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4
爸爸他们中午就到上海了,现正在长乐路瑞金路上的新锦江酒店里下榻,让我过去一起吃饭。坐公车、转地铁、步行……我有意磨磨蹭蹭,花费近两小时才挪动到酒店大堂。“爸,我到了……啊不,不进你们房里了,我肚子好饿,分头直接去餐厅吧!”
电梯快速上升时耳朵一阵嗡鸣,想我小时候,爸爸做生意赚少赔多,妈妈拉扯着我苦多甜少,她可一次都没住过高级的酒店。现在爸爸和继母每次回上海,尽是四季万豪瑞吉红塔希尔顿。
41楼的蓝天旋转餐厅,各类自助排成行队,一支爵士乐队在那里可劲儿鼓吹,各种肤色的宾客在烛光映照下谈笑风生地用餐。高高的落地窗外是上海扑朔迷离的辉煌夜景,高架上亮着一路堵车的尾灯,俯瞰着像一条红龙。
“羽儿!——”娇媚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寒出我一身疙瘩。
“来来来,快让阿姨看看,越发水灵了,真是黄毛丫头十八变,越变越美丽了啊!阿姨有你这么个女儿真是福气啊福气!”楼兰媚眼如丝,上上下下扫射着我臃肿的校服和脏兮兮的书包,赞叹着。那种发自肺腑的真诚足可感天动地。
她身穿深紫鱼尾礼服裙,深V领子勾勒得脖颈胸部牛奶般白腻,修长的腿略微从开叉的裙子里显露出来,白色镶水钻细高跟凉鞋也闪得人眼花。包包是罗维的,手上耳上的首饰身上的全是一线品牌。妈妈却总穿自己手打的灰毛衣,唯一的首饰就是结婚戒指,还是18K金的……
高大魁梧的爸爸给我来了个熊抱,慈眉善目心满意足。
楼兰亲切地拉住我的手走向预订的座位。我顺从地跟着她在窗边落座。
“羽儿,最近怎么样?学习、生活……”爸爸问道。
“老样子,一切按部就班……”我耸耸肩,“植物玩偶”和帅哥杀手的事已经超出正常的逻辑范围,很难说清楚,不想让爸爸瞎担心。
“这次回来,楼兰提出回家陪你住一段时间。”爸爸用十分平稳的声音说,好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待会吃过饭我们就收拾东西和你一起回去。”
魅惑·法埃东(3)
我差点把叉子咬断。“爸爸,嗯,家里很乱……”我扫了一眼继母,她正笑眯眯地迎接着我的目光,我反倒做贼心虚似的低下头去。
楼兰甜甜笑道:“我们去北京一年多,平时对你照顾太少,这次有些时间,我和你爸爸说要多陪陪你才好。欢迎吗?”
我还能说什么?!
No。15
“真的?他们还真的立马收拾了行李跟你回来啦?”玫瑰大呼小叫:“那要住多久呢?你要不要到我家来避难?”
“不太好吧?我想他们也不会住很久。大概是想努力改善关系。我跑到你家去岂不是太不配合了吗?”我躺在柔软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和死党通电话。
玫瑰突然换了种甜甜的声调,神秘兮兮地道:“那个卓一鹏没现身吗?他不是说要做你24小时的贴身护卫吗?”
我瞪大眼睛:“你还嫌我不够乱啊?”
“呵呵呵呵,先不管他的奇言怪论,你老实交代,他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我的白马王子?突然想起卓一鹏长长刘海下闪烁的黑眼睛:“我保护你直到觉醒。然后由你决定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法埃东……”为了一个愚蠢的自私的目的才接近我的商人?闯进本大小姐的卧室,用塑胶袋装尸体,再强迫我去参加焚尸活动的杀手先生?公然在同学和老师的众目睽睽之下讲黄色冷笑话再拿我的反应取笑的男人?
Oh!My God!饶了我吧!
我斩钉截铁地摇摇头:“ 当然不是!”
如果真的喜欢,大概是很难说出来的吧。而且喜欢,实在是难以确定的一件事情。自爸爸再婚后,我实在很难相信这世界上还存在什么永恒不移的爱。
所谓爱情,难道不是逃避孤独的一种生活方式么?
“我会保护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这话语竟然如此耳熟?
11年前——年幼顽皮的我在台阶上蹦上跳下不慎跌倒,妈妈甩开手里的青菜冲过来一把抱起我。而就在1分钟前,妈妈还说:“毛毛再不听话就不要你了。”1分钟后,她就把警告抛到一边,察看伤口,紧紧搂抱着哭泣的我,安慰道:“妈妈会一直保护毛毛,一直在毛毛身边,永远永远!”
窗外的圆月让夜空明亮得如同一场童话。但对我来说,这是一场残酷童话。
妈妈,你为什么总是推倒自己的诺言?
我暗暗下决心,不相信爱情,也绝对不会相信说什么“我会保护你,直到永远……”的人!
No。16
月光照耀。躺在床上的楼兰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身边的丈夫。林威生已经睡熟,呼吸平稳,连鼾声也破例消停了。
放在他牛奶里的一小颗快溶安眠药起作用了。林羽儿没有睡前喝奶的习惯,所以楼兰特地为她榨了汁,并且关爱地看着她喝下去。楼兰微微笑,轻轻起身,披上黑色真丝睡袍,猫一般悄无声息地转入羽儿的房间。
洁白的床单上,羽儿像只一样蜷缩着睡。到底是16岁的孩子啊,看这幼嫩细滑的皮肤……楼兰禁不住伸出手,贪婪地抚摩着她喷红的面颊。额头上的伤痕显而易见。不,这不是伤痕,这是法埃东的荣耀!是楼兰耐心等待多年的法埃东公主的成人标志!同样的,还有……
楼兰轻轻地把羽儿的白色小睡裙卷起来,光洁的背脊裸露,婴儿蓝色的半透明翅膀,每一片都有巴掌那么大。细细翻看,层叠在一起的,共有三对柔软羽翼。
王者子嗣!而且到了这一代,不知由于何种原因让基因还原得如此明显!
楼兰从睡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玻璃试管,拧开盖子拔出一根银针样的吸取器。银针抵送在雪白的肌肤上,稍微一用力就刺破了表皮,推动吸杆,看鲜红的血液犹如一根丝线般爬进针管。
熟睡中的羽儿微微在呢喃,似乎在轻呼:“妈妈……”
楼兰媚眼如丝,亲吻着羽儿的额角,一边耳语道:“乖孩子,妈妈在呢。给我一点你的血……只要一点点血……宝贝!”
魅惑·法埃东(4)
“把针拔出来……对了……知不知道我随时可以要你的命?乖啊~~~”
温柔贴切的语气,却配合一把冰凉薄刃的刀。紧紧挨在脖子上的动脉处。
楼兰大骇。
回头时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通往露台的落地窗敞开着,窗帘在凛冽的寒风中飞舞。她挣起身冲到露台上,只有清冷的街道在路灯照耀下空茫着。
楼兰抚摩一下自己的脖子,刀锋那冰凉的感觉还停留在肌肤之上。
是谁?!!
No。17
早上起床时已经十点了!而且头疼欲裂。我龇牙咧嘴地冲向洗手间,推开门只见爸爸捧着报纸端坐在马桶上!我惊得朝天跌一交,爸爸尴尬地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习惯性忘记锁门!”
揣着一肚子崩溃的情绪跑下楼,只见楼兰盘着头发穿着浴衣坐在餐桌前喝红茶,拿我的西红柿做面膜:“你厨房里连个烘面包机也找不到啊,我叫附近的酒店送早饭过来了,一起吃吧。待会记得应一下门啊,谢谢!”
我真好想好想自爆啊!我难道看起来像是菲律宾女佣或是英国管家婆吗?!
幸好晚上学生会要实施“雅奴斯请愿计划”,才能理直气壮地得以脱身。一转身刚出门时,就听到从门缝里飘出来后娘嗲嗲的声线:“威生你看看,真的不是自己肚子里待过的怎么养都养不亲啊……”
“那你还为什么要来捏?”我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冲上街道坐车去玫瑰家避难。大难哪!后娘住进家简直比火星人入侵还可怕!!
在玫瑰家唠嗑到傍晚,连蹭了两顿饭。玫瑰那慈爱的奶奶做得一手好菜,我和玫瑰给她老人家打下手,有幸品尝到八宝酱鸭和微辣虎皮青椒,以及鲜美无比的三丝汤。汤足饭饱矣,我们振奋精神赶去学校汇合。
按照作战步骤一,我们11个人分别用团章、交通卡、食堂饭票等等什物混充正旦大学的学生证大摇大摆地走入了校园,随后夹杂在人流中一路高歌地向大礼堂迈进。
演出还有半小时开始,此刻“雅奴斯”一定在后台做准备工作。按照作战步骤二,陈老大、宣传部长和玫瑰往脖子上挂了自己打印制作的“娱乐频道”记者证,再次变换身份,假冒娱记直闯后台。玫瑰曾经用这一招和五月天乐队零距离接触,甚至看到了某信的裸背(换装时的局部),强咽口水才没伸出魔爪触摸!
出师不利啊!今天守门的人不是校方,而是“雅奴斯”经纪公司的,一听记者要采访就和颜悦色地表示“演出结束后再安排”。玫瑰他们使尽全身解数,软磨硬缠,最后还是无功而返。铜锣湾扛把子把目光凝聚到前卫生部长身上:“小强,就靠你了!一旦成功,我包你官复原职!”
前卫生部长“灭活活活……”仰天长笑,随后像变戏法一样从校服里抽出一条扫帚一根拖把,正要出动却发现鞋带散了,他随手把扫帚拖把递给目瞪口呆的文艺部长和我,俯下身去系鞋带。
就在那一刹那!有人突然拽住我和文艺部长的手腕直往后台里扯:“清洁工是吧?赶紧着,里面东西打翻了!”啊咧~~~!!我们来不及反应就活生生地被倒拖进了后台!只听得身后传来前卫生部长撕心裂肺的哭声“我靠!”和其余一干人等的叫喊“靠!——你们啦!”
“Mike,头发还要再扎高点儿!再帮我把眼影粉补一下噢。”
“那个谁,报幕单上最后一条得改一下!”
“贝斯的音调好了啊……架子鼓摆放的位置就那样吧……”
我仿佛进入了MTV的拍摄现场!身边全是穿着奇装异服的男女!看得出其中有四五个人应该就是“雅奴斯”的乐队成员,他们穿着款式各异的黑色紧身皮衣皮裤,有的身上装饰着羽毛,有的钉满了亮晶晶的铜钉,有的干脆用铁链做装饰……重点是——每一个都是美男~~~~~啊啊啊!强悍无比的视觉系啊!
“喂!你还愣着干什么?扎马尾辫的!”一个工作人员把我推进一小房间。
魅惑·法埃东(5)
一个男子正背对着我整理衣领上的卡式麦克风。从镜子里看到他的脸,我立刻被震住了。
风华绝代!美到妖孽!
那个卓一鹏固然很帅,但眼前的男子已经远远超越了“帅”的级别,上升到令人惊艳的境界!他剃了一个极短的板儿寸,露出十分清晰的美人尖。嘴唇色泽柔和亮丽,上唇纤薄下唇丰润,形状完美……当发现我一脸死相盯着他看,口水都快流到脚面时,他从镜子里凌空飞一个微笑,眼睛笑成漂亮的弯月状,瞳仁里一片碧波荡漾。我的天哪,简直可以用“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三笑全宇宙至此剧终”来形容!
“你不是工作人员吧?”他站起身转向我问道。
“嗯,我是混进来请愿的……噢不不,混进来扫地的。”
他耸耸肩走到我跟前(这家伙好高!比卓一鹏还高!身材没话说了),略微倾下点身子,面对面地看着我。这么仔细一看,才惊觉他两只眼睛的颜色如同波斯猫一般是两种色泽。左眼翠蓝,右眼碧绿。我的天哪,如果是少女就该整幅跨页来画他的脸!我脸憋得通红,心跳得打鼓一样——还是拨浪鼓。
“……其实我是为了请愿才进来拖地的!”我真佩服死自己!在这么心猿意马意乱神迷千钧一发的时刻,我居然还能记得铜锣湾扛把子交代的使命(莫非这条拖把上附着前长的怨念么?!)“请你来我们学校演出吧!”
他莞尔一笑:“好啊!什么时候呢?”
嗯?这么容易就得手了?“今天晚上……哦不,学生会还要做前期宣传、借场地、我们这些廉价劳动力还得布置会场什么的……下个礼拜怎么样?”
“你满灵活的嘛!今晚我有个搭档不能来了,你帮我替她上台演出,如果表现突出的话,我就推掉下周原定的演出计划,去你们学校。怎样?”
“我?!……”我兴奋得快要飞起来了:“我上台,你没开玩笑吧?”
他伸出手掌摸了摸我发烫的额头,碧绿和翠蓝两色的瞳仁像两颗闪闪发亮的宝石,眼神中饱含笑意:“非常容易的,会有工作人员躲在台下给你提示,我也会指导你完成的!现场演出最要紧是气氛和情绪,我相信你会不辱使命!”
没错!!被他这么一夸,我的自信心登时空前膨胀!能和这样美的人同台演出,可能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机会!开玩笑!林羽儿!有机会要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绝对不可以错过啊!
“成交!”我举着拖把豪气顿升!
他打开门叫道:“爱丽丝!来,帮小妹妹化妆!要最美最美的天使妆哦!”
天啦……这还是我吗?当我睁开眼睛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时,像被雷击中了一样满眼星星。镜子里的少女有一张天使般甜美的面容,额头上贴上了水晶亮片,做出飞翔翅膀的形状。白色吊带裙,裙摆前面短到膝盖上十五公分,钉满了蕾丝花边,后摆一层又一层膨着轻纱拖着长尾,足有两米长!头发高高地束起来,插满了百合和蓝色鸢尾花。裙子后背上还加装着一对白色翅膀。实在是太美了!
我赶紧摸了一下后背,还好,幻觉没有出现,皮肤是光滑的。
爱丽丝推门进来说:“准备好哦,过一分钟就你上场!预祝成功哦!”
我眼瞅着墙角里的拖把,心里乐开了花儿……
等等!拖把边上怎么有滩水?而且是绿色的?黏黏的?好像血一样?
我拽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这滩水——好眼熟啊!——真像几天前在我卧室“杀手先生”卓一鹏干掉“植物玩偶”时流出的血迹!
我心里“咯登”一下,顺着血迹走到布帘子后面的角落,只见有一个关着门的铁柜子,我下意识拉开柜门——
一个“植物玩偶”从柜子里滑出正在流血的脑袋!翻着难看的白眼,脸上浮现出一股绿气。“她”穿着和我一样的演出服!这就是那个不能上台的搭档?!
我的天!怎么回事?!
魅惑·法埃东(6)
爱丽丝来敲门了:“宝贝!来!上场了!”
我心慌慌意乱乱走到门边拉开门,只听见从前台传来的主持人拿着麦克风叫喊的声音,兴奋到极致:“现在!我们有请‘雅奴斯’乐队主唱——翎!出场!”
翎?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对了——
卓一鹏所说的,“植物玩偶”的主人,那个要杀我的人!
就是刚才那个摸着我额头,笑得如同新月般灿烂的绝美男子?!
我的天!我死了!
曼佐先生(1)
文/笛安
曼佐先生是意大利人。除了他的意大利口音之外,给很多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那条橙色的长裤。学期开始的第一节课,我们等在教室门口,想看看这个教授一门名叫“社会学模型”的奇怪课程的老师是何方神圣。然后曼佐先生就不负众望地闪亮登场了。足有一米九几的身高,脊背微弓,留着勉强还可以被人误认为是搞艺术的男人的长发,只可惜那副大眼镜把什么都破坏了。最醒目的就是那条长裤,和芬达一样纯正的橙色,真奇怪他是从哪里买来的这么一条裤子。远远地看过去,他两条长腿就像是两根理直气壮的胡萝卜,带着泥土的香气,生机勃勃地移动到楼梯口。
Cécile在我身边清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就是曼佐?”从那一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