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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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6年第4期-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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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才知道原来这座楼房是一个代号叫做“帆”的日本间谍机关。 
  1938年春天,一个头戴鸭舌帽的中国男人走近“帆”机关的大门口,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确信身后没有被人跟踪,这才轻轻拉响老式门铃。 
  门框上方出现一双警惕的眼睛,经过仔细盘问,来客被放进大门,领进一间会客室坐下来。客人似乎并不着急,他不慌不忙地抽着香烟,目光淡定地打量四周,表情沉着自信,表明他不是一般身份的访客。 
  原来他是国民政府的秘密谈判代表,外交部亚洲司司长高宗武。 
  战后披露的文件表明,抗战以来外交部一直致力于同日本方面秘密谈判,高宗武就是中日和谈的核心人物之一。一些至今仍然难以解开的历史谜团是,高宗武究竟奉谁之命行事,蒋介石还是汪精卫?谈判代表后来何以一头跌进日本人怀抱,成为著名的铁杆汉奸?有学者认为高宗武先是奉蒋之命谈判,后来投靠汪;也有认为高宗武本来就是汪派分子,“明蒋暗汪”。还有人提出历史新解,说高宗武其实是奉蒋之命投靠汪,是个双面间谍。 
  总之众说纷纭迄无定论。 
  此时徐州前线激战正酣,高宗武亲自登门拜会伊藤先生,是奉命向日方提出一个口头建议,那就是国民政府希望委派一位特使秘密访日,并向日本内阁转达中方有关停战的最新和平方案。 
  伊藤是个小个子日本人,他听完来客的外交辞令之后没有直接答复,而是提出一个疑问。他说:高先生能否告诉我,这位尊敬的特使先生是谁? 
  高答:就是在下本人。 
  伊藤又说:请问特使先生究竟奉谁之命行事呢? 
  高宗武正色道:本人奉国民政府命令行事,难道伊藤先生认为还不够明确吗? 
  日本人狡黠一笑说:哪个国民政府,蒋先生?还是汪先生?按照你们说法,军人派,还是议会派? 
  高宗武回答:本人被授权代表中华民国政府,无关哪党哪派。 
  日本人说:本人认为这是个很好的建议,我会把这个消息尽快转告国内,请阁下耐心等候答复吧。 
  高宗武当天即将这一重大外交动态通报武汉,外交部认为中日和谈将有新的进展,不免抱有乐观幻想,更有一些“和谈派”竟迫不及待地提出“暂时休战”的荒谬主张。但是许多日子过去,日本方面音讯全无,高宗武再次前往“帆”机关求见伊藤先生,不料这回却吃了闭门羹,侍者回答伊藤先生回国去了。 
  原来天有不测风云,徐州会战之后,日本大本营决心以武力消灭国民政府,“帆”机关奉命关闭谈判渠道。 
  碰了一鼻子灰的中方谈判代表无计可施,既然日本人不愿谈判,谈判代表的外交使命也只好到此结束。仍不死心的高宗武多次派人打望消息,均无功而返,无奈之下的他只好打点行李,准备离开香港打道回府。 
   
  6 
  俗话说“纸包不住火”,豫东战败消息很快被披露出来。 
  连日来,武汉报纸纷纷刊登来自豫东前线的记者报道,有记者称,昨晚最后一列运载伤员的列车通过之后,随着一声巨响,开封铁路桥被炸毁,至此陇海铁路郑州以东运输全线中断。有记者从黄河水利局官员口中得知,因为形势紧张,每年例行堤防加固工程已经奉命停止,民工遣散回家。还有记者采访开封守军某师长,该师长表示已经做好准备与敌决战,誓与开封城共存亡。许多记者亲眼所见,大批从豫东逃出来的难民已经拥入郑州、洛阳,有确切消息称,日本人已经完全占领商丘、民权、兰封等地,正在逼近开封,云云。 
  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军方发布的战报常常自相矛盾漏洞百出,比如某地激战歼敌多少多少,敌精锐师团如何被击溃,但是不久即传来该地沦陷的消息,弄得人们不得不怀疑所谓大捷是否真有其事。又比如豫东前线果如军方宣称那样打了大胜仗,国军正在乘胜追击,一度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兰封会战真的像蒋委员长所说“活捉土肥原”和“消灭第十四师团”,那么陇海铁路何以要自毁桥梁?豫东何以被敌人占领?地处后方的守军何以要发出“与开封城共存亡”的铿锵誓言来? 
  一再失望的国人终于幻想破灭,感到受了欺骗,于是一些进步人士勇敢地站出来揭穿军方谎言。他们手中握有记者从前线发回来的战地调查和访谈,有豫东会战失败的铁证,还有国军正在溃败,大片国土正在沦陷的事实真相。他们痛心疾首地质问政府,如此屡战屡败之军队,如此兵败如山倒之将领,何以担当卫国御敌之重任?如此只会以谎言蒙蔽大众之政府何以取信于民,何以领导四万万民众奋起抗战收复国土? 
  失败消息如同一根导火索,将民众心中积蓄太多的失望、愤怒和抗议引爆。社会各界如梦初醒,人们从一场虚幻的胜利中看清事实真相,战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军方越是躲躲闪闪不肯正面回应,政府越是报喜不报忧,前线的失败就越是激怒民众,引发一场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 
  武汉各界人士纷纷站出来声讨国民政府,要求公布战败真相,检讨战败原因,追究责任,严惩那些临阵脱逃和贪生怕死的将军。还有许多激进党派团体、大学生和民众组织上街游行,他们来到国民党中央党部和军委会示威,发表言词激烈的演讲,“打到卖国贼!”“抗日无罪!”“还我河山!”的口号声响彻云霄。 
  国民党副总裁汪精卫出面接见民众代表,他当场允诺三件事:第一,调查战败真相。第二,严惩战败责任人和将领,无论是谁绝不包庇姑息。第三,改革弊端重重的军方新闻官检查制度,由中宣部领导报纸新闻检查。 
  全国声讨浪潮令蒋介石焦头烂额处境被动,他不得不作出前所未有的姿态来检讨豫东战役,以平息舆论和渡过这场由战败引发的政治危机。他宣布对战败的各级黄埔将领进行严厉处分;总司令薛岳上将被记大过一次,降薪三级;第二十七军军长桂永清中将、装甲兵指挥官邱清泉少将皆因作战不力被撤职,调往他用;第七十一军军长宋希濂中将被降职使用。号称“天下第一师”的第八十八师师长龙慕韩中将则以“临阵脱逃罪”交由军事法庭审判。 
  另有多名旅、团长亦被撤职查办。 
  事实上蒋介石上述严惩只是做个姿态而已,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打败仗绝非个人原因所致,也不是哪个将军没有尽力,“非不为,乃力所不逮也”。但是身为统帅的他必须要向全国人民有个交代,如果没有人站出来替领袖平息众怒,难道要由他蒋介石来承担战败罪责么? 
  我们看到,宋希濂在随后进行的武汉会战中英勇作战,阻滞日军进攻,受到通电嘉奖,提升集团军副总司令。薛岳在三次长沙保卫战中大败日军,成就一代抗战名将。邱清泉则率部参加著名的昆仑关大战,此役中国军队出动空军、坦克和步兵相配合大败日军,成为抗战时期中国军队取得为数不多的经典性进攻战之一。桂永清则积极发挥外交才能出使欧洲,后来官至海军总司令。只有龙慕韩没有获得赦免,最终沦为豫东战败的替罪羊。 
   
  7 
  一队汽车悄悄驶进武昌红山陆军监狱。 
  这是一个初夏之夜,地处郊外的监狱分外寂静。身穿青布长衫的蒋介石从车内走下来,被人领进一间单独的囚室里。他看见在一盏闪动着昏黄光线的马灯下,一个坐姿端正的人正在捧书夜读,他就是沦为死囚的前陆军中将龙慕韩。 
  犯人蓦然回首,不觉大惊,连忙起身立正。 
  校长目光威严,默默注视这个昔日的得意门生,如果此刻龙慕韩意志软弱,像个胆小鬼那样喊冤叫屈痛哭流涕,校长肯定拂袖而去,因为贪生怕死的学生根本不配他亲临探视。但是他面前的学生依然站得笔挺浩气长存,体现视死如归的黄埔精神,令他不由得心情复杂感慨莫名。据说蒋介石曾经再三犹豫,最终还是没有赦免龙慕韩的死罪。从今天所能找到的一切材料来看,所谓“临阵脱逃”的罪名大有值得推敲之处,如果师长龙慕韩不是英勇作战,第八十八师何以收复兰封,并且一度取得的辉煌战绩从何而来?如果龙慕韩是个不堪造就之才,蒋介石何以亲自提名把他留在人才济济的黄埔军校当总教官,后来又提升陆军中将,把号称“天下第一师”的王牌部队交给他指挥呢?相信龙慕韩就是肝脑涂地也难报知遇之恩,他有可能或者说胆敢畏敌如虎擅自逃跑吗? 
  据《中原抗战——前国民党将领抗日战争亲历记》(中国文史出版社1995年)一书多处提及,薛岳、桂永清、宋希濂等人均替龙慕韩求情,恳请蒋介石刀下留人。但是“蒋介石不允”。 
  换个角度看,“蒋介石不允”并非不允,乃身不由己也。蒋介石更有自己的难处,他要公开向全国显示其公正性,就必须严惩黄埔亲信,为战场失败找个说法。政治斗争终归要付出代价,“两害相权择其轻”,龙慕韩怨不得别人,也非校长对学生有何偏见,相比于薛岳、桂永清、邱清泉、宋希濂等等军长总司令来说,他就是那个“轻”。 
  古有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千古绝唱,今有蒋介石忍痛诛爱将的难言之隐,两者虽然朝代不同却有异曲同工之处。从某种意义上讲,龙慕韩有幸替校长排忧解难也是一个不亚于冲锋陷阵的重大使命。据说领袖在监狱停留片刻随即匆匆离去,校长和学生均心照不宣,校长亲自探视死囚的例子绝无仅有,龙慕韩获此殊荣即为例外。 
  后来有一种无从考据的说法在坊间流传开来,犯人曾有一个请求,即死后入祀忠烈祠。校长未置可否。 
  6月17日,龙慕韩在武汉公开执行死刑,时年仅四十岁。一代抗战名将从此灰飞烟灭矣。 
   
  第十八章兵临城下 
   
  1 
  战马嘶鸣,炮声隆隆,土肥原师团转为大举进攻。 
  战地记者清水岩最后一篇发自该师团的战地通讯刊登在东京《支那战地月刊》昭和十三年(1938年)六月号上,记者兴奋地写道:兰封解围,敌人朝着开封方向溃败,第十四师团官兵斗志昂扬地投入追歼敌人的战斗……溃败的敌军已经毫无斗志,他们把成吨的弹药、给养甚至武器大炮丢弃在路上,许多伤员成为我军俘虏,受到我军仁慈对待。这种兵败如山倒的景象再现了昭和十二年(1937年)上海战役胜利那一幕,当时战败的敌军慑于我强大之军威,同样丢弃了大量作战物资和伤员仓皇逃跑,我军一举占领上海、昆山、江阴、苏州、无锡,又马不停蹄地攻进敌人首都南京。 
  该月刊同时发表记者一首战地诗,歌颂日本官兵勇猛作战和乘胜追击的大好形势: 
  樱花盛开之时军旗飘扬, 
  宇都宫勇士扬威在战场, 
  神风助我,神风助我, 
  天照大神光芒万丈。 
  事实上第十四师团转进豫东将近一个月,长途奔袭数百里,抗击十几万敌人大举进攻,实现华北派遣军进攻中原的战略转折,这也算得上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现在已经没有人怀疑,攻占上海和南京的历史性胜利正在重演,日本军队必将乘胜追击,继续攻占郑州和武汉,直到占领全中国。 
  第十四师团因此受到派遣军特别嘉奖。 
  总司令来电询问,第十四师团是否撤回徐州休整,暂不参加进攻?信心百倍的土肥原师团长回答说:胜利来之不易,中原大门已经敞开,尽管第十四师团官兵伤亡很大,但是率先进入开封和郑州城的愿望还是十分强烈。请求总司令同意由本师团官兵把军旗升起在这两座城市上空。 
  总司令破例批准第十四师团的请求。 
  日本工兵连夜修复被破坏的陇海铁路,架起临时桥梁,从徐州方向开来的运兵火车使日军大大加快了进攻速度。土肥原登上一节生火待发的机车,在他身后,满载师团官兵的车厢好像一条望不到尾的钢铁长龙。师团长豪情满怀,亲自拉响进军的汽笛,于是,长龙的身躯蠕动起来,慢吞吞向着开封前线爬去。 
  参谋长呈上两份密电,都是派遣军总部发来的。寺内总司令在头一份电报中宣布命令,免去第一军司令官香月清司中将职务,将第十四师团编入第二军,担任北路主攻开封、郑州的任务。总司令在第二份电报中指示第十四师团,派遣军司令部将随后进驻郑州,随时准备向南进攻武汉。 
  土肥原呆立半晌,老长官香月清司的下场令他不寒而栗。他当然明白这是总司令杀鸡给猴看,今后任何人要是胆敢对抗总司令的意志,他将毫不犹豫地剥夺他的军权,把他送回国去退休。 
  一个参谋报告:友军第十六师团中岛今朝吾将军向师团长致敬!第十六师团奉命转向南下作战,执行切断京汉铁路,配合进攻郑州侧翼的任务。 
  土肥原举起望远镜来,他看见正在公路上行军的日军部队果然开始转向西南方向,于是口授电文:本人谨向中岛将军及英勇的第十六师团友军致敬。祈祝作战勇猛,武运长久! 
  参谋长请示,先遣部队指挥官横山大佐来电报告,已在开封外围遭遇一股敌军抵抗,目前敌军并无放弃阵地的迹象。土肥原看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下午,他命令参谋长:横山部队继续进攻……师团主力不与敌人纠缠,绕过开封直接进攻郑州! 
   
  2 
  刚刚打退敌人进攻,天空就像涨潮一样被黑暗淹没了。激战多日的四川新兵孙绍朴又累又乏,他把后脑勺一放在战壕坑壁的松软泥土上立刻就睡着了。 
  忽然天空落下一个炸雷,他一惊就醒过来,原来敌人还在打炮。 
  他听见阵地上有个声音着急地呼唤他的名字,连忙应了一声,他听出是平时要好的成都乡党卿仕恒。卿仕恒着急地赶到跟前来埋怨说:你不要命啦!队伍都撤退了,你怎么还在这里睡觉? 
  孙绍朴这才大吃一惊,看看左右,阵地上果然已经没有人影。这时又一颗炮弹在附近爆炸,溅得两人一头一脸都是泥土。等到他们慌慌张张地爬出战壕,大部队早已消失在黑夜里。这天晚上是个阴天,风很大,刮得呜呜响,到处漆黑一团,还有许多弹坑,让人心里发慌。孙绍朴没跑出多远就掉进一个弹坑里,幸好下面有个软绵绵的东西托住,没有摔坏手脚。那个东西忽然呻吟起来说:……哪个? 
  新兵吓得头发都竖起来。好在他听出来这个声音很熟悉,原来竟是他们的四川排长祝伯均少尉。祝排长不幸被炮弹击中身负重伤,要不是新兵偶然找到了他,他就只好留在战场上变成一个下落不明的失踪者。 
  排长伤势十分严重,手腿都被炸断,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躯干。这样的重伤员不要说抬到开封,就是军医在跟前也未必能抢救活。排长头脑倒还清醒,他告诉新兵说:你们快走……我不行啦。 
  新兵着急地说:我们怎么能扔下您不管呢?我们就是轮流背也要把您背到开封去。 
  排长喘息道:赶快把我打死吧……敌人来了……大家死路一条。 
  新兵吓坏了,谁敢对长官开枪呢?何况祝排长是他们的四川老乡,待他们亲如兄长啊!排长呜咽着说:不要把我留给敌人,鬼子会把我的头砍下来……挂在树上…… 
  新兵大哭起来,他们终于哆哆嗦嗦地推上子弹,然后闭着眼睛开了一枪。 
  直到半个多世纪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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