟声愈来愈高。
“二嫂!”秦嘉一眼看见余氏站在门口,一声痛呼险些激出余氏的眼泪来。
“没事,三弟,都没事,没事啊!”
秦嘉奔到跟前狠狠扣住了余氏的肩,余氏不住口地安抚:“大夫说咽下去的药极少,璎珞一点事都没有——云思是早产,不要紧的,震哥儿他俩也是八个月早产,你看,如今多好……听太太说,大约你也是八个多月生……生出来的……”
秦嘉听了余氏说话,似多少镇定些,可四下看看,又复急躁:“璎珞呢?”
“王大夫已来了,璎珞在自家房里。大嫂在那里照看着呢,你去看一眼,这里有我跟太太。”
秦嘉看了看紧闭的门窗,犹豫了片刻,到底是放心不下璎珞,扔下一句:“有劳二嫂。”转身又跑。
他一颗心给余氏说得放下了大半,却刚到璎珞院门又复提起——里头隐隐似有哭声!
他耳中“嗡”地一声,几乎软倒。忽听有人欢呼:“三爷,三爷你可回来了!”
珊瑚正踮着脚向院中空绳上搭衣裳,衣裳并不拧干,清水滴滴答答落下,正好浇了绳下如火如荼的美人蕉。
秦嘉见珊瑚面上丝毫不见悲戚,他惊疑不定,大步流星进了屋。
“璎珞。”
屋内人已听见珊瑚喊“三爷”,大奶奶封氏先迎了出来。秦嘉一见她神色自如,这才又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了一寸。
“璎珞没事。”封氏自然先拣要紧的说。
“没事哭什么?”
秦嘉挑帘进去。
璎珞红肿着双眼、脸上给碧霄打了一记,也是略微肿起,她躺在枕上偏头,眼光颤颤地瞧着秦嘉不说话。
“姑娘好着,小少爷也好着。是高兴才哭。”双花抹了一把脸,花猫一样看着秦嘉乐。
“大夫呢?”秦嘉问道。
“王大夫给诊了脉,又看了药渣子,说幸亏咽下去的少,若是一碗药全喝下去,这胎便保不住了——你莫着急,如今只喝了一点点,大夫都说了不妨事。为保万全,已煎了一副安胎药喝了的。”封氏道。
双花见秦嘉仍是不放心的模样,遂又补上一句道:“大夫说药也看人,这许多时辰过去,姑娘始终不觉腹痛,那便是大人身子健壮,孩子亦是个皮实的,当不至再怎样的——”
秦嘉问:“是哪个大夫?人在哪里?”
封氏会意道:“是王大夫。人没走,现就在厅里坐着。”说着向双花道:“你还是去请大夫过来,给三爷说说,好教他放心。”
秦嘉忙道:“不必了。人在这里就好。我只当他走了。”
封氏这时才无奈一笑,嗔道:“哪有此事?净说孩子话。”
璎珞既无恙,秦嘉自然要去看着云思。临走叮嘱双花道:“若有异样,立刻去叫我。”
双花点头应下。
生产不是一时半刻能了事的,云思隔着窗子声声呼痛,丫头稳婆来来回回地忙乱。房门上挂着一条红布,秦嘉不懂得这些,迎头就往屋里走。余氏赶忙过来将他推出:“这不是你来的地方,外头等着。”
秦嘉是余氏房里丫头去二门外找了他的小厮,小厮又骑马去将他从东华门外寻回。话传了两遭儿,自然说不清楚。秦嘉见房门口进出诸人个个神色紧张,却并不惶急,心知云思暂且无妨。正好春燕儿满头大汗出来透气,秦嘉遂提名儿叫住:“这里来!”
“三爷!”春燕儿下台阶走到秦嘉身边。
“三奶奶怎样了?究竟是打着了哪里?你细细说给我听。”
春燕儿擦擦汗道:“我打从得信儿跟着我们奶奶过来,便一气儿忙到现在,究竟是怎样我也不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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