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含糊其词地哼一声。
崔黑子也不是没有把柄,我已经揪到他的尾巴。
我不知道丁家干揪到的,是崔园长的什么把柄,莫非也是他和豆叶的事? 不过,我可没有把崔园长和豆叶的事说给任何人听。
我这人,谁都不怕。丁家干继续说。
我还是没有答他的腔,我觉得,他的话,不需要我作答。
我扛过枪,打过仗,受过伤,死都不怕,我怕谁呀我!
恐怕,一路上,他都要不停地自说白话了。
快到小崔庄了,丁家干像突然才发现似的,说,小陈你怎么不说话?
我……我听你说哩。
丁家干又神秘地问我,你小子,还没碰过女人吧?
我被他问得不好意思起来。
电影是在小崔庄的打谷场上,天还没黑,银幕就拉起来了。丁家干只让我远远地望望白色的银幕,就说,走,喝酒去!
我们正在大白牙家喝酒。天似黑未黑的时候,也是喝酒最酣的时候。
酒是丁家干带来的,三块三毛五分钱一瓶的汤沟大曲,丁家干提了两瓶来。大白牙可能知道丁家干要来喝酒,弄了好几个菜,鱼啊肉啊都有,还有一盘炒兔肝。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莱,拿筷子拨一下,没敢吃。银花说,吃吧,没事的,不药人。大白牙用筷子指着那盘莱,说,没吃过吧? 这是兔肝,野兔子的肝,银花在崔老鳖家拿来的,崔老鳖用竹夹子逮了不少兔子,吃不了,就把肉腌起来了,这是成兔肝,很有筋道,来,尝尝! 丁家干说,崔老鳖拿竹夹子逮兔子,那天夜里差点把我也逮住了。大白牙说,你的肉也不好吃,稀罕逮你! 小陈,别听他吹,吃! 银花也拿眼睛看着我。我却不敢尝。我是属兔子的,吃兔子肉,就像吃我自己的肉一样。我在植物园食堂吃过一次兔肉,吃一口就恶心。我说,什么肉啊? 有人说,兔子肉啊。我就再也不吃了。现在是一大盘兔肝,那要宰杀多少只兔子啊。银花看着我,足有一分半钟,才说,我知道了,你是属兔子的。我不怕,我属牛,牛是吃草的,怪不得我不喜欢吃草呀! 银花的话惹得丁家干和大白牙都笑了。
丁家干还被笑噎了一下,不停地打着喷香的酒嗝。丁家干差点把嘴里的兔肝喷出来。丁家干说,银花银花你真聪明,你要是做我女儿就好了,你要是做我女儿,我就让小陈做我女婿,这事我包了……丁家干的手上挨了大白牙一筷子。丁家干被抽疼了,甩着手,说,你打我干吗嘛? 我说错啦? 你要能找到小陈这样的女婿……丁家干的手上又挨一筷子。大白牙说,你要再乱讲,我把你牙敲了,你没看银花脸都红啦? 你看看小陈,脸也红得跟猴屁股一样。
你还给不给小孩喝酒啊,来来来,我敬你一杯,堵堵你这张臭嘴! 丁家干拿碗和大白牙碰一下。丁家干说,一共两瓶酒噢,你和银花包一瓶,我和小陈包一瓶。大白牙说,两瓶酒算什么啊,我家里还有酒。我一听要喝这么多酒,赶快说,我不能喝酒,我就喝碗里这点,这都有二两了。丁家干说,二两酒算个屁啊,你至少再喝二两! 剩下的六两,是我的! 大白牙也说,银花都能喝四两,你好意思说二两,不行,少了四两不许你出门! 别以为我家没酒!
我喝醉了。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我也不知道我能喝多少酒。我把大白牙安排我的酒喝完了,脑袋就开始了旋转。我看到大白牙家的屋顶在旋转,大白牙家的墙壁在旋转,墙上挂的一双鞋也在旋转,就连大白牙也不停地往一边倒,银花也跟着倒,不是一个银花,而是两个三个银花。而大白牙又从床底摸出一瓶酒来。我心底就没底了。我说我看电影去了,我不能喝了……可大白牙还是给我又倒上了,大白牙说,喝,男子汉,喝点酒,胆子才大,才敢干大事情……喝! 我说我真的不能喝了,我想去看电影。大白牙说,不能喝酒还能看电影啊,看什么屁电影啊……你要去看看看看电影,你就去看……银花,你你你……你带小陈去看电影去……银花你没醉吧? 银银银花不醉……我我我……我跟丁……再喝一阵,我要把……灌醉了……
丁家干跟我挥着手,说,都走!
天已经黑透了。村子里也黑透了。村路上更是影影绰绰的。人家的房舍啊,树啊,草垛啊,猪圈啊,也是黑的,只不过和黑夜的黑不太一样而已。风有些冷,刮在脸上我感到冷,说明我还没有醉到不省人事。我还能听到电影里的枪弹声。这是战争片,我想,听这炮打的,跟炸鞭炮一样热闹!
在我身边是银花,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老是打晃,像风中的一棵小树。她会不小心晃到我的身上。我很想扶住她,可是我不敢,我怕她不让我扶。我怕她并不像我这样的醉。但是,她不朝我身上晃的时候,就往路边晃,有一次,差点撞到猪圈上,有一次,差点撞到树上。正当我要伸手拉她或扶她的时候,她又晃回来了,她胳膊撞了一下我的胳膊,让我感到疼。银花说,快点走,电影要演完了! 但是,银花还是没有站稳,她旋转一下身体,一歪,倒在路边的草垛上,顺着草垛,就滑坐到了地上。我也转了一圈,没有看到银花,倒是听到她说话了,她说,拉,拉我……拉我起来。我看到草垛下的黑影,伸手拉她,我手往她身上捞一下,不知捞在她身上的什么地方,反正都是棉衣。
我想把她拉起来,可我身上没有力气,反而被她拉下去了,差点趴到她身上去。我在她身边坐着,摸到了她的手。我拉拉她的手,拉不动,她的手冰凉冰凉的,软软绵绵的。银花拉我一下,她也拉不动我,她被我带到我怀里来了。银花一晃晃身子,趴在我怀里不动了,银花嘟囔着说,看电影,看电影……看,电,影,你就看吧……看吧。银花把我的手拿在她的胸脯上。隔着厚厚的棉袄,我能感觉到银花胸脯的坚挺和柔软。这是我第一次触摸女孩的胸,那里的神秘,一直是我无法想象的。我的手隔着衣服摸了一会儿,像蛇一样游进了她的棉袄里了。我碰到了银花的乳房。我突然有种想吐的感觉,想把心都吐出来,因为它的确已经堵在嗓子眼里了。银花的乳房结实而硕大,我的手根本抓不住它,它胀我的手,有种喷射的愿望。
它真要喷出来了……银花咻咻地喘着气,把我抱紧了。在最初的莽撞和冒失之后,我开始细细品味它,感受它,开始轻轻抚摸,在乳头上弹弄,我的心也渐渐回到心窝里。而银花的头一直埋在我的肩上,我感觉到她不时地抽搐,感觉到她血液的流动……
我酒清醒了不少,可清醒后更是肆无忌惮了。
有人走过来了,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一高一矮,也是摇摇晃晃像醉酒一样。莫非是丁家干和大白牙? 他们喝完酒啦? 他们看电影去啦? 不对呀,电影在南面的打谷场上,他们是往北走来的呀,是往村子里走来的呀。我一动也不敢动,我的呼吸声很不争气,我耳朵都听到我的呼吸声了。别怕,他们很快就走过去了。
然而,他们并没有走过去,他们在我们前边不远的地方,其实就在路的斜对面,十来步远的一棵大树下,站住了。高的背对着我,撒泡尿,矮的也在撒尿。
他们一边撒尿一边说话了。我一听声音就吓得差点往草垛肚里钻——他们一个是老杨,一个是崔老鳖!
这是二十块钱。老杨说。
才这点啊! 崔老鳖说。
别搞错了,这五十是崔园长的,崔园长的钱,你还敢赖! 想死啦你? 老杨说。
他什么也不干,凭什么拿这么多! 崔老鳖说。
别搞错了,他是园长,没他顶着,我们两人全完蛋! 老杨说。
我不怕,我又不是你们植物园的,不怕他! 凭什么我就拿最少? 东西都是我偷的,我最累,最苦。
又不是你一个人。老杨说。
你才偷多点? 崔老鳖说。
你笨啊,不是我掩着盖着,拿到城里去卖,早让丁家干给查出来了,丁家干老跟我们作对你晓得不晓得? 我杀你家一条小破狗你还跟我记仇啊? 我这回也才拿二十块钱……拿去,你要,都给你,算是我赔你家的狗! 老杨说。
崔老鳖不吭声了。
两个人扎好裤子。崔老鳖说,反正我吃亏了。
你吃什么亏? 你家女儿迟早要嫁人……我老杨还能亏待你不成!
两个人又继续走了。
两个黑影叫黑夜的黑淹没了。
我醉意全无。我明白了一直困扰我的事。
原来,崔园长、老杨和崔老鳖,他们都是贼! 他们合起伙来,偷销一条龙。我晃晃身边的银花。银花睡着了。我有些手足无措……第十六章 逮兔子
我觉得植物园里暗涌着一股杀气。很可怕。我越发地觉得,丁家干很孤独,他有点像拿着长矛和风车决斗的唐吉诃德。他常常拉着我去做这做那,是因为他能拉得动我。他要是拉别人,是没有人会理睬他的。而我,对植物园的情况还没有深入了解,还不知道植物园里的水深水浅。但是,随着我在植物园工作时间的增长,随着我对周遭情况的熟悉和了解,我想,我也应该多一些明哲保身的想法了。就是说,我不会把我看到的事,听到的话,告诉丁家干的。我也不对任何人说。我要把我这张嘴闭紧,打上封条,免得那个杀气冲撞了我。
药材研究所的所长还没有任命,临时由老杨带着大家工作。而丁家干,真的烧澡堂去了。
不知是崔园长的安排,还是他自觉自愿。澡堂原来是每周烧一次,由小谢负责烧,而且很不定期,根据小谢的工作,有时是星期三烧,有时是星期五烧,水温也保证不了,有时冷,有时热。冷时,基本上不能洗;热时,又像汤猪。
丁家干专事烧澡堂以后,改为每周烧两次,并固定在星期二和星期六下午。丁家干烧澡堂果真是一把好手,他能把洗澡水烧得不冷不热,正正好好。
也许是吃过大白牙家兔肝的原因吧,丁家干突然喜欢吃兔子了。他不知采用什么办法,只需走出植物园的大院,到植物园的地盘上去转一圈,有时是东大洼,有时是南小荡,有时是后洼,有时是西塘,他不管到哪里,都能拎来一只野兔,有时是两只野兔。丁家干把兔子剥了皮,把兔肉交给食堂的崔师傅,把兔皮钉在墙上。他宿舍门左门右两边的墙上,已经有十几只野兔皮了,起初,他左一张右一张的时候,有点像春节时贴的对联,后来兔皮多了,又像十年前贴的大字报。兔皮有一股兔腥味,还好,冬天里,没有苍蝇。阴干了的兔皮,看上去像是贵重的东西。丁家干会在上面拍一掌,跟我炫耀说,看看,够弄件皮袄了。有时候,丁家干拎来一只兔子,并不杀,而是拎着去了小崔庄,并把我也喊上。
现在的我,和以前不一样了,只要丁家干说一声,我就跟他往小崔庄跑了。我知道他到小崔庄都要到大白牙家喝酒。到大白牙家喝酒,我就能看到银花。但是,在银花家,我和银花都没有话说,说一两句客套的话不作数的。我和银花当然还是在一张桌子上喝酒了,不过,我们都不再喝醉了。就是喝醉,村上没有电影看,也没机会出去了。每次喝完酒,丁家干都赖着不想走,都是叫大白牙赶走的。而我,也多了一层心事。这心事就是银花的胸部,我曾在那里抚摸过,我多想再抚摸一回啊,如果能在没有一丝醉意的情况下,重温一次草垛里的情景,真的太美妙了。可这样的情景没有再现。因为我们不再喝醉,我的胆量完全没有了。我每次见到银花,感觉银花都是想我去摸她的。她胸脯挺挺的,似乎在跟我招手,可我只有想想的份儿了。有一回,我在大白牙家喝过酒,大白牙要到植物园看电视。我看出来,丁家干不想走,他说,小陈和银花去看吧。丁家干的意思,是让我们走,他们留下。大白牙说,不行,我也要看。银花,我们一起去。大白牙的话,让我觉得,她是对我和银花不放心。在去植物园的路上,银花便不再说话。银花本来就是个少言寡语的女孩,加上她母亲,还有丁家干在身边,她就更不愿说话了。在园部办公室看电视的时候,银花都是我不时注目的焦点。我有时候也会产生错觉,银花要是侍红多好啊。想到侍红,我心里就会难受一会儿,就想跟银花要保持距离。银花当然没有侍红漂亮了,但是,如果把侍红美丽的面孔换给银花,我会怎么样呢? 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银花吗? 我拿不定主意了。可正因为有侍红的存在,我的心里才充满障碍,才没有在看电视的时候,把银花约出去。我知道,只要我敢约,银花就敢跟我走。我看到过前边成功的先例,崔园长、小谢、老杨,他们都约过别的女人。崔园长和豆叶,老杨和洋玉,这是我已经知道的,可和小谢约会的那个女孩是谁呢? 我至今还不知道。
我有时候会这样想,崔园长是有家有口的人,他勾引人家有夫之妇,当然要偷偷摸摸了。老杨也是有家有口的人( 他家在三十公里外的沭阳桑墟) ,他勾引一个小姑娘,同样不敢光明正大。至于小谢,他是大青年,他偷偷约会,一定也有不能公开的原因。而我就不一样了,我跟他们俩都不同,我是未婚男青年,跟女孩谈恋爱是正常的,不应该偷偷摸摸,不应该模仿他们。我想,有机会,我要请银花进城看场电影。
在一天的黄昏时分,我下班走到植物园大门口,丁家干已经在那里等我了,他说,小陈,走,跟我逮兔子玩!
还没有吃晚饭。但这话说出口就后悔了。
我当然不用愁晚饭了,逮了兔子,丁家干会拎着兔子去小崔庄,不但有晚饭吃,还有酒喝。
跑不了你饭吃,走!
我答应一声,就跟丁家干走了。
想不想醉一回小陈? 丁家干说。
我脸上热一下,随即又想,他不会知道我和银花在草垛里的事吧?
我们走了一会儿大路,从大路拐下去,往西塘方向拐。通往西塘是一片片滩,没有路,杂草有膝盖深,地形不像后洼和鬼魂岗连在一起那么复杂,一眼能望下去好几里。丁家干问我想不想醉一回,我还没有回答他,他又说,小陈,今晚再多喝两杯。我说不行,会喝醉的。丁家干说,醉了好,醉了胆子大,敢干! 哈哈哈……狐狸再狡猾,也逃不过好猎手,她天天假模假样的不让我沾边,小酒一醉,服服帖帖的……小陈我对你说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大白牙有三个奶子哈哈哈……骗你的,她肚皮上的暄肉跟奶子一样我操! 你看这草多深多软,绊在脚上多舒服,哪天跟大白牙在这里睡一觉……那也是野味啊,跟吃野兔子肉一样哈哈哈……跟大白牙干,就像逮一只兔子,活奔乱跳的!
我不知道别人的性启蒙是在哪一阶段在什么地方,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我是在植物园里完成了这种仪式。丁家干把大白牙身上的每一个器官每一个神经末梢都给我比划和形容了,我一边听他说一边拿他的话跟银花做参照。这样的参照让我热血沸腾。我听到我自己心里的话是,我今晚也要醉一回!
我们走在草地上,脚下会一脚踩空,连草及脚会陷进地里。我已经知道,踩空的地方,是水老鼠的洞穴,有时候是前洞,有时候是后洞,冬天的水老鼠,就藏在洞穴里。草窝里会有一堆堆新土,那是水老鼠新打的洞。它冬天打洞,是为明年做准备的,明年,那堆新土,还有洞口周围,就长满了新草,它的洞口也就非常隐蔽了。有时候,新土也不光是为了打洞做窝,而是觅食。水老鼠能知道蛇的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