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儿子不敢像女儿那样造次，妈说一句；女儿敢还嘴十句；儿子可是半句嘴也不敢还的！所以；儿子是最好的投资，风险系数小，回报稳定；老伴已是自己的，不用再费事。二十年后，我也跟儿子要赔偿去，如果不是因为他姐弟俩，他们的能干母亲我；也不会辞职在家？会被他们的父亲降格？会被他们的奶奶看不起？会今天去离婚；家破人散？瞧，我已经变成我婆婆了，浑身上下全是嘴。今天是讨公道的日子，得走了，晚上再聊，祝我好运！”格，电话挂了。
晓树拿着电话发怔，一想到吵闹的结局是与俊杰离婚，晓树的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滚落下来。俊杰是晓树的大学同学，俩人从恋爱到结婚如同白天转黑夜，自然成章。十多年从中国到美国的恩情与磨难使俩人变作一大写的人，情同手足。就像不能失去自己的眼睛一样，晓树怎能失去俊杰？但一想起婆婆动眉动眼的神态、见儿子就说自己病了、可一分钟后又振振有词地把儿子骂得一肚子委屈却又不敢申辩的母后样；就不能平气。母亲教儿子没错，但每次骂儿子之前总要说“其实我倒没在意，只是旁人看不惯，”然后把晓树扯上。鸡毛蒜皮小事 经她一“点拨”，就变成国家大事，说得催人泪下，荡气回肠。上个月回中国探亲，顺心的只有婆婆一人，在搬动众亲戚引经据典地把“顺妻灭母”的帽子给痛哭流涕的儿子带上后，婆婆自己又不忍，便又引用莎 士比亚所著哈姆雷特，强调母爱是最伟大的爱，讲哈姆雷特的母亲在怎样被儿子辱骂后，面无惧色地饮下那杯哈姆雷特的叔叔给哈姆雷特备下的毒酒，代儿死去。而这一切仅仅因为晓树当着俊杰的众亲戚说了奶奶就爱惯孙子。被母亲骂得两眼通红的俊杰见到晓树后，又被晓树数落开来，并被拖到书摊前当众质问一卖书的男子，认不认识一位面善的老太婆带着一位从美国回来留着披肩发的小姑娘。“当然认得，没他俩的照应，我的书摊早垮了！”“这两年她们一共在你这儿买了多少本？”“少说一千本吧？”“问问你妈，美美从头到尾读完过五本吗？这不叫惯孩子叫什么？”
晓树越想越气，一扭身索性把头埋在鸭绒枕里放声大哭。晓树想不通为什么和自己的母亲争吵时，双方都不计较，但与婆婆争论时，就不能原谅婆婆。哭够了，心上也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母亲爱女儿，一心为女儿；婆婆爱儿子，怕失去儿子的爱；则想从中生事；提高自己的位置。21世纪，哪里还有委曲求全的小媳妇呢？离开俊杰！天涯何处无芳草？但我不愿离开俊杰，那又怎样摆脱俊杰的母亲？如果女儿不回中国，我晓树还躲不了在中国的婆婆？对，回中国先把女儿接回来。现在，上班请假。
第四章
第32节 纽约媳妇（2）
二、沉船
差五分钟九点晓树来到自己工作的世贸大楼。在通过连接世界金融中心和世贸中心的天桥时，晓树冰冻的心被冬园（winter garden）中千万颗圣诞小灯给消融、明朗起来。天桥上正举办一年一度的“天桥市场”，四五十家五光十色的摊位卖着各式各样的小礼品，从西藏、印度、尼泊尔的首饰到地中海屠隆的香水袋，墨西哥的雪茄和美国的雕塑到蛋糕和鲜花，毫不受天桥市场大电视上正转播的伊拉克战争和总统弹劾的影响，更不受莉莉、晓树等人心境的影响，欢声笑语，各占一席，各自为生。
“买项链？刚从中国回来还没买够？”
晓树回头一看原是自己的同事六尺二高的迈克，西装革履，清淡的科隆pleasure for men直直地扑鼻。俊杰永远不会用香水，所以也永远进不了美国主流，也永远摆脱不了他母亲的控制，晓树暗想。真蠢，事事都要把俊杰和他母亲连起来，我这不是自找苦吃？
“不买，我们走。”俩人朝电梯走去。
“放假去哪儿？滑雪还是赌城？”
“明天送女儿和前妻去三藩市，前妻的男友住三藩市，然后回康洲与父亲打保龄球。”接着迈克又加一句，“我不喜欢过节，过节总带给我悲伤。”
迈克和他金发碧眼的妻子原本是天生的一对，在公司里工作出色，也许因为钱赚得太多太快吧，迈克的太太三年前辞职后开了一家儿童书店，供女儿做作业和自己与友人聊天，店名取为“昨日的闲话”（yesterday's gossip）。迈克认为自己的太太真是大材小用，美国名牌商学院的学位可不是管理一人店的。两人天天吵。太太后来又“中了邪”，迷上佛教和瑜珈yoga。看了半年的心理医生终于离了婚。房子、孩子归了太太，由于太太如今没了固定收入，迈克每月的工资除55％用于纳税外，一半以上付了孩子的抚养费和妻子的赡养费，明天，还得送自己的骨肉去他人家过节。“世界不公平！”晓树冲口而出。
“世界是公平的。我们结婚时太年青，成功又太早，这就是少年得志的遗憾与代价。”迈克缓缓地说。“告诉你，我有了一位中国女友，她的名字叫咪咪。”突然迈克笑起来。“咪咪问我，我是否知道她为什么跟我在一起。她不等我答就说，因为你们美国男人能保护自己的妻子。听过吗？‘大难当头，美国人救妻子，法国人救情妇，中国人救老娘！’她和她丈夫的离异，就是因为自己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婆婆。你想这是跟自己心爱的人离婚的理由吗？”
电梯停在78楼，晓树与迈克换乘另一电梯到84楼，进到挂满彩灯铺着猩红地毯的GW咨询公司。公司空无一人，只有两位女秘书操着纯正的英国口音接电话，人们都提前过圣诞节去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晓树和迈克在咖啡室又见到，继续谈话。
“嫁个中国男人等于嫁给这个男人以及他的整个家族。”（然后，用英语加重口气重复道： A Total package；he ＆ his mother ＆ his tribe！）
“哦，真的？”
“是的。”
“有一天你也会因这个原因离开丈夫吗？”
“正在考虑。”晓树的口气半认真半开玩笑，心上酸酸的。
“最好不要，听过shipwreck沉船这个故事吗？”迈克打开一包糖放进晓树的杯里。“如果你，你母亲和你妻子在同一艘船上遇难而你只能救一人，救谁？”
“救自己。”晓树今天想通了。什么丈夫？跟他母亲一块儿淹死吧！
“不对。我是在第一次恋爱时听一朋友讲的。我问母亲此时我该怎么办？母亲说我该救妻子，因为我的身上已有母亲的血液，通过我和我妻子，这血液将注入我们的下一代，以此母亲而得永生。”
“胡扯！”
“真的，我想中国的母亲与中国的妻子争夺儿子之爱的主要原因是中国母亲的心中缺乏上帝。上帝爱我们每一个人且永恒地爱着。如果一个中国母亲信仰上帝，知道上帝爱她，就不会对儿子的忠诚有所置疑，也不会感到受到儿媳妇的挑战。毕竟做母亲的曾经已有过一次得到自己丈夫钟爱的过去。”
晓树怔怔地看着迈克，咖啡烫了手也没感到。
“不要忘了，男人是从女人体内分离出来的；也不要忘了女人在怀孕时的心态是可以影响母子二人一生的。”又顿了一下，迈克加一句，“我太太骂我，说我第一爱钱，第二爱我妈。So；婆媳问题是全世界的问题，并不为中国女人专有。”
就在晓树与迈克讨论婆媳问题时，俊杰已在花旗银行主分行巨大荧光屏前一动不动地工作了四个小时。近几年，华尔街启用了一大批从中国大陆来美攻读学位的头脑灵活、性格沉稳、容貌个子均符合华尔街标准的优秀人才从事股票市场的电脑操纵，薪水从优，但工作艰巨，连续几小时下来，人会失去思考的功能。俊杰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光屏，手在键盘上不停地滑动，但今天总不能集中注意力，屏幕上轮流出现妻子、母亲的泪眼。唉，为什么她俩不能逛五大道花钱去？
邻坐的位子空着，陆强去法庭，凶多吉少。其实，最初让母亲呆满六个月就回中国而不是住上两年，也许就免了妻离子散的悲剧。但哪一个做儿子的敢让母亲走？呆满六个月后，起劲地劝着留下来还申请绿卡。坏事恶事，只能留给美国移民局去做，儿子是万不能做的。
十一点，俊杰的工作完成。尽管公司严肃规定上班时间不能上网，俊杰今天大胆地上了中文网。这几天，他对清华一大学生在网上向世界之友们发出的“爱情呼救”很感兴趣。这一男生把自己对一女同学的初恋写得栩栩如生，特别是自己被女生捉弄之处，下笔更是妙趣横生，使人看了耳目一新。因感情真挚，读来亲切、幽默，俊杰看完；哑然失笑。
“谁能给你最好的劝告呢？我想还是母亲。把你的故事讲给母亲听吧！女人最能理解女人，更何况人说，没进门的女朋友都是好姑娘，进了门的媳妇全是坏媳妇，”俊杰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着。“世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却不知还有两关在后面——母亲媳妇可是双重关。难，难，难！望后来者步步慢行。纽约一客。”俊杰说的是实话。推敲起来，婆媳两人的关系是天下最复杂的关系。首先，两人互不了解，因为爱着同一人走到一起。爱或爱情本身就具极大的排他性。尽管亲热时可以母女相称，但终因言辞空洞而停止。事实上这位妈妈并没有生这位女儿一手一脚。孩子在童年不更事时最需母亲的呵护，可这位妈妈并没有出现过，并不知道这位女儿的伤痛、眼泪和欢笑。中国人讲无功不受禄，养了儿子并不等于养了媳妇。天下做婆婆的本不应该对媳妇存任何幻想，如果去到儿子媳妇家，也只能以客人自居，以礼相待，切忌以主人自居，以母后行事。同样地，做媳妇的应该想想没有这位母亲，也就没有自己的丈夫。尽管心上一万个的不愿意婆婆渗入自己的家庭，但不能忘了婆婆与自己丈夫之间，拥有着刻骨铭心的儿子长大成人的故事和这些故事满含的酸甜苦辣。爱屋及乌，如把对方当邻人相待，彬彬有礼，也许这是婆媳之间需要达到的第一共识。谁来帮助她们达到这一共识呢？明显地，是被这两个不同年龄段的女人共同爱护着具有双重责任既是他人儿子又是他人丈夫的男子。天下悲剧，无论是古代的“孔雀东南飞”还是当代的“原野”，多因天下男子掌握不了如何善待母亲，如何开导妻子的分寸而引发，直言爽语惹祸，阳奉阴违也错，于是逃之夭夭，让母亲妻子为争得一席感情空间展开星球大战。战争的结果往往是两败俱伤，因为在婆媳战争中，没有赢家。说者容易，做者难，于是演出这些故事来。
在俊杰看来，婆媳的不和许多都是由误会导致的，小事不算，大事归纳起来有三。第一，妻子不该劝母亲再婚。父亲与母不介意晓树，为什么总把这些小事放心上？”母亲当时就变脸，气得哆嗦着把她如何从小做母亲供养自己七八个妹妹们到如何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说得俊杰连连后悔。最后母亲开始哭，后悔当时没多生几个孩子；否则如今怎么会落到孤单一人，在异国受人如此奚落欺侮，站起身要去自杀。俊杰抱住母亲，边哭边说，“如果母亲让我离婚，我就离婚吧。”这话又遭来母亲一顿骂；因为母亲的意思被误解了，她只是望儿子 告诉媳妇尊敬她，如此而已。当妻子得知此事后；又遭来妻子更大的骂，从此，在心上永远不能原谅婆婆。俊杰生来嘴笨，小时的话被母亲说完，成人后的话又被嘴快的妻子说完。夹在这两个绝顶聪明、浑身是嘴、心眼又小、斤斤计较对方的两个女人之间，俊杰只好两边赔礼道歉，两边无法做人。望着电脑，俊杰暗想到，在母亲的面前骂妻子，在妻子的面前骂母亲，也许是表白自己绝对忠诚的惟一方式？做儿子难！做丈夫又谈何容易！
第四章
第33节 纽约媳妇（3）
三、徐家两姐妹
大洋彼岸，俊杰母亲徐妈今早一醒来心情十分舒畅。虽说丈夫过世多年，独子也常住国外，但儿子心上有母亲，做妈的还指望什么？两星期前儿子回中国期间自己生活的安排有所打乱，早上上厕所也上得忙忙的，影响了肠胃的正常作息，导致痔疮发作。昨晚用了媳妇从美国带回来的泻药，今早徐妈在保姆送孙女儿上学时交待她晚些回来，到厕所蹲了个够，拉了个痛快。徐妈最怕的就是气不通，气是人生运转之动力，一通百通，一不通，百不通。上完厕所又洗一个热水澡，穿上暖暖的防寒服，徐妈走到靠阳台窗边的躺椅上躺下来，全身沐浴在冬日的阳光里。入冬以来天还没真冷过，听说全球温度都在上升，哪怕上升一两度整个地球的生态平衡也会受到很大改变，许多地方城市都会被淹没，一些动物就会像恐龙一样从地球上消失。“还有一种蛇就会出来咬人，它已经在中国的北方咬了三百多人了！”这是孙女儿美美不知在哪儿听来一本正经告诉奶奶的。“但愿这蛇不要游到美国咬我父母。”想到这里，徐妈探头看了看窗外的月季花，那是自己和孙女儿种的，两朵花开得正艳，月季花旁的其他花——茶花、米兰也都嘟着红脸、嫩黄脸。再有几日暖和天，这些花就都开了。飞来两只白蝴蝶围着花转，徐妈想到月季花旁边小脸盆里孙女儿养的小绿毛龟，心想小东西该进食了，于是叫保姆，没人应，才想起自己叫保姆十一点过回来，给自己带点板栗烧肉，“老了，记性一天不如一天。”
想起自己在儿子回来的十多天里还把他骂得痛哭流涕，心里不禁有些内疚。媳妇说我惯孙女儿也没错到哪去，孙女儿父母不在身边，奶奶不疼，谁疼？其实也该问问媳妇是否说过这些话，就爱听人搬弄是非！
徐妈想看电视。亏了儿子，几分钟就把电视图像调得又清楚又明快。儿子说去美国住几年，享享福，但去了也许比在中国还孤独，语言不通，习惯不同。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中国也办了养老院，有些高档的养老院什么都有，交友处，下棋处，打牌处，活动处，到处有鲜花，音乐。徐妈去看的那家养老院正放着“魂断蓝桥”的曲子，老头老太太跟着哼。养老院年轻漂亮的女主管说这些震撼人心的老歌会使这些老人们回忆起他们年轻的岁月，那时他们正恋爱，跳交谊舞。等孙女儿回美国后，自己也去吧，徐妈想到。
“世界变了，还有两年就21世纪了。”徐妈若有所感。“为了儿孙，好好活吧，看看下一世纪是什么样！”
徐妈把电视打开，中央电视台频道上出现一道强光，划破了十七日凌晨巴格达城市夜空。镜头一转，图像上出现一名面部重伤的中年男子在医院急救，随着传来中央台女播音员严肃的声音，“美国各大电视网在昨天东部时间四点五十五分向美国人民解释了为时三天在空中打击伊拉克行动的理由，对这一行为中国持强烈的反对态度。”
快过节了，还打什么仗？徐妈把电视关掉。“美国什么没有？还欺负一个快被经济制裁弄垮了的国家，强权政治！”于是闭目养神。
三条街外徐妈的五妹徐五妈是徐妈七兄妹中最不信服徐妈的人。比徐妈小九岁，徐五妈心性随着年龄的增长对现实也越来越不满。她想不通为什么左邻右舍朋友的孩子都以各种途径去了美国、法国、日本，又一脸财气地回了中国，办起合资公司或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