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就是看着你啊。
瞎说,你哪里是看我啊,看看,你狗眼一直往天上翻!
好好好,我看你,我想想,想想,实在是想不起来了,问问银花吧。
稀罕你说? 银花还是孩子,她更没去注意了。我问过了,她说看到的。孩子的话,不作数!
那可说不定,她说看到就看到。
可她后来又说没看到。
那就没看到。
那豆叶能上哪去? 她彻夜不归,没去看电视,真的养汉啦?
那也说不准。
那你说,是谁? 反正是你们植物园的人,我找你来,就是调查这个事的,把豆叶的野男人揪出来,这事才有可能摆平!
植物园……谁有这么大本事? 丁家干说。
你以为就你本事大啊?
也不一定是我们植物园的……可也不一定不是……
你什么立场啊,你说个准信给我啊,我请你来,是听你逗嘴啊? 你说豆叶能看上你们植物园谁啊? 你们植物园谁配得上豆叶啊? 一个一个都是歪瓜裂枣的,啊?你说,谁能让豆叶动心? 豆叶可是要模样有模样,要心眼有心眼啊。
你就能帮她吹,她豆叶的模样,我也不是没见过。
丑也是俊的,你们植物园还不是有人看上啦? 你说,那个人会是谁?
这我可不敢乱说。
屁话! 大白牙真生气了,她在丁家干的手上拧一下。
丁家干忍着疼,歪歪嘴巴,说,我再想想,再想想……小谢? 他不会,小谢才看不上她啦。大李? 徐师傅? 对了,一准是老杨,别看他样子老实,他神神鬼鬼,一肚子花驴屎蛋,常常半夜出去转。可老杨都老了呀? 要不,还能是崔园长……唉,乱了,我也不知道,你还说我,你不是也天天晚上去看电视吗,你屁眼大,心都从屁眼掉了,你们小崔庄,那么多人去看电视,没一个人能说出豆叶的下落,来找算我……
那我还能找算谁? 植物园,我就还把你当人!
丁家干听大白牙的话,心里舒服,他拿手去摸一下大白牙的乳房,蜻蜓点水一样。大白牙低头看一眼他的大手,没吭声,还挺了挺胸。
丁家干有了意思,在上面带一把劲,说,那你怎么不让我沾不让我靠? 我天天都想你的……
我都想死你了……
假话吧?
要是假话,我……
住嘴吧你,稀罕听你的好听话! 把手拿开啊,我一个寡妇,你要当心啊……唉,算了,不找算你了,也不去查了,查了又有什么用? 反正豆叶也没死成,二朋也吓破了胆。走,看看二朋去,他要再说要死,就让他死去!
丁家干意犹未尽,他另一只手也上去了。
大白牙拿手推开他的手,说,大白天,叫人看见可不好。
大白牙从磨嘴上起身走了。
大白牙和丁家干一前一后来到崔二朋家。
崔二朋抱着脑壳子,坐在地上。他刚打过滚,身上都是尘土。他已经听说豆叶活过来了,这才不叫着要去死。
他的瞎眼奶奶抱着拐棍,还在说,二朋啊你可不能死啊……
大白牙大声说,不死啦,谁都不死!
大白牙又一把扯下崔二朋的手,说,你看看,这是谁? 这是植物园的丁所长,丁所长负责保管植物园的电视机,天天晚上都是丁所长从办公室里抱出电视,放给大伙看的。丁所长证明你家女人豆叶什么都没干,天天坐在人堆里看电视,这下你放心了吧? 你还要不要去上吊啦? 你天天赌钱不归家,还去偷人家鸡吃,你还是不是人啊? 你老婆也是女人,鲜黄瓜一样嫩,你不沾不靠的,离她八百丈远,她不想男人啊? 你再这样对她,她就是跟野男人跑了,也是活该!
崔二朋打一个哈欠,说,我困死了,我要找地方睡一觉。
你听没听到,挨千刀的!
我困死了!
大白牙拿手指戳他脑壳子,说,你这个没骨头的!
大白牙拉着丁家干的手,走了。大白牙把丁家干一直拉回家,说,我给二朋气死了! 老丁,你要是把豆叶的野男人交给我,你要干什么我都让你干!
丁家干说,我现在就想。
大白牙坚决地说,现在不行,不见兔子不放鹰! 你把人查实了,我天晚儿等你。第六章 豆叶
豆叶不是和小谢约会的女人。
起初我以为是的。我想,豆叶能和植物园里谁约会呢? 只有小谢最像,而且,小谢又的确和一个女人约会过。可那天我们下午下班后,吃过晚饭,看到太阳红红地吊在西边天际,淡紫色的残阳烂漫地照着四野,心里蠢蠢欲动起来。不知谁心血来潮,提出要散步。丁家干、老杨、小谢、小胡,还有我,我们便一起出去散步了。我们从生活区的大门出去,沿着大路,往小崔庄方向走。小崔庄村头有一座石桥,我已经跟着他们去石桥上玩过一次了。这次散步,还没到石桥,顶头遇到几个小崔庄的女人,其中就有豆叶。丁家干说,那不是豆叶么? 大白牙这下聪明了,和豆叶待在一起,看她还玩什么鬼!
我看着大白牙身边的豆叶,一下子就断定,和小谢约会的女人不是豆叶,因为豆叶太矮,太粗,和那个瘦高个子女人完全不是一回事,而且,豆叶还不是长辫子。
这些熊女人,天还没黑,就急啦? 丁家干老远望着她们,说,大白天还能有电视看?
你看清了,那是大白牙,人家是找你有事来了。小谢的话一语双关。
丁家干说,找我有屁事!
小谢说,就是离屁眼不远的事。
老杨、小胡都笑起来。我也跟着笑。
小谢说,丁所长,豆叶也来了,你要有事干了。
谁都听出来小谢的言外之意,那就是,丁家干要从豆叶身上,挖出她的野男人。
小胡说,丁所长你就管闲事,这种事情你可千万别管,谁爱管这种事啊,你丁所长头脑坏啦?
丁家干说,我哪里想管啊,不是大白牙不让我吗?
小谢说,你跟大白牙的事,怎么没人管?
丁家干说,不一样,我们……我们……我操,说着说着你们就绕到我头上了,我和大白牙什么事啊,她是寡妇,我是光棍,我们就……
就就就该有事!
大家看丁家干心急火燎的样子,又笑一通。
说话间,我们和小崔庄的女人又走近了一些,我再看豆叶,打量着她。豆叶不是削肩,而是肥肩,不是高高的脖颈,而是没有脖子,头下边,直接就是肩膀,至于细腰丰臀,更是谈不上了,和我那天看到的,身穿向日葵裙子的女人,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简直判若两人。我再一次否定了她。她不是和小谢约会的女人,她穿裙子也肯定难看,要是真有裙子让她穿上,那也太滑稽了。再说,小谢一表人才,根本看不上她。这就让我多了一个疑问,就是说,植物园里,一定另有一个男人,和豆叶勾搭在一起。
丁家干又说,你们都替我想想,豆叶和我们植物园谁有一腿?
还能有谁? 小胡笑着说,我看就是你丁所长!
丁家干骂道,死一边去,这种话也能乱说啊? 要死人的!
老杨说,丁所长他不敢,他有大白牙,大白牙管得他直腿直脚的。
这话我爱听,丁家干说,不过,要是叫大白牙听到了,她能把你撕撕吃了。
老杨说,去你的吧,大白牙和你一样,也爱听!
丁家干得意了,他发着狠道,我倒是要查查,哪个和豆叶乱搞,胆敢去破坏别人的家庭,要是叫我查出来,非开除他不可! 就是不开除他,也要把他交给崔二朋,让崔二朋把他吊牙剥皮!
小谢说,那不过瘾,最好把家伙割下来,喂狗!
小胡说,小谢你真毒!
丁家干说,好了好了,不说了,再说,就让她们听到了。
但是,小胡还是说,你们这些话,简直是毒害青少年——我们这里还有小陈哩,小陈,小崔庄的女孩要是知道植物园新来你这个小青年,她们一天要往植物园跑三趟,你可要拿得住劲啊,别挑花了眼。
我被她说得脸上火突突的。而老杨、丁所长、小谢他们,都善意地笑了。
能不能挑花眼? 老杨说。
小谢替我回答了,小谢说,小崔庄的女孩子,还没有谁能配上小陈的。
丁家干说,还说? 再说就让她们听到了。
在我们前边,小崔庄的女人们不再急着走了,而是停在路边等我们。
我们还没到她们跟前,大白牙就说,丁所长,你们烧澡堂啦?
没有啊。丁家干说,才几月份啊? 我们堂子十一月才烧。
看看,看看,大白牙说,我说不会烧吧,我就没听说烧嘛,你们不相信,硬说植物园烧堂子了,要真烧堂子,丁所长能不对我说? 白跑一趟吧? 看电视还早了,这太阳高高的,干什么去啊? 喂,你们干什么去啊?
我们散步。
大白牙撇撇嘴,说,散步? 吃饱饭撑的,还散步,你们没事就不能修修电视机? 积点德,做点好事,把电视机修好,省得天天动钳子,省得天天要拿手捏着天线,我看了都着急。丁所长,别再动手动脚了,累不累啊,电视机又不是女人,摸起来就不想撒手……对呀,电视机不是喜欢吃肉吗,干脆割二斤猪肉,挂在天线上,要不,就捉两只水老鼠,反正你们植物园水老鼠多。
植物园的人都笑了,小崔庄的人也笑了。
可能是刚出了事,豆叶站在一边,没有笑,只有她没有笑,她低着头,苦巴巴的样子,有点像怨妇。
其实,她的本事大了。我是隔一天,又听到豆叶的消息的,说豆叶自杀没有死成,本事大过了天,她居然和崔二朋大打出手。崔二朋本来是经常揍她的,但自从她喝过半斤敌敌畏之后,崔二朋便只好让她揍了。豆叶显然变本加厉,她出手比崔二朋狠多了。从前崔二朋揍她,不过是巴掌,最多是拳头,连脚都没有用上。豆叶不但把前边的武器全用上,还加上锋利的指甲和牙齿,崔二朋身上被咬、抓、踢,青一块紫一块还鲜血淋淋。崔二朋不敢跟她斗,怕闹出人命,只好离家出走。这可是豆叶巴不得的,她追到村头,追上了崔二朋,对崔二朋说,你要走,你就死在外边算了,你要是不死,你要是再回来,我就走,我就去死! 崔二朋说,那我就不回好了吧? 你就当我死就行了! 崔二朋说走就走,当夜就没有回来,豆叶也只当他又在外赌钱了。
其实,崔二朋确实是赌钱去了。
再次看到豆叶,是在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她突然的笑声吓了我一跳。
她是这样笑的,喳喳喳……喳喳喳……
她笑完以后,还做出要笑的样子,说,你看看丁所长,看看丁所长,你们看看,像不像? 和刚才电视里的坏蛋是不是一模一样? 喳喳喳……
正在前边掌着老虎钳、扶着天线的丁家干说,豆叶,你说你笑的,黑天黑地也看不到你的糯米牙,你敢笑我啊? 要不是我老丁累死累活的,你们有电视看啊? 还笑话我。
开开玩笑,丁所长就认真了,喳喳喳……
丁所长你认什么真啊!
豆叶喳喳喳的笑声,让我想起我初到植物园的那天夜晚,在盐肤木树林里听到的笑声,是的,豆叶的笑和那个人的笑一样,是来自同一个人的笑。如果我没有听到豆叶的笑,我还以为这种特别的笑,就是那个身穿向日葵花裙子的女孩子发出的。可豆叶的笑声,立即否定了我此前的判断。就是说,穿向日葵裙子的女孩并没有发出这样的笑,林子里还另有女人,而且,这个人,就是豆叶。换一种说法,就是在盐肤木树林里,有两对男女,分别是,小谢和一个不知姓名的身穿向日葵裙子的高个子女人,另一对是豆叶和不知姓名的男人。问题这下就很清楚了,豆叶果真和别的男人有染。那么,和豆叶在一起的男人又是谁呢? 他一定也是我们植物园的人。
看来,他就像一个潜伏很深的特务。
按说,我新来乍到,不屑于考虑这些事,可发牛在身边的这些事,就像人身上的虱子,老是痒痒你。
有一天,午饭以后不久吧,我在办公室里看报纸。其实,我看报纸是假,我是看看有没有我的信的。我算过时间了,如果侍红收到我的信,如果侍红给我回信的话,这两天应该到了。很遗憾,没有侍红的信,办公室里,只有张会计一个人( 崔园长回小崔庄的家里吃饭了) 。中午时,张会计在食堂吃完饭,都是要看书的。现在,她正在本子上抄写什么。张会计和那时候的青年人一样,非常好学。她对我去看报纸,也很欣赏。她说,办公室的报纸,除了崔园长,只有你来看了,他们都不来看,除了看电视,他们什么都不干,不读书不看报。他们中午也想来看电视,中午电视有什么好看的,除了新闻。我才不让他们看啦。张会计的话里,明显有瞧不起他们的成分,我心里有点沾沾自喜。我们便说了一些话。我知道张会计是高中毕业,父母都是机关干部,而且就在植物园的主管单位——多种经营管理局。张会计还跟我说过,你要是念完高中再来上班就好了。我没想过念完高中再来上班有什么好的。
但是我知道张会计是好心。
今天,张会计抬头看我一眼,还是那样的一笑,合上了厚厚的笔记本,说,报纸都在崔园长的桌上,你去看吧。
我在叠得整齐的报纸里,没有发现有信,我就随便地拿起一张报纸看,这时候,从食堂门口,传来一阵喳喳喳的笑声,笑声很响,一听就是豆叶的笑。
张会计愣了一下,说,谁这样笑啊?
我说,小崔庄的,叫豆叶。
张会计噢一声,说,就是她啊。说过,又埋头看书了。
从张会计的口气里听出来,她也听说豆叶的事了。
豆叶的笑声一阵一阵的,夹杂着其他人的说话声和笑声。我现在正对豆叶的事情好奇,便也出去看了。
豆叶果然是在食堂的门口笑的。我走到那里时,还看到大白牙的女儿银花和崔老鳖的女儿洋玉。豆叶一手搂着银花的脖子,一手搂着洋玉的脖子,站在水池边。水池边上有一块菜园,是食堂崔师傅种的。崔师傅也是小崔庄的人,他现在正在种大蒜。我看到老杨,还有小胡,还有小谢,还有大李和徐师傅,当然,也有园艺所的人,他们都在那里,我便觉得一定是有好玩的事了。
银花看到我时,多看了一眼,当然,那个叫洋玉的,也多看我一眼。这是小崔庄两个最好看的姑娘,却都有致命的缺陷。前者是个大圆脸,太圆,后者恰恰相反,是一张大长脸,又太长。我想,要是把她俩中和一下,再重新分配,银花的脸长一些,洋玉的脸圆一些,就两全其美了。我还把她俩和侍红比较,发现是不能比的,侍红是真正的美丽,而银花和洋玉,连好看都算不上。在我见过的女孩子里,只有张会计和侍红有一拼。
奇怪的是,我去了以后,他们便不再笑了。
小谢又在洗手了。小谢是个喜欢洗手的家伙,他看到水池就要洗手,他手上可能有洗不完的油灰吧。可以说,洗手成了他的习惯了。
小谢拧开水龙头,哗哗哗地洗手时,喷了一点水星在银花的身上,洋玉和豆叶身上也喷了一点水。
银花扭了一下腰,没说话。
洋玉扭一下腰,也没说话。
豆叶也扭一下腰,惊诧地说,谁呀,眼睛呢?
叫裤子遮住了。老杨说。
老杨的这句幽默话,再次让豆叶喳喳喳地笑了,豆叶重复老杨的话道,噢,小谢的眼睛长在裤裆里啦?
豆叶的笑声真的太特别了,我真想不通她怎么能发出这样的笑声,她的嘴里,难道有特殊的功能? 喳喳喳……就是学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