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秦川忽然一句自语。
造成这一切的,本该是自己,可是此时此刻,却变成了本因来阻止自己的慕紫涵。为何?为何会与那梦境截然相反?这一切的罪孽,不本应该是由自己来承担么?不能,绝不能,让紫涵承受自己曾经难以承受的结果!
不能!
“……”
秦川猛然拾起脚步,便往山上奔去。
然而很快便察觉脚底丝毫也不得挪动,注目望去,便是见得,一个临死的伏羲弟子,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脚,把自己也当做了攻上山来的魔道之人。
他死死地拽住。
奋尽生命中的最后一口气息,也不让秦川踏出半步。
直至,他的生命走到尽头。
“紫涵!”
顿时,秦川竭力甩开了抓住自己的那具尸体,再也顾不得许多,没有真元,便用不知疲累的脚步,往着上山奔去,往着,自己不愿瞧见的结果……
奔去!
……
寂灭天。
月下,谷长风的背影,显得愈加的清晰。
额间那缕飘飞的白发,与手中赤红如焰的吞吴仙剑,仿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分明是一股凌厉的杀意,片刻前从他的剑中一逝而过。
“……”
谷长风的眸中,流露出几分苦意。
他只看着,近在咫尺的落雁峰,眼睁睁陷入了一场浩劫之中。毁灭之火,烧遍了落雁峰上的一草一木,往日的圣迹,也都一一坍塌。那不知何时燃起的大火,从落雁峰开始,蔓延至整片伏羲山脉之中,遍野红光。
火气冲天!
“咔擦!”
骤然,谷长风的身后,似乎传来一声碎裂之响。
只见得立于地上的鬼幽,那袭紫衣渐渐被火吞噬,而衣下的整个身躯,竟然离奇地破碎开来,随后,却是留下了满地污秽的黑色泥土。
这是为何?
难道鬼幽一直依靠这幅诡异的身躯而活,而又在此刻,生生在谷长风的剑下陨灭了吗?还有,他为何,总是千方百计来与谷长风死斗?
……那次,也是这般。
“这一剑,可出得畅快?”
忽而,谷长风本欲动身前往落雁峰的身躯,猛然一怔。耳畔,只传来这一声自虚空而来的质问。怀着恨意,如此厉声的一句质问。
握着吞吴的手,不由一紧。
“轰隆……”
霎时,只听得不断的响动,这寂灭天外的山体似乎不断地摇晃,脚底更是震颤不止。一具黑棺,突然在谷长风的眼前,缓缓地破土而出,伴随着鬼术特有诡异黑雾,彻底浮了上去。一声轻响,棺木忽然打开,迎在了谷长风的面前。
“……”
随即,谷长风面色一惊,再无举动。
第21章 孽债()
寒风,更加的凛冽。
“可认识,这棺中之人?”
“我还未出世,便因这棺中之人成了一具鬼婴,足足三十年。正是在这山崖之下,我连同我的母亲,一同因为这棺中之人,粉身碎骨。”
“你说,这般仇怨,我该与谁去寻?”
鬼幽的句句冷语,从虚空之中不断传来。
“……”
谷长风静静地立着,手中的吞吴,竟不知何时缓缓垂了下去。只听着鬼幽句句传来的话语,从他的耳中,渐渐,仿佛穿透了他的灵魂,直袭往心底被深深隐藏的地方。仿佛深藏多年的记忆,缓缓,尽数浮了上来。
风中,他额间的白发,更加凌乱。
伏羲一门静虚子,当年纵横中原叱咤群雄的谷长风,仿佛竟在这一刻,风华不再。他的眉间,浮上了几分憔悴,几分,难以言语的沧桑。
竟不知,何时……
满头斑白!
……
“掌门师伯,弟子心中执念已逝,这道,却又有何意义?”
谷长风立在山崖前,发出如此一句疑问。
数月以前,他本在这寂灭天外坠崖身亡。却不曾想,师门前辈们一番周折,却让他得以重生,在这本该亡故之地,看着崖上浮云遍野,怅然独思。
他不明白。
救回了他,又有何意义?
而他自己的道,又该,何去何从?
“长风,我与你说个故事。”
身旁,玉虚子一声短叹,也与这个门中杰出的晚辈,一起遥望着苍茫的天际,想起了,他当年的故事。那时,也如这般的迷惘,不知何去何从。
“我玉虚一脉,本有两个传人。算起来,他也是你师叔。”
玉虚子想起往事,淡淡一笑:
“他仅早我两日入门,我们一起修道、一起论天下风云、一起在这落雁峰上的每一个角落嬉戏游玩,我与他情同手足。但是后来,他一次下山历练,便再也没有回来。他犯下大错,被师父逐出师门,如今也不知下落。”
“那,掌门真人可有去寻过他?”
听得玉虚子讲述,谷长风随即一问,心中也不由一紧。
“未曾。”
“为何?”
“因为尽管我与他情同手足,但除了他,我还拥有很多。洞虚师兄、金虚师弟、紫虚师妹、每一个同门修习的人们,还有,这伏羲门。”
“长风明白了。”
闻言,谷长风应道一声,陷入了沉默。
他是这静虚一脉唯一的传人,他的肩上,还有许多重任。而且,除了那个已故的女子,这伏羲山上的每一个人,也依然爱着他,他,也爱这伏羲门。那不是他的一切,相反,这伏羲门,正是那“一切”中的一部分。
所谓执念,只不过,是坚持在困惑中而不愿出来。
“行千山,方为道。”
良久,玉虚子再道一声,“长风,你此刻明白,道的意义了吗?”
“……”
谷长风没有回答,只看着崖下深渊,化为了一抹愁绪。
“所幸你修出了元神,洞虚师兄方才能以元神为引,重铸身躯,救回了你的性命。至于那个鬼谷的女子,你本不知她的底细,方才犯下错误,师门也不予追究了。如今她也坠崖而亡,此事,便让它翻过去吧,莫再怀于心中。”
“是。”
谷长风依旧不多言语,只屈膝而跪,深深拜了下去。
心中最后一抹执念,也随着风,缓缓逝去,在那无人瞧见的地方,深深贮藏。
……
“那时她坠下山崖,已有了身孕?”
寂灭天外,静虚子紧紧凝视着身前那具开启的黑棺,面色愈加变得凄苦。在这阴邪鬼气漫天而来的气氛之下,竟忘了做出任何防备。
心中,一股剧烈的绞痛。
漫山遍野的火焰,燃烧着,月下,一切都化为了灰烬。
“你以为呢?!”
随即,鬼幽更显暴怒的沉声,毫无遗留地叱骂了出来。
只不过,这一回,不再只是回荡于虚空之中,而是在那黑棺之内,震颤着空气,一字一句地传到谷长风的耳中。此刻,只见得谷长风缓缓变得茫然的神色之中,那一对瞳孔,映出眼前的景象,那一具,悚怖的黑棺。
棺中,一具尸体,衣着伏羲样式的道袍。
……却是,谷长风自己!
“母亲自幼修习鬼术,身体孱弱,坠崖之后早已粉身碎骨。你倒不同,还留下了这一具躯壳,我本苦苦等着你来,可谁知,你竟在这落雁峰上重生而活,彻底遗忘了我母子二人。这般怨恨,我可是该与你来说?!”
再一句怒叱,迎着静虚子而去。
“……”
然而,静虚子却是没有言语,神色更苦。
手中的仙剑吞吴,随之脱手而出,直直地落下,插立在岩石之中。
当年,鬼幽的母亲本是鬼谷奇人魂殇游历所收的弟子,但因体质孱弱,渐有不支。她想效仿魂殇辅修道法固体之术,但因无门,便私自隐藏身份来了这落雁峰拜师修习。可谁知,她遇到了谷长风,不知不觉中,便与谷长风相恋。
心怀不轨,本已是大罪。
其后身份败露,伏羲门将她囚在了寂灭天中。随即魂殇为了门下弟子,大闹落雁峰,在这寂灭天外,惊起一场浩大的激战。
……伏羲门与鬼谷恩怨,便是由此而来。
结果,因为不愿看到两方因此而大打出手,她与谷长风思量之下,便彼此紧紧相拥,二人双双跳下了山崖,以死,平息了这场争端。
“……”
可静虚子如何会想到,那时的她,居然已有了身孕。
又如何会想到,这腹中未出生的孩儿,便这般成了鬼婴,又在魂殇的传授之下,再度修习鬼术,以魂魄为生,成长为今日的鬼幽……
“当年,是我不该。”
良久,静虚子一句忏悔,不觉中,嗓音竟已有了几分嘶哑。
若是早知晓如此,他又如何会做出那般的决定?不仅丝毫也没有平息伏羲门与鬼谷的恩怨,更是,造成了如今这般的惨剧……数年前,伏羲门依然设法寻觅鬼谷,大肆出手;而此时此刻,那腹中的怨子,也来找他讨债了。
只恨,这天道弄人!
……
“你一句不该,便完了么?!”
顷刻间,鬼幽再度大怒,那黑棺一下轰飞而散,鬼术之魂附于静虚子那一具将朽未朽的尸体之上,黑气大盛,朝着静虚子袭来。
他,要静虚子偿命!
让这个同时负了两个人的男子,悔不当初!
“……”
静虚子依然静立,只看着,那诡异的黑雾宛若化作利刃,朝着他的喉间割来。恍惚之间,他竟想,不如就这般,偿还他当年犯下之错吧。
或许,他早就已经死了。
“轰!”
适时,一声轰鸣,自落雁峰上传来。
那伏羲门内仿佛无休无止的杀伐,依然还在继续。每一个留在山上的伏羲门人,还有天下心怀正义之士,还在以死相争,奋力守护着这也许是天下间最后一寸净土。最终,化为不屈的亡魂,化作了,漫山遍野殷红的血。
而未死之人,依然还在苦苦支撑,怀着心中那个信念。
……他,还拥有更多。
“!”
静虚子恍然醒悟,眸中迷惘之色,瞬间消无。
“铛!”
猛然间,脚下插立的吞吴,如若被激活一般,发出一声颤鸣,眨眼间再度跃至了静虚子的手中。大乘境的道法真气,再一次弥漫开来,凌厉无比。
“往昔已逝,何必再去执着?!”
静虚子反声叱道,迎着鬼幽的攻势,反攻上去。自己就算偿还了孽债,却又有何意义?若是眼看伏羲门覆灭,岂不又是另一番罪孽?
道,从来不怀往昔,也从来不望将来。
只看当下!
……
“轰隆隆……”
一声晴天霹雳,响彻了这片伏羲山脉,震颤了整个中原大地。
漆黑的夜色,仿佛在一瞬间,被悉数照得通明,一片惨白。只见得苍穹之上,不知何时雷云滚滚,却也绝非天象,乃是人为引导的可怕天罚之力。
狂风不息,天雷狂啸!
竟是一式前所未有之浩大的伏羲无上真法:
风雷怒!
以太极广场上的无极大殿为中心,草木松石、殿堂楼阁,尽数被呼啸不止的狂风拔地而起,掀入万尺高空,漆黑雷云之下,直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撕扯碎裂,漫天飘摇。无穷天道,在这一瞬间,仿佛只剩下暴戾的罚怒。
……霹雳而下。
一直,持续了数息不止。
整座落雁峰,不断陷入光明与黑暗的交织之中,狂怒的雷声接踵而至,连续不断,不论正道魔道之人,皆被震得丝毫不敢妄动。
天罚之威!
碾压一切众生万物!
“轰隆隆……”
直待最后一声雷鸣弱去,一切,方才彻底归于平息。
无人知晓,这一式惊天动地的风雷怒,究竟是何人施展,更不知是引天雷罚怒于何人。但这如临天道的煌煌之威,却令得人人无不是胆颤心惊,正道中人得此大振,反抗之势愈甚;而魔道中人,也无不是皆尽胆寒。
但,杀伐仍在继续。
并未因此一次异象,而有半刻的停息。
只见得雷云散去,苍茫天际,再度露出一轮圆月,惨白无光。寒风依旧呼号不止,吹在四处的枯枝败叶之间,吹在,遍地狼藉的废墟之上。
萧瑟、凄凉。
第22章 邪器()
太极广场。
八方的青铜鼎炉,倾倒四处,一片狼藉。
只见周围原本宏伟肃穆的道家殿堂,尽数倒坍成了废墟,广场上的青石板,也大多碎裂损毁,露出新鲜的土壤,甚至满地焦灼,尽是黑烬。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
各门各派弟子的尸首,此刻遍地都是,其中也不乏有暗黑门人,但更多的,是被那方才的天雷所伤,彻底丢了性命。不必说,这太极广场之上,正是片刻之前那式风雷怒轰击的地方,只剩尸横遍野,触目惊心。
残留的黑烟,不住飘向夜空。
“……”
秦川立在这废墟之中,直有几分沉默。
凝神望去,见得遍地尸首之中,有两个特别之处。一边是被天雷轰击留下的尸身,白骨裸露,血肉横飞;另一边,甚至只留下了一团黑烬。
虽无法再看出是何人,但从气息,秦川依然分辨得出。
此时生生丧命于天雷怒下的,乃是前番落日峡害了无数天下人的厚土旗主玄冥,还有枯木旗成名多年的老魔噬心老祖。再从空气中残留的真元来看,还有素衣夫人和邓元伯,遭了致命之创,早已狼狈地逃遁而去。
“……是洞虚子么?”
秦川一句自语,不觉昂起头来,四下环望。
然而,洞虚子的身影未曾寻得,却是不由瞧见了那寂灭天的方向,似有声势浩大的争斗交锋,整个落雁峰,便只有那处,争斗最为激烈。
那里,是上官瑶闭关的地方……
“!”
忽然,秦川神情一滞,瞬间呆立了下来。
却是再也顾不得寂灭天,心中一沉,缓缓地转回了身来。
前方,一袭红衣、帝恨、还有那永远也无法忘怀的容颜。月色,映在那袭红衣之上,却如同,整片月色,都变得殷红起来。
血一般的殷红!
却不知,究竟,是谁染红了谁……
“紫涵。”
秦川一声呼唤,原本强硬的心,在这一瞬,迅速软了下来。
只见慕紫涵依然那般的面无神情,手中的帝恨,一股更加邪戾的气息不断传出,直冷冷地看着秦川。那对目光之中,瞧不出丝毫的情感,甚至,她眼前的男子,早已不在她的记忆之中。虽没有凝霜,空气,却更加的寒冷。
冷得,忘记了伤痛。
“紫……”
“轰!”
秦川话未出口,突然之间,慕紫涵手中帝恨一扬,竟是毫不留情地向着秦川出手。一股黑气,瞬息之间呼啸而出,生生轰击到秦川的身上。
“嘭……”
“嘭!”
眨眼间,秦川的整个身躯,没有丝毫防备之下,生生被击退数丈,直在那早已变成废墟的广场之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灰尘,再度漫起。
秦川倒在废墟之间,筋骨俱断,竟是再也爬不起来。
只紧紧地咬着牙,看着慕紫涵一步步,向着那落雁峰上继续行去。太极广场之上,穿过纯阳宫,走过论剑台,便到那座白塔,便到了,这伏羲山的顶峰。那处,是秦川记忆之中最不愿触及的地方……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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