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到这里,秦嘉忽然笑了:
“娘,还有一样儿也是命中注定改不了的——这么多年了,您爱听的戏还是这几出儿!”
秦夫人一愣,嗔怪地拍了儿子一下:
“拿你娘取笑!”
见秦嘉有心说笑,秦夫人便问:“怎么,想通了?”
秦嘉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
“咦,没想通你笑什么?”
秦嘉苦着脸道:“娘,若是哭有用,我早就哭了。”
“你……你这孩子!”
楚霸王和汉元帝都劝不下秦嘉,秦夫人第二日索性来了个车轮战,叫了两位姨娘一起来游说。
三人从午饭后整整儿地说到日头偏西,茶水费了十来壶——却无奈她们这厢“三英战吕布”,秦嘉这头是“徐庶进曹营”——实在逼得紧了,吐出一句:。
“若不能为妻,还是叫她嫁于旁人罢!”
绕老绕去,又回到了老路上……
原指望儿子不做和尚了,转眼便可娶回个名门淑女成家,再过两年不定就能抱上孙子——秦夫人想得花好月圆花团锦簇,不成想到头来竟是这么个解不开的局面!。
璎珞自重回秦府,这些日子仍如前住在“应雪轩”中,仍是翡翠同珊瑚服侍。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虚,她总觉得两个小丫头待自己与前番不同——不复是招待客人,倒怎么看怎么像是服侍自家人。且服侍的不是夫人,妥妥儿的是如夫人!。
璎珞到鬼门关走了一遭儿,已不是从前的想头。秦嘉既抛得开佛祖,她也便放得下痴心——哪怕他娶十个正房太太又怎样,他的心只有一个。
在宁家庄时,她已与秦嘉说过,能在他身边做个小妾,已属望外之福。可秦嘉斥她胡说,道是:
“这些事少操心,你只管欢欢喜喜等着做新娘子就是。”
如今回了“应雪轩”,她日日盼着再同秦嘉好好说说,劝他打消妄想。可不知为何秦嘉绝足不来,只急得她时时胡思乱想,只疑心他是不是惹怒了他父亲,竟给乱棍打死了!
好容易这天秦嘉露了回面,提了一篮白沙枇杷来给她
她也顾不得许多,拉了他到里间,急急忙忙问道:“怎么样了?你别同老爷夫人顶嘴,好好听他们的话。”
秦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这才笑道:“你怎知我同他们顶嘴?”
璎珞无暇跟他胡扯:“到底怎么样了,你别让我着急!”
秦嘉仍是笑:“急着做新娘子?这可不大好,新娘子该矜持些啊!”
璎珞急得跳脚,秦嘉忙按住她道:“好了好了,我说我说。”
他慢条斯理在椅上坐了,慢慢腾腾将前事说了一遍
缨络听罢,煮鸡蛋清儿似的脸上几乎愁出了褶子:。
“你怎能如此气人!这下糟了,你娘定以为是我挑唆你的。”
“这可冤枉,我娘一直夸你懂事。况且我这两天都没来找你,你却去哪里挑唆我去?”
缨络有气无力道:“你到底想怎样?”
秦嘉笑嘻嘻道:“不就是想娶你做正房嘛!”
“可这根本办不到!”
“谁说的,你只等着瞧罢!”
“你有什么办法?”
“没办法!”
“那你……”
秦嘉狡黠地一笑:“你别急呀,我是没办法,可我娘有办法!”
璎珞愣愣地瞧他。
“你放心,我娘神通广大,天下绝没有她想办却办不成的事。你只看我是如何还俗的,就知道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等我娘明白她是无论如何也别想叫我娶个不姓苏的正房回来,她就会替咱们想办法了!”
璎珞听了这话,半信不信的,皱着眉头仍是忧心忡忡
谁道竟不出秦嘉所料,又过了几日,秦夫人果真想了个绝妙无比的法子出来——将苏璎珞摇身一变,变作了礼部侍郎李太原的义女!
知母莫若子,知子莫若母,秦夫人与秦嘉这母子俩,实在算得是势均力敌、旗鼓相当,至此一人赢了一局!
只秦嘉心中有些疑惑,李太原何以肯帮这么大的一个忙?。
多个义女与尚书府结亲自是好事,可这位义女来历非凡,乃是名城名妓!这个名声儿,李太原难道竟不在乎?。
秦夫人听了这话嗔道:“没人帮你,你要叫屈,现下有人相帮,你又要疑东疑西!”
秦嘉道:“我只是好奇。”
秦夫人道:“这位李大人呀,跟你爹是同年,当初科考案出来,受了牵连,险些满门抄斩!多亏了你爹在皇上面前进言,才保住了全家性命。所以啊,莫说是收个义女,便再难的事,只要咱们开口,他绝无推脱的道理。”
秦嘉点点头,却又道:“既是如此,母亲早为何不找他?”
秦夫人瞪了秦嘉一眼:“你呀,白念了好几年的经,施恩不望报的道理都不懂得。若不是为你这活祖宗,若不是逼得实在无法可想,你爹肯去求他?”说着用力在秦嘉额上戳了一指。
19洞房
璎珞次日便给李府派人接去了。为怕她人地两生住不自在,因此除双花外,秦夫人又特地叫翡翠也跟去伺候。三姨娘听说后凑趣道:
“干脆叫珊瑚也跟去就是了,难道还怕吃穷了亲家不成!”
婚礼定在了下月初八,秦夫人叫秦嘉的二哥秦瑛问过了永定门外的黄瞎子,说乃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日子,最宜嫁娶。
日子一定,秦府上上下下立刻便忙乱开来不提
阖府为着秦嘉的婚事团团转,新郎官儿却是闲着无事。秦夫人说是:“你只要快快长些头发出来,便是功劳!”
这一日秦嘉清晨起来,读了几卷佛经,写了几幅大字,觉得屋里憋闷得慌,便到府中花园散步。
正是早春时节,他举目见白杨挺拔,垂柳婀娜,踱着步儿随手拈了片柳叶放入口中,慢慢咀嚼那清苦。忽听童音齐唤:
“三叔!”
秦嘉低头看时,原来是大哥秦焕的一对双生子——才交七岁,还没有大名,家里人唤作霖哥儿和震哥儿——二孩就蹲在旁边一堵花墙下兴高采烈不知正玩什么,打过了招呼便不再理睬秦嘉。
秦嘉道:“你们两个,仔细花枝子刺破手了。”二孩头也不抬应了一句。霖哥儿趴在地上,小屁股撅起老高,震哥儿在旁只叫:看清了么,看清了么?。
秦嘉一笑,顺着小路径自向前走。
这条路是石子漫的,上头刻意留了不薄不厚的青苔。这时显不出好来,到了炎炎夏日里,映着两旁苍翠竹影,那才是走来遍体清凉。
石子路并不通向园外,乃是绕花园围成一个大圈。秦嘉走了一炷香时分,又走回到大柳树下。他想着心事,也不留意那小哥俩趴在地上起了争执
“不是不是,明明是它自己动的。”
“你长那么大眼睛管喘气儿的?那是风刮的!”
“你眼睛才是喘气儿的!不对,你眼睛是吃面条的!”
“你那是死鱼眼睛!”
“嘿,咱俩是双棒儿,我是死鱼眼睛,你能是活鱼眼睛?”
“我……好好好,我不跟你犟嘴,哎,你看三叔在那里,我们请他评评理。”说着便叫:
“三叔三叔,你来看看,到底是雀儿动,还是风动?”
秦嘉一时没听清霖哥儿说话,皱眉问道:“什么?”这时便听旁边有人咯咯笑着插话道:
“哈哈,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一个绰约少妇手擎一把怒放的李花,引着一小群蜂蝶嗡嗡嗡地围着,众星捧月般走过来,望着秦嘉揶揄道:。
“三弟,想苏姑娘呢?”
秦嘉定睛看时,原来是自己的堂姐姐,三年前嫁到刘家的秦雨。他俊颜一红,讪讪道:“姐姐几时来的,我竟不知道。”
“你那心思都不晓得飞哪儿去了,能瞧见我?”
“我是说,姐姐几时回来的?”
秦雨还未说话,两个孩子已扑过来叫嚷:“姑姑姑姑,三叔三叔,你们快看看嘛!”
原来他两个在花墙上一个小洞里发现了一只小麻雀,不知是死是活。霖哥儿一口咬定方才看见它动了一下,震哥儿却说是风吹的,因此两人争吵
秦嘉弯腰看了看,迟疑道:“好像……是动了一下,对,动了,活着。不过大概受了伤。”
霖哥儿欢呼:“我说罢!”
震哥儿从谏如流,使小手捅一捅秦嘉的腰道:“快快快把它捧出来。”
秦嘉站起身笑道:“使不得,捧出来,它就真活不成了。”
“这是为何?”二孩同声质问。
“不管它,或许还能活几天。要是碰到它,身子沾了生人气味,它妈妈就不要它了。”
“真的?”
秦嘉认真点头。
震哥儿想了想,极豪迈地一挥手:“那又怎样,我们养着它就是。”
“它才不肯叫你养呢,麻雀这东西气性最大,你把它抓来,它就不吃不喝,闭起眼睛谁也不看,直到饿死。”
二孩面面相觑:“三叔骗人!”
秦雨在旁道:“没骗你们!姑姑小时养过,都养死了。”说着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这叫骨气!”
霖哥儿撅着嘴看秦嘉:“那怎么办?”
秦嘉平静说道:“顺其自然。”
两个孩子嘀嘀咕咕走远了,秦雨遂笑问秦嘉道:“你既知‘顺其自然’的道理,为何还要强求?”
秦雨出嫁前,秦嘉出家前,姐弟俩感情最好。秦嘉幼时开蒙,便是跟从秦雨念诵古诗,可谓“人生忧患从此始”秦嘉两位亲姐姐倒靠了后。
即便是秦嘉落发之后,秦雨亦偶尔去寺中探望,是以多年来感情始终不曾淡漠。
当下秦嘉听了秦雨的话,略微一怔,挥手替她赶走鬓边一只小马蜂,笑说:“我娘请你来做说客?却为何早不来?婚期已定下了,姐姐不知道?”
秦雨偏头望着花墙道:“我说的是道理!事有从权,却不能事事从权。这个道理你想不通,往后怎么办呢?舅父舅母总不能事事依着你的性子。”
秦嘉道:“姐姐放心,除却娶妻这一条,我都听他们的便是。我岂是那得寸进尺的人?”
“我看你是得了便宜……”秦雨话说到一半,忽然打住,秦嘉笑道:“怎么了?难道姐姐不替我高兴?”
秦雨瞪他道:“这位苏姑娘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九天仙女还是夜叉番婆儿我都不知道,高兴个甚么?”
“那,我说给你听。这位苏姑娘啊,好有一比。”
“怎样?”
“堪比姐姐年少之时!”秦嘉洋洋得意。
“呸!”秦雨啐了一口道:“你这哪里像是做了几年和尚回来?油嘴滑舌地不正经!”秦嘉嘿嘿直乐。
“罢了,我也劝不了你。说正经的罢,你外甥过年就八岁了,日日抡刀弄棒没个老实气儿,这几天又缠着我要寻个师傅学武艺。我却到哪里去寻?不如送来你这里,你胡乱教他一教罢。”
“这有何难,你只管送来就是。”
“那咱说好了啊,等你过了新婚燕尔,我就叫他来。”
眨眼间到了初五,路远的亲戚已陆陆续续有到了的
到了正日子这天更加不用说——户部尚书与礼部侍郎结亲,任你高官低官,县官现管,哪个不要来凑凑热闹!到了正午,竟连皇帝的亲弟弟,五王爷都带着几个清客来了
五王爷一见秦嘉便拍着肩头笑道:“还不快向我道谢呢,我替你在圣上面前求了个极好的差事。你和尚已是不做了的,钟已是不撞了的,难道如今就日日闲着不干正经事?”
秦嘉拱手笑道:“王爷烦忧国事,就见不得别人悠闲。”
秦甘草赶过来笑道:“王爷如此厚爱,实在感激不尽。却不知是何差事?”五王爷道:“国史馆正四处挑人修史,我荐了你儿子专门去修……”说到这里顿住,秦嘉大喜,两人同时举手击了一掌,同声说道:“高僧传!”说罢哈哈大笑。
一旁早有人过来,请五王爷里面落座。
过了晌午,看看到了吉时,秦嘉披红挂彩,骑了高头大马,带着花轿去李府接亲。
队伍浩浩荡荡吹吹打打,引了几乎半城的百姓围观
迎回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进家门跨马鞍、步红毡、赞礼拜堂,三跪九叩六升拜……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不消细说。
好容易盼到宾客散尽,洞房中就剩了新郎新娘两人
秦嘉起身掩了房门,走到榻边挨着新娘子坐下
酒是僧家第一戒,秦嘉从前不饮酒,今日乃是头一遭。虽喝得不算多,却也微微头晕。他定了定神,轻声唤道:“缨络!”
新娘子害羞不肯应声。
秦嘉举手从桌上拿起酒杯:“咱们该先把交杯酒喝了的!”
说着自家执了一杯,另一杯举在手里,等缨络来拿
大红喜服合欢袖内伸出纤纤素手,接了杯子。两人手臂相绕,正要共饮。忽听窗棂上啪地一声,秦嘉回头一看,但见小小黑影一闪而过,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哈,亏你居然找得到这里。”原来是香积寺那只小雪貂
小东西左看看,又看看,毫不客气跃上了新娘膝头。秦嘉忙挥手赶它道:“快走开,你又吓得她尖叫起来,旁人只道我欺负她!”
喜帕微微颤动,显是新娘心生惧意。秦嘉轻轻一扫,将雪貂扫下地来。它却仍是不走,蹲在地上,黑黑的小眼睛转来转去。
京城原有撒帐的习俗,此刻大红喜帐内桂圆大枣花生撒了无数,秦嘉随手捡了一颗花生,扔给雪貂道:“明日再来可好?”
雪貂用后足站起,前爪接了花生,低头嗅了嗅,慢慢吃了。秦嘉打开窗子,又给了它一颗花生,它这才不情不愿地跃上窗台去了。
秦嘉笑着回来:“别怕,它不伤人。”说罢再度举杯,这才算是将交杯酒喝了。
秦嘉一口饮尽,只觉辛辣无比,忙倒了杯茶递过去:“这酒好辣,快漱一漱。”说罢自己也喝了杯凉茶。
“怎么交杯酒也预备这么烈的?”他自言自语道
“缨络,让我看看你。”他说着话将喜帕轻轻撩起,酒劲儿冲头,眼前竟有两三个缨络摇摇晃晃。
“一个缨络我已是应付不来,如今三个,可不是要我的命么!”秦嘉嘿嘿笑道。
第一卷完。
20云思
粗如儿臂的洞房喜烛彻夜燃烧!
自秦府大门到这间屋子,甬路两旁红灯高悬,一对跟着一对,红红火火喜喜兴兴。
巡夜的更夫今夜也不再念诵“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音调拖得长长地念:
“天地人和,至福恒昌!”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
为教会老更夫说这几句话,双环足足地费了三天工夫,最后却还是挠头:
“周老爷子,这怎么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听着都像走水呢!”
一夜无话,安安稳稳!
到了这洞房花烛的次日清早,秦夫人更是早有准备
为防秦嘉闹事,连祖宗传下的一对口彩极好的“金玉满堂”瓶子都没敢放在洞房里——那原是秦家历代男子娶亲时定要摆放的。
秦夫人端坐堂屋,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却不料早起一对新人规规矩矩地过来敬茶,半点乱子也没出。
敬过了茶,退后一步,佳儿佳妇并肩站在当地:。
肩随额齐,钗帽相傍!
男如芝兰玉树,女如秀梅清荷!
连一旁侍立的下人瞧了也禁不住暗暗喝彩。
秦夫人虽心中不安,却也瞧得欣慰不已。秦甘草捻须点头,香香地喝了茶,说了几句“都是好孩子,往后好好过日子”的话,便忙他的公事去了。秦嘉两位嫂嫂也各有礼物相赠。
秦夫人含笑关照了新娘几句,看看左右道:“带你们新奶奶去休息罢,秦嘉你且等一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众人躬身退下,屋内只余下秦夫人与秦嘉母子
“你有话,现在说罢。”
秦夫人温言道。
秦嘉将身上葵绿锦袍撩起,“扑通”一声重新跪到秦夫人面前,一字一句说道:
“娘,你这不是害人家姑娘吗!”
秦夫人察言观色,觉得这句“姑娘”似并非指着璎珞,遂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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