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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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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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要体谅衡臣。他方才说进来请安,朕说不必进来,赶快回府好好睡觉。”雍正不易觉察地皱皱眉头,含笑说道,“他累极了的人,火气大,对景儿什么话说不出来?那年在承德,他拿出太子太傅身份,叫十几个阿哥在戒得居冰天雪地里站了一夜,穿堂风鹅毛雪,你想想什么味儿?劝你一句话,取其心而已,既是宰相,还要拿出宰相肚量来。当然,事过之后,朕自然要说他,你们素来也过得去,也可促膝谈谈嘛!”
  雍正娓娓而言,又比喻又劝慰,倒说得隆科多无言以对。
  他本来就已经觉察到自己言行失常,来蹚一蹚水有多深,见雍正毫无戒心,自然也就放心,“火气”也就消得干干净净。
  因笑道:“主上教训的是,既没别的原故,臣就告退了,改日见衡臣,我们聊聊,必定能撂开手的。”说罢打千儿行礼辞了出去,雍正见他出了垂花门,转脸问方苞:“如何?”
  “主上问我如何,我也问主上一句‘如何’?”方苞睒了睒了眼,诡谲地一笑,说道:“您看他像受了什么‘魇镇’的人么?”
  “看看,还要再看看有什么蹊跷。”雍正点点头,不再说这个话题,从案上抽出一份折子,说道,“这是岳钟麒的奏辩折子,除了说年羹尧跋扈,还讲了年部军士掳掠民财,滥杀无辜许多事。他要带五千兵马横扫青海,在朕面前夸了海口,一定要全歼穷寇。你看如何?”
  方苞欠身说道:“军事臣不大懂,万岁可否垂询一下十三爷十四爷?不过,据臣的见识,岳钟麒有这个心胸想立功,如果可行,不如放手让他做去。”“朕懒得问允禵,明儿就打发他去遵化,不去也得去!”雍正左颊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他在青海经营五年,也没打这么大胜仗,可见其无能。倒是问了一下允祥,允祥说罗布兵已溃不成军,散处青海各地失去联络,岳钟麒用五千军马各个击破,正是大好时机。劝朕准奏。但事关年岳不和,又怕年羹尧多心,所以有些犹豫。”方苞听了笑道:“这个不妨事。但仍叫他归年羹尧节制,功过分享,年羹尧也不至于太过份。”
  “说的是。”雍正立刻听出了方苞的话中之话,疾步至案前提起朱笔,笑谓方苞:“朕这样批,‘你看可好?”说着便写,方苞凑过来看时,只见一笔草书龙腾蛇舞:览奏甚喜,但汝与年羹尧皆朕股肱,不宜以见识异同遂生嫌隙。即着卿为奋威将军,仍归年羹尧节制。
  依卿所奏荡扫妖氛,朕安枕高卧以待楚音。凯旋之日,国家岂吝高爵之赐?!
  “极好!”方苞闪着眼道,“若在‘仍归年羹尧节制’的‘仍’字后加一个‘可’字,似乎更为妥恰。”雍正愣了一下,毫不迟疑地在行间加了一个“可”字,叫人进来,吩咐道:“即刻六百里加急发往松潘岳钟麒大营!”
  处置完这件事,雍正觉得浑身松快,真想舒舒服服打个呵欠,双臂已经伸展,猛想方苞在跟前,又缩了回来,因见方苞沉吟着若有所思:“方先生,要真乏了,先回畅春园,明儿接着再议事,你这把年龄,跟着朕打熬,也实难为了你。”
  “主上尚且如此勤政,臣焉敢言累?”方苞怔怔地望着远处,又像对雍正,又像自言自语,“青海之战,已经用了七百万两银子,全胜回师,没有五百万下不来,合下来一千二百万两。清理亏空虽说追回来些,但山东、河南赈灾用去不少,青、甘、陕三省兵燹过后,也要用银子复苏民生,单指要亏空填用,那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臣既为万岁研究制度,这些事怎么能不想?”
  雍正呆了一阵子,说道:“青海战胜,朕自觉已经过‘关’。余下的事可以慢慢商议。嗯……明年五月,叫年羹尧进京,献俘阅兵,咱们晏武修文,召集群臣一起商计。你有什么想法?细列成条目,朕和廷玉、马齐,隆科多他们参酌,就这样——传膳!”
 
 
第二十七回 养心殿议封年羹尧 王爷府允禵遭贬斥
 
  西宁大捷后一个月,年羹尧与岳钟麒联名奏折又到。年羹尧遵旨坐镇西宁,由奋威将军岳钟麒率军五千西进,追剿罗布藏丹增残部。此际青海冰天雪地,断了粮草没了帐篷失去了建制的罗布藏丹增军队,其实已成乌合之众,东一股西一股,没头苍蝇似的乱窜,却又逃不出年羹尧早已布好的天罗地网。岳钟麒的兵在四川养精蓄锐,眼见年羹尧抢了头功,人人憋着一口气,要在雍正跟前争脸,五千人马个个都是十里挑一的精壮汉子,粮草供应又充足,真个横刀纵马,千里奔袭,如入无人之境。仅十五天光景,便生擒了罗布藏丹增的“四大天王”吹喇克诺木齐、阿拉布坦鄂木布、藏巴扎木和达喇木佐,连罗布藏丹增的母亲和妹妹也未能幸免。至雍正二年二月二十二日,罗布藏丹增率十三骑化装女子突围西逃喀尔喀蒙古,一场牵动雍正新朝的西疆大战至此告终。
  “朕总算不负圣祖在天之灵!”
  接到战报,雍正立刻在上书房召见了允禩、允祥、张廷玉、马齐和隆科多。他一边踱步,一边喟然叹道:“老爷子若在,不定怎么欢喜呢!”其时已是三月初三,玉皇大帝圣诞之日。雍正刚刚在钦安殿拈过香,还是一身朝服,石青江绸夹金龙褂外套着石青江绸小毛羊皮褂。虽说眉头紧皱,仍掩饰不住嘴角带着的一丝微笑。
  大约因为兴奋,房子里也太热,他摘掉了青毡缎台冠,抚着剃得趣青的脑门子,脚步踱得橐橐有声,徐徐说道:“捷报你们都读过的了,议议青海的善后事宜,有什么见识,随便说,不要拘礼,还由张衡臣归总儿拟出几条来!”
  “皇上算为圣祖爷出了一口气。”允禩是首席辅政亲王,自然要先发言,见雍正看自己,在瓷墩上略一欠身,从容说道:“当年传尔丹兵败,噩耗传来,先帝也是在这里召见我们,他老人家龙颜惨淡,一直向西盯着,像是要把这宫、这墙、这云山万里都看穿似的!至今臣弟想起来,还忘不掉那惨景!”
  说着便拭泪。雍正点头叹息道:“老八说的是。除了允祥和隆科多,我们都在场的。”允禩一边专注地听,一边点头,待雍正说完,方徐徐道:“所以臣以为头一件,叫翰林院好生做一篇文章,祭告先帝。”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众人无不点头称是。允禩神采奕奕,身子一仰又道:“这一仗打得快,胜得利落,年羹尧以下二十万将士实在有功社稷,也够劳苦的了。臣想,应该派一位上书房大臣或亲王贝勒,立即前去劳军。宣传皇上奖功恩旨。究竟年羹尧应叙何等功位,还请万岁圣裁!”雍正托着下巴,沉思良久,问马齐道:“熙朝元老中你管礼部时间最长,八弟过去管过理藩院,我们都不大熟悉典章。据你看,年羹尧该怎么赏功?”
  “国家以爵赏功。”马齐轻咳一声道,“年羹尧这一仗,似可与施琅海战争讨郑氏相埒,臣以为应晋封一等伯爵。”隆科多拈须沉吟,说道:“爵以赏功,职以任能,这是千古不变之理。以奴才看来,年某不但有功,其实军政民政都来得,也算得上头等能员。说句心里话,赵申乔我们都老了,廷玉一个人事务上也忙不过来,就调年羹尧进上书房参赞机枢,也是该当的。”
  他已经几次提出退出上书房,雍正深知他心意,一笑说道:“老有所用嘛,你不要一味想自己的事。如今年羹尧营务都还忙不过来,且不议他职份的事,方才马齐说晋一等伯爵,仿施琅的例,朕觉得低了些。就是老八方才的话,年羹尧是替圣祖报了仇,出了气,慰了圣祖在天之灵,从这个份上讲,给个异姓王位也不为过分!”
  “异姓王!”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一齐抬头愕然望着雍正。马齐一醒神立即起身,正要说话,雍正一摆手笑道:“马秀水,你坐下,听朕说完——但‘非刘不得为王’,自古异姓王多无下场,对年羹尧未必是好事。再说,开了这个先例,后世子孙也不好办。所以朕想,给他晋公爵,一等公——如何?”
  几个王公大臣不安地对望一眼,先年康熙在世,几个专阃将军,名将如图海、周培公、赵良栋、飞杨古、施琅,开疆拓域,战功比年羹尧都大,顶高的也只封了侯爵。若论年羹尧,其实只是平了青海一省之乱,灭敌不过十万,晋封一等公,人人都觉得有点过分。但雍正既已把话说绝,毫无转圜余地,也只好如此。良久,马齐干咳一声道:“那么岳钟麒呢?臣以为可进二等公。”他这一说,众人也只好随声附和。
  雍正转脸看看张廷玉,说道:“衡臣的意思呢?”
  “臣无异议。”张廷玉泰然自若地摆了一下袍角,沉吟道:“臣想的是另一件事,劳军,要用银子,一人均按二十两计,年岳二部加上围青海的军队,约需五百万两;京师直隶,山东河南四川各地从军将士家属,每户五两,还有输粮运草的民伕,各地督责粮饷的府道,也不能不赏,总计下来,没有八百万银子不行。”说到这里,他打了一个顿,皱眉又道:“青海一省糜乱数年,又经此一劫,复苏民生,安署官吏,没有三百万银子也是不够用的。春荒将到,京城短着一百万石粮,苏北、河南、甘肃赈灾用银,我一时还算不清该需多少银子……这么大的数目,要把北京、昌平、顺义几个银库都腾空了,万一再有别的用银子处,这个饥荒就不好打了。”
  雍正一腔高兴,被他说得心里一沉,无声抽了一口凉气,问允祥道:“户部存银实数到底多少?”“三千七百万。”允祥脸上也升起了一团乌云,略带阴郁地一笑,“劳军还是满够用的。”接着便不言声。允禩心里盘算着,笑道:“衡臣真能扫兴,前方打这么大胜仗,化几个钱无论如何不过分。索性我说了吧,年羹尧率军凯旋,沿途供帐,举国共庆,薄海同欢的事,没有化销也不成。小家子有喜庆事,都还要破费几个,何况我们煌煌天朝?依我看,就动用个一千三百万,不为过分。”他想把气氛调得火热一点,但在座的都是“个中人”,康熙皇帝在位六十一年,满打满算,才积下了五千万银子,因官员借贷,他临终时,各地银库加在一起,总共不过七百多万两,这一年清理亏空,朝野上下又抄又抓,逼得多少官员走投无路,好容易才还原到三千多万,一下子拿出这么多,也真叫这些相臣肉疼。隆科多觉得自己沉默得太久,因一躬身说道:“每个兵士二十两嫌多了些,我看有十两就够了。”马齐、允禩、允祥也各执一词,纷纷议论。
  “礼部那边我关照一下,能省着就省一点。”马齐道。允禩道:“在京各王公贝勒贝子可以捐些银子。”允祥立即顶了回去,“本来催还国债,一个个已经叫苦连天,再叫捐银子,会弄出事的。”
  雍正仰着脸想了半晌,突然一笑,说道:“一场大高兴事,没想到议出这么多难题。这样吧,内务府里还有一些存银,拨出二百万,朕自己宁可勒啃些儿,不叫下头受屈。每个兵二十两,看去是不少,但那是‘均数’。从将军到千把总、十人长、伍长,扣到兵那里,顶多落个五六两,还敢再少么?”
  “万岁说的是。”允禩笑道,“就是慰劳军士家属,抚恤阵亡将士,也有个层层克扣的道道儿。我说一千二三百万,已经紧打紧的了,再分斤掰两的,不但难、也不成体统,朝廷脸面要紧。”雍正思量半晌,说道:“这件事且就定了,个儿不议财政。说说看,谁去西宁劳军?”允禩见众人一时说不出人选,遂一躬身道:“依着臣看,总得去一位王爷才好,无论十三弟、十四弟,要不然臣弟去?我从没有从过军务,也真想看看军营是个什么样,沙场是什么样儿呢!”
  雍正颊上青筋不易觉察地抽动了一下,笑道:“你们谁也不能去,各有各的差使都还忙不过来呢!允禵更不成,母后病重,他在病榻前与朕咆哮争吵,母后亡故,他难辞其咎!这事朕已告知张廷玉,下旨削去他的王爵,所以今儿会议没叫他。
  待会儿下朝,老八去见见他,叫他消消火性,去遵化好生读书守灵,不奉诏,朕就圈禁他!“几句话冷冰冰硬梆梆顶回来,允禩顿时涨得满脸通红,哆嗦着嘴唇想说什么,许久才叹道:”臣……遵旨。“
  “至于大军全部移防关内,朕看也不必。”雍正徐徐说道,“阿拉布坦收容罗布藏丹增,志在不测,还要防着西边。劳军的事去个阿哥……嗯,就是弘历吧,再带上图里琛,加一个刘墨林,去宣旨,命年羹尧率三千军士,带上战俘五月到京,在午门行献俘礼。该省的钱一个子儿也要省,该花的钱一个子儿也不要省。这件事由允祥统筹,张廷玉抓总儿处理政务。
  老八,旗务整顿是你的差使,朕竟不知你每日干些什么!看着咱们这些旗人吧,栽石榴树、养狗生孩子、领钱粮、下馆子、吃茶、玩鸟笼子全挂子的本事,叫真个儿的去办差,不是糊涂蛋就是面糊塌——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么着不事生业一味玩物丧志,关乎大清气数!所以你别的事不用管,管好旗务,约束好这些兄弟,还有宗室子弟,你就功劳不小!“
  雍正长篇大论,由军务一下子又扯到旗务,众人心里都是一震。黜落允禟、允峨,接着就剥允禵的王爵,今儿索性直斥允禩“整顿旗务”不力!张廷玉看着允禩一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心中不禁一叹:“轮到老八了!”允禩早已站起身来恭听他的教训,心里恨、悔、怒、悲、苦五味俱全,看着摆着方步悠然踱步转来转去的雍正,真想一个窝心脚踢过去!但他不能,也不敢,强咽了一口唾沫,勉强赔笑道:“万岁教训的是。其实自圣祖爷三次亲征准葛尔,满军旗人已见不得真阵仗,已经不如汉军绿营能打仗了。这件事臣弟不知思量多少回,办宗学叫他们读书,能办的差使尽着安排,只没有那么多的缺,有些事也真难办,总不成都赶了他们下乡种地?”
  “为什么不能?”雍正铁青着脸立即顶了回来,“汉人能种田,旗人就不成?
  你倒给朕提了醒儿,怀柔、密云、顺义、大兴这些京畿地方有的是荒地。你叫宗人府内务府筹划,没差使的旗人,每人开五亩荒,不比在北京坐茶馆子吹牛皮强?对,就这么办!“大约觉得自己说话口气太硬,雍正吁了一口气,放缓了语调,竟上前拍了拍允禩肩头,叹道:”别怪朕发脾气,朕是心里发急!八旗子弟当年纵横中原,以一敌百,如今这样子,朕痛心疾首,这不图省几个钱,图的是叫咱们的子弟不要毁了、烂掉,不要堕落了!你素来众望所归,这差使谅别人也办不来,朕瞧着你呢!“
  允祥和允禩是几十年的宿敌,但“八爷党”里真正明火执杖欺侮作践自己的是大阿哥允禔和九阿哥允禟,十阿哥是个爆仗,明着来,九阿哥是摇羽毛扇的,真正坐纛儿的这个“八哥”其实和自己没什么过不去的私怨,倒常约束允禟允峨不要过分。雍正对这群人一个一个排头整去,毫不容情,他原解气,但见允禩容颜惨憺,束手待毙的样子,想想毕竟是同父手足,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允祥思量着,轻咳一声道:“万岁,整顿旗务的事,八哥在下头我们议过几次,如今宗学已经兴办,也安排了不少人到皇庄办差,其实这里头的烦难,一点不亚于吏治。主子别着急,文火慢慢炖,火到猪头烂。就遵您这旨意,我们再议个条陈出来可成?”雍正掏出怀表看看,说道:“好嘛,今儿就议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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