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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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 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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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接口响应,说道:“幸亏了黄臬台明察秋毫,不然我真叫程贵富坑到死处!”
  他摆着头还要说,李绂将响木“啪”
  地猛一击案,断喝一声道:“你给我住口!问到你再说!”几个人便一齐都住口。
  “刘王氏,你说,到底是八月十五,还是八月十六?”
  “八月十五!”
  “八月十六!”
  程森立刻顶了回来,“庄户们都能作证。”
  李绂哼了一声,问道:“谁能出来证明?”程森向外看了看,围在堂口的几个衣裳蓝缕的人跌跌撞撞地爬跪进来,一窝蜂儿跪下,口中乱嘈,说:“我们程老爷冤枉!八月十五我们都在场吃酒,刘老栓也在,没见他吃什么砒霜的呀?”
  李绂转过脸,口气变得异常严厉,问刘王氏:“这是怎么说?”
  “青天大老爷!”刘王氏脸色青灰,连着爬跪两步,指着几个证人连哭带说:“他们都是指着程家佃田吃饭的人,程森说八月十六,
  他们敢说八月十五么?
  八月十五夜里好月亮,我带着两个本家兄弟去程家抬回我的爹还有我的两个儿,当晚哭丧哭得满村都过不成节,老爷您随便叫几个村民问问,这种日子还有记错的么?“
  说着她放声号啕:“我屈死的老爹……
  我的儿,我的娇儿……嗬嗬……啊……“凄惨的哭声盈庭回旋,人人心上都被激得紧缩起来。外头几个毛头小伙子也挤了进来,七嘴八舌地说道:”我叫汪二柱,和刘王氏一个村的。
  我证老刘头是八月十五死的……“
  “哭得满村人凄惶掉泪,这事谁不知道?”
  “我娘还带着月饼去老栓家看来着!”
  “我是住刘村抬死人的,八月十五,没错!”
  李绂嘿嘿冷笑,倏地翻转脸来,问道:“程森,你讲,为
  什么私改日期,嗯?!“
  “……兴许,我记错了……”
  “你是太聪明了。”李绂讥讽地吊着嘴角冷冷说道,“日子定到八月十六,证人就只限到你
  程家的人,就好作手脚了,可惜八月十五这个日子太好记了,更可惜的是你程森不能一手遮天,你只能胁逼你的佃户,别的人你掩不了口舌!“
  程森仿佛被打了一闷棍,浑身激起一个寒颤,他有点张惶似地环顾一下四周,又看了看几个刚刚说进来的证人,咬了咬牙强自镇定着说道:“就算是八月十五吧,反正就那么回事,他是自尽,又不是我强按着吃药的……”李绂狰狞地一笑,说道:“你没有奸污刘王氏么?”
  “没有。”程森瞟一眼黄伦,低下了头,他的口气已经不再那样强横。李绂将目光扫向刘王氏。刘王氏被看得低着头只是抠砖缝儿,张了几次口才嗫嚅道:“他……他……”她偷看了一眼衙门口拥挤的人群,到底没有说出口。坐在西侧的黄伦将案一拍,喝道:“今日对薄公堂,你吞吞吐吐语言恍惚,你这刁妇,存的什么心?”
  李绂瞟了黄伦一眼,吩咐戈什哈:“把证人带下去具结画押,门口这些人后退三丈!”衙役们答应着便来带证人。但门口的聚观人众听问奸情,却越发来神,推走这边,那边又涌上来,怎么也赶不走。还是一个师爷有办法,端了一碗墨汁,用毛笔蘸了站在堂口淋淋漓漓地就洒。前头几个脸上身上着
  了墨的立刻便往后退,后边伸着脖子听热闹的顿时挤倒了一片,外边一时吵声骂声哭叫声噪杂不堪,好半日才安静住了。
  李绂对刘王氏说道:“这是公堂,你必得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才好为你结案。多少烈妇受辱而死,春秋并不责备。既是强
  奸,那就没什么可丢人的。你只管如实讲,不要心有顾忌。“
  “是……”刘王氏咽了一口唾沫,“我是他家针线上人叫
  去的,说是帮着做过冬衣裳……我爹已经去过几次求他别减租,我想着帮作冬衣,或者能见太太奶奶们求个情儿,就去了。我在他们西厢屋做针线,不知怎么后来就剩我一个人在屋里。他……他就进来,动手动脚,先是说疯话,我不理他,后来他就……猛地搂住我,一手扯裤子,一手摸乳——我叫唤煞,也没一个人进来……后来……后来他就糟蹋了我。我在他大腿上抓了几把,不知道抓出印儿没有……“她羞得说不下去,又低下了头。
  “这就好办了。”黄伦在旁说道,“既是抓抠过他,只要验验有伤无伤就知道了!
  “
  刘王氏突然抬起头来,下死眼盯着黄伦,她突然没了羞涩,梗着脖子,苍白的嘴唇哆嗦着,大声说道:“黄大人!你得了程森多少银子?你——你还是个读书作官的!三年前抓的印儿现在还能验出来?你这么不要脸,一死就一死,我索性全兜出来,你占骗了我身子,答应替我雪冤,后来为什么变卦?”
  她这个话一出口,立刻满堂皆惊。李绂、柳青、寿吾并所有的衙役都把所有的目光射向黄伦,一个个脸色苍白,如同庙中鬼神泥胎,顿时大堂上一片死寂,黄伦万不料她竟攀出自己,脸色刷地变得蜡黄,没半点血色,半晌才回过神来,“啪”地猛一击案,吼道:“你放屁!可见本按察使没有看错你,你这个臭婊子,竟敢如此含血喷人!
  来!“
  “在!”几个臬司衙门的人立刻雷轰般答应。
  “大棍侍候!”
  “扎!
  “
  “慢。”李绂早已立起身来,案情这样一转,是他万万始
  料不及的,此时可怎么办?他攒着眉头紧张地思索一阵,松弛了一下,笑道:“黄大人稍安毋躁么。
  问明了再加刑不迟——刘王氏,你要知道,你是以民告官,先已经有罪,要想清楚了!“
  刘王氏此时将一切已置之度外,死盯着黄伦道:“民妇是破了身子的人,已经一钱不值,只要公道处置了我一家三口血债,什么罪我都领了!”
  她戟指指着黄伦,“你在二堂密审我,你说,程森给你送钱,你不稀罕可是有的?当时我磕头说,‘大人不爱钱,公侯万代’,你双手把我拉起来,你那副脏脸叫人恶心!你说……你说……”
  “你这刁恶无赖的淫妇!
  你住口!“黄伦吼道,”瞧你那副模样,谁瞧得上?“
  李绂笑道:“你不要忙着问,让她说完——刘王氏,他说什么?”刘王氏道:“他说‘你真长得……可人意儿,我的四姨太也比下去了……’还说,只要和他‘春风一度’管保我的案子赢……大人,我不是人……为了替我儿报仇,我就从了……”
  李绂冷冷睃了黄伦一眼,正要说话,黄伦恶狠狠问道:“你有什么凭证?
  说不出来,我剥了你的皮!“李绂因又问道:”是。你有凭证么?“
  “这种事还要的什么凭证?”刘王氏掩着脸泣声说道,啜泣了一会儿,猛地抬起头说道:“我看见了,他肚脐左边有一块朱砂记,上头还长着红毛。还有,还有,他的‘那个’左边还有铜钱大一块黑痣。红毛记有半个巴掌大——大人,你验,他要没有,我就认这诬告罪!”
  这一下把黄伦证到了死地,黄伦立时面如死灰,只是哆
  嗦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堂上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瞠目望着李绂。
  “士经,”李绂阴笑了一下,平缓了脸色,叫着黄伦的字说道,“案子已经涉到了你,真真假假自有泾渭。请士经回避一下,随我到二堂,我还有话说。”
  黄伦头昏目眩,形同白痴,眼睛直直地站起身,提线木偶般跟着李绂到了后堂。他们一离开,堂口立刻传来一阵人们兴奋的鼓噪议论声。李绂吩咐跟着的戈什哈“叫他们安静”!
  一边示意黄伦坐下,亲自倒了一杯茶端过来,娓娓轻声细语说道:“士经,你说实话,我还可成全你的体面,不叫你当人出丑,不然,你想想看,万目睽睽之下,我也不好不秉公执法的。其实呢,这个案子我心里已经明镜一样——我自己调的人证根本就没有用上。你要
  一错到底,我可也就无法可设的了。因为这案子是皇上御批的,我不能没个交待。
  “
  黄伦仿佛此刻才灵魂归窍,他仇恨地看了一眼满脸假笑的李绂,两只手抱着剃得发光的脑门子,来个一言不发。
  “你再想想看。”
  …………
  “唔?”
  ……
  “你不肯招么?”
  …………
  李绂勃然大怒,怒喝一声:“给你脸不要脸,本抚成全不了你了!来,给黄大人去衣!”
  “扎!”几个戈什哈立时饿虎扑食般拥了过来,黄伦本能
  地一闪,怪声怪气叫道:“我是朝廷三品大员,士可杀而不可辱,你们谁敢?!”李绂格格一笑,说道:“你是‘士’?你是猪!
  我今天辱定了你!“说着手一挥。戈什哈们从没干过这差使,又新奇又好笑,两个人死死按住挣扎着的臬台大人,余下的七手八脚连解带撕,顷刻之间就剥得他一丝不挂。果然的真不假,黄伦肚脐左下侧一片红茸茸的细毛朱砂记。再扳开腿,那块黑痣疤赫然在目。
  李绂什么话也没说,掉头便返回了大堂。嗡嗡嘤嘤满堂嘈杂立刻鸦雀无声。他站在公座上吸了一气,仿佛要吐尽纷乱的思绪,半晌才定住了神,咬着牙大声宣布:“黄伦已经招了!程森,你到底怎么和他勾结翻案,你给我从实——”他“啪”的猛击一下响木,连那个铿镪有力的“讲”字一齐“拍”了出去。
  “我招……”程森面无人色,稀泥一样软瘫在地,“我和他在江西盐道上就是同事。
  头一回送银子三百两,他不肯要。
  后来叙出是旧行,我送他一千两银子,他就给我翻了案……“
  李绂无声透了一口气,坐回公座,吩咐道:“给他画押!”
  一边援笔在手在案牍上疾书批文。
  据程森一案,该犯原系在籍守制之朝廷命官,乃敢据势渔肉乡里,将佃户刘老栓之家媳于光天化日之下骗诱到家,强行奸污,致使刘老栓祖孙三人饮恨自尽。
  又复交通赂赇朝廷方面大员黄伦,意图弭罪。
  灭绝天理于前,舞法弄权于后,使刘王氏一门三命久冤不解,实属罪不容诛。着判斩立决,报刑部详
  准施刑。黄伦身为朝廷法司大员,贪脏无耻,胁奸民妇,悍然弄法而闵不罢死,即行监禁,案由申奏御览后遵旨严处。
  写罢,
  接过画过押的状纸略一浏览,眼睛扫视一眼众人,朗声宣读了判词。立时外面千万人一齐欢声鼓舞,刘王氏满面泪痕,嘶声高呼:“青天大老爷明断!李老爷公侯万代……”夹着程森家属含糊不清的号啕咒詈声混成一片……
  恰此时,后堂匆匆出来一个戈什哈,对李绂耳语道:“宝亲王爷,还有两江总督李卫制台来了,在后头签押房等候大人。”李绂脸上毫无表情,只点了点头,直到百姓散尽方徐徐
  说道:“退堂吧!”
 
 
第十回 政见不一黑猫黄猫   志趣相投无情有情
 
  李绂退堂回来,路灯二堂,见黄伦形同木偶痴坐在堂角的木杌子上。他大概已经听到了李绂方才宣布的判词,见李绂精神抖擞地过来,身子一软便双膝跪了下去,说道:“犯官有罪,总念我十年寒窗,四下考场,今天来之不易,求大人笔下留情……”李绂迟疑地站住了脚步,扬着脸看了看堂后院中签押房前肃立的几个太监近卫,叹了一口气,说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啊!你的这件事太丢人,不单丢你自己先人面孔,朝廷脸上也是撑不住的。当今主子最讲心田,坏他名声的,断没有轻饶的理。这会子我还要谒见宝亲王,不能多谈,你先回府上闭门思过,写一个服辩给我,我奏皇上时夹片呈后上御览。就以你贪色顽钝这一条说,辜负皇上苦心栽培,罪认得好,心诚,或可有你一条生路。至于功名,眼下
  根本谈不到。
  世上没有什么好东西能洗掉耻辱,只有时间。
  撕掳下性命,拼几年工夫雪心改正,那时才能说这件事呢!“黄伦听一句,哽着嗓子答应一句,李绂见他吓得浑身筛糠语不成声,心里也是一软,却没有再说什么,拔脚便进去了。
  “好啊,包龙图退衙了。”
  李绂在签押房门口报了职名,便听里头一阵爽朗的笑声。挑帘进去,见宝亲王弘历坐在炭火
  盆子旁烤手取暖,李卫用铁筷子轻轻翻着,屋子里一股浓烈的烤白薯甜焦香味。李绂就地打千儿请下安去,说道:
  “奴才给亲王千岁请安!”起身来时,才又对李卫笑道:“臭叫花子,在我这屋折腾烤红苕,巴结主子了!”他这才用心打量,只见弘历一身宝蓝色土布棉衫,脚蹬双起梁“踢死牛”鞋,头上戴着青毡瓜皮帽,腰间系一条黑布搭包儿腰带,通身上下都像一个乡下穷秀才。只弘历年纪还不到十六岁,尽管看去比实际岁数老成,但天生资质秀丽雍容,貌如姣好女子,和他这一身微服打扮不甚相称。李卫也是便装打扮,像是乡里中户人家的长随。他永远是一副嘻天哈地模样儿,只是他身子骨儿不好,脸色带着青黄,借着翻弄烤白薯顺便儿取暖。李卫身后还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脸书卷气,眉宇间却甚是英武。武昌地气夏热冬寒,这种时节棉袍棉衣尚且冻得缩首顿足,他却只穿一件夹袍,单裤套着快靴站在靠窗处,一
  脸的泰然自若。
  李卫见李绂不住眼打量那年轻人,嘻嘻笑道:“我们宝亲王爷主仆是步行赶来湖广的。你瞧这年轻人不起眼儿,把你衙门人都加起来也未必是他对手。他叫端木良庸,如今跟宝亲王一道南巡。”李绂向端木良庸略一点头,漫不经心说道:“国家承平之世,练武不如习文。我看你这资质,像个读书料子呢!——王爷,前几日接邸报,说您要到南京,奴才万没有料到来到武昌,不知皇上龙体近日如何?”
  “皇上龙体欠安,不过不相干,你可放心。”弘历起身站着说了一句又住下,“我这次出来也顺便访医。
  要有身怀异能绝技的,或者十分上好的医生,你写密折奏荐进去。
  哦不,你
  不是这就要离任进京么?留心儿访着就是。“李绂笑道:”皇上其实就是一个‘累’字。奴才一路进去,一定用心访查医生。不过说选‘异能’之士,奴才不敢奉命,还要劝劝李卫兄,离经叛道之徒江湖术士,万万不可轻易进荐。
  你要荐,我就弹劾你!“
  李卫嬉皮笑脸,说道:“你弹劾我还少了?
  不过狗咬狗罢了,该荐谁我还要荐的。上回你弹劾我违旨看戏,反倒给了我好处,弄了个‘李卫奉旨看戏’——我不为荒淫怠懈,吃
  喝玩乐儿,大约你李绂无奈我何。“这说的是前年的事。雍正下旨令天下文武百官不准看戏荒怠公务,李卫却几次在南京总督衙门叫戏班子。
  李绂便以“阳奉阴违擅自观剧”
  为题,密奏了李卫一本。雍正臭骂李卫一顿,令他“据实回奏”
  ,李卫答称因自己“识字不多,学术不够,又蒙皇上严旨切责读书学史,只得检些于治道有益的戏文儿看看,长长见识”。雍正朱批,“尔之粗率无学朕深知之,肯于看戏学史,其心其志仍在法理之中,朕甚嘉勉之。
  但嘱尔勿以观剧荒怠公事耳。“
  ——本来偷偷看戏的,经李绂这么一弹奏,李卫反而变成公然奉旨看戏。此时说起来,李绂也只好自失地一笑,说道:“只要我看你不地道,我仍旧要弹奏你的!”
  “巨来,”宝亲王弘历见二人戏说斗口,也是一笑,他虽在少年,自六岁入宫即在康熙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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