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氏族中青壮年男子甚多,此刻越聚越多,还有不少人奔回家去取了家伙来。一时之间场内叮叮当当金属撞击之声不绝,放眼皆是铁锹镰刀锄头
慧缘已夺了一把铁锹在手,将将挥退了一个拿镰刀的,便听缨络一声惊呼,眼角瞥见台上火光已然腾起!
“苏姑娘!”
宁渊一直站在外围,此刻扑过去要救人,却给挡在了圈外
“缨络!”
慧缘不管不顾地要向土台这边冲,可毕竟是双拳难敌四手,越过了一人还有一人,打倒了一个还有一个,冲到台下五步远的地方,到底还是给人制伏了
“放了她,我替她死!”
慧缘仰卧在地,眼中几欲滴出血来。
“你替不了她!给我老实点儿!”
此时火苗哔啵,已然侵到苏缨络身前,她紧咬双唇,一声不出,两只眼睛只死死盯着台下的慧缘。
慧缘蓦地里一声大吼,按着他的两人猝不及防,竟给他挣起身来!。
“缨络!”他一脱开身,毫不犹豫就地一滚,跟着一个鱼跃跃进了火圈。旁边众人目瞪口呆,却哪有一个敢上前。
“缨络别怕,我来了。”
为防火势蔓延控制不住,行刑之前台下备了水缸水桶,都是满盛清水。方才打斗之时,连连碰到了几个,是以慧缘身上湿透,滚进了火圈,身上却并未着火
他随手胡乱抹了一把脸,扑到璎珞身边,伸臂将她抱起。回头看时,火势愈来愈大,更兼外头围着数十人,想出去已是万万不能!
苏缨络泪水滚滚而下,却还未落地便被热焰炙干
“你这个傻瓜!”
“你才是傻瓜!我不能替你,还不能陪你么?”
慧缘坦然一笑。盘膝坐下,将缨络横放腿上
他是僧人,死生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此刻虽然是心上人的死期,但既然有自己相陪,两人能够同葬火海,他也便无甚遗憾。
浓烟愈来愈烈,缨络给呛得不住咳嗽。圈外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
“饶了他们罢,怪可怜的!”
却无人附和,亦无人开口反对!
谁都知道,此刻便是族长有心灭火救人,也已太晚了
缨络的衣角已然被烤得卷起,她昏昏沉沉躺在慧缘怀里,心中却觉安详喜乐。
“傻瓜,你已替我念过‘往生咒’了,我不听你念经,你亲亲我罢!”
慧缘低下头来,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缨络伸出手去,牢牢搂住了慧缘的脖子。
唇齿相依,抵死缠绵!
一花一世界,三藐三菩提!
“我们就在此刻拜堂成亲,我娶你好不好?我们去地狱做一对鬼夫妻!”慧缘在璎珞耳边大喊。
烈焰翻腾,缨络已听不清楚,她唇上凝着一丝笑意,双眼慢慢合拢
“缨络!”
慧缘眼睁睁看着她渐渐不动,右臂从自己脖子上滑下。他的僧袍已然起火,腿上烧伤了一大片;可蓦地里一阵激痛却来自心头,他拼尽全身气力大喊了一声:。
“缨络!”
这一声痛呼如同惊雷,直震得四面青山隐隐作响,轰轰隆隆半日不绝!。
火圈外有那不禁事的人竟不由自主地用手去捂耳朵
好容易一声响过,紧跟着却又是一声轰隆。天际一道极亮的紫色闪过,有人惊喜叫道:
“老天!是雷声”
“下雨了!”
17娶妻娶妾?
久旱逢甘雨,下了整整两个时辰。
宁家庄河满桥桥漫,屋漏床床湿,却是人人喜上眉梢
南蒲从祠堂放回,见了慧缘,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将他打量了三遭儿,一丝儿客套也无,板着脸问道:“大师想通了么?何者是慧?”
慧缘腿上烧起了一溜儿燎泡,正皱着眉头自己上药,见南浦进来忍着疼站起来施礼,闻言略一思索,随即低眉答道:
“饥来吃饭倦来眠!”
“何者是缘?”南蒲步步紧逼。
慧缘抬起头:“业不重不生娑婆,情不深不堕轮回!”
南蒲转过头偷笑,双花在旁急得跺脚:“能不能说人话?”
宁渊出门去送大夫,听见这句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笑罢又赶紧赔礼:“慧缘师傅,对不住对不住!”
“好好好,说人话,说人话……”他到底做了十几年和尚,嘴上说着“说人话”,却一时想不起来“人话”该怎么说。
南蒲拍了拍双花的肩:“他说要娶你家姑娘过门儿——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儿孙满堂,公侯万代!”
慧缘倏地红了脸。
南蒲忙道:“怎么,你敢说不是?”
“不不不,没有不是,正是,正是!”慧缘难得地有些语无伦次
缨络在火场只是高温窒息,慧缘抱她回来,不一刻已然苏醒。只是高热不退,又受了大惊吓,身子虚弱得很。前面大夫瞧了,开了方子嘱咐静养。慧缘自是寸步不离守在床边。
过了三日,缨络已无大碍。这天早起慧缘服侍她吃了药,便迟迟疑疑道:“我原答允了去天宝寺讲经说法,你看……”
缨络微笑道:“答允了的事自然要做,我看什么?”
慧缘不由也是一笑,低声道:“不出十日我便回来。你再休息几天。等我回来,咱一起回家去!”
秦夫人当日遍寻缨络不获,急得跟秦甘草吵了一架,硬逼他给九门提督下令,派兵丁出去找人。秦甘草给她缠得紧了,拍桌子大怒:
“漫说我无权调兵,便是有权,也不能调来去替你寻一个妓*女!你就不要再胡闹了好不好?”
秦夫人大哭,什么端庄娴静、风度仪态全丢到了一边:。
“什么妓*女!那是你儿媳妇儿!你个死老头子,找不到苏姑娘,我跟你没完!都是你,好好的儿子,硬是送去当了和尚……你倒是左一个右一个生得兴起,我可就这么一根独苗儿,哪天你个老不死的两眼一闭咽了气儿,你让我指靠谁呀,我的秦嘉呀……”
秦甘草给夫人闹得无法,只好日日在外躲着不回家
这一日秦夫人晨起梳妆已毕,照例正长吁短叹,忽有人来报:。
“三公子回来啦!身后还跟着一个漂亮姑娘!”
她惊喜交加,猜着便定是苏缨络同秦嘉在一处
待到两人并肩进来,一眼瞧去,苏缨络面上微红,自家儿子神色躲闪,她便更是笃定——自己这积年夙愿十之七八是要得偿今日了!
当下喜不自禁,一叠声儿地吩咐:“快去叫厨房备办一桌好的,别忘了把去年埋在合欢树下的那坛子酒掘出来!跟两位奶奶说一声儿,午饭不用过来伺候了。”
双花答应了一声,跟着笑道:“还是老规矩,荤素分开?”
秦夫人瞪了她一眼:“没眼色,自然是……”没说完却又摇头:“暂且还是老样子罢,说着怜惜地看了看秦嘉:“他吃惯了素,只怕一时还不习惯!”
秦嘉平时在寺中,偶尔虽也回家看望父母,但毕竟是少经天伦之乐。此刻见母亲欢喜得说话声都有些颤抖,不由又是不安,又有些不自然。
轻声唤道:“母亲!”
秦夫人却似没听见,将手一拍:“哎呀,险些忘了,快,双花陪我去给菩萨上香!”
说罢也不顾秦嘉和苏缨络,扶着双花的手急急往后头佛堂去了
几个侍立的上房丫头都抿着嘴儿乐,一个伶俐的搬了椅子过来,笑嘻嘻向秦嘉和缨络福了个身:
“只一把椅子,我说慧缘师傅,是你坐下,还是这位姑娘坐啊?”
秦嘉积习难返,才要双手合十,又放下了,无奈地瞧着她道:“你是叫梅姑罢,一直跟着母亲的?”
“夫人早给我改了名字,你猜猜看!”小丫头摇头晃脑
秦嘉道:“这哪里猜得到?”
小丫头道:“就冲着这名字,夫人今天一定会赏我!”说罢得意地环顾四周。
一个穿雪青裤褂、瓜子脸的小丫头插嘴道:“三公子,她的名字是一味药材!”
“药材?”秦嘉略一沉吟:“嗯,可是当归?”
“猜中了,是当归!”
秦嘉正要说话,秦夫人已然笑容满面返回。秦嘉走过去搀了她道:“母亲,孩儿……不孝。”
秦夫人拉了他的手道:“不许说这样的话。”转过脸来又向丫头们道:“都下去罢,我们说说话儿。”
众人躬身退下。
秦嘉扶夫人坐下,这才慢慢将前事说了。说到火刑时秦夫人唬得不轻,忙撩起秦嘉的裤腿查看伤势,又拉着缨络细细地瞧,只问:“没伤着罢?”
缨络心中暖暖的,转了个身给秦夫人看:
“我一点事都没有,多谢夫人关怀!
秦夫人望着秦嘉笑:“瞧,就快是一家人了,还这么生分!”
缨络低头不语。
秦嘉见缨络害臊,忙抢着将她不辞而别一事解释了
秦夫人道:“放心,你妈没老糊涂呢。这个弯子还绕得过来。她这都是一心为你想,生怕你为难,又怕你现在允了将来懊悔。这个我岂有想不明白的?”
缨络道:“夫人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
秦夫人佯装不悦道:“怪可还是要怪的!你不管怎样也该同我说一声儿。怎么,难道我这个做妈的,还不如你替他想得到?他若想不通,我还能硬逼着他不成?那日你悄没声儿地走了,我天天逼老爷派兵去找你——老爷说我胡闹,躲着我,已是好几日没回府了……”
说着便笑。
秦嘉与缨络对视一眼,也不禁微笑。
秦夫人又说:“那个甚么族长也太无法无天了些,穷山恶水出刁民,我必说给老爷知道!
秦嘉道:“母亲这话是,宁家庄虽离京不远,但山高路险,少有人知。是该知会朝廷,请人管上一管。回头我再请慧安师兄去哪里讲讲‘大悲心陀罗尼经’,也去去那里的戾气。”
秦夫人与缨络都点头称是。
当晚秦甘草回来,知道儿子竟肯还俗回家,自也是喜不自胜,阖府欢喜不提。
次日秦嘉回了寺里,少不得有一番交待。众僧得知他要脱下袈裟,虽意外难舍,却也并不强加挽留。
他与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僧商议,有意要慧安接替住持位子,众僧都点头同意。慧严孤掌难鸣,忿忿闹了一回,也只得罢了。
佛家有三不留——求学不留、云游不留、还俗不留
佛教戒律于僧人归俗甚是通达,甚至允许比丘一生还俗七次!且仪式亦甚是简单,与受戒时全不相同,只须当众缴出戒牒衣钵,改换衣装,宣布还用俗家名姓,即是归俗
但香积寺是皇家寺院,原是本朝高宗为太子时,为追念生母恩德,请旨奉敕建造的。因此住持归俗须报朝廷知道。
如此一番过场走完,待最终尘埃落定已是一月有余
这日秦府大排家宴,替秦嘉接风。宴罢秦夫人将秦嘉留下,满心欢喜说道:
“我已请人看了日子,也同你父亲商议过了,明儿个就极好,替你跟缨络把事办了。”
秦夫人只道儿子听了必是高兴的,谁知秦嘉皱眉问道:“怎么如此仓促?”
秦夫人道:“难道你不急?”
秦嘉道:“母亲,我是说,听闻婚庆之事十分繁琐,这才几日的工夫,如何能够备办齐全?”
秦夫人失笑道:“我的傻儿子,妈你还信不过吗?哪有不齐全的道理?”
秦甘草在旁却听出了意思,看了秦嘉一眼道:“婚礼?”
“是啊父亲。”
“你是想……”秦甘草有些猝不及防。秦夫人此刻也已明白过来:。
“孩子,你难道想取缨络作正房?”
秦嘉莫名其妙:“不做正房做什么?”
秦夫人与秦甘草对望了一眼,各自沉下面色。半晌,秦夫人才道:。
“我的傻儿子,你做和尚都做傻了……你去随便打听打听,莫说我们这样的门第,就是一般的小康人家,苏姑娘这样的身份,也绝做不到正房太太!”
秦嘉脸色铁青:
“父亲母亲,可儿子从未想过娶小,儿子有缨络一个媳妇儿就足够了啊!”
秦甘草本极不愿儿子才回家就令他难堪,可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下去,拍案大怒:
“岂有此理,简直胡说八道!”
18峰回路转
秦嘉脸色铁青:
“父亲母亲,可儿子从未想过娶小,儿子有缨络一个媳妇儿就足够了啊!”
秦甘草本极不愿儿子才回家就令他难堪,可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下去,拍案大怒:
“岂有此理,简直胡说八道!”
秦嘉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父亲,又看看母亲,茫然说道:“如不能娶缨络为妻,那儿子还俗,所为何来?”
“你……你这个孽障……”秦甘草气得手脚发抖,一阵阵头晕目眩
秦夫人忙劝道:“老爷别着急,莫气坏了身子。儿子从小就在香积寺,这些道理他不懂,也属自然……”说罢大声呵斥秦嘉道:“还不快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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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嘉依言跪倒,口中喃喃说道:“父亲别生气,都是儿子的不是!”
“老爷你先歇着去,待我慢慢跟他说。”秦夫人作好作歹将秦甘草劝了出去,眼看着贴身随从过来搀了他往书房去了,这才叹息一声,转回来坐下道:。
“你起来罢!”
“母亲!”秦嘉极是不安:“父亲终日劳累,身子向来不好……都是儿子的罪过!”
秦夫人摇头道:“你放心,你爹他没事。不过秦嘉啊”,秦夫人招手示意他过来,替他拂了拂衣角:
“即便是来日娶了正房,你要喜欢缨络,私底下偏疼她些,又有谁来管你?别那么死心眼儿,啊!”
秦嘉轻声道:“我若娶了正房,便是待璎珞不好。”
秦夫人气结,望望儿子清秀的面庞,一句金玉良言涌到嘴边:。
这世上的男子之于女子,一时情动的多,一世留情的少。你现在爱她非她不娶,以后可未必仍是如此。梁祝传说能千古,还不是因为那样儿的人太少见?这些事你将来慢慢地就会明白了。
可转念一想,儿子刚过二十,从前又不识□,如今可算得是情窦初开——若不由分说兜头一瓢冷水,岂不浇得他灰心丧气?。
罢了,“情关难过”总好过他“情关堪破”,又回头去做和尚……。
想到这里,遂将到了嘴边儿的话咽住不说。重新斟酌了片刻,决意从另一头劝起:
“你想娶璎珞为正房,这话说出来,只怕第一个不同意的就是璎珞自己!”秦夫人摆手止住秦嘉,“你且听我说完。”
“璎珞看来是个明理懂事的孩子,必不会无视这中间的利害,由着人家耻笑我们秦府。你想想便知道,你爹是当今圣上亲许的‘国老’,若当真从青楼中娶回个儿媳,旁人可得怎么说,怎么看他?”
“最要紧的是,他日传到圣上耳中,‘家风不正’这四字考语,你爹他受不受得起?不能齐家,何以治国?这‘修齐治平’的道理,你比我明白罢!”
“母亲……”
“你不必忙着分辨,我知道璎珞清白。可我知道没用,旁人不知道。况且就算旁人知道,也于事无补!孩子,人活一世,有苦有甜,能穷能富,什么都改得了,唯有这出身命中注定,至死不变!”
秦夫人说到此处,似乎感慨良多,叹息一声道:“若是男子,倘能自家争气,那倒也罢了。可轮到女子身上,就没这么便宜了。”
“咱们眼前就有例子——你那二庶母,父亲是官家子弟,生母却是个戏子。到现在三姨娘跟她争吵,人前人后还要提起这事,羞辱于她。这还不是自己做戏子,只是戏子的女儿。已是隔了一代,人家仍旧还不肯放过。更不要说戏子的名声已强过了青楼中人许多。你若娶璎珞,自己去想!”
秦夫人掷地有声扔下四个字煞尾,自端了茶杯喝茶,等着秦嘉反驳。却不料秦嘉一声不吭,一双眼睛只定定地瞧着桌腿。
秦夫人见状,料他是无从驳起,心中失落难过。遂宽慰道:“你也不必难受。这不如意的事啊,谁身上都有。楚霸王还“别姬”呢!汉元帝还唱‘汉宫秋’呢……全看你怎么想!”
她这到这里,秦嘉忽然笑了: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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