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园的恋情 作者:陈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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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园的恋情 作者:陈武-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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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历年底的某天晚上,我没有及时去看电视,我在宿舍给侍红写信。宿舍很冷,屋里屋外一样的冷,甚至,我感觉到屋内比屋外还冷,外面有阳光普照,多少给人以温暖的假象。而屋内阴湿,加上周围都是树木,感觉寒意萧杀。
  我在这样的环境里给侍红写信,心情自然也是忧郁的,但是,给侍红写信,已经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我每天都要给她写一封,就像日记一样。我在信上,向她报告我们植物园的工作和生活,还向她讲述我的孤独,讲述对学校生活的向往,对往日同学的思念。在今天的这封信上,我还着重问问她有没有给我打过电话。这个问题,我曾在以前问过她,但那封信是不寄的。而这封信,我是决定要寄出的。我准备明天再去一趟县城,把信投到邮箱里。我把写好的信反复读了几遍后,确定万无一失,才装进信封,封口。我觉得干了一件大事,一件不得了的事。我是带着轻松的心情准备去看电视的。
  天色已晚,植物园的夜一直都洋溢着神秘的气象,夜空似乎比我记忆里的别的地方的夜空更加幽深,星星也更加冷峻。我抱着胸,裹着寒气,在去园部的路上,碰到了老杨。这时候正是看电视的时候,碰到老杨,虽不算意外,也不算正常,他不看电视干什么呢? 老杨手里晃着电棒,他把电棒戳到我脸上,说,小陈啊,现在才去啊,正好看,快去。我应他一声,说,你不看啦? 老杨说他不舒服,不想看了。是吗? 我想,和老杨擦肩而过了。他有什么不舒服啊,白天还不是好好的吗? 他说不定就是去约会的,丁家干早在很多天以前就说他跟豆叶有一腿,我看是完全有可能的,可丁家干怎么不盯着他? 我觉得丁家干不过嘴劲,嘴上说说而已,他和小崔庄那些妇女儿童一样,只顾看电视了。
  我多了一个心眼,几乎是奔跑着,跑到园部( 电视已经不在户外看了,天气越来越冷,早就移到了办公室里) ,看到办公室里坐满了人,我先去找豆叶。我心里嘣嘣地跳,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我没有看到豆叶,豆叶果然溜走了,果然和老杨约会去了。我看到了大白牙,她坐在条椅上,伸着头,很聚精会神。在她身边,是她女儿银花,在银花身边,是她好朋友洋玉。我没有在显著位置看到丁家干。丁家干不需要去扶天线了。电视机修好了,是崔园长安排小谢用手扶拖拉机带进城里修的。丁家干不在,他会去哪里呢? 莫非他真的去跟踪老杨啦?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他早就怀疑上老杨了。可是,就在我松一口气的时候,鬼使神差的,丁家干又突然出现了,他出现在大白牙的身后,就像后洼的青梢蛇,不声不响地把头从水底竖起来。
  他就趴在大白牙条椅的后背上,脸向着正前方,而白煞煞的眼睛望着东北方向的窗户和东南方向的我。我有点替他着急,都什么时候啦,他怎么还按兵不动? 我挤过去,拍拍他。丁家干看是我,低下头问,啥事? 我把嘴堵在他的耳朵上,说,你看谁不在啦? 丁家干这才来了精神,他脑袋在人群里转一圈,完全理解了我的意思,迅速出去了。
  我紧张极了。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我是否也卷入了是非的旋涡。
  电视我看不下去了,我心里一下子涌进了许多事,那么多事,那么大事,在我心里膨胀着。我还觉得,植物园的故事,远比电视上要精彩多了。我坚持着看了一会儿,完全不知道在看什么,电视里嗡嗡的,我脑子里也嗡嗡的。
  我出来了。我听到沙沙的落叶声。我看到清冷的月光。我看到满天繁星。我看不到丁家干,也看不到老杨和豆叶。他们会在哪里呢?
  老杨不在宿舍,我去看过了。他说他不舒服,但他不在宿舍。这就说明问题了。
  鬼使神差的,我向盐肤木林里走去。我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隐在树影里。地上的落叶软软的,发出蛇爬过的细微的声音,似乎在对我说,小心小心。当然,现在是没有蛇的,蛇们已经冬眠了,照丁家干的说法,现在是水老鼠吃蛇的时候了。但我的确就像一条蛇,不弄出一点声音。我不能再往前走了。我走得够深了。我停下来,听,只有月光洒在林子里的声音。老杨和豆叶还会在林子里吗? 如果在,不会如此安静吧? 我望一眼夜色中的水塔,还有水塔附近的一幢砖房,那里都是人迹罕见的地方,四周的树木更加茂密,但,我向水塔方向移动。
  我突然听到声音了。是男人的说话声。我紧张地蹲下来。我看到前边的一个人影。不,是两个重叠的人影,他们抱在一起。我离他们太近了,也就十来米远吧。我大气不敢出,连退回去都不敢了,我怕我的喘气声都能被他们听到。我蹲在一棵碗口粗的盐肤木树后,眼睛看着他们。月光显得稀疏,枝条的影子也朦胧。我有一种罪恶感。我觉得不应该偷窥别人的隐私,尤其像我这样还不满十八岁的少年。这应该是丁家干之流干的事情。
  男的还在说话。他说什么呢? 尽管我离他们很近,我也不能听清他说什么,他是谁呢? 他个子挺高的,是老杨吗? 女的是豆叶吗? 她怎么不笑,怎么不喳喳喳喳地笑?
  男的清一下嗓子,不再说话。
  女的说了,她的声音先是很小,但渐渐大起来了。
  ……我怀上了,你得给我一个主意,二朋都半年没沾我了,我赖谁去啊? 不会是草种子叫风刮进去的吧? 你带我跑吧,我喜欢私奔,太刺激了……啊?
  这是豆叶的声音,果然是豆叶,我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男的声音也清楚了,他说,我是你叔,私奔也不是个事啊。
  这个声音吓我一跳,低沉,厚重。对,他不是老杨,他是崔园长!
  这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怎么会是崔园长? 他要是老杨就好了。可他确实就是崔园长。崔园长说,再说,我工作也不能丢啊,我丢了工作,哪来钱花? 怎么过日子? 我这个园长还能当十年八年哩。我当园长,你才能过好日子啊,我每月才能给你钱啊……我每月给你的钱,你都花了啊?
  你那点钱,够我花的呀? 才够塞牙缝!
  你真是好吃懒做的女人!
  喳喳喳……不都是你娇惯的呀!
  我往后不娇惯你了。
  你敢!
  说着玩玩的……
  ……那你得给个主意啊?
  什么主意啊? 主意都是你拿,你说什么我都听! 崔园长声音十分清晰。
  看看你吧,这回就得你拿主意,你要是没有主意,你凭什么要我? 我这么贱啊? 我三个月的肚子往哪摆啊?
  多给你钱……
  不行,我不要这孩子!
  是不能要这孩子……好吧,你让我想想……
  你想吧……
  豆叶把崔园长抱紧了。豆叶把脑袋埋在崔园长的肩上。
  我有个朋友,在县卫生局做股长,我送点礼给他,让他想想办法,做人流去……
  你想疼死我啊!
  不疼,就痒痒一下。
  那就好。
  于是,两个人抱着不动了。
  树林里又恢复安静。我听到我的心跳,我听到我的喘息声。我努力控制自己。他们的话,我既想听,又害怕听。我冒失地闯入,没想到给我自己添了麻烦。我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了。我这时如果稍一动,就有可能被他们发现。
  但我如果不动,不走,也有可能被他们发现。如果崔园长发现我偷窥了他们的秘密,崔园长能放过我吗? 他能不对我下毒手吗? 我不知如何是好,我比干了坏事还紧张。
  月亮被水塔挡住了。我向水塔望去,不是水塔挡住了月亮,是一团云挡住了月亮。天色顿时暗淡,这可是我逃离的好时机啊。可就在我收回目光的时候,水塔突然动起来,我再定睛细看,不是水塔在动,是水塔顶部有东西在动,那是什么? 是一群动物,它们绕着水塔站立一圈,有的金鸡独立,仿佛在练功;有的打着眼罩,眺望远方;有的做拜佛状……它们旁若无人,做着各种姿态。它们是黄鼠狼吗? 还是传说中的狐狸精? 抑或就是狐狸? 或者是一群野猫? 总之,它们聚集在水塔上,让我毛骨悚然,后胸发凉。然而,更让我后怕的是,当我收回目光,寻找崔园长和豆叶时,崔园长和豆叶不见了。他们突然蒸发了,一点声息都没给我留下。他们是发现我了吗? 他们要是发现我了怎么办? 这是我最为关心也是最感可怕的。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这都是我的好奇心造成的。我也得赶快离开。我觉得四面八方都隐藏着危险。危险像梦魇一样缠绕着我……
  我迂回着,转了好几个圈,可以说内心经历了无尽的磨难,才身心俱疲地来到办公室。
  电视还没有结束。
  我稍事平静,在人群里看到了豆叶。她已经溜进来了。没有崔园长,也不见老杨和丁家干。那么崔园长呢? 他趁着夜色回家了吗? 我心中的两个疑问,有一个终于水落石出,这就是,我上班第一天看到树林里约会的两对男女,其中一对,就是崔园长和豆叶。那么,老杨是怎么回事呢? 他不在宿舍,没有看电视,他能上哪里? 丁家干是不是跟踪了他? 我觉得事情非常地不妙。第十一章  竹夹子
  竹夹子是一种捕兽的工具,主要材料是竹片和弹簧。初冬季节里,有人把它下在动物行走的要道上,往往不会空过,不是夹到一只野兔,就是夹到一只黄鼠狼,当然,运气不好时,也能夹到一只硕大的水老鼠。而事实上,运气是经常地不好,因为常常会夹到水老鼠。或者说,水老鼠的运气不好,常常被竹夹子捉住。
  丁家干的运气和水老鼠差不多,他也被竹夹子逮住了。
  丁家干的脚脖子,被竹夹子夹青了。
  丁家干是跟踪老杨时被竹夹子逮住的。
  丁家干看到电棒光闪一下,灭了。那是老杨的电棒。老杨灵猫一样从他宿舍的后窗跳出来,猫着腰,迅速跑到围墙根,踩上一块大石头,翻身而过。老杨的动作轻灵如猿猴,完全不像一个四十七八岁的人。丁家干也跟着跑了过去,他也踩上墙根的那块大石头,但他没有老杨的功夫。丁家干两手紧紧扒住墙顶,做引体向上,当他试图翻腕撑住身体爬上墙头时,力不从心了。一次没有成功,两次也没有成功。
  他没有做第三次,而是灵机一动,在地上的枯草窝里摸,丁家干摸到一块断砖了,再一摸,又摸到一块断砖,丁家干把两块断砖垫到石头上去,踩上去爬过了墙头。月色中,他远远看到一个人影向北走去。墙头以北一百多米处,是园艺所育培的一片雪松林,在松林的边上,是藏着无数只麻雀的金镶玉竹林,松林和竹林,可都是约会的好地方啊。
  丁家干冷笑一声,心里涌起巨大的成就感,拿贼拿赃,捉奸捉双,这回你老杨逃不出我如来佛的手心了!
  丁家干一猫腰,紧紧跟上去。
  但是还没有接近那片雪松林,丁家干就一脚踩上了竹夹子,猝不及防的疼痛让他“哎呀”
  大叫一声。丁家干只叫一声,就不叫了,他怕他的叫声惊动了老杨。但是,当他捂住脚脖子,再看老杨的影子时,老杨已经消失了。丁家干知道老杨并没有真正消失,他不是在松林里,就是在紧挨着松林的竹林里。
  丁家干从脚脖子上取下竹夹子,忍着疼痛,瘸着腿,继续往松林里走——他发誓要把老杨搜出来。
  他当然没有找到老杨了,也没有找到他想象中的豆叶。他在竹林和松林里找了好几个来回,除了收获一个竹夹子,还收获了疼痛,别的,可以说一无所获。
  他把竹夹子拿在手里,懊恼地从前门回到了植物园。
  电视早就散场了,植物园里一片寂静。
  丁家干恼怒地敲响了老杨的门。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丁家干把老杨的门敲得很响,好像一鼓作气要把他的门敲碎,好像把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到门上。
  老杨拉开门,说,丁所长啊,什么事,这样急?
  什么事? 乖乖我操你家二姨奶的,你问我什么事? 老杨你真行啊,真看不出来啊,你说什么事? 我老丁腿青了,叫竹夹子夹的! 丁家干把竹夹子扔到老杨的脚下。
  老杨身穿衬衣衬裤,披着棉袄,趿着拖鞋,瑟瑟发抖。老杨平静的脸色中带着笑意,说,丁所长你有事快说,我冻死了。
  你冻死啦? 你冻死活该! 你说吧,你说你刚才干了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啊? 睡觉啊! 我都睡一觉了。
  你和谁睡觉? 丁家干一语双关。
  我自己睡啊,丁所长要不要进来查查?
  丁家干一字一顿地说,你,说,瞎,话!
  丁所长这是怎么啦? 我肚子疼,坚持不了,才跑回来睡觉的。
  丁家干挤开老杨,一步就跨进了老杨的宿舍。老杨的宿舍非常非常简陋,除了一张床、单位统一配的三屉桌,没有别的东西,豆叶要是在屋里,除了床底,没有别的地方可藏。丁家干果然弓下腰,朝床底下望。老杨的床底都是他的破鞋,连一只老鼠都没有。丁家干虽然粗,也知道不能乱说,他张张嘴,还是忍无可忍地说了,你不看电视,跑墙头外的松林里干什么去啦?
  老杨说,没有啊,你看你丁所长,怀疑我什么啊,我哪里也没去,冻手冻脚的,我往松林里跑什么啊,我有病啊? 我刚才对你说了,我肚子疼,难受,才顶不住,回来睡觉的嘛,不信你问你隔壁的小陈,他看到我回来睡觉了。
  丁家干发了一阵呆,还是不甘心地站在老杨的宿舍里。
  老杨说,丁所长,半夜了,要是没什么事,我要睡了。
  丁家干嗫嚅着,显然,这样的结果他很不满意。
  好……好! 我操你家二姨奶的,我白叫狗日的夹一下了,谁他妈这么缺德! 丁家干硬硬脖子,心里头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边往外走一边解气地骂。第十二章  崔园长
  我们在装配车间里干活。所谓的装配车间,其实就是一间大仓库( 有人也的确叫它仓库) 。车间前边有一块大水泥场,还有几排支起来的木架和几块水泥台,这些都是用来晾晒中草药的。装配车间里堆着收上来的各种药材,我们分拣、包装以后,统一送到县药材收购站。
  这是我们植物园的主要收入之一,另一项主要收入,来自园艺所那边的苗圃。所以,在冬季,我们的主要工作,都是在装配车间里完成的。
  装配车间在园部大院的东南,和园部相距大约有六七百米,崔园长很少在我们干活时过来视察。所以,当崔园长不声不响地走进我们装配车间时,我们都感到出乎意料。
  园长来看看啊! 老杨毕恭毕敬地说。
  我来看看。崔园长说。
  崔园长站在车间的中心位置上,神情既威武又冷漠。崔园长的双手是背在身后的,他环视了一圈,走到小胡身边,抓起一把龙葵,说,唔,挺干燥的,连钱草吧?
  这是龙葵,园长。
  噢,是龙葵,能卖多少钱?
  一公斤一块六。
  噢,不值钱啊,收有多少?
  不多,百把来斤吧,顺便收来的,去年没收,都扔掉了,今年人手多,我跟丁所长建议,就收了。小胡抓起一把药草,送到崔园长眼前,说,龙葵是好药,能治感冒发热,慢性支气管炎,还有牙疼。
  小胡知识面不错啊。崔园长说着就走到我跟前了。
  还是在崔园长一进门时,我就开始紧张,我觉得,他是来找我的,我犯大错了,我不该在盐肤木林里看到他和豆叶的约会,我怀疑崔园长发现我看到他们了,而他迟迟不找我谈话,就是等着我主动去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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