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端起茶缸子,望着丁纬笑着说:
“咱们碰碰杯吧,你们一路上完成了不少艰巨任务,这个很不容易呀!”
朱德、周恩来也对丁纬举起了杯子。朱德兴冲冲地说:
“你们工兵连成立时候我就讲了,不能小看工兵,中国一千多年前就有了工兵。”
说过,大家举杯咂了一口,都称赞酒好。毛泽东半闭着眼睛,象是认真品评着它的美味,沉了一下,才说:
“美哉斯酒!真是名不虚传。”
说过,又深深地饮了一口,望了望周围的青山碧水,不禁背起苏东坡的文字:
“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
周恩来听到这里,望着小沈、小兴国笑道:
“毛主席是讲没有菜,听出了吧?”
“我那饭盒里只有辣椒。”小沈苦笑着说。
“我还有点花生米。”小兴国说。
“快拿来,这就很好。”毛泽东说。
小沈和小兴国刚打开饭盒,嗡嗡的飞机声,已经自远而近。时间不大,有两架敌机已经飞到渡口上空。
毛泽东镇定自若,抬起头望了望飞机,仍旧端着他那个旧茶缸子品尝着茅台酒的美味。
“首长们是不是隐蔽一下?”
“这里就很隐蔽嘛!”毛泽东仰起脸望着黄桷树绿伞般的树冠,很香地吃着花生米,“现在蒋介石主要靠飞机侦察,你让飞行员一点也看不到,他回去也不好交帐嘛。”
人们笑起来。
正说着,那两架飞机从头顶哇地一声掠了过去,因为飞得很低,上面国民党的青天白日党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在渡口丢了两颗炸弹,腾起两股黑色的烟柱,都没有投中浮桥。
毛泽东又呷了一口酒,望着丁纬说:
“你叫渡口那个连打几下子,吓唬吓唬它!”
“不怕暴露目标吗?”丁纬担心地问。
“不怕。”毛泽东笑着说,“要是蒋介石不知道我们在哪里,他也睡不着觉嘛!”
丁纬立刻去了。
不一时,渡口附近的一处阵地上,响起了哒哒哒的机关枪声。两架敌机不敢恋战,随即遁去。因为他们在追击红军中已经不止一次地损失过自己的伙伴。
接着,炊事员送了饭来,大家就在树下吃了。饭后,刘伯承请示毛泽东,一军团的先头团已经过来了,是否还要找他们谈谈。毛泽东说:
“要谈,快把他们团长找来。”
稍顷,团长来了。这人生得身高体大,坚实有力,站在那里象半截铁塔似的。周恩来一看,立刻看出他就是过湘江以后在担架上同博古争吵的那个团长,就笑着向大家介绍说:
“这就是韩洞庭同志,突破乌江的就是他这个团。”
毛泽东笑着说:
“听说你以前是安源的矿工,来,我这里还有点茅台,你喝一杯。”
说着,就把他的大缸子递过来。韩洞庭不好意思,那张黑脸上微微泛红,连忙推辞说:
“我不会喝!”
“不会喝?我知道,矿工没有不喜欢喝两杯的。”
“叫你喝,你就喝嘛!”朱德也插上说。
韩洞庭双手接过来,一气喝了个底儿朝天,两眼立刻放出明亮的光彩,抹抹嘴,说:
“首长给任务吧!”
毛泽东示意刘伯承来谈。刘伯承向韩洞庭身边凑了凑,一面指着地图要他们立即渡河,向古蔺、叙永前进。古蔺由其他部队来打,他们的任务是包围叙永,相机攻占叙永。那里敌人不多,只有一小部分川军。
“能打下来就打下来,不能打下来先包围着,不要勉强。”
毛泽东在旁边说。
“打下来以后呢?”韩洞庭问。
“打下来以后么,”毛泽东笑着说,“你就开个群众大会,说我们要坚决打过长江去。打不下来,在城外也可以开个这样的大会。”
韩洞庭眨巴眨巴眼,琢磨着话里的含意,又问:
“现在就出发吗?”
“对。”刘伯承点点头。
“白天行动?”
“白天行动。”
“好,这个任务好完成。”
韩洞庭临走前打了一个敬礼,笑了。
这时,王柱上来报告:王稼祥赶上来了。毛泽东说:
“快,快抬到这里来!”
担架抬过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年轻的医生。周恩来招呼把担架放在树荫里。大家围过去纷纷询问。王稼祥脸色惨白,精神疲惫,脸上露出几丝苦笑,没有多说什么。年轻的医生解释说,刚才飞机来,担架跑了一阵,那个橡皮管子就掉出来了,路上也不好换药,他是很难受的。
周恩来望望毛泽东说:
“还是先换换药,让他缓缓劲再说吧!”
毛泽东点了点头。
于是,医生就先让王稼祥喝了点水,随后打开药箱,揭开被子开始换药。原来王稼祥留在身上的弹片一直未能取出来,伤口时时向外流着脓血。这些脓血主要靠一根四五寸长的橡皮管子排出体外。每次换药对他都是极大的痛苦。今天橡皮管子又掉出来了。医生擦洗了好半天,才把橡皮管子艰难地插了进去。王稼祥的额头上立即冒出黄豆大的一层汗珠。大家都背过脸去,不忍细看,而他却不吱一声,嘴角处还似乎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蒋介石这龟儿子,弄得我们连点麻药都没有……”刘伯承咬着牙狠狠地骂道。
药换完了,又休息了一会儿,吃了饭,饮了点酒,王稼祥精神好了许多。他在担架上坐了起来,问:
“你们讨论得怎么样?”
毛泽东笑着对周恩来说:
“你同他谈谈吧!”
周坐在王稼祥的身边,将刚才讨论的情况讲了一遍。王稼祥的脸上焕发着光彩,用敬佩的眼光望了望毛泽东,连声赞叹道:
“妙极!妙极!真是奇思!”
毛泽东笑了,亲切地说:
“你认为这样可以吗,稼祥?”
“不仅可以,简直太好了。”王稼祥笑着说。“这一着棋,我看蒋介石是绝对意料不到的。”
“可是就苦了你呵,稼祥,”毛泽东怜惜地说,“你还要跟着跑很多冤枉路的。”
“不怕。”王稼祥挺挺腰板。“只要能过得去长江,再苦一点我也乐意。”
周恩来仰起脸看了看太阳,说:
“没有什么事,咱们就出发吧!”
大家都站起来,刘伯承收起地图、雨布,然后人们沿着小径向西面的山坡走去。抬着王稼祥的担架跟在后面。走出不远,一个参谋赶上来说:
“李德在镇上喝醉了,怎么办?”
周恩来皱皱眉头,说:
“喝醉了,就在后面慢慢走嘛,还请示什么?”
“走不了啦,马都扶不上去了。”
毛泽东笑着说:
“人家心里有苦闷,你还不让他喝一点?让他先睡一觉。
只要明天中午以前跟上就行。可是,不能把他丢了。”
很快,他们已经插到红军长长的行列中,向着古蔺方向走去。
此后,他们在古蔺与叙永间一个偏僻的山村里,不折不扣地休息了三四天。三月二十日晨,周恩来拿着一份从空中截获的蒋介石的电报,笑嘻嘻地递给毛泽东说:
“到底还是来了。”
毛泽东接过一看:
此次朱匪西窜赤水河,麇集古蔺东南地区。我川军各部,在天堂、叙永、站底、赤水河镇防堵于西;周、吴、侯各部沿赤水河流防堵于东与南;黔军现正由此线接防,腾出周、吴两部担任追剿。孙纵队亦向赤水河镇堵剿;郭部由茅台河追击。以如许大兵,包围该匪于狭小地区,此乃聚歼匪之良机。尚望防堵者在封锁线上星夜征集民工,赶筑工事,以筑碉堡为最善,尤须严密坚固,使其无隙可乘。另控制兵力于相当地带,准备迎头痛击,并派多组别动队,遍处游击,阻其行进,眩其耳目。主力应不顾一切,以找匪痛击之决心,或尾匪追击;或派游击队拦击、腰击及堵击;或主力赶出其旁截击。剿匪成功,在此一举。勉之勉之。蒋中正。
毛泽东看后哈哈大笑,说:
“他们来了,我们该走了吧!”
周恩来也笑着说:
“部队经过这几天休息,也差不多了。”
说着,他的浓眉一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说:
“林彪那封信,什么时候处理?”
毛泽东也皱着眉头说:
“现在哪有这个时间?他还是个娃娃,他懂得什么!”
肌
肌
(二十九)
三渡赤水之后,红军再次进入川南。三月十九日,红军攻占镇龙山,进至大村、铁厂、两河口地区,摆出北渡长江的姿态。蒋介石估计红军真的要入川了,急忙调整部署,调川、黔、湘三省部队及吴奇伟、周浑元两个纵队向红军进逼,令孙渡纵队集结毕节地区进行堵击。这个自然是企图将红军围歼在长江以南。可是,就在这些敌军调动的时候,红军却悄悄东去,从二十一日夜起,由二郎滩到林滩渡过赤水。这就是历史上说的四渡赤水。此次行动的特点一是秘密,二是迅速。规定渡河命令事先不得下达,等大家到了这位“老朋友”身边才知道要渡赤水。过了河也只说是“寻求新的机动”,至于机动到哪里,除了几位高层领导,就谁也难知了。
秘密还好说,不问就是;一强调迅速,象休养连这样的单位就够劲儿了。这几天,樱桃一直在前面设营,为的是提前准备好房子,好让部队及时休息。这天夕阳衔山时,她便赶到预定的宿营地了。她在村外一看,村庄蛮大,房子不少,心里格外高兴。谁知一进村子,却发现房子被中央纵队的一个单位占了。樱桃是个热情奔放,性格干脆有爽的人,肚子里盛不住话,一看这个就有了气,立时找到这个单位的司务长说:
“你们为什么占我们的房子?”
那位司务长三十多岁了,大概是个老资格,也很不客气地说:
“什么你的我的?前面还有个村子,你们再走个七八里不就到了?”
“什么?你说什么?”樱桃恼了,“我们休养连是老弱病残,七大八小,谁不知道?你们怎么不再走七八里呢?”
“我们不是已经住下了嘛!”
“住下了,也得给我搬走!”
“说得轻巧,拖根灯草。”司务长轻蔑地一笑,“你去找中央首长吧,要我搬我就搬。”
两个人越说越重,吵起来了。
街头上还围了一些看热闹的。
这时,从附近茅屋里走出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大家一看是中央纵队的政委陈云,就静下来了。陈云一向沉着文静,和蔼可亲,这时却有些严肃:
“你们在吵什么?”
司务长为了占据先机之利,连忙跑到陈云身边,指着樱桃说:
“这个女同志实在太不象话,她一来就大吵大闹,要中央机关搬家,我要他们再走七八里就不肯,一口咬定这个村子是分给他们休养连的……”
“那么,到底是分给谁的呢?”陈云打断他的话问。
“那,那……倒是……”司务长支支吾吾说不成句了。“是嘛,”陈云说,“既然是分给休养连的,他们又是老弱病残,几个老人都在那里,为什么要他们多走七八里呢?”
“这是中央机关,何况已经住下了嘛!”
陈云见他还想犟嘴,把手一挥:
“什么机关也不行,住下也不行,换防!”
樱桃笑了,眉毛笑成了豌豆角了。
她最开心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这个中央单位,包括陈云在内向前移动了。樱桃跑到他们的伙房里,看见还有半锅猪肉,炊事员正准备拿走。樱桃指着司务长说:
“好呵,你们走在前面,有土豪打,杀猪宰羊,光叫我们这些老弱病残来闻腥味,也不给我们留一点,你们忍心吗?”
司务长受到刚才的教训,连忙陪笑道:
“好好,留下!留下!我们本来也没想都拿走嘛!”
房子分了,号了,一切准备妥当,休养连到了。大家进了房子,人人都感到满意。
可是,徐老却没有来。樱桃很不放心,就坐到村边去等。大约等了半个小时,在夕阳的余晖里,才看见徐老穿着他那身古铜色的长袍,扶着一枝红樱枪,从对面山径上慢吞吞地走下来,后面是他的小马伕牵着一匹小马。那匹小马也走得很慢,似乎走不动了,因为它身上除了行李,还驮着沉甸甸的两大包书。看见这种情景,樱桃的脸上现出苦笑。原来她向徐老提过几次,要他轻装,那些书不要带了。而徐老一向爱书如命,许多书又是从江西千辛万苦带来,如何肯答应呢!这真成了休养连的一大难题。待徐老走得近了,樱桃就迎上去,接过他背上的万宝囊,扶着他靠着一棵大树坐下,笑着说:
“徐老,你怎么又掉队了?”
“不是掉队,”徐老辩解说,“我再走个十里八里也没问题,就是小马不肯走,也可能是饿了。”
“你让它驮得太多了嘛!你那些书……”
一提“书”,似乎是个敏感的问题,徐老立刻严肃起来,瞅着樱桃,说:
“书怎么样?”
樱桃鼓鼓勇气,又笑着说:
“你那些书,把马压垮了,把人也拖垮了,多不合算!”“樱桃,你这就不懂了。”徐老以教训的口吻说,“我们搞革命,建设苏维埃,都离不开文化。你说我每天辛辛苦苦教炊事员识几个字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为了将来?”“可是,你也得顾命呵!这是战争时期嘛!叫敌人消灭了,你这些书有什么用?”
“不对,不对,”徐老连连摇头,“樱桃,我问你,我们从江西往贵州来,是怎么知道有个贵州的?还不是书上告诉我们的吗?”
樱桃见说不服他,又陷于前几次的僵持局面,急得脸都红了。正在无计可施,前面山径上走下一伙人来,为首的那人是九军团的政委何长工。樱桃灵机一动,心想,过去何长工管过休养连的工作,何不请他说说。想到这里,就跑上前去,同何长工咕哝了好一会儿,何长工点了点头,就一同走了下来。
何长工过去负过伤,一条腿拐了,他一拐一拐地来到徐老身前。他虽然是个老资格,但对徐老一向毕恭毕敬。今天的神情却有些不同,他一反平时的活泼态度,板着脸说:
“徐老,今天晚上我们要开你的斗争会咧!”
“斗争会?”徐老一愣,“我有什么错误?”
“你错误大了!”何长工继续板着脸说,“你违反总部的轻装规定,一犯再犯!上级给你一匹马,你不骑,让书骑着马走,把马都压垮了!”
徐老是国内有名的教育家,没见过哪个人对自己如此不敬,也正色道:
“你看怎么办吧!”
“怎么办?那些书要烧!”何长工把手一挥。
徐老一听说要烧书,急了,站起来说:
“小老九,你是想当秦始皇吧!”
他说的“小老九”,自然是对九军团政委的蔑称。何长工一笑:
“说不上秦始皇,我是光焚书不坑儒。”
“你这比坑儒还厉害!”徐老气得两手发颤。
董老、谢老听见村头上吵吵嚷嚷都出来了。何长工更来了劲,立刻从小马背上抱下一摞书来,往地上一放,以坚决的语气说:
“今天,书是烧定了!董老,谢老,你们马上驮的那些书,也不例外!”
徐老这时真的恼了,用手指着何长工说:
“小老九,你敢烧我的书,我今天就和你拼命!”
说过,他张开两臂一扑,趴在那摞书上,紧紧抱住,一动不动。
董老一看这阵势,笑着走出来,说:
“长工,这样吧,我和谢老的书可以烧,徐老的书你烧上一半,剩下一