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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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睡衣-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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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厨房吃得好,喝得好,就能健康成长;而在外辛苦一天的丈夫不仅要厨房,还要女人这间卧房、这张床,在那里得到补充和爱。一生养育了四个孩子的南西,结婚后就没有出外工作过一天。有十七间屋子的大房,加上近两英亩(十五亩)的后园,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一个全职厨子,南西从不感到寂寞,而常感到忙不过来。“寂寞是你们这一代人的毛病。你和我女儿是90年代的人,凡事要争个男女平等,里外逞能,自找苦吃!”南西说,又补充道,“听我一句话,通男人心的道是肠道,不是什么仕途之道!”两人争论不休。 

  73岁的保罗当过飞行员,参加过韩战,与中国志愿军交过锋,认为中国军人厉害,不靠武器而是靠意志打仗,美国大兵最好躲远点。80年代初中美关系进展,他又以波音公司机械师的身份去中国多次,帮助中国造飞机,退休后喜欢网上炒股,还一再怂恿婉也炒股,婉总是摇头。婉当家,知道每个月二十多张账单的厉害,可不敢输。 

  “回中国探母还是去看丈夫?”保罗不等婉回答又问道,同时接过南西含笑递过的咖啡。 70岁了,南西衣着打扮还像20岁的女孩,指甲涂得红红亮亮的。女为悦己者容,可自己却无人可悦可容,婉伤感地想着。 

  “今早美国新闻联播NBC报道花旗银行在中国拥有最大数量的房地产,昨天在北京西郊十三陵水库附近又剪彩新建一高尔夫球场,还见你夫婿李查得在场。中国真是一天一个样!”保罗呷一口咖啡,向南西竖一拇指。 

  作为花旗银行在北京负责投资行为的总代理,李查得如今是北京的大忙人,事业蒸蒸日上,80年代初,他可是婉在北京语言学院的“小学生”,中文讲起来没有四个声调之分,常惹婉发笑。 

  “不去看他。”就是想去,能见到吗?婉心上酸酸的。三十年前去北京一趟,在北京饭店国际酒廊还没坐定,接二连三的电话就打来找丈夫。如今丈夫与中国投资伙伴谈起生意来,中文讲得有声有调,不见其面,还以为是一道地中国人。酒店身着性感旗袍的年轻女招待们,不时给六尺高英俊体面的丈夫投去爱慕之光。虽然丈夫忙于接电话,忙于做笔记,无暇回应这些秋波,但也使婉浑身不舒服,第一次感到一种危机:老了。这一念头刚一产生,就使婉浑身打一冷颤,借口去了洗手间,对镜中的自己发愣,弯弯的眉,大大的眼,丰满的唇 ,在婉的眼中一下失去了光彩。 

  “我变成了我的母亲:因无知生下太多孩子而困守家庭的可怜妈妈!”婉痛苦地为母亲抱不平。当年聪明浪漫,读高中三年级的妈妈剪了革命短发,嫁了刚从疆场上下来、从河北乡下出来的爸爸。母亲生了九个女儿后还要生,固执地要给林家生个儿子传宗接代,直到生育自然停止,方才罢休。可怜的妈妈!40岁看上去比70岁的姥姥还面带沧桑。婉是最小的女儿,在中国的家被唤做小十妹。童年的小十妹,从来分不清谁是姥姥?谁是妈妈?记忆中的妈妈更像姥姥。妈妈总是苍白着脸,躺在床上呻吟腰疼,而腰腿硬朗的姥姥,则忙里忙外,做饭炒菜。 

  “怎么啦?不舒服?”见婉的脸黯淡无光,失去了笑容,李查得关切地问道。 

  “没有。” 

  三年来,婉的脑子里常出现早已淡漠了的母亲那张没有血色和欢乐的脸,那毫无生气和生命的眼睛。令人惊讶的是,那张脸和那对眼睛,曾经也年轻灿烂,透过挂在墙上的结婚像,与自己心爱的人,共同凝视着充满希望的世界和那即将展开的人生; 一对新人的脸被别在胸前的红花映得幸福目眩。然而,那些希望很快被裹进了无尽的尿布!我,难道要步母亲的后尘?而且,在世人向往、梦想可以成真的美国?这时,母亲的两张脸,那挂在镜框里有一对明亮眼睛和笑涡的脸;以及那躺在旧枕头上没有血色的脸,在婉的眼前重复交错出现。婉头痛,心痛。 

第三章
第27节 林婉的婚外情(2)

  决心难下。大多数女人在事业成功和家庭美满二者之间只能选一个的情况下,都会选择后者;正如林婉的母亲。传统思想的烙印让她们甘心情愿活在男人的背影里。尽管做一个家庭主妇,并没有人认为也属于成功女性之列,但她们却只能出此下策; 她们早已经把自己的生命融入了丈夫和孩子的血脉,共荣共耻。结婚对于林婉的母亲首先是一种付出,也许婚前她曾幻想做一个在外成功在家也同样合格的女人,这种念头在婚后却被粉碎得无影无踪。婉不能步母亲的后尘。她爱自己的孩子,她们是她身上的肉,是她心上的最爱,也是她十多年北美生活的陪伴;但婉不愿再过这和桌椅对话的日子了。尤其今年。今年,婉40岁了。四十不惑。婉第一次认识到一个女人要爱他人,更要爱自己。如果一个女人在爱他人的时候,失去了自己,这是什么爱?前些天收到姐姐们的来信,得知她们都下岗,可为保持自己的社会地位和健康心态,没办法可想的姐姐们还在学电脑;努力再就业;身在美国的我,难道就该靠男人过一辈子?这书读到哪儿去了?上大学,出国,都是为了什么?每当向李查得抱怨一定要出去工作,他总是好言诓她,“傻妻子,你们中国话里不是有一句话叫‘金屋藏娇’吗?我愿意将自己的爱妻藏起来,这不好吗?而且,最伟大的工作就是做母亲。你瞧我母亲,一生没外出工作过,她的工作就是我们。今天,我们多爱她!” 
  “我变成了我的母亲!”婉痛苦地想到。我母亲无选择,为南下干部父亲生了九个女儿,还想要儿子。可我呢?没谁让我多生啊?也没人叫我一定要生儿子。我今生的难言之苦,究竟该怪谁?当婉对李查得抱怨得紧了,李查得就带上孩子去费城他父母家躲着婉。一个月前当婉再度发火抱怨时,李查得有了新的主意,“你以前是学文学的,又喜欢写作,把孩子的日常生活写下来,我托朋友在中国替你发了,取个当今中国人喜欢的书名,《混血孩子在美国》或《在中美文化的夹缝中长大》,怎样?今天的中国渴望西化,这书准畅销。这不,工作感、成就感就都有了!”林婉被逗笑了。 

  李查得说得有道理:林婉朋友不多,但人人都在写书;哪怕去健身房两个小时,也听人谈论自己即将完成或要完成的各种成名大作:小说、剧本、中篇、短篇、诗歌集子、个人回忆录,等等,等等,更不要说去那些读书会了,个个是未开垦的才子才女,个个是本待人翻阅的书。婉也想写;可心静不下,坐在书桌前,两眼就发直,脑子发怵。 

  上个星期五晚上,婉正在收拾厨房,墙上的电话响了,在那瞬间,婉真希望电话的那一 端是黎明——婉大学时的初恋。几个月来,婉把认识的同学、朋友乃至家人都想了个遍,认为自己惟一能投奔的是黎明。听说黎明已离婚多年,在伦敦大学获得语言学博士后,现在香港中文大学教书,忙于北京、香港两地讲学。几次想打电话给黎明,但终于止住。找初恋的情人好吗?这不是婚外情吗? 

  “Hello?This is Liming;your classmate of 1977。”(喂,这是黎明,你77级的同学。) 

  “Liming?”(黎明?)婉双唇发抖,把电话从耳朵旁拿下,握在手中,好一会儿,才又放回耳边。 

  黎明在电话中说道,“多年来我就想给你打这么一个电话,问声好。”顿了一下,“你好吗?”口音还是南方的口音。 

  “好。”婉答道,眼泪几乎流下来。 

  “我在伦敦开会,完会后可以来美国看你吗,如果你不介意?” 

  “我可以到香港见你吗?”婉冲口而出。 

  “什么时候?” 

  “你什么时候回港?” 

  “星期天。” 

  “我星期天来。” 

  “好,我等你。” 

  后天就是星期天。 

  “你没事吧?”南西关切地问道,有着丰富人生经验的双眼从婉的脸上滑到婉的手提行李上,又加一句,“孩子回家时需要我帮忙照看吗?” 

  “不用,李查得母亲中午就会从费城过来,李查得今晚从北京回来。” 

  这时出租车开来,司机跳下来帮婉拿行李放入后车厢,与此同时,一辆黄色校车开过,号码为B1,那是三女儿安娜的校车,在三个孩子中,小女儿安娜是婉最心疼的,才6岁。今早上学校时,婉专门为女儿扎了一个蓝蝴蝶结。 

  “妈咪,别忘了今晚把穆桂英挂帅的故事讲完!”说完给婉脖子上一个深深的吻,小女儿喜欢中国女英雄的故事。 

  眼泪突然盈满婉的眼眶,她知道,这一出走,也许她将再也不回来了,世界将是另外一个世界。这一刻以后,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便是这两个旅行袋。丈夫和他们共有的儿女,仿佛都没曾有过;这个曾经为其付出了十二个春秋的家,仿佛也从未存在过。 

  为了自己,让世人诅咒我吧! 

  “Let's go。(走)”出租车向肯尼迪机场驶去。 

第三章
第28节 林婉的婚外情(3)

  二、机上 
  在机场书店买了本雄居美国《纽约时报》畅销小说排行榜前三名的法庭故事《瞬间而逝》,婉登上了美国联合航空公司经日本东京飞往香港的890班机。婉已经在机上十四小时,手中的书翻到了最后一页,再有两小时就到达香港了。 

  这是世上最小的国际机场,置于海上,和市区几尺之遥。亿万富翁李嘉诚目前正在香港远郊新建另一机场。“买李的股票相当于中彩,无风险。”林手中的《南海晨报》写道。“但据说两只耗子是李嘉诚新机场最早的两位客人,从机场的跑道搬迁,不知是福是祸?”婉放下手中的报纸,“书也无聊,报也无聊; 但对一个足不出户的我;人生和世界都这么精彩!” 

  香港在即,机上的乘客也开始活跃起来,没人再留心机上的电影《西雅图不眠之夜》,一小男孩正帮自己的父亲寻找梦中人。婉右边坐位上一印度青年用纯正的英国女皇的口音对婉说他是美国名牌商学院沃顿wharton school的毕业生,从事舞会时装。此次去香港参加一国际大型服装展销会后顺道回印度找一女朋友。 

  “美国女孩子要这样,要那样。我过去曾有两个美国女朋友,她们都极端的自私,有极强的物质占有欲望,我养不起她们,我要找个共同干事、共建家庭的同伴。” 

  婉点点头,李查得也曾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喜欢并看重吃苦耐劳、将爱夫养子视为己任的中国女孩。中国女孩和美国女孩实际上是一样的,只是忍耐时间的长短而已。 

  婉左手边有一位身着运动装、运动鞋袜、一直闭目养神的美国老太太这时也睁开双眼,激动地告诉林和印度青年,她此行去中国是为了实现自己69年来的梦想:爬长城。 

  “我一生都在辛勤工作,养了五个孩子,又看护了十多年卧床不起的丈夫,今天终于走出家门,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欲望这玩意是不会自行消失的,除非你满足了它。”接着她用中文对婉说:“你好,我爱中国,再见。” 

  “我说得准吗?你听得懂吗?”老太太问。婉本想纠正老太太,但忍住了。 

  “我学了三个星期。为了这次中国之行,我半年来没有喝过果汁,全是白水。你瞧,反而减肥了。” 

  老太太的话引起前排三个金发女郎的大笑,其中一个转过头来说,“不止你一个人喝白水,我也只喝白水,可体重有增无减!”她接着举起一个硬纸板,上面用工工整整的中文写了六个字“我爱中国婴儿”,然后用生硬的中文说道,“wo ai zhong guo yin er。” 

  婉的心突然跳了一下,婴儿,小孩子,自己的女儿,她们现在已经该回到家了,孩子三点钟放学,现在已是晚上八点,但愿婆婆和李查得在家,孩子有所照顾,不至于见不着妈咪太伤心。 

  “我,琳达,丽莎”,她指着她的两位朋友,“我们到中国去领养孤儿,”手拿硬纸板的美国妇女转过身说道。她们看起来有40岁,衣着整齐,很有修养。“在中国领养孤儿真不容易,我排名排了三年,你们呢?” 

  胖的头发深棕色的那个说道,“我等了也有三年,到中国去过三次,中国每年有上百万的婴儿被遗弃孤儿院,大多数是女孩,而且大多数是病小孩。也许是无钱医治,被父母遗弃的?”接着她从皮夹里取出一张相片,“这是我的中国baby!为了领养她,我白天黑夜地工作了三年,存了五万美元。今天,我带了相机,录像机和换洗衣物,我要给她先照许多的相片,带她去她被拾到的街头。我要尽我的力将她养大,使她爱中国又爱美国,使她不忘自己的中国根。”接着, 她举起一个纸板,上面写着:“我会尽力。” 

  “你去中国做什么呢?”她转向婉。“看孩子还是去做生意?现在很多居住美国的中国人跑北京,生意做得很红火。” 

  “我想你去看丈夫吧!”美国老太太眼光落在婉的左手无名指上,指上是一个结婚钻石戒指,在透过窗户的朝阳下,闪闪发光。 

  “去寻回自己。”婉终于低声答道。眼前出现一片白茫茫的大海,大海在朝阳下闪闪发光。十八年前的婉走在北戴河的沙滩上,沙在脚心里痒痒的。那是1982年夏天,婉已大学毕业。 

  “喜欢吗?”黎明已经赶上她,手上拿着一红珊蝴,红珊蝴的顶端有一小贝壳,“那是我们的家。” 

  婉捧着珊蝴,突然两眼涌出泪水,就是这样一个小家,他们也不能拥有。黎明在上大学的前一天,经母亲安排,与自己的远房表妹结了婚。母亲就这一个儿子,儿子上大学去了,有这一远房侄女儿照看自己也是福气。侄女儿漂亮、温情,虽说书读得少一点,但母亲喜欢。黎明上大学后,爱上了18岁的婉,但双方都尽力克制自己的感情,这是四年来两人第一次走在沙滩上,两个小时后,婉回贵阳,黎明回大连,从此就将人各天涯。 

  那天,他俩站在北戴河的海边,让海水冲打着他们的赤脚。远处,远洋轮在海上航行,星光万点。她还记得黎明在她耳边的轻语:“在永恒和瞬间里轻轻握着你的手,心安宁着,沙地、海水、月光一片。” 

  毕业后,婉分到北京语言学院教外国人中文,黎明去了复旦大学英语系,读语言学研究生。 

  两人再次见面是1984年在北京饭店。那天是8月15日。黎明和婉相见于北京饭店的旋转餐厅,两人长久无语,婉手上的结婚戒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婉第二天将与新婚的丈夫、自己的学生李查得飞往纽约。 

  这就是我的初恋,婉伤感地想到,连一次亲吻都没有过。婉取下戒指,飞机降落香港启德机场。 

第三章
第29节 林婉的婚外情(4)

  三、美国俱乐部 
  “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告诉你!”丽达对婉激动地说道。丽达的丈夫安迪是李查 得的好友,在花旗银行香港分公司做外汇交易员,在业务上与李查得联系很多,婉在纽约已见过丽达好几次,成为朋友。 

  “什么事?”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丽达无比动人,这种动人是由金钱和良好的教养创造出来的,香奈尔的模特儿也不能与之相比。生于日本,长于香港,受教育于康州的贵族学校,丽达1992年毕业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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