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睡衣- 第16部分

　　“好。”　

　　“但我太太不满意我，抱怨我钱挣少了。我除工作外把家事全揽，从做泡菜、洗衣服、给两个儿子换尿布到教大女儿认字。我不知道还该怎么办，我的工作只有这点收入，又不能去抢银行。”李国富伤感地看着挂满彩灯的圣诞树和路旁五彩缤纷的霓虹灯。　

　　李国富和妻子小附结婚的最初十年没孩子，四年前两人三十九岁那年小附生一女儿，半年前又生下一对双胞胎，家里的存款全用完，突显紧张，四十岁起步带三个小小孩，在国外又无亲人帮助。男人的肩和女人一样，是会被压垮的。　

　　“你气色也不好，病了？”　

　　“没有，和婆婆、先生生气。”　

　　“为什么？”　

　　“婆婆老找茬，逃她不掉、躲她不了。这一次回国；又借一小事说俊杰‘顺妻灭母’”　

　　“俊杰怎么说？”　

　　“能说什么？一再给妈道歉。大李，我问你，俊杰为什么不能直言他妈？她丈夫去世，自己受不了清静又不愿改变，便一个心眼地拿我们的日子；来填补她的日子。这造成很多情感负担；再长此下去，俊杰受他妈挑拨和我过不去，我们这小家；如何是好？”　

　　“你婆婆也许被冷落了？不要介意她说的那些气话。而且俊杰也不是如此容易受人改变的，否则早变了。你何苦折磨自己又折磨他？”　

　　顿一下，晓树又说道，“大李，我实在怕我婆婆；又怕又恨；又拿她没办法。她就像一个第三者；老是横贯我们中间；而且摧毁力比婚外情中出现的第三者大多了。我的一位朋友；也因无法处理婆媳关系；长痛不如短痛；今天去离婚。我该怎么办；你说？”　

　　“你呀；怎么这么糊涂？你婆婆身边无人；心上的苦；也许没处说？不对你们发发小孩子脾气；对谁发呢？多体谅体谅她。她也许在感情上；还不适应儿子走了这个事实？尽管二十多年前；儿子就离家上大学；但有些人就永远适应不了；就像我妈。不过；我妈很合群；七十多了；还去地区体操队表演；可不孤独。你要用爱来帮助你婆婆慢慢走出感情的死胡同，要多理解她，Charity　begins　at　home（仁慈始于家庭）。我看书上讲；特别是以前做老师、医生或当干部这样的婆婆；她们因职业的缘故；养成一些固执己见的脾气；要有耐心。婆媳问题；是一个社会问题；要妥善处理；比如你们多打电话，多写信，有空就回家看看，婆婆也可来美国小住一阵子等等。做人终归一句话：不负他人，无愧无悔。”　

　　晓树想了想又道，“大李，你讲的；我也懂；但做不到。你读哲学，我问你，你能从理论的角度分析分析婆媳间为什么这么不能通融？我是不是也嫉妒她？这是人性所致？”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如果你问一百个人，会有一百个解释。如果你问孔夫子，孔夫子会说人本性善，但因环境把人的善心磨灭了；如果你问黑格尔，黑格尔会告诉你人本性恶，以自私为乐事；如果问达尔文，达尔文会认为人类还没进化到忘我的地步；如果问耶稣，耶稣会说那是人心中无上帝，不能接受上帝之爱；如果问佛家，佛家则认为人的一切灾难均因情魔所起，情根斩断便万事皆空。心理学家还会有更多奇妙的说法，例如母子情结等等。这些对你和对你婆婆的心中成见和戒备心理都无用处。我父亲临终前送我三句话：是非省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成败归之于术。学会接受对方同时善待自己，这就是术。”李国富抬头望望灰蒙蒙的天空，“公车来了，我得走了。”一挥手，便跳上画有各种纽约街头常见的漫画的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留下晓树发怔。　

第四章
第36节　纽约媳妇（6）

　　五、美美　
　　晚上六点半，保姆蹬着三轮车将美美从学校拉回家。美美从早上六点半醒来到晚上九点上床，全在紧张地念书。惟有星期四放学较早，下午老师有政治学习。“学邓爷爷科教兴国的指示。”美美现在对中国了解很多，和三年前回到中国满口英文用手势代语言的情景完全两样，尽管徐妈整个下午都在生气，但还是把孙女喜欢吃的鸭腿和土豆泥放在锅里温着。徐妈本想用微波炉热菜，但一想到微波炉是媳妇买的便赌气不用，并且在心里把媳妇买的所有东西——从茶具到沙发，全在心里将它们砸碎，方才解恨。　

　　“奶奶，我考了双百分！”美美还没等车停稳便跳下车来，三下两下跑到三楼的家，冲进门，撞到奶奶怀里，把成绩册高高举过头顶。“奶奶，您能拿得着就签字！”奶奶试图从地上蹦一下，孙女儿也顺势将手垂下，把成绩册给了奶奶，徐妈接过成绩册，带上老花眼镜，心上的冰山，随着孙女儿的笑声渐渐消融。　

　　“孙女儿真乖，给奶奶争气！”徐妈想到前些年带孙女儿回中国住了一些时候，由于那时家里经济不好，又正赶上孙女儿去的幼儿园积资扩建，学校将钱捐得最多的孩子的名字写在第一名，顺序而下，小孙女儿的名字在后面几个。三岁的小孙女儿好强，回到家，抱起床上嫩子姑妈给奶奶买的鸭绒被就往门外走，说是给幼儿园送去。　

　　“奶奶，我真该感激我的奶奶！妈咪说如果没有奶奶精心照顾我，她不能放心把我留在中国，那么，我就不会有今天的进步！也没有这么多的好朋友！也没有今天双重的母爱！王老师和我商量了，我们下周四圣诞节的除夕要在老师家开晚会。奶奶，我是主人！要请十个好同学，其中三位同学的父母都是刚下岗的双职工。帮我挑一棵最美丽的枞树！这是我的中国同学第一次过圣诞节！”　

　　“孙女，奶奶到哪儿去给你挑枞树？深山老林？”　

　　“不用，三孔桥的伊腾花房就有，是从长白山运来的。”　

　　“真的？我的孙女懂得真多！明天奶奶就去替你挑。”　

　　“还要买彩灯和彩球，准备一个蛋糕和几盒巧克力糖果。”　

　　“好，我全都做。”　

　　“谢谢奶奶。”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哗啦声，什么东西被推倒了。　

　　“又打了！”小孙女儿小声说，一脸惊惧。　

　　楼下半年前搬来的一对年轻夫妇经常在楼下打闹。先还听得见男子的声音，现在就只听得女孩的声音了。那脆脆的女孩声又响起了。“你有本事挣钱去！没钱还要娶老婆管老婆？！你管我上哪儿去！我要走，你管得了吗？”　

　　这时，一辆皇冠牌轿车在暮色中悄然驶来，停在楼下，楼道里飞出一个身穿高档红色毛料衣裙的倩影，钻进车，小车又悄然地开走了，剩下楼道死一般的静寂。　

　　“楼下的叔叔好可怜！我几次看见他一人在路灯下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等阿姨晚会完了回家。”徐妈心上抽动了一下，这楼下的男青年不也是从美国获得数学博士学位由西北大学高薪请回来教书的吗？大学给了他副教授职称，还分一套大房，使多少青年教师眼红。　

　　“楼下叔叔的妈妈如果知道叔叔的妻子不爱叔叔，一定非常伤心，是吗，奶奶？”孙女儿抬头天真地望着徐妈，孙女儿说得一口书面中文。　

　　如果楼下这一对是自己的儿子和媳妇，我会伤心吗？徐妈自问道。养儿子究竟是为什么？为他幸福还是为满足自己？望子成龙，是补偿自己对生活的失望；还是为儿子能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而骄傲？问题太多，一时想不清，但有一点，谁要欺负我的儿子，那是不行的，自己欺负了儿子吗？俊杰的泪眼在眼前一晃而过。　

　　“奶奶，七点了！打开电视，收看中央台国际新闻。老师叫我们收看美国滥炸伊拉克的新闻，并将个人感受以战地记者的身份写下来。只准写五百字。”然后又用英文说道：“As　an　American　living　in　China；I　don't　know　what　stand　I　should　take。I　don't　understand　why　America　wants　to　bomb　a　country　that　is　no　match　to　her。〃（作为一个住在中国的美国人，我不知道美国为什么要用炸弹去对付一个小国家。）　

　　“乖孙女，你在说些什么，奶奶听不懂。”　

　　“Make　love　not　war制造友情不制造战争。”　

　　吃过晚饭，徐妈帮着孙女儿修改了她的“战地采访，”便陪孙女儿上床去了。临睡前，徐妈决定明天亲自将冻在冰盒里的虾给大妹送过去。几年前过六十大寿时，儿子送我的八万元，我也借给大妹，供她儿女开兄妹火锅。但愿他兄妹俩齐心协力把火锅店办好，开始一个新的生活。　

　　制造友情不制造战争，这是九岁小孩说的话。小孩口里吐真言。明天儿子打电话回家，我会告诉儿子放心我，好好工作，善待妻子。　

　　与人长相处还是善待为好，多记人好，少记人过。带着这一念头，徐妈翻腾一天的心总算平静下来，不一会儿就与孙女儿一块儿睡去。　

第四章
第37节　纽约媳妇（7）

　　六、还能回家　
　　再说大洋彼岸呆愣在路边的晓树在李国富公车远去后才转身往世贸大楼慢慢走去。　

　　学会接受他人，自己能有这样的胸怀吗？无愧无悔，自己为什么能原谅自己的母亲却丝毫不能体谅婆婆呢？在婆媳这一问题上我真无愧无悔吗？手机响了，是俊杰，声音沙哑：“妻子，请听我一句话，我的母亲有些地方小心眼，这是我的错，因为我没能使我的母亲感到关心和爱，我在无形中把儿子应尽的责任推卸到你的肩上；同时我又把我该对我们小家应尽的责任，对女儿的照看和教育，推卸到母亲的身上，致使你与我母亲发生多边接触，造成许多不应发生的冲突和误会。我有错，好太太，给我一个机会改正，行吗？我的母亲是我的责任；我会让她感到关心和爱。如果她感受到了；她一定也就平心静气了。真的；我想我母亲并不指望从你那里得到什么；最多是理解和尊重。陆强——他今天没去法院。他送他母亲上了回国的飞机。昨晚，他们母子长谈了一次，谈得很好，他请母亲在中国给他办一个小型投资企业，并请两位姐姐辅助母亲。母亲主要怕儿子吃苦；也怕自己被冷落；并不想跟媳妇抢儿子；而是想多帮帮儿子；让儿子能和自己能多呆些时日。陆强和莉莉他们就站在我旁边，请我们一块儿去世贸大楼的世界之窗喝酒，庆贺他们家庭重圆。我说，去吧？”　

　　“回来吧；晓树；〃丽丽接过电话；“别跟婆婆一块儿跳河，也别推你婆婆下河！”　

　　晓树听着听着，不禁哑然失笑，同时两颗晶莹的泪珠挂在腮帮上。　

　　泪珠里映出曼哈顿交相辉映的灯火和千万颗闪亮的圣诞彩灯。　

　　西飞的孔雀还能东飞？　

　　纽约的媳妇还能回家？　

第四章
第38节　祝你好心情（1）

　　One　advantage　of　marriage；it　seems　to　me；is　that　when　you　fall　out　of　love　with　him；　or　he　falls　out　of　love　with　you；　it　keeps　you　together　until　you　maybe　fall　in　love　again。　
　　Judith　Viorst－American　writer　　

　　婚姻的一大好处；在我看来；是当你不爱他或他不爱你时；婚姻能将你们连一起；直到你们也许再次相爱。　

　　　株嫡丝？崴丝特幄（美国作家）　　

　　1　

　　元旦的黄昏王梦娜离开酒店，毫无心情地沿着香港文昌河朝入海口跑步。忽然一只小狗和一位老人出现在开满芙蓉花的大树下，措手不及，王梦娜撞在老人身上，小狗跳一旁惊叫不已。“对不起。”王梦娜急切地用普通话说道。　　

　　老人没听懂王梦娜说的话。在香港住了一辈子的老人们，是听不懂国语的。　但他从王梦娜脸上的抱歉看出来王梦娜在道歉。于是老头笑笑，用2001年时尚的春节问候词对王梦娜用香港话说道：“祝你好心情。”　

　　王梦娜一切都好，就是没有好心情。这不好的心情源于两个星期以前，回中国探亲的丈夫与楼下一少妇，在故乡R市海滨路上的一家情侣咖啡店“相约”饮了一杯咖啡所起。对王梦娜来讲，这不是一个“偶然事件”。一方是在中国经济改革时期发财致富、从一无所有到身价亿万、一身名牌却也盖不住心中孤寂的中国邻居；另一方则是在美国受了良好教育、在硅谷从事高科技研究、成天与计算机打交道的书呆子样的自己的丈夫。丈夫能抵得住少妇的诱惑？王梦娜漂洋过海十多年，耳闻目睹了不少美满家庭，因丈夫或妻子在外面的不期而遇而家破的事。有些风险是不能担的！　

　　2　

　　王梦娜是这样一种女人，家里家外都好强，性格的豪爽与那浓眉大眼十分相符，喜怒哀乐全在眉眼之间，含而不露的美德与她无缘。四十年前，王梦娜是出生在中国江南千万个小巷中的一个，家庭普通得再普通不过：上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当工人的父亲仿佛在吃晚饭时才存在，母亲生下梦娜便过世，于是梦娜便像许多同龄的孩子一样由奶奶养大。从童年的梦娜到漂洋过海成为洋博士大学教授的梦娜，在骨子里其实没有什么两样的，既有做小女儿的娇气又有穷人家庭的自卑。为人做事都要争个高下，还常以幻想代替现实。小时候的王梦娜最喜欢读的书是童话故事；一边读一边幻想自己是一个出身高贵的公主被弃在穷人家里；自己高贵的父母随时都将出现在小巷口将自己接走。幻想归幻想，现实归现实，连衣服鞋袜都要捡哥哥姐姐们穿的王梦娜找到了读书的乐趣，发现可以通过笔将幻想变成现实。小学二年级写的一篇作文《我爱门前的夹竹桃》，因其感情真诚，用笔清淡在R市里获得作文奖。从此，王梦娜在老师的赞美声中、在同学的羡慕眼光中长大，自己也从中悟出一个道理：只要学习好，一切能得到。　

　　王梦娜1977年如愿以偿考上大学，1981年又考上研究生，毕业工作两年后于1986年同自己的邻居、大学校友、未婚夫杜微明一同出国，前往位于加州的贝克力大学攻读中国文学。又是苦读五年，毕业后在西部一大学任教，教授中国语言文学；丈夫计算机博士毕业后在硅谷工作；女儿佳佳是两个人的所爱。　

　　王梦娜求学读书吃了不少苦头。丈夫学电脑，有奖学金，并且还可以到学校计算机室打工，挣相对轻松的钱。但是，王梦娜从不嫉妒丈夫也不服输自己。丈夫打一份工自己就打两份工；　最后，自己作翻译、　当家教拿回的钱还多于丈夫。王梦娜做得心甘情愿：自己和丈夫情同手足，分什么你我？　

　　王梦娜在美国从不与自己的丈夫分你我，但与在中国的婆婆可是泾渭分明。王梦娜喜欢一切都清清楚楚，一是一二是二，可婆婆喜欢一切都糊涂，除了与儿媳妇计较一言一语以外。　

　　婆媳不和的事情实在太多；多因两个女人小心眼大脾气所起；互相排斥；　谁也当不了谁的家。婆婆和媳妇不和是世界上所有男人的悲伤，因为世上所有的男子最大的希望是看见自己母亲和自己的妻子相处和睦，这样省得今天听妈说妻子不好，明天听妻子说妈不好。这次；　王梦娜想通了；不打算再跟婆婆过不去；　借口女儿佳佳放假晚；让丈夫先回中国探母；自己避开婆婆；同时也让婆婆和儿子单独相处一些时间；可不想；　从此引来节外生枝的故事。　

第四章
第39节　祝你好心情（2）

　　3　
　　初恋是最令人难忘的，不管最终是被人拥有还是被人背叛。李婕是属于那种天生就能与人随和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