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容呐呐道:“五魁首……?”
岳怀冰紧紧咬着牙,道:“五大盗!这五个为首的一个姓鲍,叫鲍千里,人称‘龙卷风’,也就是画册上最后一页所画的那个老人!”
沈雁容不由自主翻到了最后一页,画上人也就是前见画册那个离地腾空的老人。
“第二个!人称‘盘鹰手’沈罡!”
他冷森森地一笑道:“也就是今日的‘摘星老人’沈海月!”
沈雁容用力地摇着头,痛声泣道:“不——我不信,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
“你骗我——”
沈雁容突地站起来,大声道:“我爹不是这种人,你骗我,你!……骗……我!”
她大声叫着,一时泪如雨下!
岳怀冰顿了一下,继续道:“其他三个人是‘飞流星’贯大野、‘金铃小瘟神’夏侯忠、‘炼魂刀’云中令!”
带着一丝冷笑,他的眼睛瞟向窗外,又道:
“这三个人都没有逃开我的刀下!沈姑娘,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为什么把人头系在树上的原因了吧?”
沈雁容摇摇头道:“我不明白!”
岳怀冰道:“我在等一个人!”
“等谁?”
“令尊——沈罡!”
沈雁容呆了一下,冷笑道:“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爹又与你有什么仇恨?”
岳怀冰凄凉一笑道:“什么仇恨——我已经说过了,仇深如海——沈姑娘,你回去吧!”
沈雁容忿忿道:“我是要回去,我要去问我爹——”
岳怀冰点点头道:“再好也不过了,你只要对令尊说,他昔日拜弟贯大野、夏侯忠、云中令,三人皆已死在我刀下,我正在恭候他的大驾!”
“你……”
沈雁容将信又疑地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仇?”
岳怀冰摇摇头,冷冷道:
“一言难尽,只请沈姑娘转告令尊,就说二十年前嘉兴府老捕头全家上下十七口,死得好惨!”
“全家十……七口?”
沈雁容的声音都抖了!
“不错!十七口!”
岳怀冰喃喃道:“只为了那个老捕头凭着一腔义气,以身家担保,由大牢里保出了那五个强盗……并与之结拜为金兰之好!”
沈雁容眼泪涟涟道:“后来……呢……不……我不信……我不信!”
岳怀冰道:“这五名大盗出卖了那个老捕头,恩将仇报,在嘉兴府一日做案十九件,刀杀人命四十余起——”
沈雁容全身颤抖着道:“后来呢?”
说时,她忍不住垂下头泣了起来!
“那个老捕头为此担上了串通大盗,共图谋反的大罪,落得满门抄斩!”
岳怀冰紧紧咬着牙,又道:
“老捕头死而无怨,只怪他认人不清,错把狼心狗肺的滚马强盗,当成了有为有义的英雄好汉,那是他咎由自取。可怜的是他满门上下,上有高堂父母,下有稚龄子女……
除了一个稚年幼子幸免于难以外,其他上上下下十六人,统统都绑赴法场,死得好冤,好惨……”
沈雁容缓缓站起身来,她脸色苍白,泪流满腮地道:“那个老捕头是……你什么人呢?”
“是我父亲!”
岳怀冰呆呆地道:“我就是那个幸免于难的稚子……”
沈雁容陡然一呆,止住了泣声。
她频摇着头道:“不……这绝不是真的……绝不是真的……绝不是真的!”
岳怀冰一声狂笑道:“句句实言,去问你父亲去吧!去——去——”
他怒声地叫着,最后一声“去”,有如雷鸣,沈雁容倏地大哭出声,转身飞奔而去!
沈雁容走了!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
岳怀冰翻搅着的一颗心,却有如澎湃的怒海,再也不能平息下来,他用力拍着桌子,藉以发泄内心的怒火——
“沈海月——”
他大声地怒吼着:“我要杀了你——”
静夜里,这么大的吼声,听起来真有点吓人——
在这声大吼的余音尚未完全消失以前,室外传进来一声类似叹息的声音!
一个苍老的口音在低喧着佛号:“无量佛——善哉!善哉!”
岳怀冰陡然一惊,猛地站起来,怒声叱道:“什么人?”
他身子向下一矮,正在腾身向窗外扑出,却只见眼前衣衫飘忽间,一个长眉细目,身披杏黄袈裟的清癯和尚,站立在室前。
和尚当门站立,背上背着一个面盆大小的金色木鱼,双目神光炯炯,一眼就可看出绝非是一个普通的僧人。
仅由外表上看,和尚的年岁很难猜,一颗方形的光头,尽管是童山濯濯,却可看出其白如霜的残留发根,由此推想,这和尚应该很有一把子岁数了。
岳怀冰猝然一惊,尚还来不及说话!
那和尚已双手合十,向着他深深一揖道:“阿弥陀佛,老衲夜经荒山,路过施主云驾高斋,想讨口水喝,可施得么?”
岳怀冰一双眸子很快地在对方的脸上一转,微微一哂道:“大师父法号怎么称呼?”
和尚一笑,退一步合十道:“老衲‘痛禅’,出家西川‘归禅寺’,今往雪山‘降灵寺’朝会,施主大名怎么称呼?”
岳怀冰一笑道:“和尚这话可就错了!外面遍地积雪,还愁没有水喝么?”
老和尚怔了一下,微微笑道:“施主说得是,老衲是累了,想歇歇腿,可施得么?”
岳怀冰点点头,道:“这倒施得,只是简陋得很,大师父请坐!”
那个法号“痛禅”的老和尚,欠了一下身子,遂即在靠门侧的一张木凳上坐了下来。
岳怀冰为他倒了一杯水,和尚欠身接过,岳怀冰回身坐好,却耐下性子不发一语!
“痛禅”和尚喝了几口水,把茶碗放下来,吟哦着道:
“阿弥陀佛,老衲看见施主舍前,悬有人头三颗,触目惊心,适才进来,耳闻得施主高声嚷着要杀人,是以想问个明白,与施主结上一个善缘!”
说到这里低眉垂目,双手合十,接下去道:“佛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这杀人之心万万不可……”
岳怀冰倏地站起,道:“大师父,你歇息够了,可以走了!”
痛禅和尚微微一笑,两道长眉向两下一分,岳怀冰赫然发现到和尚正中眉心部位,有一道像似刀剑的疤痕,不由得心里动了一动!
老和尚那双湛湛精光的眸子,直直地注视向岳怀冰,闻言后不愠不怒,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嘴里再次喧着佛号,慢吞吞道:
“施主,你眉眼间呈凶,血透华盖,是此皆因内心先存了一个‘杀’字,杀意不去,只怕日内将有一步劫,怕将大难临头了!”
岳怀冰脸色一沉道:“大师父言重了,佛家讲究的是因果报应,一切善恶皆离不开此因果二字,在下宝刀虽利,却是不杀无罪之人!”
说到这里,走向门前,手指户外那三颗人头道:
“大师父但见人头之鲜血淋漓,心生慈悲,可知此三人生前之丧尽天良,作恶多端!
只因为他等昔日种下了杀人为恶之因,才得到了今日为人杀之果,在下这口刀,顺天行为,何罪之有?”
老和尚嘿嘿一笑,说道:“老衲要是与施主谈佛,只怕三日三夜也说不完,施主若认为钢刀在手,就可任意杀人,那就大错了,就以老衲来说,施主你自认高明的一身武功,只怕在老衲面前,你就施展不开!”
微微一笑,老和尚双手合十,欠身道:“无量佛——”
岳怀冰心中一愣,自忖道:“好呀!这和尚言中之意,分明是向我划下了道儿,我岂能任他轻狂?”
想到这里,身子蓦地站来,道:“大师父莫非有意与在下印证武功?”
痛禅和尚合十笑道:“施主请手下留情!”
岳怀冰心中又是一动,须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样子这个和尚明为结缘,其实却是有所为而来,江湖上对于所谓的“僧、道、妇”,皆有所忌,因为这三种人常是不可捉摸——
就以眼前这个和尚而论,岳怀冰可就心里不敢轻视!
双方话已说明,好在彼此无仇,不须拚个你死我活。
岳怀冰生就不服人的脾气,倒要看看这个和尚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武功,胆敢如此猖狂!
他心里想着,一双眸子,却注定在和尚身上!
老和尚正襟危坐,双手合十,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也注视着岳怀冰!
岳怀冰鼻子里哼了一声,抱拳道:“大师父即然划下了道儿,小可焉敢不遵,放肆了——”
身子陡地向前一欺,两只手“排山运掌”,霍地向外推出,发出了一股巨大的掌力!
这是一招“投石问路”!
双方距离是如此之近,岳怀冰的掌力虽说只施展了五成,可是在近距离里,功力却是十分惊人。
他满打算看和尚坐着的身子,必是防不胜防,再者室内地方窄小,即使是有心闪躲也是不易。
事实并非如此!
他这里掌力方自一吐,眼看着那个大和尚身子陡地向后一倒,连人带着他座下的那张方木椅,平空一个倒翻,同时向着门外翻了出去!
岳怀冰心中一惊,方悔自己出手过重!同时身子已向外纵出!
月夜里,那个老和尚好端端地仍然坐在椅子上。
椅子端端正正落在雪地里!
岳怀冰陡然一惊,这才知道对方这个老和尚果然是一个身负奇技的高僧!
对方挟技自高,那一副沾沾自喜的神态,却激起了岳怀冰的无名火起。
他冷叱一声道:“大师父,看招!”
话声一落,身子猝然腾空而起,左手五指箕开,向下用力一按,右手骈指如刀,用力地向下一切!
这一手功夫叫“单掌伏虎”,由岳怀冰施展出来尤其见功力,左掌五指所逼运出的功力,有如一道无形笼子,将对方紧紧扣在掌势之内,右手的掌却像是一把锋利的钢刀!
其疾如风,其势若电!
掌力向下一撇,只听得“克察”一声大响,那张原先坐在和尚身下的木椅,在岳怀冰的掌力猝压之下,一劈为二分为两片——
奇怪而令人吃惊的是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和尚,却杳如黄鹤,不知去向!
岳怀冰心中一愣,耳听得身边和尚的口音冷笑道:
“施主,你这一手单掌伏虎,原系出自佛门的招式,乃当年伏虎尊者用以降服猛虎的招式,施主你却拿来伏人,却是太狠了一点!”
在他说话的当儿,岳怀冰已经注意到那和尚身倚在一棵巨松之下!
他话声一落,岳怀冰一个倒剪,施展出“金鲤倒穿波”的身法,捷如电光石火般地已到了和尚身前!
这一次他预防着对方再次逃闪,双手乍分,使出一手“抱树功”霍地向着和尚两肋上用力挤了过来!
老和尚低叱了一声:“好!”
只见他双手向外一分,一双胳膊,硬硬地接架住岳怀冰的一双胳膊,这才是实力的一接!
岳怀冰那等沉实有力的一双胳膊,吃老和尚双臂一架,竟然是丝毫也用不上力道!
这一惊非同小可。
岳怀冰陡自丹田内提起一股真力,双腕上猝然加诸了九成功力!
老和尚鼻子里“哼”了一声,身躯大摇了一下,一张脸顿显沉着。
双方在功力实架的一刹那,彼此的身躯起了一阵子颤抖,为恐招式用老了,双方几乎是同时向外撤招。
岳怀冰身子方一后退,遂即施展出一手“铁犁耕地”的绝招,运腿如飞,“刷”的一脚,直向着老和尚双腿上,力扫过去!
老和尚身躯猝然拔起来,岳怀冰的一只脚,如同是一阵旋风似的,由他膝下扫过。
岳怀冰出手之不同一般,非但在一个“快”字,更厉害的是他绝不单纯的只出一招攻一处,必有附手!——
眼前这一招正是如此——老和尚身子才腾起一半,岳怀冰一只沉实有力的手掌,已当胸劈了出去。
老和尚双手一分,发出了“噗噜噜”一阵衣袂荡风之声,整个身子横屈着平窜而出。
岳怀冰的这一掌打了一个空,虽没有拍中老尚的身子,却拍中了和尚身上的那一袭袈裟,只听得“波”的一声轻响,掌力过处,老和尚那袭杏黄色的袈裟上留下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透明窟窿!
老和尚身子如风飘絮地飞了出去,只见他单手忽出,像一长臂猿猴般,抄在了一根岔生而出的松树枝上,偌大的身躯,吊在树枝上,那棵树,却连摇动一下都不曾!
夜月下,只看见老和尚身躯秋千也似地来回摆动不已!
虽然只是三招两式,彼此心里也都清楚得很,打到这里,也就适可而止,不必再打下去了!
岳怀冰黯然仁立在雪地里,一动也不动——
在动手过招上来说,他实在已经算是落败了——很显明的,岳怀冰一连出手数招,对方那个老和尚只是闪躲招架,并不曾出手还招,只凭这一点来推论,老和尚武功就高出他不少了!
岳怀冰那张苍白的脸,深沉得煞是怕人。
老和尚在一个悠然的荡身势子里,飘飘如飞燕似地落了下来——落在了岳怀冰面前三尺左右。
“阿弥陀佛——”
他嘴里喧着佛号,双手合十道:“少施主好利落的一身功夫,无怪乎贯大野等三人不是敌手,先后在施主你刀下作鬼了——”
岳怀冰登时一惊.道:“大师父……你认得贯大野……?”
老和尚呵呵一笑,道:“施主休要见疑,老衲虽系佛门中人,但皈依之前,也算得上半个武林中人,‘飞流星’贯大野如此声名的人物,焉能不认得?”
岳怀冰哈哈一笑道:“这么说,其他二人,大师父也认识?”
老和尚一双灰白的长眉,微微搭下来,阴森森道:“无量佛——罪过——罪过——”
双手合十,他缓缓接道:“‘炼魂刀’云中令,‘金铃小瘟神’夏侯忠……这些人却是武林中佼佼者,老衲焉有不知之理?施主虽说是为报满门之仇,也该莫为己甚,适可而止了!”
岳怀冰又是一惊,遂即冷笑道:“大师父既然一眼认出这三颗人头,想必与此三人之交非泛泛了!”
老和尚微微吟哦道:“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多疑,老衲方才已经说过了,老衲与这三人只是见过,久闻他们兄弟的大名而已。”
岳怀冰道:“既然如此,大师父应该知道贯大野他们兄弟一伙不止三人!”
“是五个人——”
老和尚喃喃地道:“施主指的是‘五魁首’?”
“不错!”
岳怀冰目闪凶光道:“大师父要在下收刀,须待这五个人的人头皆挂高竿,否则恕难从命——”
老和尚不自禁地发出了一阵呵呵笑声道:“无量佛,善哉善哉!施主你还是适可而止吧!”
“为什么?”
“施主应该知道,五魁首虽属结义之兄弟五人,如以武功而论,五人中差别很大—
—”
岳怀冰一怔,冷冷道:“大师父,这话怎么说?”
“施主——”
老和尚双手合十,侃侃道:“五魁首中以鲍、沈二人武功最高,即以当年武林中一流高手而论,也甚少能与之抗衡,这一点施主你岂能不知?”
岳怀冰冷笑道:“大师指的是‘龙卷风’鲍千里,与‘摘星客’沈罡!”
痛禅和尚道:“摘星客沈罡,也就是今天的‘摘星老人’沈海月!”
岳怀冰道:“我知道。”
痛禅和尚一笑道:“不错,就是这两个人!”
他接着又轻轻喧了一声佛号,说道:“施主——你打算同时也将此二人枭首示众?”
岳怀冰恨恨地道:“正是!”
痛禅和尚道:“施主当然知道,摘星老人就在对面山巅摘星堡内。”
“笑话!”
岳怀冰冷冷地道:“这三颗人头,正为引他上门才悬在树上!”
痛禅和尚发出了一阵子低沉的笑声,道:“这么说,施主你自信武功胜得过沈海月了?”
岳怀冰呆了一呆——这个问题老实说,他还没有深入去想过,此刻被老和尚这么一问,不禁登时呆住了——
他冷笑了一声,点点头道:“我自信有此把握!”
“不见得——不见得——”
痛禅和尚频频地摇着头,冷冷地道:“以老衲看来,施主的功力虽然不弱了,可是较之沈海月,却还要差上一截——”
岳怀冰陡然一惊,呐呐道:“如与鲍千里相较呢?”
痛禅和尚沉笑了几声,道:“鲍千里武功如以当年而论,尚在沈海月之上,后闻沈海月得了‘天相居士’传授之后,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