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红睡衣（1）
Whether it′s the best of times or the worst of times； it′s the only time we′ve got。
Art Buchwald——American poet
无论是最美好的岁月还是最糟糕的日子；这是我们仅有的光阴。
爱特？巴禾瓦特——美国诗人
2000年；12月24日； 圣诞前夜；美国东部
“Shop till drop”（“疯狂购物直到倒地为止”），这脍炙人口的英文简直就是没有写进美国宪法里不成文似成文的〃第二条人权〃，应该与世人崇拜的美国第一人权〃民主与自由〃并列同等地位，因为它指导美国经济的发展，直接关系到老百姓吃穿住行。人所周知，华尔街工业指数nasdaq上涨下跌与老百姓花钱多少的商业指数consumer index总是成正比的，是衡量美国经济的温度计。哪一届美国总统或财政部长敢不重视老百姓兜里有没有钱？
今年更是如此。股票市场开春以来就一路下跌，上个月工业指数已从开春时的5000点跌破了具有极大支撑力的2500点——一年的时间里股价跌了50％。要知道，凡是有工作的美国人，都有各种形式的退休金，养老金，由所在的工厂，学校，企业团体等等托给金融管理公司从而投资股票市场。试想一下，退休金在不知不觉中已遭拦腰一刀，损失一半！这能不导致人心惶惶？不知美国是否又要面临经济萧条？新总统小布什还要等一个月才上任，敢像父亲老布什一样对老百姓花不花钱，逛不逛商场；买不买东西掉以轻心吗？具有卓越政见在外交上别有风韵的老布什，几年前不就因为不关心老百姓兜里是否有钱花，反而不着边际地谈一阵家庭道德经；在年轻气盛、关心老百姓有无饭吃、有无衣穿的克林顿面前不堪一击；败下阵来的吗？
老百姓手中有钱是一回事，花不花又是另一回事。如果不花，等于没钱，因为美国的经济是建立在美国的国民今天用掉明天的钱这一基础上的。“经济萧条〃这四个字是对美国最大的诅咒，足以使经历过90年代初期经济萧条的人们谈虎变色。就因为如此，各大电视台一个月前就开始跟踪报导各大商场销售战况。如果美国联网NBC的记者今天在与曼哈顿仅一河之隔的纽泽西州巨大的购物商场蹲点采访的话，那空前的采购盛况一定会使他们对美国的前景重新充满信心：美国经济出现下滑趋势，这是哪里的瞎话？！
瞧，那能容纳三千辆车的停车场全部派上了用场，不少车辆还穿梭其间寻找或等候永远也不会出现的泊车空位。无论人挣多少钱，该省就要省，不捡便宜白不捡，这是美国的又一重要意识。纽约购物收税8％，纽泽西州购物收税6％，为了不多付纽约州那2％的购物税，曼哈顿的女人们在圣诞节前夕星期五这一天全体出动，涌进了纽泽西这家购物圣地，抢购年前最后的大甩卖。各个商店门前掀起层层人浪，只见主妇们手拎钱袋只身冲进去，又全身上下披挂地退出来，再后就欢天喜地大袋套小袋摇晃在汹涌的人群中，随时可能像一只临产的大象，倒地而再也爬不起。
爱丽丝李因职业的缘故整天在服装市场与房地产市场上没完没了地买与卖，加上身边没有如此亲近的人值得她跑商店，东捡西挑动心思，最终还使送礼的与收礼的都不能称心如意，何况她那197磅重的身子也不那么好摆弄，所以完全没有购物的欲望，绝不想淹没在这人浪与汗水中。但生意搭档和好友晓红因明天要与在网上新交的美国男友马克去新英格兰上州的Vermont雪山滑雪，硬是把爱丽丝拽来，陪她去女人商场“维多丽雅秘密〃（Victoria Secret）买那“眼到之处全是线条”的性感睡衣（All you see is curve），要爱丽丝当她的参考。爱丽丝说性感睡衣是坏女人穿的，自己只穿过中国制造的棉布内衣，给人当参考？越参考越没人要！但终因公司今天下班早自己又没有去处，于是违心地跟晓红来了，坐在商场喷泉旁的一张长条木凳上，一人占去两人的位子，捧着一本关于怎样在节日期间调整平衡心态的书；专心致志地读。为了把自己与节日彻底隔离，耳朵上还带着儿子秋天上大学后留下的能关闭世界一切声音的“超强迷你”小耳机，听美国有名的女心理学家劳娜医生Dr。 Laura解释为什么家庭是“压力”的发源地。
“Good fence makes good neighbors。Yet； home is a place where we'd like to think that all fences don't exist，therefore we tend to abuse the people most dear to us without realizing it。 ”（ 良好的木栏保证良好的邻居关系。然而，家在我们看来却是一切木栏都不存在的地方，于是，我们不尊重自己最亲的人并且还不能意识到这一点。）
“说得有理，”爱丽丝赞同，同时无意识地拿眼瞄了瞄在节日彩灯和辉煌的圣诞树下三五成群站着喘气的女人们。她们的腿边堆放着五颜六色的盒子袋子，满脸汗渍，双眼疲惫，混合着抑制不住因买到便宜货而带来的兴奋和刺激，七嘴八舌用自己国家的语言，英文、西班牙文、中文、印度文眉飞色舞地夸着在这节日最后一天以75％的跳楼价买得等了一年的好货。爱丽丝一点不羡慕她们，更佩服自己。自己单身女人一个，在亲人全无的美国将儿子一手带大，还送他去了全世界有名的约翰？霍蒲金斯大学JohnsHopkinsUniversity，学费＄48；000美元一年，全由爱丽丝一人支付，爱丽丝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和自豪。有这样的儿子，一生还有求人送礼的道理？不过，这打仗般的疯狂购物倒是减肥的一个好法子。爱丽丝自从八年前丈夫过世以后，每年以10磅的速度增加体重，已变得面目全非；当年舞台上的风韵全无。今年体重增势更厉害。儿子才离家四个月，爱丽丝就把明年一年的体重限量用去了。想到这，爱丽丝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肚子上沉甸甸的一沓一沓的赘肉。就因这赘肉，客户常关切地问她什么时候生产，劝她多休息。“钱，哪能赚得完呢？〃
其时，爱丽丝真想改变一下自己的形象。八年前哪是这样！体重只有108磅，与1米68的身段和这娇柔的英文名字是如此吻合，使许多女人眼红，男人爱慕。现在，天地之别！那身肉仿佛还专跟那漂亮名字过不去——那名字是十多年前在北京的一个国家级表演厅表演中国民族舞蹈时；一位美国艺术老人给取的。这位有品位有财源的美国老人；特别喜欢爱丽丝；舞蹈演出一结束；便主动资助爱丽丝去美国著名的纽约表演艺术中心学舞蹈。爱丽丝越是怕胖还越长胖。她去过L。A。Weight loss Program（加州减肥疗程）；也曾喝slim fast（瘦身营养奶）；但毫无用处，如今连喝白开水也长肉！
“如果不是这一身肉，在这新的世纪我也去……”还没把“找男人”三个字想出来，木凳上突然“轰”地坐下来一个堪称圣诞夫人的美国胖女人。
“天，她至少250磅！”爱丽丝暗想，“比我还重！〃只见那美国女人肥胖的手指上带着八个不同式样和颜色的生日戒指，玲珑的它们看上去与那肥粗的手指格格不入。爱丽丝往旁挪挪，给那美国女人空出一点地方，这地方立刻被那女人的身子填满。那胖女人抹一把头上的汗，费力地把小山包一样的大堆衣物玩具一样一样地摊开，和手中纸上的一大串名字一一对照清点，对上一份礼物，划去一个名字。额上的汗珠无声地洗去她脸上的脂粉，洗得东一条，西一竖的。终于，手中那张纸上只剩下三个名字，她满意地抬起头，正好与爱丽丝惊诧询问的目光相遇。
“You've bought so much！ （买这么多东西！） For whom？” （给谁呀？）爱丽丝实在忍不住问道。除了儿子，爱丽丝谁也不爱，至少，谁也不值得她送东西。
第一章
第2节 红睡衣（2）
“For my family of 40 people。 Gee； if America is facing a war today； I'm not afraid for I've already got what I needed！ Tell you what； mall will be the first place robbed！” （给我家的40口人。天呐，如果美国今天爆发战乱，我也不怕；因为要买的全买了！告你，所有的商店将先被抢光！）说着她费力地从胖手指上取下三个戒指，用白色的礼物绢纸仔细地包装起来。
“I'm done shopping finally。 I've been shopping for a whole week！ I'll have a heart attack if I stay here for another minute。 My feet are killing me！”（我终于不买了，我已经连续买了一周！在这儿多呆一分钟，我得犯心脏病。我的腿疼死了！）包完她的三个戒指又拴上细细的红丝带后，她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地又说道：“These three rings will do for my Mom and my two sisters。 Thank God； we share the same size！ 〃 （这三个戒指给我妈和两个姐妹。感谢上帝，她们和我一样胖。）〃她开怀大笑，又补充一句，“It runs in my family： large size。 〃（我 们家的传家宝：块头大！）”接着她转向爱丽丝，双眼瞪得比鸡蛋大，“You didn't buy a thing！ Why？ You don't celebrate Christmas？（你什么也没买！为什么？你不过圣诞节？）〃
“I don't have many friends and relatives in this country； so I'm spared of gifts。〃 （我在这个国家没那么多亲戚朋友，就免了买礼物。）爱丽丝知道自己在瞎说。除今年以外，哪一年自己家里没买圣诞树；请客，送礼？如果儿子没跟女朋友去夏威夷；晓红也不跟男友去滑雪的话，家里一定会热闹的。
“Oh； I'm sorry for you。 Without family and friends； what holiday can you r eally celebrate anyway？ It's tough to be a foreigner； isn't it？〃 （哦；我真同情你。没有家人和朋友，怎么过节？做一个外国人；真不容易！）
“That's all right。I。。。（没关系。我……）〃
话音未落，晓红欢天喜地怀里抱着一件厚厚的红白两色名牌滑雪服Nordica，一大堆精巧小袋以及印有红色Victoria Secret字样的性感塑料袋同着她的声音像喜鹊一样向她们飞来。虽然晓红和爱丽丝两人同年，娇小的晓红看上去年轻十岁！
“他妈的，我终于花掉＄1800美元买了这些脱胎换骨的东西！来美国十二年，全当打工仔、老板娘和老妈子去了！今天，要做一次老美的浪漫中国情人！走，吃午餐去！〃
“Bye！〃爱丽丝对那美国胖女人摆摆手。“Good luck with your gifts！〃（再见， 希望你的礼物被人喜爱。）
“Thanks。〃
“Most of them will be returned anyway after Christmas！ It's OK if they don't like them。〃（ 反正圣诞过后多半是要退的；所以不喜欢也没关系。）晓红插嘴。晓红的嘴不饶人。朋友相信晓红丈夫的离家，有一半是她舌头的功劳：她从来不怕麻烦自己的舌头，也不亏待它。
“吃烤牛排还是日本寿司？哦，忘了告诉你，我那美国佬挺惹人开心的。他问我愿意去滑雪还是去巴哈马？巴哈马的休假山庄有二十六个吃饭的餐馆，其中一个在水下。你可以一边吃日本寿司，一边看鱼群在你身边游水，同时还可点菜，随叫随到！A piece of Sashimi？ Here you go！ Isn't it fresh！（要吃生鱼吗？抓一条！新鲜得很！）老美越来越亚洲化了，什么都吃！过不了多久，猪下水也是盘中美餐了。不信，你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商场面向哈德逊河的牛排烧烤店 Simon On the Mall 走去。
“看，漂亮吗？〃晓红不等坐定，就把手中Victoria Secret袋子大大咧咧地放在铺有白色桌布的餐桌上，从袋里取出一个小小软软，一眼看到底的黑色透明丝绸乳罩，和配套的什么也遮不住的黑色三角裤。这些玩艺穿身上，定是既不中看，也不中用，也不舒服，爱丽丝想。晓红应该知道她已经不是二十岁的姑娘，而是过了不惑之年，结过婚离过婚，还生养了两个儿女的单身女人！
“Beautiful！（美极了！）〃爱丽丝还没来得及发表看法，恰巧一个美国男侍者走来请她们点菜，他十分捧场地恭维道。
“Then； how about this one？（这件怎样？）〃晓红立刻从袋中取出一件闪闪发光，极带挑逗的红色丝绸睡衣；一边问道，一边同时拿眼睛学美国人调皮地那么一闪。这可是新招！
男侍者立即大声恭维，“Boy； isn't he a lucky guy！You really are dressed up for him！（我必须说你男人是个幸运儿。你为他，而穿而买！）〃
“Thanks a million！”（太谢谢啦！）晓红接着用中文补上一句：“美国佬确实对女人恢复自信；大有好处！我建议所有离了婚的中国女人或正要离婚的中国女人，到网上寻找美国男人去。在巧克力、玫瑰和红睡衣中找回女人的自信，再说重新开始生活，组织家庭，抚养孩子，孝敬父母，共度终身。哦上帝，我多讨厌后面这一串东西，它们是扼杀人性的刀子！”
爱丽丝和晓红是在七年前的1993年娜斯维佳斯举行的全美服装交易会上认识的，两人的摊位是隔邻。晓红做皮货：女式手套、手袋以及廉价的男女皮衣；爱丽丝做毛衣和丝绸。因为这些货物不受进出口配额的限制，做的人多，竞争很大。她俩听起来都是自己做老板，但实话实说，比打工要辛苦多了。因为打工知道何时领薪水；当老板，那就不知道付了房租、水电、保险、运输等等开销后，还有没有剩余？一句话，老板是最后一个得到工资的人。热热闹闹的服装展销会，就她们俩的摊位无人问津，斜对过的皮尔卡丹却仿佛在办集市。与其他名牌品牌的摊位一样，皮尔卡丹的定货摊位离地面三尺，居高临下地检阅着一个个身着廉价西装的中国男子。他们拖着有滚的大皮箱，皮箱里装着他们各自工厂的全部希望，小心又急切地排成长队，等待皮尔卡丹国际服装部门的进出口负责人挑选。那有着鹰样眼睛，个子瘦高，衣着昂贵西服的进口商，不慌不忙地冷眼看着那些年轻的经验全无的中国推销商，瞅着他们从一个个箱子里恭恭敬敬地取出他们的工厂制作的皮衣。一双双恳求的目光随着那鹰样的眼睛和爪子上下左右地从衣领滑到双肩又滑到袖口，当那手终于停下时，燃烧在中国青年眼里的希望之光，也渐渐地熄灭。
“这些刚从大陆来参展的工厂真可怜！〃晓红突然对爱丽丝说。“他们专程从中国来。要救活工厂，他们抱了多大希望！什么苦没吃？〃
“就是。〃
“我们怎能去跟他们竞争？然而不跟他们竞争，我们又怎么活下去？况且，韩国人也争 ，印度人也争。再有，怎能眼看那刁鹰这样杀价？〃说完，晓红拿上一双羊皮黑手套走了过去。只见她在那美国订货商的耳朵边上说了些什么，然后把手套放下，径直走了回来。
“你干吗了？〃爱丽丝好奇，这是她第一次参展，比不上晓红老练。
“能干吗？你以为卖身啊？卖身还找不到门路呢！送他一双羊皮手套；请他今晚在酒店吃饭。〃顿了一下又无可奈何地说道，“我的货进不了皮尔卡丹——中国现在工厂的货都难进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