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几秒钟,时光确实倒流了。我忍不住闭上眼睛,努力想记住那一刻。
“你好傻喔。”我走向阿美时,她从司令台上俯身对我喊着,“从小就喜欢这
样,到现在都没变。”
我爬上司令台的阶梯,走到阿美身边坐下来。
从这个角度很安静地看出去,还没开学的学校显得孤孤单单的。红色的跑道、
绿色的草地和围绕四周的大树看起来都很想念那些总是吵得要命的学生。但是现在
只有阳光落在上面,风轻轻吹着。
“阿宏。”阿美叫了我一声,却没有继续说话。
我看着校园上方蓝蓝的天空。
突然感觉阿美的手触碰着我的脸。我转过头来。阿美站起来,两只手非常轻柔
地摸着我的脸和头发。我觉得呼吸快要停止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听见远方有小
鸟清脆的叫声。
阿美的手小小的好柔软,而且有一种甜蜜的香气。我用脸颊摩挲她的手,感受
那种,仿佛已经期待一辈子的温柔。她低下头来,头发落到我的脸上,阳光底下她
那靠得好近的眼睛中,闪烁着奇妙的光芒,瞳孔的颜色竟然是琥珀色的,我可以在
那里面看见我自己。
阿美真的好香。这么想时,她暖暖柔软的唇贴上我的。我闭上眼睛,心里有一
种激烈的情感完全不听控制地涌上来。我站起身子,用力地吻她。阿美发出叹息,
慢慢靠向我,我可以感觉她丰满的胸部,她也一定触碰到我勃起得毫无办法的身体。
我吻向她肤触极度细腻的脖子,阿美在我耳边像呼气般地说,“阿宏,现在好
不好。”我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
我牵着阿美的手,走向走廊边的教室,一个门一个门地转动手把,前面几间教
室都锁住了。一直到走廊的尽头,门才应声打开。
我们闪身进去,把门锁上。我像担心自己马上会后悔般迫不急待地紧紧抱住阿
美,吻她的脸、脖子、胸部和手心。阿美轻轻唤着我的名字,“阿宏,阿宏。”她
纤细的手指解开我裤子的扣子,慢慢拉下拉炼。我把她连身的洋装从下摆往上拉,
从头上脱掉它,阿美柔软的发轻轻落在赤裸的肩膀上。
就在教室后方的公布栏下方的地板上,我和阿美激烈地作爱。阿美一点也不怕
被人发现地,非常大声呻吟着,望着阿美激情的脸,我快要因为过热而昏迷的脑子
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是我期待了多少年的画面,现在竟然发生了吗。身体的真
实的反应使我的心脏简直就要在瞬间爆烈。射精的那一刻,我听见自己呼唤着阿美
的名字。
阿美裸身紧紧抱住裸身的我,那样像梦中的亲密接触,让即使已经高潮的我,
仍然忍不住颤抖起来。
我用手撑起身体,望着双颊变成粉红色的阿美,把她的发丝往后拨,露出她光
滑的额头和脸。阿美还在轻轻喘气,瞳孔放大得仿佛并看不见我。
“这就是很紧急的话吗?”我等她慢慢恢复正常呼吸后笑着问她。
“嗯。”她微笑地凝视着我。“昨天晚上我就下定决心了喔,今天一定要跟你
作爱呢。”阿美坐起来,在从教室玻璃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中,她的身体美得令人看
一眼就要怦然心动。“我光是想要怎样勾引你,就想得整晚睡不着呢。”阿美说着,
脸一下子红起来。
我靠近她,把脸贴在她的胸部上。阿美轻轻用手触着我的身体,然后移到我的
性器上,上下滑动着。我闭上眼睛,感觉兴奋的浪潮又回来了。
“嗯。”阿美抬起头来看着我。“还想要吗?”
我不太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也想喔。”阿美俯身向下,阳光下变得有点咖啡色的头发散在我赤裸的下
半身。她十分轻柔地吸允着我,我感觉到像丝绒滑过肌肤的触感。阿美握着我,抬
起头来说,“好狰狞喔。”
我再次进入阿美。我猜,吸毒的人最high的时候一定和现在的我有着同样的感
觉,在这一刻,我发现自己的脑子极度清明,不再有任何念头困扰着我,我的心晴
朗一如下过雨太阳出来的天空。而阿美,是我的彩虹。
之后阿美躺在我的臂弯里,一说话声波微微震动我的身体。
“阿宏,你是第一次吗?”
不是喔。不是我的第一次。我的第一次,是跟图书馆的女孩。
我心里这么说着,却没有出口。终究还是要面对的,图书馆的女孩。
阿美似乎感觉到什么,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轻轻呼吸着。
我们穿好衣服走出教室时,已经黄昏了。整个天空被夕阳烧成玫瑰红,学校每
个树上都聚集了归巢的鸟,吱吱喳喳地十分热闹。风变得凉爽舒服。肉体的接触实
在是奇妙的事。刚才走进学校时,我连看着阿美的眼睛都会不好意思,但现在的我
竟十分自然地牵着她的手。
“阿美,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我停在校门口的阶梯上,坐下来,看着她说。
“阿宏。”阿美却用眼神阻止了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不想知道喔。”
她迎着风把头发往后抚顺,眉眼十分平静舒展地望着远处。“你不用向我解释什么,
去做你觉得该做的事就好了。”
我一点也不知道我该做什么。
阿美走后我慢慢一个人往家里走时,心里乱七八糟地这么想。我只希望大郭这
时候能出现,陪我好好喝到醉为止。
第二天我收拾简单的行李回台北,经过邮筒时,我把昨天晚上写好的一封给阿
美的信投进邮筒里。
“阿美
我必须回台北,找到她。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事实上,我也根本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现在
能做的,就是去找出她,然后把一切想清楚。
那个女孩子是我这一生到目前为止,除了你之外,最爱的一个人。她之于我,
差不多就是一个小孩子跟他幸运十足时遇到的天使。
然而,就算你不问,我自己也很想知道,究竟为什么有了她之后,我还会这么
渴望你。那种渴望的程度,激烈到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直到昨天晚上睡着了,
我都还不能停止地整晚梦着你。梦见与你交缠。一次又一次重温进入你的感觉。
但是现在的我,什么保证都不能给你的。就像我无法给她一样。或许你们两个
会觉得我非常自私,或许也会认为我是一个花心的男人。但真的没有骗你的,不论
是面对你或面对她,我总是感受到极深的感情,深到没有另一个人可以取代。
对于这样一个我,当自己想起来时,也不禁怀疑面前的这个我的灵魂深处,是
否还躲藏着另一个自己。
而现在我唯一希望的,就是我不会伤害到任何一个人。所有的错误都是我造成
的,我希望如果会产生痛苦的话,也是由我自己来承担。
虽然我很想跟你说对不起,但是我写这封信时最想说的却是,昨天的一切都太
美好了,美好到我希望我不会做错任何事来破坏这种感觉。
阿宏”
把信丢进前几天才丢进写给图书馆女孩的信的同样一个邮筒时,我动也不动地
在太阳底下站了好久。夏天的气味与前几天甚至好多年前闻起来是一模一样的,但
是心情的变化,却剧烈得像被强大雷电劈倒的深山中一棵从来没有被发现过的千年
巨木般。没有人知道它曾经存在,没有人知道它曾经经历过的千年来一切美好与不
美好,更没有人知道它现在已经不在了。人们唯一知道的,或许只有那雷电隆隆的
声音而已。
第三十章
从国光号一下来,就看见陈晓曦了。
她穿著短得要命的牛仔短裤和露出肚脐的短袖白色衬衫,隐隐约约透出里面红
色的胸罩。她一副君临天下尊贵无比的样子,坐在一辆停在人行道的摩托车上,一
面眯着眼睛抽烟。旁边排队等客人的出租车司机不断瞄着她,她完全不在意。
看见我,她先对我笑一下,翘起莲花指把香烟轻巧地弹远,伸着长长的腿下了
摩托车,然后抱着胸等待我走向她。
虽然只是几天没见,但或许是这些日子的变化实在太大,看着她仍然是精致完
美地仔细化了妆的脸,竟然生出一种怀念得不得了的感觉,对着她,感慨得半天说
不出话来。
“干嘛呀,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我今天妆化得太浓了吗?”她从斜背的小包包
里拿出粉盒来,打开对着小镜子照了照,还对着自己笑一下,检查口红有没有染到
牙齿上。
“没有啦,你还是非常漂亮,只是突然觉得好久不见了。”
她把粉盒收起来,挽住我的手臂,她的身上有一种浓郁甜蜜的香气。“别说了,
我什么都知道喔。我就知道今天早上起床之后一直在呼唤我的那个声音一定有什么
意义的。它叫我来接你。”
我们延着重庆南路慢慢往热闹的地方走。许多人与我们擦身而过,其中有一些
用奇特的眼神注视我和陈晓曦,但是我们谁也不在意。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在这
样沉默的行走的过程中,慢慢安静下来。
天气十分晴朗,脚下的人行道破碎岐岖,旁边的店面不时传出一段又一段的广
播。潘越云的歌声随着经过不同的店面,一下大声一下小声又一下子突然不见地从
电台中播出来。“谢谢你曾经爱我,当我同样被遗忘在黄昏之中,现在我才知道,
当初你有多难过,谢谢你曾经爱我,如果你现在遇见落寞的我,请给我一个微笑,
不要安慰我。”
我低头望着自己踩在红砖上的球鞋,不知道该怎么办地越走越慢,陈晓曦稍微
用力地扯着我的手,周围涂满睫毛膏的眼睛里,有一种清明的提醒。“我们去前面
喝咖啡吧,那里有一家人不太多的店。”我被她拉着往前走,潘越云的声音越来越
听不到了,但我的心底像唱片跳针般,不断重复着,谢谢你曾经爱我,当我同样被
遗忘在黄昏之中。
巷子的巷子里,有这样一家咖啡店。门前种了许多的花和树,有矮木门和浓密
草地上石板铺成的小径,没有招牌,光是闻到咖啡的气味。我惊讶地回头看,想找
出我们是如何走到这里来的。陈晓曦笑着说,“别张望了,这个地方并没有很多人
知道呢。”
这个咖啡馆没有沉重拉开来会叮叮响的门,光是宽敞的一个入口,我忍不住四
下找了一下,但门不知道到那里去了。脚下踩的木头地板是暗色的木头做成的,感
觉年代很久了,隐隐散发着紫色的温润光泽。四周都是落地玻璃窗,窗外是我在台
北市从来没有见过的热带雨林般的茂密树木,完全隔开了外面的嘈杂,唯一被放进
来的只有太阳光而已。
店里放着声量适中的爵士乐,我仔细听了一下,是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小喇叭
独奏。桌椅都是看起来很沉重的木头制成的,椅子上另外缝合了软垫,因此坐起来
很舒服。店里只有两三桌的客人,空间很大的这个地方因此显得十分安静。我们拖
开椅子坐下来,椅脚与地板摩擦发出像深海鲸鱼互相呼唤的声音。
没有人来招呼我们。我和陈晓曦面对面坐着,听着路易斯阿姆斯特朗那样虽然
只有小喇叭一种乐器却像快下雨的山中饱含水汽那般使空气中充满音乐的感觉的演
奏,然后闻着很香的咖啡味道。相对于外面湿热的天气,这里面又干又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陈晓曦笑起来,“比较好一点了吧?”
我点点头。
原本在柜台煮咖啡的男人用托盘送来两杯咖啡。他高高壮壮的,短发,脸上的
胡子也刮得很干净,但似乎又迅速要长出来似的,两颊和下巴有点青青的颜色。他
穿著一件罩住整个前面的白色围裙,围裙看得出来花许多时间清洗,但仍留有很淡
的咖啡色的痕迹。
他对着我们笑笑,露出很整齐的牙齿。然后仍然没有说话地把两杯咖啡放在我
和陈晓曦的桌上。
我们两个的咖啡看起来很不一样。陈晓曦的咖啡杯是有着极纤细线条的白色骨
瓷,杯缘镶着金色的细线,杯子上画着玫瑰萤光红的盛开花朵,杯子里的咖啡加了
许多牛奶,变成浅咖啡色。我的杯子却是拿起来非常沉重的又厚又大的白色马克杯,
咖啡的颜色是绝对的黑,而且还冒着滚滚的热气。
陈晓曦拿起她的咖啡喝了一口,马上眯着眼睛快乐地叫起来,“哇,好喝!”
我看着我的咖啡,心里想着,这简直是某个即将要爆发的火山口。我两手捧着
温热的杯子,小心翼翼地喝了。很苦但又很香很浓,奇妙的味道扩散到整个口腔,
然后整个头部,渐渐全身都感觉到了那股劲。我不可思议地盯着这杯咖啡。老板该
不会是加了什么毒品在里面吧。
“这家店跟我一样,都是有特别感应的喔。”陈晓曦说。
“所以这是一杯特异功能咖啡?。”我注视着像泥浆般又黑又浓的咖啡。
“咖啡倒只是新鲜咖啡豆现磨现煮的而已。”陈晓曦喝了一口她那看起来很幸
福的奶色咖啡,“只是老板很特别喔,他光看客人一眼,就知道这个人今天适合怎
么样的咖啡。”
“所以。”我看看她的咖啡,再看看我自己的。
“所以啊,”陈晓曦简直是得意洋洋地提高声音,“我今天觉得很快乐,你今
天却很悲惨。”
我再拿起那沉重的杯子,喝了很大一口。热热的液体在胃里缓缓暖起来,真的
觉得好多了。
“ㄟ,ㄟ,想不想听我为什么开心啊?”陈晓曦桌下的脚轻轻踢着我。
“好啊。”
“好你的大头鬼啦,”她笑说,“我才知道你现在根本什么也听不下去,发生
大事情了对不对?”
我点点头。两只手抱着温暖的大杯子。
陈晓曦把椅子往前拉一些,伸长手臂,张开她那仍旧大得惊人的手掌,覆盖在
我的手上。我闭上眼睛。这次我不再抗拒什么,事实上我也没有力气抵抗什么了,
任她仔细读着我那些像漩涡一样卷混在一起的思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象太阳落下又升起。听见鸟叫和月光下小溪潺潺流过光滑
石头的声音。然后我看见图书馆的女孩了。她好象变得比较瘦,长发绑成马尾,显
得下巴尖尖的看起来有一点可怜。她穿著绵布的短袖衬衫,正打开一扇窗,看见阳
光,她很高兴地笑起来。
后来我又闻到咖啡的香气。张开眼睛,陈晓曦已经坐好在她的椅子上,喀一声
放下咖啡杯。她看着我,说,“现在你知道了,去找她吧。”
我茫然地把眼前的咖啡杯拿起来,喝了一口,从地上拿起我的行李袋。
“我帮你拿回宿舍,你直接去吧。”
我向她点点头,想说些感谢的话,却觉得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
“阿宏。”陈晓曦以从来没有过的沉重语气叫了我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光
是拿起咖啡来再喝一口。
我站起来,离开咖啡馆,正在擦杯子的老板抬起头来对我笑一下。走出小庭院,
都市的喧哗再度回到我的耳中,空气里都是汽车废气的味道,行人越来越多,当我
发现自己站在重庆南路上时,忍不住回头看。
果然,我已经完全找不到通往咖啡馆的路了。
第三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