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有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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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有疾-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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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再多问,静静坐在他身前,被他手执辔绳的双手圈在胸口。冬日晨间的寒风吹过,她却并不觉得寒冷,只是眼睛有些湿意。上辈子过得太凄凉,母亲早逝父亲不疼,兄弟姐妹更是关系疏淡。对她好的祖母姨母表姐和兄长都相继过世,十七年中最后那两年,更是孤单一人在魏王府过着痛不欲生的日子,因而才会在死后,看到一个陌生人为自己搭上一件披风都会心存感激至今。
    所以对于沈鸣待自己的好,她更是内心波澜起伏。她不知道他为何对自己这般好,定不是因为男女之情,毕竟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但她知道这样的好,不是镜花水月,也没有虚无缥缈,而是真真切切的。
    他已经是自己今生的夫君,她不能再让他在十八岁死去。
    这样想着,她抓住沈鸣的衣襟,侧头看他。
    少年苍白的脸在晨光下依旧昳丽动人,在感觉到她看自己时,冷冽的表情微微缓和,低眉垂眼回看她,没有开口说话,只用眼神在询问她。
    伶俜粲然笑开,大声道:“世子,咱们都会好好的。”
    沈鸣点头轻笑,两人再一路无言,只有风掠过的声音。
    回到府中,辰时刚刚过去。伶俜跟着沈鸣从角门而入,趁着四下无人,她同沈鸣道别,立刻匆匆往静欣苑跑。
    沈鸣看着她的裙角消失在小石径的折拐处,方才折身往自己别院月洞门内走,只是走了两步,脚下就有些踉跄。长安赶紧上前扶住他:“世子,你怎么样?”
    沈鸣捂住胸口,重重咳了两声,嘴角冒出了点点血丝,长安大惊,将他半扛着挪进屋子里,又叫道:“福伯,快把世子的药拿来。”
    福伯出来一看沈鸣的模样,吓得不轻,返回屋子里拿了个小瓷瓶,从里面掏出两粒药丸送入他口中,忧心忡忡道:“今早天才透了半丝鱼肚白,世子刚刚恢复了一点意识,就让我解开绳子,赶去了义庄。”
    见着沈鸣吃了药,已经闭上眼睛躺在榻上,像是半昏睡过去。长安小声道:“你有所不知,今儿要不是世子赶去得及时,此刻十一小姐恐怕已经被魏王带出了京师。”
    “魏王也真是奇怪,十一小姐是世子夫人也倒罢了,小姑娘才十二岁,他把人抢走作何?”
    “谁知道呢?”
    这厢的伶俜回到静欣苑,别院的丫鬟婆子正进进出出忙碌着。因着昨夜吸了迷香,贪睡了会儿,沈锦也才刚刚起床。她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睁眼未在碧纱橱看到伶俜,还以为是起得早出去了,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只让丫鬟把她寻回来用早膳。
    此刻看到伶俜回来,坐在梳妆台前的沈锦,边让丫鬟从妆奁里寻今日要戴的簪子,边转头看了眼表妹,笑问:“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出去也不将我唤醒。”
    伶俜看着无知无觉的表姐,笑着回她:“我看表姐睡得香,就没吵醒你。”
    沈锦点点头:“还别说,昨夜不知是不是朔日的缘故,睡得忒沉,今早竹香进屋唤了我许久醒过来。”
    伶俜心知不是表姐睡得沉,而是吸了迷香的缘故。也不知道表姐若是知道自己昨晚让人给掳走,会有何反应?但见十四岁的少女揽镜自照,眉欢眼笑的模样,又觉得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最好不过。
    如今最大的庆幸大概就是自己成功脱身,而宋玥回了藩地,一时半会儿返不了京。一切都还可以从长计议。
    姐妹俩和宁氏一块用过早膳,沈锦带着伶俜去后山采菊。
    因着入了冬,菊花开得正好,两人一人采了一大兜,去后山要路过沈鸣的松柏院。先前去的时候,那院子半点动静都无,像是没有人一般,回来时倒是见到福伯出来,不过看到两人只匆忙打了声招呼,又连忙回了院内。
    伶俜想着早上回来时沈鸣苍白的脸,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但沈锦却拉了拉她:“咱们快些回去,把菊花洗了晾干,好早些喝自己制的菊花茶。”
    伶俜跟着她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那孤零零的院落,终究是没忍住问:“表姐,为什么你们和世子隔这么远?”
    她太知道孤独的感觉,沈鸣虽然是世子,但显然是被排斥在这座侯府之外。
    沈锦看了她一眼,叹道:“说起来世子也是个可怜人,自从他母亲过世后,就怪事不断,先是伺候他的婆子奶娘相继去世,再是府上走水,烧了半座府宅,紧接着你姨父在押送赈灾银两时遭劫,差点送了命。还有……”她说着叹了口起,“你表弟,也就是我的嫡亲弟弟,也是同年夭折。算命先生说他是八字奇硬,命中带煞,你姨父便将他送去寺庙寄养,让佛祖帮他除煞。”
    沈鸣的身世,伶俜自是早就知道一些。但听着表姐说起这么多,也不免惊讶。
    沈锦看着表妹杏眼睁得圆溜溜的稚气模样,笑道:“这世上是不是真有煞星我不知道,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世子在寺里养到十几岁,才被接回来,性子古怪,又有怪疾。虽然他是长我一岁的哥哥,我却同他实在不熟悉。”她顿了顿,“你和世子这门婚事也实在荒唐,不过你放心,只要还没圆房成为真正的夫妻,就还有转机,我和你姨母会想办法帮你的。”
    伶俜赶紧道:“我和世子已经拜了堂,府中的人也都知道我是世子夫人。表姐你和姨母就别想其他了。”
    沈锦空出一只手,在她额头点了点,笑道:“你年纪小小,心思倒是古板得很。若是换做我,早甩手不干了!”
    伶俜嘿嘿干笑了笑:“其实我觉得世子挺好的。”
    沈锦笑而不语,余光瞥向那座僻静的小院,却也有些唏嘘。
    伶俜默默看着身旁的清丽活泼的少女,沈鸣的十八岁还有两年才到来,但翻过年不久就是上辈子表姐出事的日子。她压根儿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那么沈鸣呢?他那么有本事,定然是知道一二的,难道是因为兄妹关系疏淡,所以袖手旁观?

  ☆、第30章 双更合一

伶俜有点发愁,沈鸣跟她一样,都是早早就没有亲娘的孩子,有爹却跟没有有异样。她是体会过没有亲人关心的孤独滋味,委实不太好受,所以对沈鸣在侯府人人避之的处境,不免就有些心疼。
    又想着明年开春之后,若是跟上辈子一样,表姐定然会遇到劫难。
    如今她身在侯府,自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表姐出事。可她到底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若那桩事真是人为的麻烦,只怕她也是无能无力。但沈鸣若是肯出手相助,那一切大约便能迎刃而解。可他和沈锦兄妹之情如此淡薄,直接让他帮忙,只怕就算是他答应,也不见得会上心。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姨母表姐和他关系走近。
    姨母表姐心地都是善良的,只是和沈鸣从小并不生活在一起,又因那些传闻所累,加上沈鸣性子冷淡,所以才成了如今这不相往来的境地。
    伶俜觉得自己该想想办法了。
    自那次从宋玥那儿被沈鸣救回来,伶俜因着被沈锦整日拉着进进出出,又去德馨园看了几场戏,倒是没寻找机会去看沈鸣。不过他成功缉拿朝廷重犯卫关立了大功一事,倒是在府中传了个遍,侯府里的丫鬟小厮们,虽然都对这有着煞星传闻的世子心存畏惧,却也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伶俜就私下里听到姨母院里几个小丫鬟悄悄谈论过世子。
    入了冬之后,日子一天比一天寒冷,空气也越发干燥。这日,宁氏让人做了润喉的梨膏糖,屋子里的人每人派了几盒,又想起什么似地朝沈锦道:“绫罗,今早听你父亲说,沈鸣好像咳疾又患了,你拿两盒梨膏糖,给他送去。”
    绫罗是沈锦的乳名。
    沈锦撇撇嘴:“父亲也真是,沈鸣是他儿子,也没见他管过他,你这个没生他养他的姨娘,作何上赶着去关心他”
    宁氏秀眉微蹙,叹了口气:“你讲这些做什么?夫人生前待我们母女仁厚,她过世后,我这个姨娘也没为他唯一的儿子做过甚么事。说起来,沈鸣也不过是个可怜孩子。”
    沈锦倒不是对沈鸣有什么意见,就是父亲这种的做法,让她看不过眼。将自己的儿子扔在寺庙,一扔近十年,好不容易回来了,住在府中又不闻不问,不得已时,就支使着母亲去做些事。偶尔母亲做多了,还会不满。
    沈锦点头,笑道:“那我让管家给他送过去,他那性子,我自己去怕热脸贴冷屁股。”
    宁氏也是有些无奈地笑。
    伶俜这才知道姨母对沈鸣其实颇有关心,只是没让他知道罢了。她想了想,拿过装着梨膏糖的红木匣子,道:“不如我去送吧!”
    宁氏看了她一眼,点头:“那也行!如今天气凉了,他那边也没个丫鬟婆子,你正好看看有没有不妥帖周全的地方。”
    伶俜嗯嗯地点头,见着差不多夕阳西下,便抱着梨膏糖出了门,也没让翠浓和青萝跟着。
    不紧不慢走在路上,她心中盘算如何让沈鸣知道姨母表姐对他的关心,不知不觉就走到后府,那茕茕孑立的小别院,眼见着越来越近。
    下了那青石板小径,正要朝松柏院月洞门走去,忽然听得旁边角门处,隐隐有声音传来。
    伶俜一时好奇,不由自主先朝那处角门走去。朱红的小门开了一丝小缝,越走近,外头的声音就越清晰。
    角门外是条僻静的小巷,走上半里地才是大街。伶俜听出有沈鸣的声音,蹑手蹑脚走上前,靠在门缝边,朝外面的巷子看去。
    她先是看到了正对着这边的沈鸣,大约是刚刚从锦衣卫衙门回来,此时还穿着飞鱼服手握绣春刀。然后她的目光又落在了挡在他前方的紫衣少年。
    虽只是背影,但还是叫她一眼认出来。
    那是她做孤魂野鬼的最后几个月,见过很多次的宋铭,现在的四皇子秦王,日后的天子。
    此时的宋铭不过十五六岁,跟沈鸣差不多高,只是看着更加结实一些。伶俜看不到他的脸,只见他挡在沈鸣面前,似是不让他进屋,而远处则站着两个佩刀侍卫。
    她听得宋铭嬉皮笑脸道:“小和尚,我这可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都这么大了什么都不懂,肯定还是个童子身。你不过是在寺里长了几年,又不是真的和尚,这万丈红尘的事,早些学点有好没坏。”说着,他拿起手中的一本册子,举在沈鸣面前,“看见没有?”
    沈鸣面无表情别开脸,退了两步,他就欺身上前,几乎靠在冷漠的少年面前。
    伶俜从前在世的时候,只听说过秦王是个爱斗鸡走马流连烟花柳巷的纨绔,断袖一说还是在他上位之后,跟那个惊才绝艳的状元郎苏冥的各种传闻。但看眼前这情形,他那样死皮赖脸贴在沈鸣跟前,难不成这宋铭真是个断袖?
    这两人认识倒并不奇怪,毕竟沈鸣贵为侯世子,如今又在锦衣卫当差。但是她听宋铭叫沈鸣小和尚,也就是说这两人认识已久,是在沈鸣下山刚回府那会儿,还是更早的时候?
    说起来,这宋铭倒是跟沈鸣颇有些相似。年岁相当,也是母亲早逝,父亲不喜,甚至连名字都差不多。
    想到上辈子,这位纨绔皇子最后成为睥睨天下的天子,伶俜就有些忍不住好奇仔细打量着。又想着若是沈鸣没死,恐怕日后出头的就不是那个苏冥,而是他了!
    只见那宋铭看沈鸣不为所动,继续笑道:“这可是我们宫中秘术,我好不容易偷到的。一般人我还不愿给看呢,你真是不懂珍惜啊!”
    “宋谨言!你起开!”沈鸣轻喝。
    宋铭不以为意,继续笑道:“你今儿不看,我就不让了!”
    沈鸣冷眼看着他,忽然伸手捉住他的肩膀,看似轻轻一掷,但宋铭整个人已经重重摔倒在他身后,发出哎呦一声,手中的书册也滚到了一边。远处两个侍卫见状,大惊失色想跑过来,却被他伸手制止。
    宋铭从地上爬起来,拍拍紫色锦缎袍子的尘土,对着沈鸣的背影笑道:“我跟你开玩笑而已,你这么认真作何!”
    因为这会儿他是面对着了角门方向,伶俜看清楚了少年秦王的模样。他额头戴着一条红抹额,显得一张美玉般的脸,有些雌雄莫辩,而斜飞入鬓的剑眉,上翘的嘴角,又让他多了几分张扬的邪气。
    她上辈子生前只见过宋铭寥寥两三次,还是在成为魏王小妾之后,他长得这样风流,又各种风流传闻,自是对他不以为然。但宋铭登基之后,她才知道有些事情,可能并非自己想得那么简单,每个人大约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此时的沈鸣转头看向他,淡淡道:“四殿下,我不喜欢开玩笑!”
    宋铭悻悻地摸摸鼻子:“行,我看你干脆让你小娘子早早大归,自己当一辈子和尚得了!”罢了又道,“我要的东西你快点给我。”
    沈鸣面无表情道:“我说过了我要占三成,一分不少。”
    宋铭咬牙切齿:“沈愉生啊沈愉生!就没见过你这么钻进钱眼儿里的和尚,刀子可真快,我身上总共就没几两肉,快被你割没了!”
    沈鸣勾唇轻笑:“这是你情我愿的事,你要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宋铭挥挥手:“我心甘情愿行了吧!”说完气呼呼转头就走。
    沈鸣轻笑一声,看着他走远了几步,才摇摇头慢慢转身。伶俜看到他走过来,赶紧蹑手捏脚后退,躲到旁边的大樟树后。
    沈鸣进了墙内,将角门关上,折身回了旁边自己的小别院。
    伶俜等没了声音,才探头探脑从樟树后出来,目光瞥到那角门只落了木闩,还未上锁。她悄悄走到门边,将门打开,好奇朝外看去。
    宋铭已经走远,巷子静得出奇,一本破旧的书册落在地上,两人都忘了带走。
    伶俜轻轻走过去,弯身将地上的书捡起来,随手翻开,只是刚翻开一页,脸上就蓦地一热。
    竟是本春宫图。
    原来这宋铭还真没辜负外界有关他荒/淫/浪荡的传闻。
    伶俜有些鄙夷地撇撇嘴。
    “你在这里干什么!”后面传来的声音,吓了伶俜一大跳。
    她慌慌张张转头,看到的便是皱眉站在几步之遥的沈鸣。而当沈鸣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书册后,脸色大变,几步走过来,将书从她手上夺走。
    伶俜知道自己偷听墙角的行为被他发现,赶紧举着手里的木匣子解释:“世子,我来给你梨膏糖,刚刚远远的好像听到墙外有人说话,就好奇跑过来开了门,可没看到人,只看到地上掉了本书。”
    沈鸣并没有怀疑一个小孩的好奇心,只是神色有些不自在,耳根涌上一层不着痕迹的红晕,手指用力捏了捏握着的书,直捏得皱皱巴巴,心里将宋铭那混账玩意儿腹诽了好几遍。又面无表情看向伶俜,接过她手中的梨膏糖,淡淡道:“先进来吧!”
    伶俜老老实实跟着他进了松柏院内。
    进屋子时,沈鸣不动声色地将手中那春宫册子塞进了一个红釉瓷花盆中,却恰好落在伶俜眼中。她上辈子已经经历人事,虽然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并不是好的记忆,但想到沈鸣大约对此还是一片空白,就不由得有些想笑。
    沈鸣让她坐下,自己去内室换了一身白色常服出来。这人好像特别喜欢白色,偏偏十五六岁的少男,眉清目朗,面如冠玉,简简单单的颜色,就衬得其愈发气质出尘。
    爱美之心人皆有这道理果真不假,若是两年多前,伶俜还能将她当做一个孩子,如今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需要已经自己仰视的男子。
    沈鸣走出来看了看他,忽然握着拳头放在嘴前咳了两声。伶俜见状担忧地问:“世子,我听姨母说你咳疾犯了?严不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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